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树篱迷宫
侏儒在树篱迷宫里迷路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侏儒总是在树篱迷宫里迷路。实际上无论何时,光明城堡里的人想找侏儒(当然次数不多),问他在哪里,回答总是“在树篱迷宫里迷路了。”
侏儒不是漫无目的地在树篱迷宫里闲逛。远非如此。他每天进入迷宫,是打算绘制一幅迷宫地图。这个侏儒是万千谜语行会会员(guildofpuzzlesriddlesenigmasrebuslogogriphsmonogramsanagramsacrosticscrosswordsmazeslabyrinthsparadoxesscrabblefemininelogicandpoliticians),外人将其简称为p3。他知道,如果他能画出树篱迷宫地图,就能找到生命之奇迹(greatmysteriesoflife)的钥匙,解决下面的问题:为什么洗两只袜子最后只剩一只?死亡之后还有生命吗?另一只袜子去哪里了?侏儒相信,如果能找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就能解答第三个问题。
城堡里的牧师们徒劳地向他解释,树篱迷宫是魔法。有心事的人进去后忧虑会减轻。无论有多少人同时在芬芳的树篱里走动,寻求平和的人都不会受打扰。进去思考问题的人会发现他们的思路变清晰了。而想去迷宫中心银色阶梯(silverstair)的人会发现自己不是在穿过灌木迷宫,而是在穿过自己心灵的迷宫。
想绘制出树篱迷宫地图的人用尽各种方法,结果发现数学在这里不管用。迷宫总是在变化,没有规则。
但这个叫谜琢(当然是简称)的侏儒不听。他天天进入树篱迷宫,相信自己能够完成终生志愿,绘制出迷宫地图,然后卖给旅行团。
他的耳朵上夹了一支鹅毛笔,胸前也别了一支,就像被刺穿了一样。侏儒早上进入迷宫,白天一直在里面工作。他量了自己的脚步,记下a点上升,b点和a点相连,弄得自己浑身是墨水和汗。白天结束时,他满头树叶,自豪地向那些被他逮住的可怜人展示溅满墨水和汗水的地图。
到了晚上,他会整理地图,不漏过一丝细节。第二天早上,他会带着地图进入树篱迷宫,然后马上就迷路了。大概中午时候他能找到路出来,下午的时间足够重绘地图了――他每天如此,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天,谜琢在迷宫里走了大概一半路。他跪在地上,拿着尺子量转弯的角度,突然看到一只脚挡住了他。那只脚穿着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坎德人。
“对不起,”坎德人礼貌地说,“我迷路了,我想――”
“迷路了!迷路了!”谜琢爬起来,弄翻了墨水瓶,把一大片草地染成了紫色。侏儒抱住坎德人哭泣。“真高兴!我真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好了,好了,”坎德人拍拍侏儒的后背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总会没事的。你有手帕吗?来,我的借给你。嗯,实际上这是帕林的,不过我想他不会介意。”
“谢谢,”侏儒擦了擦鼻涕说。
通常侏儒说话很快,一个词连着一个,如果你没有很快听到句子的结尾,那可能永远也听不到他说完。谜琢同人类住了很久,知道要放慢语速。现在他说得很慢,中间还有停顿,这让其他的侏儒认为他非常笨。
“对不起,我感觉那么的孤独。”侏儒抽了抽鼻子。“我在这工作很久了,却从未有人迷路过……”他又哭了起来。
“很高兴能帮你的忙,”坎德人着急地说。“我迷路了,你不能不能给我指条出去的路。我刚刚用魔法来到这里”――坎德人对此相当自豪,他又重复了一次,要让侏儒留下深刻印象――“相当神秘的魔法,下次告诉你吧。我很急。我在找金月。我觉得她一定在这里,因为魔法生效时我非常想念他。顺便说一句,我叫泰索何夫•柏伏特。”
