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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赐的吗哪 -3

“你这暗示真该死。”托莉·缪妮吼道,“生命对斯·乌斯兰人来说是神圣的,图夫。”
 
  “的确。可对于我这样恶毒的愤世嫉俗者而言,我忍不住猜测斯·乌斯兰人终究会得出某些生命更加神圣的结论。”
 
  “你了解我,图夫,”她的语气简洁而冷漠,“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如果这样的计划在你的反对下依然施行,我毫不怀疑你会严守诺言,递交辞呈。”图夫平静地说,“但这不足以打消我的疑虑。而且我有种预感,是的,预感,同盟军在这点上与我看法相同。”
 
  托莉·缪妮抚弄着黑杰克的下巴。这只猫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她们俩看着图夫。“图夫,”她说,“几百万条人命,或许几十亿人命,正危在旦夕。有些东西你看了之后肯定会怒发冲冠。假使你真有头发的话。”
 
  “可惜我并没有,所以这明显是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图夫说。
 
  “如果你愿意乘坐太空梭去蜘蛛乡,我们可以搭升降梯下到斯·乌斯兰星地表——”
 
  “不了。根据如今洋溢于斯·乌斯兰星的好战与猜疑的气氛,在我看来,留下空无一人、毫无防备的‘方舟’号前去显然不够明智。此外,尽管你或许会觉得我太过武断又过于挑剔,可随着岁月流逝,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拥挤的人群、刺耳的声音、粗鲁的注视、恼人的碰触、掺水的啤酒以及淡而无味且又寥寥无几的食物的些许忍耐力。根据我的回忆,这些就是斯·乌斯兰星地表上的主要乐趣。”
 
  “我不想威胁你,图夫——”
 
  “可你的确有这打算。”
 
  “恐怕我们不能允许你离开本星系。别想用对付奥伯的说辞来欺骗我。那热核装置完全是你虚构出来的,这点我们都清楚。”
 
  “你把我看穿了。”图夫面无表情地说。
 
  黑杰克冲他嘶叫起来。
 
  托莉·缪妮低头看着那只大猫,表情震惊。“是真的?”她惊恐地说,“哦,真他妈见鬼。”
 
  图夫和那只银灰色猫咪面面相觑,一言不发。他们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
 
  “没关系,”托莉·缪妮说,“你走不了,图夫。放弃吧。我们的新飞船能够摧毁‘方舟’号,假使你想逃,他们会说到做到。”
 
  “的确。”图夫说,“与之相对,如果你们试图登上‘方舟’号,我则会摧毁细胞库。如此看来,我们陷入了僵局。幸运的是,这僵局不会持续很久。在我往来航行于群星之间时,斯·乌斯兰星从未远离我的脑海,在没有事务缠身的时候,我便投身于系统化的研究,以便设计出一个合理可靠、且一劳永逸的办法来解决你们的问题。”
 
  黑杰克坐了下来,发出咕噜声。“你成功了?”托莉·缪妮狐疑地说。
 
  “斯·乌斯兰人两次指望我能把他们从过量繁衍的愚行与僵化的宗教信仰中奇迹般地拯救出来。”图夫说,“而我两次到访,只是增加了面包和鱼的数量。最近,当我埋首于那本囊括绝大部分远古神话——包括‘面包和鱼’的故事——的书籍时,我才明白你们要我展示的是错误的奇迹。纯粹的食物增殖无法跟上几何级数的人口增长速度,面包和鱼,虽然充沛可口,却不足以满足你们的需要。”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托莉·缪妮质问道。
 
  “这一次,”图夫说,“我会给你们永久的答案。”
 
  “什么答案?”
 
  “吗哪。”图夫说。
 
  “吗哪。”托莉·缪妮重复。
 
  “一种真正的奇迹食物。”哈维兰·图夫说,“细节无须劳您费心。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说明一切。”
 
  首席议员和她的猫狐疑地看着他,“时机成熟?这见鬼的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成熟?”
 
  “等我的条件得到满足。”图夫说。
 
  “什么条件?”
 
