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
一行人赶到神殿前时正好混入拥挤人潮中,人数比前一天更多,裘蒂思所展现的“神迹”已经流传于来往市集的群众间,包括丘陵矮人以及一些戴着羽毛的平原人、还有几家贵族也身着华服在家臣陪同下现身。
雷斯林甚至见着一些来自索拉斯的邻居。他将头上那顶宽松毛帽压低盖住脸庞,缩进披在长袍外面的黑斗篷中。这时看见卡拉蒙将衣服拉起来,耳朵以下都给遮住了,在他而言反而值得高兴,虽说哥哥的样子活像头大乌龟。他暗自希望同乡不会认出自己,更不会因此提到他会施法的事情。
人山人海的场面使雷斯林有点动摇。来自阿班尼西亚各区域的人都会看见他的表现,一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在这样多的观众面前施法,其实感觉很不好受。如果这时候有个人跑来给他一块钱要他快走,他可能会接了硬币就跑掉。
支持他前进的力量是自尊心。与坦尼斯小有冲突,在兄姊和其他人面前夸下海口,他已经无路可退。这时候放弃,就会失去这些人的尊敬,以后在他们眼中自己将什么也不是了。
雷斯林紧跟在卡拉蒙背后,利用哥哥硕大的身躯为盾牌在人群中推挤。史东也靠在附近,一只手抓着泰斯的肩膀拉他走,另一手则一直扣住坎德人的指头,不让他碰到别人的皮夹、包包等。
“我得跟着祭司去最前面了。那里位置好多啦!祝你们好运。”奇蒂大声说完挥了挥手。
“等等!”雷斯林连忙从卡拉蒙身后窜出来,伸手想要抓住姊姊,可是结果被路过的人一撞,错过那一瞬间机会。奇蒂拉扯着一个僧人的衣角,跟着穿过人群到了下面。
她到底想做什么?
雷斯林不免怨恨起姊姊那种猜忌多疑、自行其是的性格,可是即便这么想也只能忍下来。矮人的话会说,这是血浓于水,他自己可好不到哪儿去,计划也没对奇蒂拉透露过。
“你可以把衣服拉下来了!”他对着卡拉蒙不耐烦地讲话,紧张使他情绪不稳。
“你要我们待在哪里?”史东问。
“你带坎德人去最后面靠墙。”雷斯林指着里面最高的一排位置,然后做出最后指示:“泰斯,我大喊‘睁大眼睛看看吧’,你就要从走道这里走下来。慢慢走,而且要专心。你不可以被其他的事情影响,懂吗?照我的话做,我会让你看到你这辈子见过最棒的魔法。”
“我懂了。”泰斯回答说:“‘睁大眼睛’……”他覆诵了几次怕自己忘记:“眼睛、眼睛……我以前看过一个眼魔耶,有没有跟你们讲过啊──”
“坎德人不准进来。”有个穿着蓝色袍子的祭司忽然冒出来说。
不想,也不知道如何扯谎的史东楞楞站着,手搭着坎德人肩膀。雷斯林那口气哽在喉咙,他不能出面干预,不可以引人注意。但不幸中的大幸是──泰索何夫非常习惯被人扔出去的情况。
“唉呀,他正要把我带出去啦,先生。”坎德人开怀笑着回答。
“真的吗?”
