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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聊的坎德人

房间另一头的阴暗处摆放着一些发霉的椅子,上面盖满灰尘。帕林将昏睡的坎德人放在其中一把上,安置好了泰斯,他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达拉玛了。达拉玛还坐在桌后,低头捂着脸。

帕林只在刚到时见过精灵一面。达拉玛黑发里夹着灰斑,面容消瘦,瘦弱手掌上蓝色血管像是地图上的河流,血之河、灵魂之河。曾经英俊而自负的精灵法师外貌变得太糟,帕林深为震惊。幽灵的主人……法师塔的主人。

帕林突然有了个新想法,他走到窗前,看着下方的柏树林,幽灵在其中无声流动着。

“下面那扇门的魔法锁,”帕林突然说。“不是要锁住我们,是吗?”

达拉玛没有回答。帕林就自己回答了。“那是要阻止他们进来。如果是那样,你应该再去重新锁上。”

脸色严峻的达拉玛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帕林没有动。达拉玛站到他身边,看着旋转的灵魂之雾。

“他们在你周围聚集,”达拉玛轻轻说。“他们用冰冷的手抓你,用冰冷的嘴唇亲吻你,用冰冷的手臂拥抱你。你知道!”

“是的,”帕林说。“我知道。”他摆脱可怕的回忆。“你也无法离开。”

“我的身体无法离开,”达拉玛纠正道。“但灵魂可以。当我离去后,总是必须回来。”他耸耸肩。“师傅经常说什么来着?‘法师也必须受苦。’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达拉玛看着帕林残破的手指。“那不是吗?”

帕林将手缩进袖子里。“你的灵魂去哪里了?”

“在安塞隆大陆上旅行,调查你们那个离奇的时光旅行故事,”达拉玛回答。

“故事?我没跟你讲过故事,”帕林明确地回答。“我一个字都没说。你一定见过珍娜了。她才是告诉你的人。她说多年都没见过你。”

“如果你是在暗示她撒谎,马哲理,我得说她没有,不过她并没有告诉你所有实情。她没见过我,至少没见过我的身体。她只在最近才听到我的声音。在那场奇怪的风暴横扫安塞隆后,我同她见了一面。”

“我问过她是否知道去哪里找你。”

“她说了实话。珍娜并不知道去哪里找我。我没告诉她。她从未来过这里。没人来过。你是第一个,相信我”,达拉玛皱起眉头,“要不是你深陷困境,现在也不会在这里。我并不渴望同伴,”他暗暗瞥了一眼补充道。

帕林保持沉默,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好啦,别生气,马哲理,”达拉玛说,他故意曲解了帕林的沉默。“那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失尊严。你多大了?六十、七十、一百岁?我总是弄不清人类的年龄。在我看来你够老了。至于珍娜‘背叛’你的信任,那对你和坎德人都有好处,否则我不会对你们感兴趣,现在你们可能受碧雷看管。”

“不要用我年老的事实来嘲弄我,”帕林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自己上了年纪。这个过程对人类是自然的,对精灵却不是。照照镜子,达拉玛。如果说岁月从我身上拿走了一些东西,那你身上失去的远比我多。至于自尊”,这回帕林耸耸肩,“很久之前我就失去了。如果你再也无法使用魔法热早茶,就很难保持自尊了。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也许吧,”达拉玛回答。“我知道自己变了。同混沌之神的战斗耗掉了我数百年的生命,但是我还能忍受。毕竟我胜利了。同一时间的胜者和败者。我赢了战斗,却被后来魔法的消逝打败了。”

“我冒着生命危险寻求魔法,”达拉玛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而空洞。“我愿放弃生命寻求魔法。发生了什么?魔法消失了。众神离开了。他们扔下了无助的我。他们扔下了平凡的我!”