“我叫谜琢•索里提尔(conundrumsolitaire),”侏儒回答。两人握握手,然后泰索何夫用帕林的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留下的墨水,这回手帕彻底毁了。
“我可以告诉你出去的路!”侏儒热心地说。“我绘制了这幅地图,你看。”
谜琢自豪地一挥手,掏出地图铺在地上给泰索何夫看。地图画在一张很大的羊皮纸上,有两排树篱之间的距离那么宽,比侏儒还大。这个矮小的侏儒微笑着,他的皮肤是深棕色的,又长又细的胡子以前也许是白色,不过现在因为总是在地图上爬来爬去,已经染成了紫色。
泰索何夫低头看着地图,上面非常复杂,标满了叉和箭头,还有通用语“不要进入”和“此处左转”。他抬头一看,他们站着的这排树篱尽头敞开着,他看见了几栋漂亮的水晶顶建筑,阳光在里面变成了彩虹。两只金龙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拱门。草地上开满了花朵。一些穿白袍的人四处漫步,低声谈话。
“噢,那一定是出去的路!”泰索何夫说。“还是谢谢你。”
侏儒看看地图,又看看树篱迷宫的出口。
“见鬼,”他开始跺脚。
“我很抱歉,”泰斯觉得有些内疚。“这地图真不错。”
“哈!”谜琢跳上跳下。
“嗯,对不起,我得走了,”泰斯慢慢走向出口。“我跟金月谈过之后会再回来迷路的,希望能帮到你。”
“呸!”侏儒把墨水瓶踢向树篱叫道。
泰索何夫最后看见谜琢背对着入口,用尺子量自己的脚,以便步测第一个转弯处和第二个之间的距离。
泰斯走了一大段距离,离开树篱迷宫很远了。他正要进入一栋漂亮的水晶建筑,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坎德人,你在光明城堡有事吗?”一个人用通用语问。
“哪里?”泰索何夫说。“哦,是的。当然有事。”
他已经很习惯法律之手落在自己身上,因此也就不奇怪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表情严厉的高大女人。她披着闪闪发光的银色锁甲,穿着有太阳标记的长制服,腰间系着一把银剑。
“女士,我来这里见金月的,”泰索何夫礼貌地说。“我有急事。很急。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
“什么事,卫兵?”另一个声音问。“有麻烦?”
泰索何夫扭头看见另一个女人走来,她穿着索兰尼亚骑士盔甲,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索兰尼亚骑士。
“我不太肯定,卡蜜拉女士,”守卫敬礼说。“这个坎德人想见金月。”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泰斯似乎看见女骑士脸色一暗。“坎德人想见首席大师干什么?”
“谁?”泰斯问。
“金月,首席大师。”
“我是她的老朋友,”泰斯说。他伸出手。“我叫……”他停了一下。说出自己名字时人们看他的奇怪眼神已经让他非常厌烦了。他缩回手。“那不重要。只要告诉我去哪里找金月……”
几个人都没回答,不过泰斯看见索兰尼亚骑士瞥了一眼最大的圆顶。他立刻猜那就是要去的地方。
“你们似乎都很忙,”他一边走一边说。“很抱歉打扰你们。对不起了……”他匆匆离去。
“长官,要我跟着他吗?”他听见守卫在问骑士。
“不用了,随他去,”卡蜜拉女士回答。“首席大师对坎德人心软。”
“但是他可能会打扰大师独处,”守卫说。
“要是他能的话,我愿意给他三十个钢币,”卡蜜拉女士回答。
这个女骑士已经五十岁了,她是个漂亮女人,虽然部分黑发已经变白了,但依然强壮而充满活力。她脸色严峻,似乎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但说这句话时,泰斯听见她叹了口气。
泰斯走到水晶圆顶门口停了下来,希望有人出来告诉自己禁止入内。倒是有两个白袍男子出现了,但他们只是对他笑笑,并祝他下午好。
“先生们,下午好,”泰斯鞠躬说。“我迷路了。这是什么地方?”