史东抖动的胡须,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头,这是他活到现在最接近说谎的一次。骑士规章也许会容忍有正当目的的谎言吧。
“那抱歉挡住你了,先生。”祭司静静地说:“别让我耽误到你,门口在那儿。”他往后头一挥手。
史东淡淡一鞠躬,狠狠扯着泰索何夫将他拖走,坎德人一开口就被他凶神恶煞地一声“安静!”给喝止,他还用力摇了摇泰斯肩膀强调这件事情。
雷斯林见状又一次抽了口凉气。
“我们要去哪儿?”卡拉蒙的视线从人群头顶掠过。
“靠近前面的地方。”
“在我后面跟紧喔。”卡拉蒙对他说完,伸出手肘和肩膀往前,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给他撞到的人板起面孔,可是一见到他的体形,便将骂人的话吞进肚子里去。
靠近舞台的地方已经坐满了人,只有走道尾巴处剩下容得一个人的位置,而且还相当窄。“看我的。”卡拉蒙对着弟弟眨眨眼。
他先是过去大剌剌坐了下来,又扭又挤地把邻席穿着漂亮衣服的贵妇给挤开。那妇人白了他一眼,冷漠且不屑地避免与他有肢体接触。雷斯林看了很怀疑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样子还是没有他的座位──但这时候卡拉蒙忽然大大打了个嗝,肠胃里的气体一股脑儿挤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皱着一张脸,一脸恶心样地看着卡拉蒙。旁边的贵妇连忙捂住脸孔直瞪着他,但卡拉蒙只是一脸尴尬地笑说:“晚上吃了太多豆子。”
贵妇站了起来拍拍裙子,最后很不客气赏他一顿眼色骂道:“脏鬼!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让你这种人混进来?我一定要去跟他们申诉!”说完就踏着阶梯上去找祭司。
卡拉蒙招手要弟弟过来坐在空出的地方。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可以这么诈,哥哥。”雷斯林坐下的时候喃喃自语。
“嘿嘿,对,我就是诈!”卡拉蒙咯咯笑道。
雷斯林在观众席上张望,一下便找到史东,他站在靠近走道的柱子旁边。泰索何夫不见踪影,应该是被史东塞进暗处了。
史东也一样搜索着雷斯林身影,看见他以后便点了点头,竖起拇指。他背后冒出一只小手挥了挥,看样子这一组人已经就定位。
雷斯林转头面对舞台。锁定姊姊的位置简单得多,她就在舞台旁围起来的一圈座位,和其他想与过世亲属说话的人在一起。
奇蒂拉好像知道弟弟正在看自己,弯起嘴露出笑容。雷斯林看着她轻松自在、可以说是乐在其中的模样,心头一阵苦涩。
他可没这么好过。
最后一个找位置的人也坐下以后,大门关上,神殿内部很暗,舞台周边的火炉亮了起来。祭司开始诵经,有人提着蛇篮进来,不久之后裘蒂思也会入场,雷斯林出手的时刻马上就到了。
他很害怕,但从这些症状也知道现在为难他的是什么──舞台恐惧。
雷斯林以前也有怯场的经验,可是程度很轻,而且那是在索拉斯市集上表演的事情。那时候只要开始变戏法,恐惧感就会消失,所以他没特别在意。
现在面对这么多人,而且大家一定对他抱持敌意,这样不利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心中的恐惧也比以往任何事件高出百倍不止。
两手到匣子里了,手指僵硬得使他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办法将卷轴从匣子取出。他内脏抽搐,有一瞬间在想自己是不是得先离座去厕所一趟。口干舌燥的他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不说话又怎能施展法术?体内的水分似乎都变成冷汗,寒意贯穿全身,肠胃不断绞痛。
这次行动将会因为他这么多毛病,然后在耻辱中做结。
大主祭上台开场了。雷斯林没注意听,他弓着身子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女主祭裘蒂思还是穿着那件蓝色大袍,出场之后对着来宾说了些欢迎的话,可是雷斯林耳朵里头轰隆作响什么也听不见。时间很快地过去,卡拉蒙面露期盼地看着他,奇蒂一定也在某个角落观察他,史东正在等他信号,当然泰索何夫也一样。大家都望向自己,依靠他、催促他。但是他们一定可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吧?他们都是好人,不会责怪他吧?他们会可怜他的……