  “首先,”图夫说,“由于在斯·乌斯兰的星轨上度过余生的前景令我不甚满意,你们必须答应:一旦完成这里的工作,我就可以自由离开。”
 
  “我不能答应。”托莉·缪妮说,“要是我答应了,高阶议会不消一秒钟就会投票把我赶下台。”
 
  “其次,”图夫继续道,“战事必须终止。如果身边随时有可能爆发大规模宇宙战争的危险,恐怕我将无法维持对工作应有的专注。我很容易因为爆炸的太空船、交织的激光火力网,以及濒死者的尖叫而分心。此外我觉得,若是同盟舰队朝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工作成果投掷等离子炸弹,让我的小小成就化为乌有,那我就绝不可能使斯·乌斯兰星恢复生态平衡和正常机能了。”
 
  “如果可以,我会结束这场战争。”托莉·缪妮说,“可他妈没这么容易,图夫。只怕你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
 
  “做不到永久和平,至少暂时中止敌对吧。”图夫说,“你可以向同盟军派去信使,请求短期休战。” “这也许行得通,”托莉·缪妮迟疑着说,“可为什么呢?”黑杰克发出不安的喵呜声,“你在策划什么阴谋,该死。”
 
  “策划如何救赎你们。”图夫承认,“如果因此妨碍了本星域人民试图通过等离子放射线来促成变异的共同努力,我在此致歉。” “我们是在自卫!我们不想打仗!”
 
  “好极了。那样的话,一次短暂的延期想必不会让你们感到过于不便。”
 
  “同盟不会买账的。高阶议会也不会。”
 
  “真遗憾。”图夫说,“或许我们应该给斯·乌斯兰星一点考虑的时间。在十二年后,幸存的斯·乌斯兰人或许会更加变通。”
 
  托莉·缪妮伸出手,挠了挠黑杰克的耳背。黑杰克盯着图夫看了足有一分钟,随后发出一阵微弱而古怪的尖叫声。首席议员突然站起身,巨大的银灰色猫咪随即敏捷地跃下她的膝盖。“你赢了,图夫,”她说,“领我到通信器那边去,我会处理的。你准备永远等下去,我可不会。我们耽搁的每一秒都有人死掉。”她语气冷酷,但在心里,托莉·缪妮感觉到了交织在不安中的希望,而这是若干时日以来的头一遭。或许他真的能结束战争,并且解决危机。或许真的有可能。不过,她没让自己的语气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她指指他,“别以为用什么可笑的法子就能侥幸成功。”
 
  “唉,”哈维兰·图夫说,“说笑一向非我所长。”
 
  “我有黑杰克,别忘了。达克斯已经吓坏了,根本帮不上你的忙。你只要一动背叛的念头,黑杰克会马上让我知道。”
 
  “我的真心诚意总会蒙受猜疑。”
 
  “黑杰克和我,我们就是你的影子,图夫。在一切就绪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艘船的,而且我要仔细检查你做的每一件事。”
 
  “的确。”图夫说。
 
  “有几件事给我记好。”托莉·缪妮说,“现任首席议员是我。我不是乔森·莱尔,不是克雷果·布拉克勋。我是我。从前还是星港总督的时候,他们喜欢叫我铁寡妇。你应该花上一两个钟头想想为啥我会有这么个鬼名字。”
 
  “的确,我会的。”图夫说着,站起身来,“还有什么要让我思考的吗,女士?”
 
  “只有一件事,”她说,“《图夫和缪妮》那部戏里的某个场景。”
 
  “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那个可悲的虚构故事赶出我的记忆,”图夫说,“你想强迫我回忆哪部分细节呢?”
 
