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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

海文镇的街道还未正式命名,不过居民已经纳入考虑,个中原因也包括有冒险者抱怨过:帕兰萨斯城不仅道路皆有名称,还设立路标供困惑旅人参考。然而前来海文的游客很少迷路,因为只要个子够高,可以一眼望见市镇的边缘。但镇长听过设置路标的想法,觉得相当受用,所以已经决定要着手进行。

很多巷道已经有非正式名称,多半是按照该处贩售的商品性质加以直观命名,所以有市集街、磨坊街、刀剑街等等街道。另有一些路名与路况本身有关,弯勾街、三岔口就是这一类。最后则有依据该区居住家族所命名的街道。其中的草药街不难寻获,靠鼻子找路比靠眼睛更简单。

空气中飘逸一阵阵发自迷迭香、鼠尾草、薰衣草、肉桂皮的舒爽香气,与路上马粪臭味造成很大对比。草药街上的摊贩与商店在阳光下垂吊一捆捆干燥花草,装满种子与叶片的竹篓整齐陈列在路边,吸引过往游客的目光。

雷斯林请坦尼斯停下货车。“这里有卖一些我自己没种,或者不太熟悉作用的药草,我想趁这机会补充一些药材,顺便了解一下它们的作用。”

坦尼斯跟他解释怎样在市集上找到佛林特的摊位以后,便要他好好逛逛。雷斯林跳下货车,卡拉蒙跟着下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泰索何夫进退两难,他不知道应该跟雷斯林走,还是跟佛林特走。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去佛林特的摊位看看,主要因为草药街一眼望去除了植物还是植物,坎德人虽然认为植物也很有趣,但与市集上的东西相比就逊色了。

雷斯林也并不打算让泰斯跟过去,他自己离开就省下一番唇舌,真正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卡拉蒙。原本雷斯林打算自己偷偷前往法师商店,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目的地,也没有透露过自己想要买什么,此刻他直觉认为应该命令哥哥回去跟佛林特一起走。

就算是哥哥,雷斯林也很少提到魔法的事情,跟其他朋友则是绝口不提。回首过往,他自觉年少轻狂、深感惭愧,成年以后便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张扬法术的力量。

他现在知道法力使某些人紧张、避讳,也觉得理应如此。魔法给予他超越常人的力量,他也为此深深着迷。但如今雷斯林的智慧已经足以明白,过度使用法力的话,法力就会失去价值。即便是魔法,每天使用的话,还是会变成稀松平常的玩意儿。

近几年雷斯林对于旁人的观感有了变化。以前他渴望得到爱与尊敬,就像自己的哥哥受人喜爱与仰赖一样。但他对于自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也明了到自己的确不可能与双胞胎哥哥那样与人亲近。若把灵魂比喻成一栋房屋,那么卡拉蒙他总是心门敞开,连窗户都通通拉开来,也没有遮阳板,所以阳光每天都直射进来,任何人都可以进去。这栋屋子里没什么家具,访客一眼就将角落看得清楚。

然后雷斯林内心的那栋房屋彻头彻尾不同。门口有栅栏,有客人来了也只会打开一条缝,非常少人能得主人允许跨过门槛那条界线,而且进门以后也无法继续深入。这里窗户紧闭,全部加上遮板,屋内三三两两点着蜡烛,在黑暗之中带来一点暖意。在这家里有许多家具、许多物品,异样、奇妙但却不紊乱也不拥挤,主人随手都能取得需要的东西。然而访客看不见屋子的边缘,更难以一窥全貌,不难想像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久留,而且不愿意重返此处。

“我们要上哪儿去?”卡拉蒙问道。

要哥哥回去车上的说词已经到了舌尖,可是雷斯林反覆思考以后,却决定二话不说自顾自地沿着街道走下去,徒留卡拉蒙一人在路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让他跟着我其实很合理。”雷斯林默默想着:“我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城镇,拥有的防身技能又只愿意在最恶劣的状况下才使用,所以现在或者未来,我都需要卡拉蒙的协助。假如我可以照计划成为战斗法师,那更要学着怎样与他一起作战,首先就得习惯他会跟在身边。”