裘蒂思双手下垂,将整只手掌遮住,她准备要施法了。
雷斯林的手抓住了卷轴匣,他强逼着自己麻木的手指将盖子打开,抽出卷轴之后,手却抖得差点把东西给掉在地板上。惊慌失措的他,深怕在黑暗之中没办法捡起来,于是握紧拳头扣住那张羊皮卷。
他慢慢带着颤抖脱下黑斗篷,然后站了起来。旁边的观众不客气地瞪着他,后座有人直接大声嘘他、要他坐好,看他不为所动,更多人窃窃私语,也导致其他排的群众都朝这边望过来,舞台那头也有一个祭司察觉异状。
雷斯林在脑海中焦急地搜寻,却找不到他精心设想、反覆演练的那篇演说,一丁点儿都记不得。恐惧使他虚弱,此时他展开卷轴,希望能给自己一些提醒。
咒文发出和煦的微光,像是笔尖沾着火将它们点亮了一样。有一股魔力从卷轴进入指尖,慢慢温暖了冰冷的身体,给予雷斯林一种慰藉──他有能力使用这个咒语,也有技巧能施展魔法,他能够将个人的意志加诸在这群人身上,将他们玩弄于股掌间。
明白这一点之后,身体里再度扬起一把火,涌出的力量逼退了畏惧。
他开口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好陌生。以往轻声细语的他,嗓音居然也可以这样浑厚。雷斯林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音量因此增添到最大,产生十分戏剧性的效果,连他自己都不免感到诧异。
“海文的人民,”他叫道:“各位朋友与乡亲,我在此警告各位──你们上当了!”
大家低头接耳议论起来,有些人很生气,嚷嚷着要他别污辱天神,也有些人显得苦恼,担心他会破坏原本的神迹显现。另有他人鼓起掌来要他继续说下去,这些人原本就想来看戏,有人跑出来闹场等于保证值回票价。许多人伸长脖子观望,或者站在座位上想看个清楚。
舞台那头的祭司带着不安望向领袖,不知如何是好。一看见大主祭比了手势,马上大声地朗诵经文,想要用音量盖过雷斯林的演讲。卡拉蒙站了起来,挡在弟弟身前,恶狠狠看着举起火把冲下走道的侍僧。
雷斯林对于这些骚动不以为意,他凝神注意裘蒂思。对方已经中断施法动作,目光注视着人群中的自己,在昏暗的场地上,她也没认出这年轻人,只是看见他身著白袍便知道大事不妙,但神情中的困窘一闪即逝,顷刻间回覆镇定。
“大家提高警觉!”裘蒂思也叫道:“他是个法师,快把他抓起来赶出神殿,不然我们都会中了他的邪术!”
“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聊一聊‘邪术’,寡妇裘蒂思?”雷斯林大叫。
此刻裘蒂思终于认出来者何人,同时也气得满脸通红,睁大的眼中,瞳孔四周露出一圈眼白。她嘴唇抖动但说不出话,只是瞪着雷斯林,然而雷斯林看见她眼神里的恨意却胆战心惊起来,意志也因此动摇。
对方察觉到他信念不坚,于是扬起一抹冷笑,当机立断做了一开头就该有的反应──不屑一顾地转身漠视雷斯林的存在。
侍僧冲了过来,幸好还有一些观众也跑进走道想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于是挡住了那些人。卡拉蒙握紧拳头准备跟那些侍僧纠缠,但不管怎么说,时间一到他也会被人数给压垮。
“我可以证明我刚刚说的话!”雷斯林高声呐喊却有些破音,围观的人喝了倒彩。
受窘的他可以感觉到人心流失,于是只好使出最后手段:“那女人自称是个祭司,跟大家说一切都是神迹。我告诉各位──那是魔法,而且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现在就施展同样的法术召唤另一个神出来。各位,‘睁大眼睛看看!’”
雷斯林已经不需要卷轴了,那条咒语流动在血液中,在他不停跳动的心脏周边燃起一片火焰,魔力顺着血管满溢体内。他念诵咒语,将每个字清楚准确地说出来,力量像是融化的钢铁慢慢抵达手臂、手掌、指尖,那种滋味令人振奋不已。
凝聚了围观人群的力量,甚至也力御对手的仇恨与愤怒,雷斯林释放了法力,法术流出的瞬间好像将他整个人抛上半空,还伴随强烈的火焰与热浪。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人群间冒出来。那是个可怕的巨人,一个绑着发髻、穿着绿色格子呢裤还有紫色丝衬衫,带了很多包包的巨人。他看上去倒是很满意现下的状况。
“各位请看!”雷斯林又大声说:“来自巴力佛港的坎德巨人!”