“大讲堂(thegrandlyceum),”一个人说。
“哦,”虽然泰斯不明白讲堂是什么,还是露出一幅明白了的样子。“真高兴找到它了。谢谢。”
说完再见后,坎德人进入了大讲堂。他仔细探索了这个地方,进入各个开了门的房间,打断别人谈话问了一堆问题,偷听别人的私人交谈,最后他发现这里是大礼堂,光明城堡里的人都喜欢在这里会面。
这天下午,礼堂里很安静,只有寥寥数人在成组讨论着。晚上大礼堂会很拥挤,因为它也是城堡的餐厅,所有人――老师和学生都一样――来这里吃晚餐。
水晶圆顶下的房间都充满阳光。椅子很多,很舒适。大房间一头摆着长长的木桌。下层的厨房传来烤面包的香味。接待室在另一头,有些房间在用。
泰索何夫毫不费力就收集到了金月的消息。他偷听到的所有谈话,和半数被他打断的谈话都是说首席大师的。似乎每人都很担心她。
“我不相信大师们会允许这样,”一个女人对访客说。“他们允许首席大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可能有危险,也可能生病了。”
“没人试试跟她谈话吗?”
“当然有,我们试过了!”那个女人摇摇头。“我们都担心她。从风暴那晚起,她就拒绝见任何人,同任何人说话,包括那些最亲近的。晚上我们用盘子给她送去食物和饮水。早上盘子就空了。她在盘子里留下纸条,说她很好,请大家不要打扰她。”
“我不会打扰她的,”泰索何夫自言自语,“我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然后马上离开。”
“我们能怎么样?”女人继续说。“我们一致认为纸条是她亲手写的。”
“那证明不了什么。她也许被软禁了。也许有人逼她写那些纸条,尤其是她怕会伤害城堡里的其他人。”
“但那有什么目的?如果她被当成人质,我们应该会受到要赎金或是其他什么的消息。没人要求什么。也没人攻击我们。这个岛仍然和平。船只来来去去。难民每天涌来。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那银龙呢?”另一个女人问。“明镜是斯克西岛和光明城堡的守护者之一。我觉得他可以用魔法探察是不是有什么邪恶占据了首席大师。”
“他当然可以,不过明镜不见了,”她的朋友回答道。“风暴最猛烈的时候他飞出去了。那以后没人见过他。”
“我认识一只银龙,”泰斯插话说。“她叫西瓦娜(silvara)。我不得不偷听你们关于金月的谈话。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担心她。你刚说她的房间在哪里来着?”
“就在讲堂最顶上。从那个楼梯上去,”一个人说。
“谢谢,”泰斯转身朝那方向走去。
“那里不允许上去,”女人严厉地补充道。
泰斯转身。“哦,当然。我明白。谢谢。”
两人继续谈话。泰索何夫四处闲逛,他对大厅中间巨大的银龙雕像非常赞赏。那几个人走了后,泰斯扫了一眼四周,没人注意他,于是他开始爬楼梯。
金月的房间就在大讲堂最顶上。数百级的螺旋楼梯穿过数层。楼梯很长,适合于人类的长腿,而不是坎德人的短腿。一开始泰斯高兴地往上跳,但跳了七十五级之后,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哟!”他喘着气说。“我希望我是只银龙,那样至少能有对翅膀。”
太阳开始沉入海洋,休息了几次后,泰索何夫终于爬到了顶。
没有楼梯了,泰斯认为他到了金月住的楼层。走廊似乎很安静。走廊尽头有一扇门,上面装饰着花朵。泰斯走近门,听到了微弱的哭泣声。
好心肠的坎德人忘了自己的麻烦。他轻轻敲了敲门。“金月,”他喊道。“是我啊,泰索何夫。怎么了?也许我能帮你。”
哭泣声立刻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
“金月,”泰斯说。“我真的需要谈――”
一只手抓住他肩膀。泰斯吃惊地跳起来,一头撞上了门。他转头一看,帕林严厉地盯着自己。
“我猜也许会在这里找到你,”他说。
“我不回去,”泰斯揉着头说。“现在还不行。我得先跟金月谈谈。”他吃惊地看着帕林。“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担心你,”帕林回答。
“我敢打赌,”泰斯嘀咕着。他挣脱帕林,转身对着门。“金月!”他又敲了敲门。“让我进去!是我啊,泰索何夫!”