但想到后面他不禁发出叹息,尤其是听见卡拉蒙踏着笨重脚步追上来,扬起一大片尘埃之后,还是追问着到底要去哪里、要找什么,还有意在路上的酒馆逗留。

雷斯林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卡拉蒙见状连忙往后一跳,免得踩上弟弟脚掌。

“听好,卡拉蒙。仔细听清楚我说的话,而且千万不要忘记。”雷斯林语气非常严肃沉重,他可以从卡拉蒙那副像被甩了巴掌的表情知道,自己已达成目的:“我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买一些东西。我会让你跟过来,是因为我们太年轻,很容易成为不法之徒的下手目标。但是哥哥,你必须搞清楚一件事──我做的事情,我说的话,我买了什么东西,这些都是秘密,只有你跟我可以知道,你不可以告诉坦尼斯、佛林特、奇蒂拉、史东或者其他任何人。你不可以告诉别人我们去过什么地方,看见什么东西,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得答应我这件事情,卡拉蒙。”

“但是他们一定会想知道,然后会问一堆问题。那我要说什么?”卡拉蒙看上去闷闷不乐:“我不会保守秘密啊,小雷。”

“那你就不用跟我来了,回去吧!”雷斯林冷冷一挥手:“回去找你那些朋友,我不需要你。”

“你需要我的,小雷。”卡拉蒙说:“我知道你需要的。”

雷斯林没说什么,只是直直望进哥哥瞳孔中。这是决定性的一刻,他们两人的未来要怎样走,就看这瞬间。

“你得做选择,哥哥。你可以照我的话做,也可以回去朋友身边。”雷斯林抬起手阻止哥哥轻率地回答。“卡拉蒙,要想清楚。你留在我身边的话,你就必须彻底信任我,毫无条件地照我的话做,不可以问问题,而且我的秘密比你自己的秘密更重要。你怎么决定?”

卡拉蒙毫不犹豫:“我跟你去,小雷。”他简单地回答。“你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我们注定要一直在一起。”

“或许吧,”雷斯林苦笑一下,心想假如真是注定,他倒很想知道是谁这样决定的,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对方聊聊。“走吧,哥哥,跟我来。”

依据提柏德师傅提供的消息,法师商店就在草药街的末端,面向北方的左手边,与其他店家或住户有一段距离,周围有一圈橡树围绕。

提柏德这样说过:“店面在一楼,上面是老板勒穆尔住的地方。从马路上很难看见,因为那地方像是个位于橡树墙里头的花园,但是外头有一个招牌,木板上面用黑、白、红三种颜色画了一个眼睛。”

“我自己跟那间店没什么往来,反正需要的东西从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都能取得。”提柏德一副不屑的样子:“但是我猜有些低阶法师会用得着的宝贝。”

雷斯林或许没从提柏德那儿学到太多,不过他肯定自己学会沉默是金。原本他想尖酸刻薄地出言讽刺,但他只是礼貌地谢过提柏德,结果便得到另一项重要情报,价值难以估计。

“听说勒穆尔跟你一样爱拈花惹草。”师傅说:“你们两个应该会处得很好。”

因此雷斯林准备了一些稀有的药草,是他亲自找到、挖掘之后带回家,然后育种的。他希望藉由这个方式能赢得勒穆尔好感,假使想买的书籍超过雷斯林的预算,或许能请老板稍微给些折扣。

