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会计的恶梦
不知情的人看见莫罕•塔贡坐在桌前，埋头用墨水染黑的手拿着笔算帐，会以为他是个专注的小职员。不过这种想法是错的。莫罕•塔贡是奈拉卡骑士团的领导者，黑暗骑士控制了安塞隆大陆上数个大王国，因而他手里握着数百万人的生杀大权。但他却在这为二十七枚钢币、十四枚银币又五个铜板工作到深夜，看起来像个勤奋的小职员。
虽然塔贡专心工作，连晚饭都没吃，但他不是不管其他事。他能够集中一部分注意力在一件事上，同时又敏锐地注意周围的情况。他的大脑就像一张有无数格子的桌子，他把无论多细微的事都分门别类放好，以备将来所需。
例如塔贡知道副官去吃晚饭了，他知道副官走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的。塔贡知道一个人吃饭大概要多少时间，这样他就知道副官没有慢慢喝茶，及时回到岗位上了。塔贡记下这一点，将来某天会对副官有好处的。
这天晚上，副官工作到很晚。就算要等到天亮，他也得等着塔贡找到那二十七个钢币、十四个银币又五个铜板。塔贡注意到副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他不喜欢看见人无所事事。两人工作到深夜，副官坐在办公室外面的桌子前，打着哈欠尽力在灯光中看东西，塔贡坐在没什么摆设的办公室里埋头算帐，一边记一边对自己小声念，这是他无意识的习惯。
副官慢慢地要睡着了，幸运的是黑暗骑士要塞外的庭院里传来一阵骚动声，他清醒了。
一阵风吹得窗户咔嗒响。有人厉声大喊，有人奔跑。副官离开桌子，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塔贡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他要副官去看看哪个该去无底深渊的家伙这么吵闹。
副官几乎立刻就回来了。
“大人，一个龙骑士刚从――”
“那个白痴想干什么，在庭院里降落？”
听见了噪音，塔贡停下了工作，转头看着窗外。他生气地看见巨大的蓝龙在庭院里扇动翅膀。蓝龙看起来也很生气，因为她被迫在一个如此狭小的地方降落。刚才她躲过一个警戒塔，尾巴扫掉了一部分城垛，才安全地降落在庭院里。现在她蹲着，翅膀紧紧收在两侧，尾巴在抽动。蓝龙又饿又渴。附近没有喂龙的棚子，看起来不会很快就有食物或是饮水。她透过窗户怒视着塔贡，就像在责备他。
“大人，”副官报告说，“从西瓦那斯提来的龙骑士――”
“大人！”一个高大的人出现在副官身边。“请原谅，我有重要的消息，必须马上向您报告。”
“西瓦那斯提。”塔贡哼了一声。他回到桌子后，继续写着。“魔法罩消失了？”他讥讽道。
“是的，大人！”龙骑士气喘吁吁地说。
塔贡扔掉笔，抬起头吃惊地盯着信使。“什么？怎么会？”
“那个叫米娜的年轻军官――”龙骑士一阵咳嗽。“大人，我可以喝点东西吗？来这路上我吃了很多灰。”
塔贡做了个手势，副官离开去拿啤酒了。在他们等待的时候，塔贡让骑士坐下，休息一会儿。
“整理一下头绪，”塔贡命令道，那个骑士照办了。塔贡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探察骑士的想法，看看他所见，听听他所闻。
结果让塔贡震惊。他一生中第一次不知道该想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无法理解。不过有一点很清楚，这一切不受他控制。莫罕•塔贡心烦意乱，片刻间忘了那二十七枚钢币、十四枚银币又五个铜板，不过合上账本前他做了记录。
副官拿着一杯冷啤酒回来了。骑士喝了一大口，塔贡尽力让自己显得很冷静。实际上他内心很激动。
“告诉我所有事，”塔贡命令道。
骑士照做了。
“大人，正如我们先前向您报告的那样，那个叫米娜的年轻军官穿过了笼罩在西瓦那斯提上方的魔法罩――”
“但没有摧毁魔法罩，”塔贡打断他澄清道。