“首席大师,”帕林说,“我和泰斯一起来的。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我们需要您的建议。”
安静一会儿后,一个压抑的声音说,“对不起,帕林,现在我不见任何人。”
“金月,”过了一会儿帕林说,“我有个坏消息。我父亲去世了。”
又是一段寂静,然后那个声音不自然地问,“卡拉蒙死了?”
“他几个星期前去世的。他死得很安宁。”
“我及时回来在他的葬礼上发表悼词,金月,”泰索何夫补充道。“你错过我的演讲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我可以再说一次――”
门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呼喊。“哦,幸福的人啊!哦,幸运的人啊!”
帕林表情冷酷。“金月!”他大喊。“请让我进去!”
泰索何夫头靠着门把手,非常忧郁。
“金月,”他在钥匙孔旁说,“听到你生病了我很难过。听到河风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我听说他死得壮烈,拯救了我的同类,许多人会说我们坎德人根本不值得救。我想让你知道,我很感激,而且很自豪地当河风是我朋友。”
“帕林,你耍的什么把戏,”里面的声音愤怒地说。“你继承了你叔叔的模仿天赋。大家都知道,泰索何夫•柏伏特已经死了。”
“不,我没死,”泰斯回答。“那就是问题,至少对某些人是。”他瞪了帕林一眼。“真的是我,金月,”泰斯继续说。“你可以在钥匙孔里看见我。”
他挥挥手。
锁咔地一响。门慢慢打开了。金月站在里面。屋里点着很多蜡烛,烛光在她身上找出一层光晕。走廊很黑,只有红月光。金月隐入阴影里。泰斯看不见她。
“首席大师……”帕林走上前,伸出手。
金月转头让屋里的烛光照在自己脸上。“你们看……”她轻轻地说。
烛光下,她的金发很浓密,脸柔软而光滑,眼睛虽然哭红了,还是如天空一样湛蓝,闪耀着年轻人的活力。她的身体还是像酋长的女儿同叫河风的年轻武士初坠爱河时一样强壮。金月已经有九十岁了,但她的身体还是像那个将蓝色水晶杖带到最后归宿旅店的女人一样年轻。
金月悲伤地站在他们面前,像剪下的玫瑰芽一样低着头。
“这是什么奇迹?”帕林敬畏地喊道。
“不是奇迹,”金月痛苦地说。“是诅咒。”
“你被诅咒了?”泰斯很有兴趣地说。“我也是!”
金月转向坎德人,仔细打量着他。“是你!”她嘀咕道。“我认出了你的声音。你为什么在这?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来?”
泰索何夫伸出手,礼貌地同她握了一下。“我乐意告诉你一切,金月,卡拉蒙的第一次和第二次葬礼,还有我是怎么被诅咒的。但是现在帕林要杀我。我来看看你能不能阻止他。你跟他说了我就走。”
泰斯停顿了一下。他刚才很靠近楼梯了,帕林伸手过来抓他的衣领时,他正准备马上冲下去。
“他在说什么?”金月疑惑地盯着泰斯,然后转向帕林。“你要杀他?”
“当然不,”帕林不耐烦地说。
“当然是!”泰斯扭动着说。
“听我说,泰斯。我很抱歉,”帕林说。
帕林似乎要继续说,然后叹了口气,低下头。他看起来很老,比泰斯记忆中的还老,而泰斯刚见过他。他脸上的皱纹加深了,皮肤贴着骨头。他眨眼次数太多,经常揉眼睛,就像眼前有雾一样。准备逃跑的泰斯被帕林明显的烦恼感动了。坎德人决定至少留下来听听。
“对不起,泰斯,”帕林生硬地说。“我受惊了,心烦意乱。珍娜很生气。你走了后,她说不会怪你逃跑。她是对的。我该冷静地向你解释,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当时我看见的一切让我惊慌失措。”
他看着泰斯,深深叹了口气。“泰斯,我希望还有其他办法。你得明白。我尽可能解释。你本该死的。而可能因为你没死,所以这个世界就发生了这些可怕的事。也就是说,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就可能是你第一次回来参加我父亲葬礼看到的那个世界。你明白吗?”