双胞胎兄弟顺着草药街行走,卡拉蒙对于自己的新工作、新责任相当认真,亦步亦趋地跟在雷斯林身边,对每个多看他们两眼的人怒目而视,并且不停敲响腰间长剑。

雷斯林只能暗自叹息,但也无能为力。现在要他放轻松、不要引人注目,结果只会让他更混乱。有一天卡拉蒙会知道怎样当一个好的保镖,只是尚待时间磨练,雷斯林必须有耐性。

所幸草药街上的商人也都赶去市集地设摊,所以路上人不多,两人自然也不会备受瞩目。到达街道尾巴的地方,他们看见一片荒废无人的景象,可是雷斯林一下就找到了法师商店,左侧也只有这一栋建筑。橡树遮蔽视线,但在石头围墙内的确有座花园,然而象征法师商店的眼睛标志却不知所踪,另外店铺大门深锁,连窗户也紧闭,看起来好像是栋弃屋。但雷斯林朝花圃看了一眼,确定有人细心整理。

“你确定是这里吗?”卡拉蒙问。

“没错,哥哥。招牌可能被风雨打掉了。”

“你说了算。”卡拉蒙嘀咕着,手搭上剑柄。“我们进门去。”

“这可不行!”雷斯林连忙说:“看见你拿着把剑、绷起脸孔走来走去的样子,绝对会把法师给吓坏,搞不好会把你变成青蛙或者更糟糕的东西。你先在路边等一下,等我叫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自己也觉得这番话中的安抚成份居多。

卡拉蒙想争辩,可是记起自己的承诺,于是又闭上嘴。或许可能想到会被变成青蛙,也使他比较愿意安份些。

“好吧,小雷。你要小心,用魔法的人都有点危险。”

雷斯林进了园子,心中又是期望又是恐惧。他兴奋的是可以取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害怕的是一路跋涉而来,却发现老板已经离开。刚踏进门的时候,雷斯林情绪激动得觉得全身力气跑光了,连想要举起颤抖的手敲门都不容易。等他真的敲了门,却又力道太小,不得不重来一次。

没有人应门,没有人从窗户探头探脑。

雷斯林几乎绝望了。他的希望、他的梦想、未来的路全部维系在这间店上,但却从未想过这间店也许会倒。他期盼在这可以得到长久以来需要的书本,为此远道而来。已经如此接近目标,当下实在很难承受这种打击。他再敲一次门,这一次敲得更用力了,同时扯开嗓子叫道:“勒穆尔先生,您在家吗?我是索拉斯镇上提柏德先生的学生,我──”

门板上的小孔忽然打开,里头有只眼睛瞥了雷斯林一下,眼神充满恐惧。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学生!”尖锐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出:“你在搞什么鬼,大声嚷嚷自己是个法师?给我滚开!”

说完小孔又关上了。

雷斯林继续敲门,越来越急促,同时大声说:“是他推荐我过来的。我想要跟您买一些──”

小孔又打开,眼睛又出现:“暂不营业!”

然后又关上。

雷斯林只好使出最后手段:“我有一些稀奇的植物品种,可能您也不常见到,像是黑泻根──”

小孔又打开,里面的眼神看来有点兴趣了:“黑泻根?你有那玩意儿?”

“是啊,先生。”雷斯林从袋子里小心取出一小把连茎带叶、有果实与根部的植物。“也许您想要看一看……”

小孔又关上,不过这次雷斯林听见门栓放下的声音,门终于开了。

门内浮现的人影是个穿着褪色红袍的男子,膝盖部位很脏,看起来时常跪在庭院里。他刚刚透过小孔与雷斯林对话时,可能一直踮着脚尖,因为他的身高跟矮人接近,整个身体圆滚滚。这人之前的长相大概像是夏天的太阳一样红润有朝气,但是现在颇像是日蚀了──眯起的双眼充满焦虑,眉头深锁朝外头张望,一见到卡拉蒙,又瞪大眼珠子充满恐惧,差点没有再度关上门。

幸亏雷斯林已经伸出脚卡住门口,顺便一举扣住门把:“容我介绍一下我哥哥。卡拉蒙,进来吧。”卡拉蒙闻言上前,刻意低头微笑。

 

“你确定他是你哥?”法师盯着卡拉蒙,神情大表怀疑。

“我非常肯定。”雷斯林不禁心想,自己该不会要跟个精神失常的人做生意:“您仔细看看,会发现我们其实有蛮多神似的地方,其实我们是双胞胎。”

卡拉蒙听了尽力装出雷斯林平常的样貌,雷斯林也学起卡拉蒙那种爽朗的笑容。勒穆尔研究了好一会儿,等待过程中雷斯林给他看得觉得自己快要分裂。

“好像是吧。”结果他似乎还是不大相信:“有没有被人跟踪?”