“没有，大人。实际上她利用魔法罩挡住了追击他们的食人魔，食人魔无法打破魔法。米娜带着她的小队骑士和步兵深入西瓦那斯提，目的显然是要进攻首都西瓦诺斯。”
塔贡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们被一大支精灵军队拦截，然后被轻松打败了。米娜在战斗中被俘。精灵计划在第二天早上处死她。但是，就在死刑开始前，米娜攻击了绿龙湛青•血暴，大人，毫无疑问您知道他假扮成了一个精灵。”
塔贡并不知道，他也看不出自己为什么应该知道，就算是他也看不透精灵王国上方那该死的魔法罩。不过他没说什么。他并不介意显得无所不知。
“她的攻击让湛青在精灵面前露出了龙的本貌。精灵害怕了。湛青本可以杀掉几千人，但这个米娜鼓舞了精灵军队，并命令他们攻击绿龙。”
“帮我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塔贡说，他开始觉得右太阳穴发痛。“一个我方的军官让最仇恨的敌人重振旗鼓，杀死了我方最强大的绿龙？”
“是的，大人，”骑士说。“后来发现是湛青•血暴在西瓦那斯提上空升起了魔法罩，挡住了我们的军队。另外，魔法罩在杀死精灵。”
“啊，”塔贡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他也不知道这回事。不过要是多想想，他应该能推断出来。绿龙湛青•血暴害怕玛烈赤斯，又想报复精灵，就制造了一个魔法罩，既能保护自己，又可以消灭敌人。聪明。虽然有缺陷，但还是够聪明。“继续说。”
骑士有些犹豫。“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奇怪，大人。多伽将军接到了您的命令，停止向圣克仙进军，转向西瓦那斯提。”
塔贡没有下这样的命令，不过他已经在骑士心里观察到了多伽的行进。他没说什么，这件事以后再处理。
“多伽将军到了之后，发现魔法罩挡住了去路。他很生气，觉得是被派去完成坎德人的任务。大人，魔法罩周围的土地很可怕，全是死去的数木和动物尸体。空气带着恶臭，难以呼吸。战士们很心烦，说这地方闹鬼，我们靠这么近自己也会死，然后随着太阳升起，魔法罩突然粉碎了。当时我跟多伽将军在一起，我亲眼看见了。”
“形容一下，”塔贡盯着他命令道。
“我正在想，大人。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曾走在结冰的池塘上。我脚下的冰开始破裂，裂缝扩展开，发出噼啪的声音，然后冰塌了，我掉进了水里。魔法罩的情况差不多。我看见魔法罩在阳光下像冰一样闪光，然后就像看见了无数个小裂缝，跟蜘蛛丝一样细，它们以闪电般的速度扩展开。然后随着像数千个玻璃杯落在石地上一样清脆的声音，魔法罩消失了。”
“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一开始，多伽将军不敢进入魔法罩，他害怕这是精灵狡猾的圈套。他说，也许我们穿过魔法罩后，它会将我们罩起来，这样我们将会面对上万的精灵军队，还无处可逃。然后，像魔法一样，一个米娜的骑士突然出现在我们之间。通过唯一神的力量，他来告诉我们，魔法罩确实没有了，是精灵王西瓦诺谢自己摧毁的，他是阿尔瀚娜的儿子――”
“嗯，嗯，”塔贡不耐烦地说。“我知道那个小崽子的血统。多伽相信了骑士，他带着军队穿过了边界。”
“是的，大人。多伽将军命令我骑蓝龙飞回来向您报告，他正向首都西瓦诺斯进军。”
“上万的精灵军队呢？”塔贡冷冷地问。
“大人，他们没有进攻我们。据米娜所说，精灵王西瓦诺谢告诉他们，米娜是去以唯一神之名拯救西瓦那斯提王国的。我得说，大人，精灵真是可怜。当先遣队进入魔法罩附近的一个渔村时，我们发现大部分精灵都很虚弱，或者死于魔法罩的诅咒魔法。我们想杀掉那些可怜虫，但是米娜不允许。她施展了医疗奇迹，治愈了垂死的精灵。当我们离开时，精灵都为她唱赞歌，发誓以米娜的名义崇拜唯一神。”