  “猫咪把警卫撕成碎片的那一幕。”托莉·缪妮说着,露出甜甜的微笑。黑杰克摩挲着她的膝盖,将雾蒙蒙的目光转向图夫,它庞大的身躯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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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战安排花了将近十天,而同盟大使们赶来斯·乌斯兰星又用掉三天。这期间托莉·缪妮在“方舟”号上徘徊,她总是急匆匆地跟在图夫身后,询问他做的每件事,在他伏案工作时窥视他,在他开车去察看克隆容器时坐在他身边,帮他喂养他的猫儿们(并让满怀敌意的达克斯远离黑杰克)。他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可疑举动。
 
  每天都有十几个找她的呼叫。她在通信室里办公,这样既不至于远离图夫,又能处理那些不容拖延的事宜。
 
  每天都有好几百个找哈维兰·图夫的呼叫。他命令电脑全部拒接。
 
  谈判来临的那一天,特使们从细长而奢华的外交用太空梭鱼贯而出,伫立当场,凝视着“方舟”号巨大无朋的登陆甲板和由老旧太空梭组成的舰队。他们五颜六色,外形各异。来自贾兹伯星的女子留着长及腰部、香气四溢、闪耀着七彩油光的深蓝色长发,她的双颊上满是错综复杂的位阶疤;斯凯瑞弥尔星派来了个长着方正的红脸、头发呈高山冰雪之色的粗壮男子,他的眼睛是和他的鳞状金属衬衣相称的晶蓝色;蔚蓝三体特使的身体笼罩在一片全息投影的薄雾之中,那是个暗淡、模糊、摇摆不定的形体,开口便是余音袅袅的低语;洛甘多尔星的电子人特使身高体宽,身体由等量的不锈耐久合金零件、黑塑钢以及斑驳的红黑色肌肉组成;一位身着透明淡色丝绸服装,体型娇小、容貌精致的女子代表亨利世界出席,她拥有一具青春男孩般的身躯和永远不显苍老的深红色双眼;同盟特使队由一名来自凡迪恩,身材高大丰满、衣着华丽的男子率领,他因年龄而浮现皱纹的皮肤是青铜色的,长发梳理成精致的细长辫子,垂落在双肩。
 
  哈维兰·图夫驾驶着一辆长条形载具轻巧地穿过甲板。那东西就像一条装了车轮的蛇,直接停在了大使们前方。凡迪恩人愉快地走上前去,抬起手,在半空中突然转回来用力掐了掐自己丰满的下巴,随后鞠躬致敬。“我本想和你握手,可我想起了你对这项习俗的看法。”他说,“还记得我吗,苍蝇?”
 
  哈维兰·图夫眨眨眼,“我模糊地记得,大约十年前,我在前往斯·乌斯兰地表的列车上遇到过你。”
 
  “莱曲·诺伦。”那人说,“我不是所谓的正规外交官,可协调会觉得应该派个了解你、也了解斯乌西仔的家伙过来。”
 
  “这称呼很失礼,诺论。”托莉·缪妮直率地说。
 
  “你们这群人本来就没礼貌。”莱曲·诺伦回答。
 
  “而且危险。”蔚蓝三体的特使在全息雾气中央低语道。
 
  “你们是该死的侵略者。”托莉·缪妮指控。
 
  “我们在作预防准备。”洛甘多尔的电子人隆声说。
 
  “我们还记得上一场大战。”贾兹伯人道,“这次我们拒绝坐等你们这些该诅咒的进化论者出现人口爆炸、并企图殖民我们的星球。”
 
  “我们没有这种计划。”托莉·缪妮说。
 
  “你是没有,喷丝头,”莱曲·诺论说,“可你能否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你们的扩张主义党从没动过把孩子生遍凡迪恩星的念头?”
 