“没有,先生。”雷斯林回答:“谁会想跟踪我们?大家都上市集去了。”

“你要知道,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哪。”勒穆尔闷闷地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朝路底望过去。“可不可以请你哥哥去外头确定一下,有没有人躲在那边那栋屋子里?”

卡拉蒙听了颇为讶异,不过见着弟弟不耐地点点头,便出去走道旁边一栋破屋,不仅察看阴暗的角落,也进去内部搜查一番,然后走回街上摊手耸肩表示什么也没找到。

“看样子,”雷斯林招手要哥哥回来:“我们应该没被人跟踪,先生。这株黑泻根状况也很好,我曾用它疗伤去疤。”

他将那植物握在手中,勒穆尔饶富兴味地打量:“嗯,我也在书上看过这种草的用途,但是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们要不要进去谈?先生……”

勒穆尔眯起眼睛看了看,又对他手上的药草露出渴望的目光,终于下了决定:“好吧,但是我觉得应该请你哥哥在外面把风,真的是要小心才行。”

“没问题。”雷斯林放下心头大石,一下子有种全身瘫软的感觉。

法师将雷斯林拉进去立刻推上房门,结果夹住了雷斯林的白色袍子,不得不再度打开。

弟弟进了屋子,卡拉蒙便在附近转了转,搔搔头思索着要做什么好。最后他在附近找了石墙崩落的地方坐下张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注意什么东西、碰上了又该怎么办。

法师商店内部很阴暗,百叶窗将阳光都给遮住,勒穆尔点了两根蜡烛给自己与雷斯林拿着,就着烛光,雷斯林很失望地发现里面一片凌乱,有许多装了一点东西的箱子跟桶子,但架上是空的,大部份货物都已打包。

“我知道照明术比蜡烛还便宜好用,”勒穆尔自己回答起来:“可是那些家伙实在太会折腾人了,我已经一个月没得练习施法。话说回来,我原本就没有很行。”他重重叹口气。

“抱歉,先生,”雷斯林问道:“可是到底是谁在骚扰您?”

“贝佐教。”法师低声答覆,又四下张望起来,似乎以为贝佐会从柜子里忽然跳出来一样。

“啊。”雷斯林终于明白。

“你知道贝佐教吗,年轻人?”

“刚进镇上的时候有遇见他们的祭司,还警告我说魔法是邪门歪道,叫我去他们的神殿。”

“千万别去!”勒穆尔发起抖:“根本别靠近那种鬼地方。你知道他们养蛇吗?”

“我看过他们身上带着奎蛇,”雷斯林回答:“我猜毒牙已经拔掉了。”

“没有!”勒穆尔还是颤抖着:“那些蛇真的有毒,都是他们的人去灰烬平原抓来的。贝佐教徒认为能把蛇带在身上不被咬才叫做虔诚的信徒。”

“那信仰不虔诚的话会怎么样?”

“你觉得会怎样?当然会被惩罚。这是去过他们聚会的朋友说的。原本我自己也想去看看,但是他们不让我进去,说什么我会玷污他们的神圣土地,那我可乐得轻松,那天有个年轻小姐被蛇咬了,没过几秒就死啦。”

“那,那些祭司怎么处理?”雷斯林惊骇不已。

“不处理。女主祭说那是贝佐神的旨意。”勒穆尔抖得连烛光都跟着摇晃:“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哥哥在外头把风了吧,我现在很担心哪天起床发现身边都是毒蛇。不过我也没几天好怕了,他们赢啦,我投降。你也看得出来──”他对着四周的箱子比一比。“我要搬走了。”

说着说着他又将蜡烛靠过来:“我可以仔细看看这株黑泻根吗?”