“不明白,”泰斯说。
帕林明显很失望。“恐怕我无法解释得更好了。也许我们三个可以讨论一下。不必再逃了。我不会强迫你回去。”
“我不想伤你的感情,帕林,”泰斯回答,“但是你无法强迫我做任何事。我有时光旅行装置,你没有。”
帕林很严肃地看着坎德人,然后突然出人意料地笑了。虽然他笑得不是很开,但毕竟笑了。
“是的,泰斯,”他说。“你是有时光旅行装置。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你知道自己对费资本保证过了,他相信你会遵守的。”
帕林停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泰斯,你知道卡拉蒙在你的葬礼上说了什么吗?”
“是吗?”泰斯很惊讶。“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葬礼!我以为身体不会留下多少,尤其是巨人脚趾头间还有粘液。卡拉蒙说什么了?人很多吗?珍娜有没有带来奶酪?”
“人非常多,”帕林说。“整个安塞隆的人都来向坎德人英雄致敬。父亲称你为‘坎德人中的坎德人。’他说你是坎德人的代表:你高尚、勇敢,具有自我牺牲精神,值得尊敬。”
“也许卡拉蒙错了,”泰斯不安地说,他瞥了一眼帕林。
“也许,”帕林说。
泰斯不喜欢帕林看自己的方式,那就像他在看什么厌恶的东西,例如压扁的鸡。泰斯不知道该怎么说――奇怪的感觉。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感觉,也希望永远不会再有。三人不再说话,泰斯害怕就算有人说话,沉默也会再回来。这时楼梯上传来叫声,分散了帕林的注意力,冲淡了紧张气氛,泰斯非常感激。
“首席大师!”卡蜜拉女士喊道。“我们好像听到您的声音了。有人说看见一个坎德人上来――”
她到了楼梯顶,看见了金月。
“首席大师!”骑士愣在原地,看着金月。城堡守卫在她身后聚成一团,目瞪口呆。
现在是泰斯逃跑的机会。没人会阻止他。根本没人注意他。他可以挤过去跑掉。那个侏儒谜琢一定有帆船。侏儒总是有帆船的。他们也有飞行船,还有可以飞行和航行的两栖船,不过那通常都会爆炸。
对,泰斯盯着楼梯上张大嘴站着的人想,我就要那么做。我要逃跑。现在我就要跑。我的腿要开始跑。
但显然他的腿另有主意,它们牢牢地站在地板上。
也许他的腿想的事跟心里一样。他在想卡拉蒙说的话。那些话跟人们对史东•布莱特布雷德和半精灵坦尼斯的评论几乎一样。他们这么说他!泰索何夫•柏伏特!他觉得心里一股暖流,同时胃里另有一种感觉,一种很不舒服的流动感,似乎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怀疑是麦片粥的问题。
“对不起,金月,”泰斯说,周围人还是呆看着。“我能进去躺一会儿吗?我感觉不舒服。”
金月挺直身体。她的脸苍白而冷淡,声音有些痛苦。“我知道会是这样。我知道你们会像看杂耍一样看我。”
“原谅我,首席大师,”卡蜜拉说,她很羞愧,脸都红了。她放低视线。“请您原谅。只是……这奇迹……”
“这不是奇迹!”金月尖声说。她扬起头,露出某种帝王的气质。“我为因被诅咒而引起的麻烦道歉,卡蜜拉女士。我知道我给很多人带来了痛苦。请告诉整个城堡里的人,不需要为我担心。我很好。不久我就会出来,但现在我想跟朋友单独谈谈。”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照您的吩咐做,首席大师,”卡蜜拉说,虽然她尽量不去看,但还是忍不住吃惊地盯着金月身上的惊人变化。
帕林故意咳嗽了一下。
卡蜜拉女士眨眨眼。“对不起,首席大师。只是――”
她摇摇头,无法将混乱的想法转为语言。她转身,又回头再看了一次,像是要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然后匆匆走下了楼梯。城堡守卫犹豫了一会儿,也转身跟着骑士走了。泰斯听见他们大声感叹着“奇迹”。