很多人抽了口气,但很快有人窃笑、有人哑然失笑,巨大的坎德人顺着通道走下来,挤鼻弄眼做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快召唤贝佐!”有人想炒热气氛:“让贝佐跟坎德人拼了!”
“我要下注在坎德人身上!”另一个人呼应般叫道。
欢乐的气氛在群众间如涟漪散开,那些只是想看热闹的人觉得这可真是太精采了,但那些真正相信贝佐教的人则是气得跳脚,连声要求法师停止这种渎神之举。然而,一旦大家都笑了,想要回复肃穆就很困难。
笑──这种武器比起什么都锐利。
“这边出场的是贝佐大神……”又有人这么叫嚷起来。
在叫嚣声中有四个侍僧终于下了楼梯准备擒拿雷斯林,可是卡拉蒙立刻上前推开他们,赤手空拳将祭司给击退。
一旁有人觉得事情发展正精采,没打算这么快收场,于是也加入推挤的行列。有三个人根本就是喝了酒之后才进来的,马上就跳过来一起打架,才不管自己打的是谁。于是雷斯林的身边酝酿起一次暴动。
在场也有海文镇守卫,这样的打闹当然引起注意,他们紧张地看着队长,心想可别要他们上去捉拿巨大坎德人啊。事实上队长也不知怎么办好,脑袋里突然想到巨大坎德人送进监狱的画面,别说是发髻,就连肩膀甚至身体都会窜出天花板,他们非得为此把牢房开个洞不可。
这种情势下发生暴动──就是最简单的暴动──反而是众望所归。所以队长完全无视那个巨大坎德人,下令要大家先镇暴再说。
坎德巨人沿着走道继续前进,可是已经没什么人注意他了,大部份观众都离开座位。较为谨慎的人知道这样下去现场很危险,所以便携家带眷赶快离开。爱找刺激的人站在位置上想要看清楚,年轻人也跑来跑去加入群架行列。还有几个小孩与心急如焚的母亲走散,自己跑去想跟大坎德人玩耍。
参观的矮人对拳头可是来者不拒,口里嚷叫着说,这真是大灾变以来最棒的一次宗教活动啦。
雷斯林也站在石头座椅上避风头。他知道这场纷乱是自己一手造成,心里除了吃惊,却也充满兴奋。
他尝到了力量的滋味,这味道比金钱更甘美、比爱情要香甜。而他也见证了人性的缺陷,世人多么贪婪、充满偏见,思想易受摆布、操弄,粗糙到极点。他鄙视这些弱点,却也在这一刻发现,如果自己利用人的劣根性,无论想达成什么目的都做得到。这种力量可以为善,但倘若他要作恶也无不可。
他回头想要彻底战胜女主祭。
但裘蒂思居然不见了,而且雷斯林又惊又气地发现奇蒂拉也跟着不见。
于是他抓住卡拉蒙的衣领用力一拉,那是他唯一抓得着的部位。卡拉蒙正在与两个侍僧缠斗,一个让他伸长了手臂抵回去,另一个正被他锁住喉咙,而他口里还一直叫着要那些侍僧退下,搞清楚谁才是好人,给弟弟这么一扯差点噎到,连忙回头过来。
“别理他们!”雷斯林叫道:“快跟我来!”