雷斯林将包着的药草交到他手中:“他们到底对您做了什么?”他问了好几次,最后还轻轻推了勒穆尔一下,勒穆尔才终于从药草上头回过神来。

“那个女主祭来找过我,她要我把店给关了,不然会触怒贝佐神。一开始我当然拒绝,不过事情就棘手起来了。他们每天派人站在门口,只要有人经过,就会大叫着说我是恶魔的使者。”

“我是恶魔的使者?”勒穆尔无奈叹息:“你相信吗?可是这些祭司当然是把人给吓跑了,没有人敢上门来,之后有一天晚上还有人在我家门口挂了一串蛇皮,所以我看我还是关门大吉搬家好了。”

“这么说或许有点冒昧,”雷斯林问:“但是既然您会怕他们,怎么一开始又会想要进去他们的神殿?”

“我本来是想应付他们一下,我以为只要去参加他们的活动,他们就不会再来烦我。结果一点用也没有。”勒穆尔难过地摇摇头:“其实搬家也不坏,反正这间店一直赚不到什么钱,只是舍不得这些花花草草。我是打算挖起来之后一起移走,但是能存活的恐怕也不多。”

“生意不好吗?”雷斯林惆怅地看着四周的货架。

“如果是在帕兰萨斯那样的大城市也许好一点,可是在海文这种地方啊?”勒穆尔耸耸肩膀说:“我卖的东西大部份是我爸爸留下来的,他是个厉害的法师,大法师等级的。原本我爸要我继承衣钵,可惜这名头太大而我没那本事。先天不良,我还是比较想当个农夫算了,我一直都比较懂得怎么养植物,可惜我爸听不进去,坚持要我学法术。我实在不大行,他就一直以为我长大会开窍。”

“可是呢,等我长大了,可以接受法师试炼的时候,议会居然不准我去。帕萨理安亲自跟我爸说,要我去根本是叫我去自杀,我爸听了大失所望,那天就离家出走啦。”他继续说着:“都二十年了,完全不知道他下落。”

雷斯林根本没用心听,他已经觉得自己白跑一趟了。

“真遗憾。”但这句话说给自己听的成份居多。

“没关系啦。”勒穆尔倒是不以为意:“坦白说,我爸走了我反倒轻松。他前脚才踏出去,我后面立刻把园子里的土翻一遍,开始撒种子啦。喔,话说回来,得赶快把这玩意儿放进水里头。”

勒穆尔匆匆进了厨房,位置在房子的后侧,只有这里将百叶窗拉起来使阳光透入,勒穆尔吹熄蜡烛。

“您父亲的专精是什么领域呢?”雷斯林也将蜡烛吹灭。

“战斗法师。”勒穆尔悉心照料着药草时回答:“真是棒极了,你说这是你自己种的?那要用什么肥料?”

雷斯林告诉了他,然后透过窗子望向外头的花园,虽然已经有很多处被挖开,但还是相当漂亮。换做其他时候,他一定会对勒穆尔栽种的东西有兴趣,不过现在眼前只是一片绿。

战斗法师?……

他心中浮现一个念头,勉强跟法师讨论了一下药草后,又赶快将主题拉回大法师身上。

“他很行喔!”从勒穆尔神情看得出来他相当引以为傲,对父亲并没有太多怨怼,谈到那些丰功伟业眼睛一亮。“以前西瓦那斯提还请他去帮忙消灭牛头人。那边的精灵可神气了,跟人类完全不相往来,所以连我爸也认为那是很高的荣誉所以很开心。”
 

您父亲离家的时候,魔法书也一起带走了?”雷斯林很迟疑,心中不抱期望。

“我知道他有拿走一些,应该是那些最强的法术,可是其余的他就没动了。我猜他应该是住进威莱斯之塔,所以也不会用到其他书上的粗浅咒语。你说这用什么土才好呢?”