  “还有斯凯瑞弥尔星。”
 
  “洛甘多尔星不想充当你们成神的垫脚石。”
 
  “你们永远别想夺走蔚蓝三体。”
 
  “谁他妈想要那见鬼的蔚蓝三体?”托莉·缪妮大吼道。黑杰克发出赞同的咕噜声。
 
  “对重大星际谈判实际运作方式的匆匆一瞥,已令我获益良多。”哈维兰·图夫宣称,“不过,我觉得还有更紧迫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如果几位特使愿意合作,便请上车,我们很快就能继续商讨。”
 
  兀自低声交谈的同盟大使们照图夫的话做了。载满乘客的车子开动起来,穿过登陆甲板,在形形色色的废弃飞船间迂回行进。一扇黑暗如地道入口、又像是某只贪食野兽大嘴般的圆形空气阀在众人接近时张开,将他们吞噬。他们进门后车便停了下来,阀门在身后关闭,将众人卷入黑暗中。图夫没去理睬众人的轻声抱怨。在众人身边,一阵尖锐的金属噪音传来,地面开始下降。下降了至少两层甲板之后,另一道门在前方开启。图夫打开车头灯,驾车驶入一条漆黑的走廊。
 
  他们在这片黑暗、冰冷的走廊组成的迷宫中穿行,经过无数紧闭的房门,沿着前方那道暗淡的靛青色光痕——它就在布满尘土的地板里——前进。此处的光源唯有这辆列车的车头灯,以及图夫面前仪表板的微光。起先人们还有说有笑,可“方舟”号深邃的黑暗显得沉重而幽闭,特使团的成员终于渐渐陷入沉默。黑杰克开始用爪子有节奏地揉搓起托莉·缪妮的膝盖来。
 
  在布满灰尘、黑暗与沉默的漫长路途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两扇高耸的门,门扇在车子接近时不祥地嘶声洞开,又以响亮的“咣当”声在他们身后坚定地关闭。内里潮湿闷热。哈维兰·图夫停下车,关掉车头灯。彻底的黑暗将大家包裹起来。
 
  “我们在哪儿?”托莉·缪妮询问。她的声音在远处的某块天花板上回荡开来,回音微弱得古怪。这间屋子黑如坑洞,显然异常巨大。黑杰克不安地嘶叫着,嗅了嗅空气,发出轻微而迟疑的喵呜声。
 
  她听到了脚步声,瞥见了几米远处闪耀的微光。图夫在一座仪表控制台前弯下腰,注视着一块监控面板,接着,他按下了泛动冷光的键盘上的某个按钮,转过身来。一张椅背呈翼状的浮空座椅随着飒飒的响声出现在温暖的黑暗中。图夫攀上椅子,就像登上一张王位,随即他碰了碰扶手上的控制器,座椅周身亮起了淡淡的蓝紫色磷光。“劳驾跟着我。”图夫庄严地说。浮空座椅在空中打了个转,飘向前方。
 
  “真见鬼。”托莉·缪妮嘟哝道。她飞快地离开车座,怀抱着黑杰克,匆忙跟上图夫逐渐远离的宝座。同盟大使们也全体跟随在后,一路抱怨个没完。她听到电子人在她身后响起的沉重脚步声。图夫的浮空座椅是这片包卷万物的黑暗海洋中唯一的光芒。当她快步跟上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吓得她退后几步,撞上了电子人覆有装甲的胸膛。晕头转向的托莉·缪妮单膝跪地,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笨拙地抱住黑杰克。她的手指抚摸到了柔软的皮毛。那只猫愤怒地摩挲着她,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她只能勉强辨认出它的外形——一只不比幼猫大多少的短毛小猫。它翻转身体,让她来挠它的肚皮。贾兹伯星人差点被跪在地上的她绊倒。接着,黑杰克突然跳了下来,在这只新来的猫儿身边嗅个不停。小猫也短暂地还礼,接着回旋身体,眨眼工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黑杰克犹豫片刻,随即嚎叫一声,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该死的,”托莉·缪妮大喊,“该死的,杰克,快给我滚回来!”她的话激起阵阵回声,可她的猫没有回来。这支小队的其他成员走得更远了。托莉·缪妮咒骂一声,匆忙追了上去。
 
  一座光芒之岛出现在前方。等她走到那里时,其他人都已在一张金属长桌的一侧就位。坐在王位似的浮空椅里的哈维兰·图夫待在桌子另一侧。他全无表情,洁白的双手交叠在肚皮上。
 