达拉玛微微呼吸。“我为魔法放弃的一切――家园、王国、人民……我一直以为自己作了一次公平交易,我的牺牲曾得到回报,只有精灵才明白,那是多么痛苦的牺牲。但回报消失了,我被抛弃,一无所有。大家都知道。”

“然后我听到谣言,蓝龙凯兰卓斯想夺走我的法师塔,黑暗骑士正要进攻。我的法师塔!”达拉玛咆哮道。他握紧拳头又松开,然后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马哲理,溪谷矮人都可以夺走我的法师塔,我没有办法阻止。我曾是安塞隆大陆上最强大的法师,而现在如你说的那样,我连烧开水都做不到。”

“并非你一人如此,”帕林不为所动。“所有人都受影响了。”

“不,你没有,”达拉玛激动地反驳道。“你不可能那样。你没有像我一样牺牲。你有父母妻儿。”

“珍娜爱你――”帕林说。

“移动法师塔肯定需要极大的魔法能量,比烧开水要多一些,”帕林说。“你一定有残留的古老魔法。”

“不,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达拉玛说,他冷静下来了。“我曾同你一样徒劳无功。”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帕林。“我也知道魔法就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帕林避开了达拉玛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我发现了野魔法――”

“不是独自发现的。你得到了帮助。我知道,因为我也得到了同样的帮助。一个被称为影术士(shadowsorcerer)的陌生人。”

“是的!”帕林很吃惊。“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灰衣人。那人的声音非常微弱,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你从未见过他的脸――”

“但是我见过,”帕林说。“在那场最后的可怕战斗中,我看见她是个女人。她是红龙玛烈赤斯的代表――”

“是吗?”达拉玛扬起眉毛。“在我最后的‘可怕’战斗中,我看见影术士是个男人,他是蓝龙凯兰卓斯的代表。据我所知,凯兰卓斯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寻找他前任主人,邪恶女人奇蒂拉的灵魂去了。”

“影术士向你传授了野魔法?”

“不,”达拉玛回答。“影术士教给我死亡魔法,招魂术。”

帕林望向窗外游荡的灵魂。他环顾这个破旧的房间,书架上摆放着一排排死亡魔法之书。他又看着消瘦得像骷髅一样的精灵。“出什么问题了?”最后他问。

“我被骗了,”达拉玛回答。“我以为自己是死者的主人。等我发现不是时已经太晚了。我成了囚犯,自己的野心和对魔法的贪心的囚犯。”

“要说出这些不容易,马哲理,”达拉玛补充道。“尤其是对你这个魔法的宠儿说不容易。哦,你是的,我知道。你是索林那瑞的宠儿,也是你叔叔雷斯林的宠儿。你本该一直是个大法师。我知道。我嫉妒吗?有一点,也许更多。尤其是雷斯林对你的关心。你不认为我也渴望得到他的注意和认可,是吗?但是我确实渴望。”

“一直以来,”帕林的目光又回到被困住的幽灵上,“我都嫉妒你。”

空空的法师塔内一片寂静。

“我想跟你谈谈,”最后帕林说,他几乎厌恶打破那种凝固的寂静。“问问你时光旅行装置――”

“晚点再说,”达拉玛打断他。“因为你毁了装置。”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帕林只是陈述实情,并未道歉。“我必须救泰索何夫。如果他死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里,我们的时间和一切都将结束。”

“解脱了,”达拉玛摇摇手,走回桌子。他身体前倾,走得很慢。“被遗忘也好。”

“你真的认为自己到现在算已经死了?”帕林说。

“不,”达拉玛不再看着另一扇窗户。“不,我说的是被遗忘。不是死亡。”他回到桌后,又坐在椅子上。“你可以走了。你有魔法耳环可以带你穿过魔法入口回家。耳环在这里有效。幽灵无法干扰你。”

“魔法带不走泰索何夫,”帕林说,“我不会抛下他。”

达拉玛若有所思地看着沉睡的坎德人。“他不是钥匙,”达拉玛说,“但也许是开锁工具。”

泰索何夫觉得无聊。

克莱恩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或者说应该知道一个无聊的坎德人有多危险。帕林和达拉玛都知道,但不幸的是他们忘了。可以理解也许是记忆力减退,而且他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答案回答数不清的问题。他们不仅忘了无聊的坎德人是危险分子,更糟的是,他们完全忘了坎德人。那真是不可饶恕。

老朋友的重逢开头不错,至少直到有关泰斯之前是的。泰斯在意料之外的睡梦中被叫醒,解释自己在近期发生的重要事情中都干了什么。泰索何夫坐在达拉玛的桌边,用脚后跟磕着桌子,直到达拉玛简洁地告诉他停下。他愉快地加入了交谈。