“但并不是所有精灵都相信她。米娜警告我们说，我们可能会被自称为‘守护者’的人攻击。不过据她所说，他们人数不多，没有组织。阿尔瀚娜•星光在边界有军队，但是米娜并不怕他们。她不怕任何东西，”骑士用无法隐藏的惊叹口气补充道。
唯一神！哈！塔贡在骑士心里看见了远比他说的更多的东西。魔法。这个米娜是个巫婆。她迷惑了每个人――精灵、多伽，还有我的骑士。他们像精灵一样被这个暴发户迷住了。她追求的是什么？
在塔贡看来答案很明显。
她当然是在追求我的位置。她在暗中赢得我手下的忠诚和军队的仰慕。她在密谋对付我。对这么年轻的女孩可是个危险的游戏。塔贡沉思着，忘了疲惫的信使。房间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声音要求见夜之王者。
“大人！”副官快步走进房间，打断了塔贡的思路。“又有一个信使到了。”
第二个信使进入房间，瞥了一眼第一个信使。
“你有什么消息？”塔贡问。
“我同绿龙王手下的红龙绯尔联系过了。她说自己和一大群龙人战士接到命令要进攻光明城堡。”
“城堡？”塔贡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倒了一堆钢币。“那个绿婊子是疯子吗？她想干什么，进攻城堡？”
“据绯尔所说，碧雷派出了一个信使通知您和她堂姐玛烈赤斯，这是私人恩怨，不需要玛烈干涉。碧雷在搜寻一个从她领地里偷走了贵重魔法物品的法师。她知道法师逃到了城堡，因此要去抓他。一旦她抓住法师，拿回东西，她就会撤退。”
“魔法！”塔贡诅咒道。“碧雷被魔法迷住了。她不关心其他事。我派了灰袍骑士全力寻找该死的法师塔，就为了安抚那只臃肿的蜥蜴。攻击城堡？龙王间的协议怎么办？‘堂姐玛烈赤斯’肯定会认为这是碧雷的威胁。那就意味着全面战争，会破坏经济。”
塔贡站起来，准备下令让信使待命，准备好把消息送给玛烈，这时走廊里传来叫喊声。
“给夜之王者的紧急消息。”
塔贡的副官进入房间，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又是什么事？”塔贡咆哮道。
“奎灵诺斯的梅丹元帅传来消息说，碧雷的军队越过了边界，边掠夺边进入奎灵那斯提。梅丹迫切需要命令。他相信碧雷要摧毁奎灵那斯提，将林地烧为平地，毁掉城市，消灭精灵。”
“死精灵不会缴税！”塔贡大喊道，他全心诅咒碧雷。塔贡开始在桌子后面踱步。“我不能从烧焦的森林里砍木材。碧雷攻击奎灵那斯提和城堡。她对我和玛烈撒谎。碧雷想打破协议。她在谋划对玛烈和骑士团的战争。我得想个什么办法阻止她。你们都出去！”他命令道。“我有事要做。”
第一个信使鞠躬后离开了，在飞回去前他得吃东西休息。第二个信使也走了，他得等着命令。副官派人去叫醒信使和蓝龙，准备送信。
所有人都走了后，塔贡继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又生气又失望。就在刚才，他还在算帐，满足于世界安然无事，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确，龙王认为他们掌管着世界，但是塔贡更清楚。这些臃肿的家伙满足于――或者说曾经满足于――睡在窝里，任由奈拉卡骑士以他们的名义统治。黑暗骑士控制着帕兰萨斯和奎灵诺斯，大陆上最富有的两座城市。他们很快就可以突破圣克仙，夺取那个海港，获得通往新海的入口。他们已经占领了海文，他甚至草拟计划要进攻繁荣的路口城镇索拉斯。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崩溃了，就像那堆钢币。塔贡回到桌前，摆开几张纸。他蘸了蘸墨水，细想了一会儿，开始写。
多伽将军
祝贺你取得了对西瓦那斯提精灵的胜利。那些人不服我们有很多年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要相信他们。你知道，如果西瓦那斯提精灵决定全体起义，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镇压。我知道他们很虚弱，人口大减，但他们很狡猾。尤其是他们的国王――西瓦诺谢。