“他们都那样,”金月痛苦地说,她思索着走进房间。“他们都盯着我,大呼小叫,感到惊奇。”金月关上门,靠在门上。
“您不能责怪他们,首席大师,”帕林说。
“我知道。这也是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原因之一。这种转变发生时,我希望它是……暂时的。”金月做了个手势。“请坐。看来我们有很多事要讨论。”
金月的房间布置简单,只有一张普通的木床和一个写字桌,地上铺着机织地毯。屋里散放着很多软垫,墙角有一把鲁特琴。还有一件大家具――一面立镜――倒在地上。碎玻璃扫成了一堆。
“你怎么了,首席大师?”帕林问。“这种转变是自然的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能找到答案!”她无助地说。“转变是在暴风雨那夜突然发生的。”
“暴风雨,”帕林嘀咕着,看着泰斯。“似乎那场暴风雨里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坎德人也是那晚来的。”
“雨落下来,”金月继续说着,似乎没听。“风呼啸着敲打水晶,就像能打破它进来。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比最明亮的太阳还耀眼。我失明了,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我……我以为房间里有个陌生人。于是我转身,但房间里没人。我再转身回去,意识到那是自己。不是老太婆,而是年轻人。像结婚那天一样年轻……”
她闭上眼,泪水留下脸颊。
“他们在下面听到的声音是您打破了镜子,”帕林说。
“是的!”金月握紧拳头喊道。“我那么靠近他,帕林!那么近!本来我和河风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他耐心等待着,知道我有重要的使命要完成。但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能听见他呼唤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可以同心爱的人一起……但现在……却是这样!”
“您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帕林皱着眉头问。“也许是您的秘密心愿……某种药剂……或是魔法物品……”
“换句话说这是我要求的?”金月冷冷地说。“不,我没有。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很满足。其他的有心人会继续下去。我只想再躺在丈夫的怀抱里,帕林。我想跟他一起去下一个轮回。河风和我经常谈起我们伟大旅程的下一步。当米莎凯跟我在一起,给我水晶杖的时候,我曾看了一眼那地方。那个遥远地方的美丽……我无法描述。”
“我累了,非常累。虽然我看起来年轻,但却感觉不到,帕林。这个身体就像是化装舞会上的装束,这张脸就是面具。只是我不能脱掉!我试了,却做不到!”
金月按着脸颊。她的脸上出现了伤疤,泰斯震惊地知道了原因。她绝望地用力抓光滑的皮肤。
“里面还是苍老的,帕林,”金月说,她的声音沉重而刺耳。“我已经活够了。丈夫先我而去,朋友也走了。我独自一人。哦,我知道。”她抬起手不让帕林说话。“我知道我在这里有朋友。但他们不是那时的朋友。他们……不唱同样的歌。”
金月转向泰索何夫,她微笑着,但又那么悲伤,坎德人含着眼泪。
“金月,这是我的错吗?”泰斯悲伤地问。“我不想让你不快乐!不想!”
“不是,坎德人。”金月温柔地抚摸着泰斯,安慰他。“你为我带来了欢乐。还有一个谜。”她转向帕林。“他怎么到这里的?我们以为他死了的这三十多年,他一直都在闲逛吗?”