“土要松一点才行。所以都还在吗?我是说他的魔法书。我想要看一看。”

“吉力安保佑,都还在。我不确定有几本,也不知道到底上头写了什么,跟我做生意的法师……”勒穆尔又叹气了:“应该说‘以前’跟我做生意的法师,对战斗用的法术没有太大兴趣。”

“精灵还算常光顾,都是奎灵那斯提来的。他们有时候是想找一些‘人类法术’,或者跟我买药草。想不到吧,年轻人。精灵自己就很会种花种草了,但是他们居然说,我这儿有些东西是他们没办法培育的呢。他们有个年轻人说,我说不定混到了精灵的血统,那人也是法师,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叫做吉尔赛那斯。”

“唔,抱歉,我不认识。”雷斯林回答。

“我想也是。话说我当然没什么精灵血统啦,我可是我妈在海文这里带大的,她家里也种田,只能说她生得美,引起我爸注意,不然我应该可以乖乖当个农夫的儿子。我妈一直不是很高兴,她说老是要担心我爸会把房子给烧了,呵。你说这个黑泻根可以疗伤吗?是哪一个部位?用果实榨汁?还是把叶片磨成粉?”

“那些魔法书……”雷斯林花了点时间,先满足勒穆尔对于这株植物的种种好奇,包括如何照顾、施肥、疗效等等,然后才稍加提醒。

“喔,在书房,上楼沿着走廊左边第二间。我要来把它移到盆子里,你要什么自己拿,别客气啊。你哥哥在外头会不会想要吃点东西?”

雷斯林快步上楼,假装没听见勒穆尔在后头问说那药草到底要曝晒阳光,还是摆在阴凉处好。他直接走到书房前,立刻感应到魔力从里面流泄出来,发出调笑般的撩人旋律。房门虽然掩着,可是没有上锁,轻轻一转就打开了。里面霉味很重,看起来好几年没有人进出,他一进去就踩到干硬的老鼠屎,角落也窜过几个黑色身影。他不免怀疑老鼠在这里能找到什么食物,希望不是魔法书的纸张。

书房并不大,有一张书桌,几列书架和卷轴架。卷轴架上是空的,雷斯林虽然失望,但也属意料中事。记载在卷轴上的咒语只要具备足够知识的人大声朗诵,魔法文字就能生效,不像平常施法那样需要耗费精力还要懂得技巧。那位大法师如果写下一张卷轴,就连雷斯林这种初学者也同样可以使用,只要他知道如何发音就行。因此卷轴很珍贵,也都会好好保存,用不着的或许就会卖掉,而勒穆尔的父亲很可能是一起带走了。

但是他留下很多书籍。或直或横的书本有些掉在地板上,看起来好像有人作出判断、决定放弃。从书架上的排列,雷斯林也看得出来大法师当初怎样挑选了较有价值的几本,然后将其他的书留在这里发霉。

这些书本上,白色绳子已经蒙了灰,纸张也全数泛黄,因为主人认为它们无用而遭到遗弃。但在雷斯林眼中,这几本书远比龙穴中的财宝还要闪亮。满怀兴奋之情的他觉得心跳得好快,有种轻飘飘要晕过去的感受。

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力吓着了他,于是雷斯林赶快找了张已摇摇晃晃的椅子坐下,连忙吸进几口气。不过这么做使他更不舒服,这儿空气太脏了,呛得他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气。

有本书落在他脚边,他拾起来翻阅。

大法师的字迹很紧实,棱角尖锐而突出,从字母严重左倾的幅度,雷斯林可以明白他是位性喜孤独、不需陪伴的人。可惜的是这一本并非魔法书,上头都是通用语,叙事口吻在雷斯林眼中就是所谓的佣兵腔,也用了很多士兵的黑话。读完第二页,他已经完全不如先前失望。

 

书上记载的是如何对普通的刀剑斧头等施法强化,雷斯林认为这有极大的用处──至少对他是如此。之后他换了一本来看,这次就是魔法书了,上头没有以魔法上锁或者防护,可见得应当只是基础咒语。雷斯林可以看懂一点点,但绝大部份还是无法解读,也因此他又体会到自己还有多少东西要学。翻阅的同时,他心中又酸又苦。那位大法师对这些咒语不屑一顾、弃如敝屣,但他却没办法看懂!