泰斯发现这一度是有趣的。帕林描述了他们在奎灵那斯提拜访罗拉娜、他发现泰索何夫真是本人、时光旅行装置的发现,还有后来他决定回到过去寻找泰索何夫说的另一个时空。由于泰索何夫跟这一切都有密切关系,两人就要他提供细节,泰索何夫也乐意。

如果能让他说完整个故事,泰斯会更高兴,但是达拉玛说他没时间听。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有人告诉泰斯,一个人不能拥有一切(泰斯总是想为什么一个人不能拥有一切,不过每次都得出结论是包包不够大,装不下),泰斯不得不满足于讲述简短版本。

泰斯讲完自己如何来到卡拉蒙的第一次葬礼,发现达拉玛是黑袍法师之首,帕林是白袍法师之首,西瓦诺谢是精灵共和国的国王,世界一片和平,跟这里不一样,没有巨龙在坎德摩尔屠杀坎德人,然后他被告知到此为止。换句话说,他应该静静坐在椅子上,等问到他时再回答。

泰索何夫坐在阴影里的椅子上,听帕林说他如何使用时光旅行装置回到过去,但却发现没有过去。回到过去,但却发现没有过去。那真有趣,因为泰索何夫就亲眼见过,如果有人问他,他可以作证,不过没人问。泰斯自告奋勇要说,但两人让他安静。

然后是帕林说他认为泰索何夫应该被混沌之神踩扁,但却没有,因而从巨龙到众神离去这一切事都是泰索何夫的错。

帕林描述了自己如何告诉泰索何夫让他用时光旅行装置回去送死,而泰索何夫强烈地拒绝那么做,泰斯觉得有必要指出这是符合逻辑的。帕林还讲述了泰索何夫如何逃到光明城堡,如何告诉金月帕林想杀自己以寻求保护。帕林怎么能那么说。他发现金月变年轻了。那稍稍岔开了一下话题,但他们很快又回到跟泰斯有关的部分上。

帕林告诉达拉玛,最后泰索何夫下定决心要回去是唯一可敬的事,说到这里帕林慷慨地赞扬了坎德人的勇气。然后帕林解释说在泰斯回去之前,亡灵弄坏了时光旅行装置,他们被龙人攻击。帕林不得不用装置的碎片挡住龙人,现在散落在树篱迷宫里。他们怎么让坎德人回去送死?

泰索何夫站起来准备提出新观点:也许坎德人不应该回去送死,不过就在这时达拉玛冷冷瞪了泰斯一眼说,在他看来他们没办法杀死巨龙,要拯救世界能做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出某个不需要时光旅行装置的方法将泰索何夫送回去。

达拉玛和帕林开始从书架上拿书翻阅,一边嘀咕着时光之河、灰宝石、坎德人跑来把事情弄糟了等等让人头晕的话。达拉玛用魔法点燃了炉火,原本阴冷的房间暖和起来,闻起来有羊皮纸、灯油、枯萎的玫瑰和发霉的味道。再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看了,泰索何夫的眼睛决定闭上。他的耳朵和头脑也决定休息一下,这次是他自己睡着的。

泰斯背后有什么东西戳他,他觉得不舒服就醒了。显然他睡的时间比自己以为的长,因为窗外天已经黑了,深沉的黑暗从外面流到了屋里。泰索何夫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不见自己,更看不见达拉玛和帕林。

泰索何夫在椅子上扭动,想摆脱刺痛他的东西。然后他清醒了一些,意识到看不见帕林和达拉玛的原因是他们不在房间里。或者是他们在房间里捉迷藏,那可是有趣的游戏,他们俩不像那种对捉迷藏感兴趣的人。

泰索何夫离开椅子,摸到达拉玛的桌边,找到了油灯。壁炉里还有一点火星。泰斯在桌上摸到一些纸。他希望那些上面没有魔法,或者至少是达拉玛不需要的魔法,然后将纸伸进壁炉里点着,再点燃了油灯。

现在他能看见了,他伸手到后面的包包看是什么在戳自己。泰斯掏出那个讨厌的东西,放到油灯下。

“啊哈!”泰斯惊叫道。

“哦,不!”他喊道。

“你怎么来这里的?”他哭着喊。

戳他的是时光旅行装置的链条。泰斯把它扔到桌上,又伸进包包里。他掏出一块又一块碎片,所有的宝石都齐了。泰斯悲伤地看着满桌的碎片。他可能会冲它们挥拳头,但是那个姿势不适和长枪之战的英雄,所以可以说他不会那么做。