  达克斯迈开大步,在他两肩之间来回走动,咕噜连连。
 
  托莉·缪妮停下脚步,怒视着他,咒骂了一声:“见你的鬼去吧。”她随即转过身。“黑杰克!”她用尽全力尖叫。那回声似乎被厚厚的布料包裹得密不透风般怪异而模糊不清。“杰克!”没有回应。
 
  “希望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为了看斯·乌斯兰首席议员如何招呼动物。”斯凯瑞弥尔星的特使说。
 
  “的确不是。”图夫说,“首席议员缪妮,劳烦您入席,我们马上开始了。”
 
  她皱起眉头,坐进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黑杰克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不敢斗胆就此事发表意见。”图夫淡淡地说,“它,说到底,是您的猫。”
 
  “它跑去追赶你的猫了。”托莉·缪妮吼道。
 
  “的确。”图夫说,“有意思的是,眼下我碰巧拥有一只刚刚进入发情期的年轻母猫。或许这能解释黑杰克的行为。我毫不怀疑它非常安全,首席议员。”
 
  “我要它回来参加这场见鬼的会议!”她说。
 
  “唉,”图夫说,“‘方舟’号是艘大船,它们能够玩耍的地方有好几千个,而且无论如何,以斯·乌斯兰人的信仰来看,打扰它们鱼水之欢都是于理不合的反生命行为。我不愿再违背你们的文化信条了。此外,你曾再三对我强调时间宝贵,许多人的性命正危在旦夕。因此,我认为我们最好尽快开始谈判。”
 
  图夫的手略微动了动,按下控制钮。长桌的一部分沉了下去。片刻之后,一株植物从中升起,出现在托莉·缪妮前方。“看吧,”图夫说,“吗哪。”
 
  它从桌底一只浅碟中长出来,交缠的淡绿色藤蔓将近一米高,犹如活生生的戈尔迪之结,它的卷须来往交织,缓缓地向容器外延伸。藤蔓上长有一丛丛浓密的叶片,指甲大小,苍白的叶表上,黑色的叶脉组成了精巧的图案。托莉·缪妮伸出手,摸了摸最近的那片叶子,发现叶背附着的薄薄一层细粉沾在了她的指尖上。叶簇之间,分叉的藤蔓因丛生的肥硕白色疖块而变得粗大,而离藤须交缠处越近,这些疖块也就越大,越像脓疮的形状。她发现,在叶片荫蔽下,有一颗若隐若现、已长到人类手掌般大小的果实。
 
  “好丑的杂草。”莱曲·诺伦出言评论。
 
  “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必要宣布休战,然后长途跋涉来看一只长满脓疮的温室怪物。”来自斯凯瑞弥尔星的男子说。
 
  “蔚蓝三体开始不耐烦了。”他们的特使低语道。
 
  “这疯狂的行为肯定有什么缘由,”托莉·缪妮对图夫说,“说啊。你说它是吗哪。然后呢?”
 
  “它会喂饱斯·乌斯兰人。”图夫说。达克斯连声咕噜。
 
  “能喂饱多少天呢?”来自亨利世界的女子用充满讽刺的甜美嗓音问。
 
  “首席议员,劳您大驾,请摘下一只较大的果子,您会发现它多汁可口,而且营养丰富。”图夫说。
 
  托莉·缪妮倾身向前,面露苦相。她的手指握上最大的那枚果实。它的触感柔软而多汁。她用力一拉,果实随即轻巧地从藤蔓上脱落。她用手指掰开它,果肉就像新鲜面包那样碎裂开来。它的果核深处有个小囊,里面充满缓缓流淌的、黑暗黏滞的液体,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息填满了她的鼻腔,令她口舌生津。她不由得下嘴啃咬,接着又咬了一口,又一口。只四口,果实便已下肚,而她兀自在舔舐手指上黏稠的汁液。
 
  “牛奶面包,”她说,“外加蜂蜜。有点浓,不过很美味。”
 