“坎德人是在暴风雨那夜用魔法装置来的,金月,”帕林放低声音说。“时光旅行装置,它曾属于我父亲。您还记得吗,卡拉蒙同克丽珊娜女士一起回到过去的故事――”
“嗯,我记得,”金月红着脸说。“我得说很难相信你父亲的故事。如果没有克丽珊娜女士――”
“您无需道歉,”帕林说。“我承认自己也不太相信。混沌之战前我同达拉玛谈过了。我还问了半精灵坦尼斯。他们都证实了父亲的传说。另外,我还读了帕萨理安的笔记,上面记有怎么决定送父亲回去的。我的朋友,珍娜女士,在大法师之塔里看见父亲把装置交给达拉玛保管。她看过装置,一下就认了出来。还有,我亲身经历过。泰索何夫和父亲一起用时光旅行装置穿越时空。我用过,所以我知道。”
金月睁大眼睛。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就像是在叹气。
“你是说坎德人从过去来的?他穿越了时空?你也穿越了时空?”
“泰索何夫,”帕林说,“告诉金月你跟我说的卡拉蒙葬礼的事。第一次葬礼的。尽可能简明扼要。”
不过坎德人的字典里既没有“简明”,也没有“扼要”,所以泰索何夫的故事扩展开来,带着一大堆旁支,连他自己都快弄不清了,不得不耐心解脱出来。金月坐在地上软垫中,一言不发,听得很专心。
当泰斯说到金月和河风一起参加卡拉蒙的葬礼,老河风驮着背作为自豪的平原部落联合酋长由儿孙陪同时,金月又开始流泪。不过她只是默默哭泣,一直盯着坎德人。
泰索何夫停顿了一下,他喝了口水润润喉咙,然后又躺回垫子上。
“首席大师,你认为他的故事怎么样?”帕林问。
“河风没有死,”金月嘀咕着。“我们一起变老。这可能吗?”
“我用了那装置,”帕林说。“回到过去,希望找到两个未来转变的一刻。我想找到那一刻,改变它。”
“那可能非常危险,”金月尖声说。
“是的,不过危不危险无关紧要,”帕林说,“因为我们的过去没有那样的一刻。”
“那就好,”金月说。
帕林打断了她。“首席大师,”他说,“我发现根本没有过去。”
“什么意思?没有过去?”
“我回到过去,”帕林说。“看见混沌之战结束。我见证了众神的离去。我再向前看,想瞧瞧混沌之战的开端和更早的事,但我看见的只有虚无的黑暗,就像是看进一口深井里。”
“这意味着什么?”金月问。
“我不知道,首席大师。”帕林看着泰索何夫。“我知道的只有这些:许多年前,泰索何夫•柏伏特死了。至少他应该死了。但现在您看他坐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所以你想让他回去送死,”金月悲伤地看着泰斯低声说。
“也许我错了。也许那没有用。我得承认自己不理解时光旅行,”帕林悲伤地说。“只有一个人理解,那就是达拉玛。但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如何找他。”
“达拉玛!”金月的脸色变暗了。“当我听说他和大法师之塔一起消失时,我就想,邪恶之中生出一些善良是多么奇妙。我知道有人喜欢他,信任他,例如坦尼斯和你父亲。但每次我看见他,他都行走在阴影里。他喜欢阴影,用它包围自己,隐藏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坦尼斯和卡拉蒙都被蒙骗了,而我希望他离开这个世界。在现在这种糟糕情况下,他不在更好。我相信,”她补充道,“这跟他毫无关系,他会突然重新出现的。”
“达拉玛不太可能跟这有关,”帕林不耐烦地说。“如果他没死,那一定是躲到我们永远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现在我得跟您说,首席大师,我发现最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是在暴风雨之夜发生的。”
“那场风暴里有个声音,”金月颤抖着说。“虽然我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但它让我害怕。”她又看着泰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做什么?”
“那得看泰斯的,”帕林回答。“世界的命运交到了坎德人手中。”他看起来非常严肃。
泰斯庄重地站起来。“我有很多想法,”他说。“决定并不容易。我有很多事要考虑。但在我去帮谜琢绘制树篱迷宫地图之前――我答应过他――我想说一句话。如果你们一直将世界的命运交给坎德人,也许就不会一团糟了。”
泰索何夫•柏伏特离开了房间,留下帕林暗自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