身为长枪之战的英雄,泰斯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应该用自己的手帕(实际上是帕林的)包好所有碎片,直接交给帕林和达拉玛并勇敢地说,他已经准备好为了这个世界回去送死。那是高尚的行为,泰索何夫曾准备好那么做。但是高尚也得看心情,泰斯觉得自己根本没那心情。假定被巨人踩扁也要看心情,现在他也没那心情。看过灵魂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尤其是坎德人幽灵,居然连包包里有什么东西都不关心,泰索何夫想继续活下去。

他知道如果达拉玛和帕林发现魔法装置在他口袋里,就算是坏的,自己也不太可能活下去。泰索何夫害怕帕林和达拉玛随时可能想起自己被留在这里,回来看看他或是给他食物,就急忙用手帕收起所有的碎片,然后塞进一个包包里。

那是简单部分。现在要干困难的部分了。

远谈不上高尚,他要做不光彩的事。泰斯觉得那个词比较贴切。他要逃跑。

走前门不行。他试过翻窗户,但也行不通。你不能像对付普通窗户一样扔石头砸烂法师塔的玻璃。泰斯试过了,石头弹了回来,砸到了他的脚,脚趾都破了。

“我得理性思考一下,”泰斯对自己说。坎德人这么说话可以载入史册,同时也表明情况有多糟。“帕林出去过,不过他是法师,可以用魔法办到。不过从逻辑上分析,我得对自己说,只有法师能出去的地方不是法师能进来吗?如果能,怎么做?”

泰斯仔细思索。他一边想,一边看着壁炉里发亮的火星。突然他大喊一声,又立刻掩住嘴,害怕帕林和达拉玛听到后想起他。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有东西能进来!空气进来了!它又出去了!空气从哪里走,我也能从哪里走。”

泰索何夫踩灭火星,拿起油灯走进壁炉,观察四周。这是个很大的壁炉,他不用怎么弯腰就能进去。他高举油灯,看着上面的黑暗,然后立刻就不得不低头眨眼,直到弄干净落进眼里的煤灰。当他能再看清东西时,他欣喜地发现烟囱的壁面并不光滑,上面凹凸不平,到处都有伸出的石头。

“哎呀,我一条腿就能爬上去,”泰索何夫喊道。

他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不过他确定那比用两条腿更有效率。拿着油灯不好爬,因此他将油灯留在了桌上,还细心地吹灭了火焰以免引起火灾。泰斯走进壁炉,找好落脚点,立刻就开始爬烟囱。

泰斯他只爬了一小段,他爬得很慢,因为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还得不时停下来擦眼睛,这时他听见下面传来说话声。泰索何夫停下,像蜘蛛一样贴着烟囱,害怕一动就会弄下去一大堆烟灰。他很是不满地想,达拉玛至少应该用点魔法打扫一下烟囱。

谈话变得激烈起来。

“我跟你说,马哲理,你那个故事说不通!从所有记载来看,你应该看见过去像一条大河流过。我认为你只是用错了法术。”

“我告诉你,达拉玛,虽然我可能没有你自夸的那么大法力,但我不会用错魔法。过去不存在,从泰索何夫应该死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错了。”

“雷斯林的日记里写着坎德人之死只是时间洪流中的一滴水,不会影响时间。”

“我要说第十四次,牵扯到混沌之神事情就完全变了。坎德人的死相当重要。他说自己到过的未来怎么解释?一个一切都不同的未来?”

“呸!你被骗了,马哲理!坎德人在撒谎。一切都是他编的。那个该死的卷轴在哪里?它可以解释一切。应该就在这里。看看那边的柜子。”

听见自己被当成骗子,泰索何夫当然生气了。他想下去跟达拉玛和帕林说说心里话,但又想到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烟囱里,于是保持安静。

“让我知道要找什么也许能快些。”

“一个卷轴!我想你应该认识卷轴。”

“快去找那该死的东西!”泰索何夫嘀咕道。他爬在墙上,越来越累,手开始发痛,脚也在颤抖,他怕自己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卷轴是什么样子,但是――”帕林停了一下。“说到泰索何夫,他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们离开时他在椅子上睡觉。”

“那么他也许去床上睡了,或者又在试着撬开实验室的门。”

“但是你不认为我们应该――”

“找到了!就是这个!”下面传来展开卷轴的声音。“论禁止穿越时空的灰宝石种族回到过去后不可预见行为对过去和将来的影响(atreatiseontimejourneyingdealingspecificallywiththeunaccept-abilityofpermittinganymemberofthegraygemracestojourneybackintimeduetotheunpredictabilityoftheiractionsandhowthismightaffectnotonlythepastbutthefuture。)。”

“作者是谁?”