“别这么傻,”雷斯林斥责自己:“在我这个年纪,那位大法师恐怕懂得还没这么多。总有一天我会能够看懂这书上的东西,那时候我同样也不需要这本书了。”

他将魔法书放在刚刚那本书上,然后继续探索。

沉溺其中的雷斯林忘记时间,一直到自己必须鼻尖贴在书页上才看得到字峙,他才发现天色隐约渐暗,正想要找根蜡烛时,勒穆尔敲了敲门板。

“什么事?”雷斯林不耐烦问道。

“抱歉打扰你啦,”勒穆尔探头进来说:“你哥哥说天快黑了,问你是不是该走了。”

雷斯林这才惊觉自己身在何处,想到自己可是个客人,连忙惭愧地跳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但不小心又将一本宝贵的书籍砸在地板上。

“抱歉,我失态了,先生!只是这些书实在太有趣、太吸引人,我都忘记了自己不是在家里──”

“没关系啦!”勒穆尔含着笑容说:“不用挂在心上。你刚刚那样子可真像我爸,感觉好像回到过去,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你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啊?”

雷斯林朝着旁边椅子上三大叠的书一指:“这些都是。您知道这一本书上真的记载了西瓦那斯提对抗牛头人的故事吗?然后这本提到如何灵活运用战斗法术,避免伤害自己的同袍。下面这三本是魔法书,另外有一些我还没看。我实在很想全部买下来,可是我知道自己一定买不起……”他遗憾地看着一大堆的书,完全想不出来怎样能存到足够的钱。

“嗯,你就拿走吧。”勒穆尔朝房间随意地一挥手。

“什么?真的吗,先生?您是认真的吗?”雷斯林抓着椅背稳住身子:“不行,先生,”他回过神来。“这份恩情太大了,我没办法报答您。”

“啧……你不拿去的话我还得搬走,箱子已经不够用啦。”虽然勒穆尔对于迁居一事,说得蛮不在乎、油腔滑调,可是他看着四周的眼神却很落寞:“搬家以后我也一定束之高阁,落得被老鼠咬坏的下场,相比之下,我倒宁愿这些书可以真正派上用场,我相信我爸也会觉得高兴,你这样的人才是他想要的儿子。”

感动的泪水刺痛了雷斯林的眼睛。三天旅途的疲惫不单纯只是舟车劳顿,还加上希望与失落的极大情绪起伏。原本就身心俱疲的他,碰上勒穆尔的慷慨与温情顿时难以招架,完全找不到该说什么话感谢对方,只能满怀难以言喻的喜悦,站在原地不发一语。他不断眨眼忍住泪水,但是眼眶还是疼痛,喉咙还是发紧。

“小雷?”卡拉蒙担心的声音从楼梯间处传来:“天快黑了,我肚子也饿了。你还好吗?”

“要把这些都搬回去,你可得准备货车喔。”勒穆尔看了看以后说。

“我有……朋友。车子……在展场那边。”雷斯林连句子都说不完整。

“那就好。等市集结束以后,把车开过来吧,我会先把书都打包起来,这样立刻就可以上路啦。”

雷斯林取出钱包,交到勒穆尔的手中:“请您收下。份量不多,根本不成比例,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收下。”

“这样啊。”勒穆尔笑道:“好吧,那我就收下,只是其实没这必要。不过,我记得我爸以前是说过──跟魔法有关的东西还是用买的比较好,尽量别当成礼物,因为有交易才可以切断东西与前一个主人的联系,对新的持有者也比较好。”
 

“如果您恰巧到了索拉斯,”在勒穆尔关上书房时,雷斯林还是留恋地朝里面看一眼:“我再把我种的草药全都分株给您。”

“如果都和那株黑泻根一样好的话,”勒穆尔发自肺腑说:“那可就对我来说可是回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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