大殿中一堆人挥舞拳头,人人又推又撞、又叫又骂,守卫为了维持秩序加入战局,结果使场面更加混乱。雷斯林花了一点时间想找出史东的位置,但是毫无所获。群众的心思没有专注在幻象上,已造成法术失效,因此巨大化的坎德人也已经消失。回复正常尺寸的泰索何夫被一群扑上来的小鬼头给压在下面。
法力也从雷斯林身上流失,他觉得自己被淘空了,好像血管上有个开口,生命精华汨汨散溢出去。现在踏出每一步都很吃力,讲话必须集中精神才行,他真希望可以抓一条毯子裹住身体,就倒下去睡上好几天,但是他不敢这么做,只是跨出一步就有将要昏倒的感觉。
卡拉蒙伸手扶住他:“小雷,你脸色好糟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来,我背你。”
“不用!你安静先听我说!”雷斯林没有时间、也没有体力跟哥哥耗,撇开了卡拉蒙撑住自己的手臂,却又发现这样会站不稳。“扶着我就好。不是这里,笨蛋!蛇神像下面的门!我们得去找裘蒂思!”
卡拉蒙皱眉问:“去找那个女巫做什么?不要管她了,让她下地狱去吧。”
“你搞不清楚状况,卡拉蒙。”雷斯林不停喘气,忍着全身颤抖:“你不跟我去,我就自己去!”
“好啦,小雷。”卡拉蒙听着弟弟焦急的语气还是乖乖听话,“别挡路!”他大喝一声,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守卫身上捶了一拳,那守卫想要扣住卡拉蒙粗壮的脖子但是没有得手。
卡拉蒙带着雷斯林爬过一排排座位,也领着他跨过舞台外面防止闲人的绳子。
“小心奎蛇!”雷斯林靠在哥哥壮硕的手臂上出声警告:“魅蛇术的效果已经没了。”
卡拉蒙索性不靠近蛇篮大大绕了一圈避开。大主祭很奸诈,带着信徒先溜走,却把毒蛇摆在舞台上,雷斯林才说完,便有一条蛇窜出来在地上溜达。
人群却也朝着舞台堆挤过来。有人想要逃离这场恶斗,但也有人却还没打过瘾,有个守卫踢翻了火炉,带着火的木炭滚落在原本用以阻绝杂音的稻草席上,火苗熊熊升起,烟雾弥漫升空,大家失声大叫失火了,现场乱象升级进入新一波的动乱。
“这边!”雷斯林指着奎蛇雕像下面一条窄窄的通路。
双胞胎兄弟进入石廊中,墙壁上插有火把照明,两侧各有几扇打开的门。雷斯林朝其中一个房间看去,里面颇大,装潢华丽,有几百支蜡烛点着。这就是贝佐教祭司居住与工作的场所,看样子生活环境优渥。当然他希望找到裘蒂思,但房间里没有人,走廊上也一样,贝佐教徒很识相,打算逃离外头那群暴民。
雷斯林迅速检查一遍,注意到人并未完全撤退。在暗处角落还有一个人蹲坐着,靠近一看是个女祭司,不知道是受了伤或者吓到崩溃,总之其他祭司抛下她先走了,独留她在这石墙边瑟缩哭泣。
“问她裘蒂思在哪!”雷斯林吩咐道。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别露面,于是躲在哥哥背后。
卡拉蒙轻轻碰了那女祭司一下,引起她的注意。对方吓了一跳,一抬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十分惊恐。
“女主祭上哪儿去了?”卡拉蒙问。
“不是我的错,是她骗我们!”那女孩子哽咽地说:“我那么相信她……”
“我懂、我懂。她在哪──”
忽然一声惨叫,尖锐凄厉到了极点,然后又咯咯一声戛然而止。雷斯林听见这恐怖的声音差点吓个半死,那女孩听见也遮住耳朵跟着叫了起来。
“裘蒂思在哪里?”卡拉蒙持续追问,他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但他收到弟弟的指令便决心要完成,伸手晃了晃那个受惊的女孩。