他母亲狡猾，父亲是逃犯。毫无疑问，他同他们联合了。我想让你审问任何你认为可能会向我们提供关于颠覆计划信息的精灵。要小心，多伽。我不想引起精灵的怀疑。
夜之王者，塔贡
他读了一边，在纸上洒了些沙子，让墨水快干，然后把信放到一边。想了一会儿后，他开始写下一封信。
给最尊贵的龙王玛烈赤斯
我很高兴地向龙王陛下报告，长久以来不服从我们的西瓦那斯提精灵完全被奈拉卡骑士军队征服了。这片富饶土地的税款很快就会流进您的钱柜。奈拉卡骑士团会照常处理金融事务，以减轻您的负担。
在战斗中，我们发现绿龙湛青•血暴躲在西瓦那斯提。他害怕您的愤怒，和精灵站在一边。是他升起了魔法罩，让我们无法进入那里。他在战斗中被杀了。可能的话我会找到他的头，献给陛下。
您可能已经听到谣言说您的堂妹，碧利林萨拉诺克丝打破了龙王协议，进攻光明城堡并派军队进入奎灵那斯提。我向您保证那不是真实情况。碧利林萨拉诺克丝是在我的命令下行动的。我们有证据表明，光明城堡的牧师让我们的魔法衰退。我认为他们是个威胁，碧利林萨拉诺克丝亲切地提议要为我消灭他们。至于奎灵那斯提，碧利林萨拉诺克丝的军队是去加入梅丹元帅的。他要消灭一个叫牝狮的精灵领导的叛军，这个人不断骚扰我们的军队，中断了税款流动。
如您所见，一切都在我控制之下。您不需要警惕。
夜之王者，莫罕•塔贡
他在信上洒了些沙子，立刻写下一封，这封信比较容易写，因为信里有几句实话。
给尊敬的蓝龙王凯兰卓斯
您肯定听说了绿龙王碧利林萨拉诺克丝进攻光明城堡。我怕您会误解袭击离您领土这么近的地方的意图，我向您保证，碧利林萨拉诺克丝是在我的命令下行动的。我们发现光明城堡的牧师是我们魔法衰退的元凶。我本该先向您请求，高贵的凯兰卓斯，但是我知道您一定在留意索兰萨斯城里集结的该死的索兰尼亚骑士。我不想让您在关键时刻分心，就请求碧利林萨拉诺克丝解决这个问题。
夜之王者，莫罕•塔贡附笔：尊敬的阁下，您知道索兰萨斯城里的索兰尼亚骑士在集结，不是吗？
最后一封信更容易写，塔贡没怎么思考。
梅丹元帅，
我命令你要将奎灵诺斯完好无缺地移交给碧利林萨拉诺克丝。你要逮捕所有精灵皇室家族成员，包括精灵王吉尔萨斯和太后罗拉娜。把他们交给碧利林萨拉诺克丝，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作为回报，你要向碧利林萨拉诺克丝说明，她的军队必须立刻停止胡乱摧毁森林、农场、建筑等等。你要让碧利林萨拉诺克丝知道，虽然她不需要钱，但我们这些可怜的普通人需要。你要提出如下条件：她军队里每个人类战士都可以得到精灵土地上的一样礼物，包括所有建筑。所有高级军官都可以在奎灵诺斯得到一个美丽的家。这应该能控制住掠夺和破坏。一切都恢复平常后，我再考虑让不让人类接管剩下的精灵土地。
夜之王者，莫罕•塔贡
附笔1：关于土地的提议不适用于地精、大地精、牛头人和龙人。答应他们稍后给同等价值的钢币。相信你知道，这些生物是军队的先锋，伤亡最大。
附笔2：至于奎灵那斯提的居民，他们可能会拒绝放弃自己的土地和财产。如果他们反抗奈拉卡骑士的命令，就违反了法律，要处以死刑。你的士兵要当场执行。
墨水干了后，塔贡给每封信粘上封条，召来副官让他送出去。天一破晓，四个蓝龙骑士飞入天空。
一切完成后，塔贡想睡觉了。不过他知道，帐目错误会一直浮现在其他的美梦中间，他无法休息。塔贡坐下来继续工作，就像平常一个人集中全部精力时发生的一样，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错误。二十七枚钢币、十四枚银币和五个铜板终于找到了。塔贡一笔改正了错误。
塔贡满意地合上账本，整理好桌子，去小睡一会儿。他相信，世界再次回到了正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