  “而且百吃不厌,”图夫宣称,“每颗果实中央的分泌物都带有轻微的上瘾性。事实上,吗哪植株的每个样本都不同,其独特而微妙的滋味取决于植物所扎根土壤的化学成分和植物本身的遗传基因。它不仅口味众多,且口味可通过杂交继续拓展。”
 
  “打住。”莱曲·诺伦高声说。他用力拉扯着下巴,皱起眉头,“这啥面包蜂蜜果味道好得很,当然当然。可那又如何?这么一来,斯乌西人在多生几个小斯乌西人之后就有美味快餐可尝了。这是一顿用来在征服凡迪恩星和四处生孩子的过程中排解无聊的快餐。抱歉,伙计们,莱曲这会儿实在没兴致为它喝彩。”
 
  托莉·缪妮皱起眉头。“他很粗鲁,”她说,“可他说得对。你以前给过我们奇迹般的植物,图夫。全能稻谷,记得吗?海神披肩。泽希豆。吗哪又有什么不同?”
 
  “区别存在于数个方面。”哈维兰·图夫说,“首先,我之前一直专注于让你们的生态体系更有效率,以便增加斯·乌斯兰有限农业用地的卡路里产量,可以说,这是以少求多的办法。不幸的是,我未能充分考虑人类的任性行为。正如你们自己的报告所述,斯·乌斯兰星的食物链远远达不到效率最大化的程度。尽管你们有了提供蛋白质的肉兽,却坚持培育和喂养不经济的畜养动物,仅仅因为某些较为富有的肉食者更喜欢那些牲畜的味道。你们同样为了变换口味和丰富菜谱而继续种植全能稻谷和毫微麦,虽然种植相同面积的泽希豆可以产出多得多的卡路里。简单地说,斯·乌斯兰人依然把快感置于理性之上。那好吧,吗哪的上瘾特性和滋味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斯·乌斯兰人尝过了它,就不会再有人提出食品口味方面的抗议。”
 
  “也许。”托莉·缪妮疑虑重重,“可还是——”
 
  “其次,”图夫继续道,“吗哪长得很快。极端的问题需要极端的手段。吗哪就是这种手段。它是人工杂交植物,是一张用十数个星球的DNA之线编织而成的基因床罩,其自然界的祖先包括哈费尔星的丛生面包、永夜星的暗示夜生草、格列佛星的糖囊草,还有特别改良过的变种野葛——来自古地球本身。你会发现它耐寒耐旱,传播迅速,几乎无须照看,而且能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生态体系的面貌。”
 
  “有多惊人?”托莉·缪妮直率地问。
 
  图夫的手指移动少许,按下嵌在浮空座椅扶手上的某个发光按钮。达克斯的咕噜声响起。
 
  光芒乍现。
 
  托莉·缪妮在炫目的光辉中眨了眨眼。
 
  她发现他们坐在一间足足横跨半公里的巨大圆形房间中央,穹隆状的天花板高悬在头顶一百米处。在图夫身后的墙中,有十几颗巍然的塑钢生态球,每颗的顶端都有开口,里面装满了泥土,十数种不同的泥土,代表十数种不同的生长环境——粉末状的白沙土、丰沃的黑肥土、厚实的红黏土、蓝色的晶沙、灰绿色的沼泥、坚硬如冰的苔原冻土。每颗球体里都有一株吗哪在生长。
 
  生长。
 
  生长。
 
  不断生长。
 
  球体中的植株已高达五米,它们那不知疲倦延伸的藤蔓早已越过生长环境的边界。那些藤须在地面蜿蜒,穿过了半间屋子,离图夫不到半米,彼此交缠、分叉、再度分叉。吗哪藤盖住了整个房间四分之三的墙壁,晃晃悠悠地粘附在光滑的白色塑钢天花板上,遮蔽了半数照明板,令投向地板的光影交织成复杂无比的图案。过滤后的灯光绿意盎然。到处都结满了吗哪果实,人头大小的白色荚果低垂在头顶的藤蔓上,挤过纠结成团的植株。就在他们观察的时候,一枚荚果“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她这才明白回音莫名减弱的原因。
 