“她有接待室……就是那边。”年轻女祭司支支吾吾地指着,膝盖瘫在地上:“你要相信我!我不知道……”
雷斯林已经根据她说的方向沿着走廊过去,卡拉蒙也不再与她多言,连忙追上。但是通道在这里往两边分岔,左侧通往裘蒂思的房间,可是火炬却已经熄灭,后头是一片黑暗。
“找光源!”雷斯林又下令。
卡拉蒙马上从附近架子上取下火把,高高举过头顶。
外头舞台燃烧草席发出的烟雾已经顺着走廊蔓延进来,在地板上迂回蠕动。幽暗的走道最尾端有一扇门,火光打在上面,可以看到一条金蛇门饰。
“你听见刚刚那叫声了吧,小雷……”卡拉蒙站在路中间犹豫地问。
“当然,而且不会只有我们听见。”雷斯林不耐烦地回答,给哥哥一个催促的眼神:“你还楞着干嘛?快点进去很快就有人过来调查,我们时间不多。”
雷斯林说完便朝那扇门继续移动,迟疑一下以后,卡拉蒙也赶快过去陪着弟弟。
急促敲门之后,雷斯林却发现那扇门根本是开着的。
“这很不妙,小雷。”卡拉蒙紧张地发起抖:“我们快走。”
雷斯林将门推开。
里面光线充足,有二、三十支大蜡烛摆在石架上,内门悬挂一条厚绒帘,遮住后头那房间,看样子可能是裘蒂思的寝室。房间中有个小木桌,摆了盛好的酒杯、面包、肉类,应当是表演结束之后,给女主祭补充体力的食物。
但这些东西已经派不上用场,裘蒂思的戏份已经结束。女巫倒在桌脚旁边,鲜血洒了一地,她的喉咙被大大划开,出手的人力道猛烈,几乎将颈部完全斩断。
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卡拉蒙一阵恶心吐了出来,还伸手遮住眼睛。
“啊,小雷,我不是故意的!”他还在反胃,低声叫道:“该死,我不是故意的。”
“无所谓,哥哥。”雷斯林出奇冷静地看着尸体:“话说回来裘蒂思的确是该死。走吧,我们赶快脱身,免得被人发现我们在场。”
他转身要走,可是却看见角落有样东西闪闪发亮。火光照着某种金属物件,他上前一看,在尸体附近发现一把短刀。他以前也见过的。踌躇大概一秒钟后,他弯腰将短刀捡起,塞进长袍袖内。
“小弟,快走!有人来了!”
外头传来靴子踏地的声音,年轻的女祭司出声指引守卫往这房间过来。雷斯林跨出房门时,守卫队长也刚好到达,背后还跟了好几个人。一看见尸体全部都呆了、慌了,还有个守卫躲到角落静静作呕。
队长资历深些,看过不少死状,所以没有那么吃惊。他先看了看裘蒂思,原先是想过来针对贝佐教诈欺海文镇民一事加以盘问,但此时也只能回头盯着两个年轻人,这一看马上就认出他们是在场上闹事的那一伙。
卡拉蒙整张脸都没了血色,结巴地说:“我──我什么也没做!”
雷斯林则默不作声,迅速判断状况,结论是所有事证都对自己不利。
“这怎么回事?”队长指着他长袍袖子的血迹问。
“我算是小有名气的医者,所以想检查她的伤势……”雷斯林又补上一句:“想看看她断气了没。”不过再看那尸体一眼,立刻觉得自己这番话太好笑了,索性不再多说。
他也很清楚短刀就在自己手中,刀柄上血迹渐干,黏着手指。这触感糟透了,有办法洗干净的话他什么也答应。
捡起这把刀可说笨得难以想像,雷斯林暗骂自己真是蠢才,不知道自己怎会犯下这种失误。或许是一个想要保护“她”的模糊念头,但他也知道那个人却不会为自己做出同样的事情。
“凶器不见了。”队长再度看看雷斯林沾有血迹的袍子,扫视房间一圈:“搜他们的身。”
一个守卫抓着雷斯林粗鲁地扣着他手臂,另一人卷起他的袖子马上找到染血的短刀就在他通红的掌中。
队长得意笑道:“先是变大的坎德人,然后又来一桩谋杀案……”他说着。“年轻人,你今晚可真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