  “这几株样本,”哈维兰·图夫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大约十四天前只是孢子,就在我和可敬的首席议员见面前的时候。每种生长环境只需一个孢子——注意,在此期间,我既没浇过水,也没施过肥。要是我做过,你们面前这些可怜的样本就不会如此纤细矮小了。”
 
  托莉·缪妮站了起来。她在零重力下生活了许多年,因此光是站立在完全重力下对她都是种折磨。可现在,她感到胸口发紧,口中苦涩,她觉得自己必须把握住每一个心理优势,甚至是像其他人全体就座时独自伫立这样的微末伎俩。图夫这套“帽子里变出吗哪”的把戏让她目瞪口呆。她身单力薄,生命才知道黑杰克在哪儿,而达克斯就坐在图夫耳边,得意洋洋地发出咕噜声,用金色的大眼睛注视着她,把她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惊人。”她评价说。
 
  “您这么想我很高兴。”图夫说着,摸了摸达克斯。
 
  “你究竟有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如下:我们立即开始在斯·乌斯兰星种植吗哪。我会用‘方舟’号的太空梭送货上门。事实上,我已经冒昧地将爆破气荚舱装入了太空梭,每舱都装有吗哪孢子。以我先前预设的方式释放进大气层后,这些孢子会顺风漂流,散播到整个斯·乌斯兰星。它们会立刻开始生长。斯·乌斯兰人无须花费任何力气,只需摘下果子就可进食。”他平静的长脸从托莉·缪妮的方向转开,面向同盟星球的特使们。“先生们,”他说,“我猜你们此刻正在揣摩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莱曲·诺伦掐了掐下巴,代表全体特使开口:“没错,”他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又回到我前头的话了。这么说这些杂草能养活所有斯乌西人。那又怎样?与我们无关。”
 
  “我认为推论显而易见。”图夫说,“斯·乌斯兰人对同盟存在威胁,只是因为斯·乌斯兰的人口一直有超过其食品供应量的危险,这致使斯·乌斯兰星——这颗原本和平高尚的星球——永远无法摆脱崩溃的危机。在技术专家党掌权、并将等式维持得近似平衡的年代,斯·乌斯兰是最有合作精神的友邻,可这样的平衡,尽管精巧超卓,最终却必将难以为继,随之而来的是扩张主义党重新掌权,而斯·乌斯兰人将变成危险的侵略者。”
 
  “我才不是什么见鬼的扩张主义者!”托莉·缪妮怒冲冲地说。
 
  “我并未作此暗示,”图夫说,“而你也当不了一辈子首席议员,尽管你显然有此资格。自卫战争已近在咫尺。等你下台或是死亡,会有个扩张主义党人代替你,而自卫战将演变为侵略。由于斯·乌斯兰人自己种下的因,战争的到来就跟饥荒蔓延一样确凿无疑。单单一位领袖,无论她或他怎样心地善良、能力超卓,都不可能避免战争爆发。”
 
  “完全正确。”那位来自亨利世界、像是男孩的年轻女子用清晰的嗓音说,她眼里有种与她青春四溢的身体不相称的精明,“如果战争不可避免,我们倒不如现在就动用武力,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蔚蓝三体深表赞同。”轻微的赞同声传来。
 
  “是的,”图夫说,“但这是以战争必将到来作为前提。”
 
  “你才刚刚告诉我们,那些该死的扩张主义党人必然会发动战争,老图。”莱曲·诺伦抱怨。
 
  图夫用一只白色的大手抚摸着那只黑公猫,“不对,先生。我说的是,斯·乌斯兰的人口及其食物配给之间脆弱平衡的崩溃意味着战争和饥荒必然到来。若是这微妙的等式能够恢复正常,斯·乌斯兰对本星域内的任何星球都将不再是威胁。我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战争既无必要,也不合道义。”
 
  “你断言这瘟疫似的杂草能搞定这事?”来自贾兹伯星的女人轻蔑地说。
 
  “的确。”图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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