“马沃特(marwort)。”

“马沃特!谁会认为马沃特是杰出法师?那个教皇的宠物?大家都知道他写的文章都是教皇的思想。这有什么用?那个叛徒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法师历史是这么记载的,因此没人研究他。但是我常常发现他说的很有趣――如果你理解其中的含意。例如,注意这段。下面第三段。”

泰索何夫僵硬的手指开始滑动。他咽了口气,调整姿势抓牢石头,一心希望帕林、达拉玛和马沃特赶紧离开。

“这样的灯光下我看不清楚,”帕林说。“我的眼睛不如从前了。炉火也熄了。”

“我可以再点燃炉火,”达拉玛说。

泰索何夫差点掉下去。

“不,”帕林说。“我觉得这个房间有些压抑。我们另找个舒适的地方。”

两人熄掉灯,留下泰斯呆在一片黑暗中。他放松地叹口气。听到门关上后,他继续往上爬。

泰斯再也不是个年轻敏捷的坎德人了,很快他就发现在黑暗中爬烟囱是件累活。幸运的是,他爬到了烟囱变窄的地方,至少可以背靠一面墙同时用脚顶着对面,不会再滑下去了。

泰斯又热又累。他的耳朵、鼻子、眼睛里全是烟灰。他的手脚都擦破了,衣服也撕烂了。泰斯已经厌倦了呆在黑暗里,厌倦了石头,厌倦了整件事,似乎他一点都没有靠近出口。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长的烟囱,”泰索何夫嘀咕道,每爬一段他就诅咒一次法师塔的建造者。

就在他累得手抓不稳,脚也不听使唤,人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什么东西进了他的鼻子,那不是烟灰。

“新鲜空气!”泰索何夫深深呼吸,他再次充满热情。

上方吹来的新鲜空气给了泰索何夫力量,赶走了他的疼痛。他向上望去,希望看见星星或是太阳,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爬了大概六个月,让他失望的是外面只有更深的黑暗。他已经有足够的黑暗渡过一生,也许是两生了。不过空气很清新,那是外面的空气,因此泰斯又打起精神往上爬。

最后,不管是好是坏,烟囱终于到头了。

烟囱口有一道铁栅,防止鸟、松鼠或是别的什么在烟囱里筑巢。泰索何夫都爬了这么远,一道铁栅不算什么。他试着推了一下,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他很幸运,铁栅上的螺钉也许在大灾变之前就生锈了,坎德人一推就让铁栅飞了出去。

泰索何夫没有想到,他拼命去抓,但是没有抓到,铁栅飞进了空中。坎德人又僵在那里,闭上眼睛,缩着肩膀,等着铁栅撞在地上发出巨响,那也许会弄醒在睡觉的幽灵。

他等了又等。估算自己爬上来的距离,他觉得到塔底应该有一两百英里,但是等了一会儿后,他不得不承认铁栅应该已经落到地上了。泰斯伸出头,立刻就撞上了树枝,刺激性的柏树味赶走了他鼻子里的煤灰味。

他推开树枝,环顾四周寻找方向。今晚这个陌生克莱恩上的奇怪月亮很明亮,泰索何夫能看清一点东西,不过他看见周围全都是树枝,无边无际的树枝。顺着烟囱看下去,他发现铁栅落在大概六英尺下的树枝上。

泰索何夫想弄清离地多高,但是下面的树枝挡住了视线。他看看旁边,找到了法师塔两个坏掉的尖塔。那里差不多跟他平齐。他大概知道了自己爬了多远,更重要的是知道离地多高。

不过那不算什么,这里全都是树。

泰索何夫钻出烟囱,找到一根大树枝一边试一边小心翼翼地走。树枝没有发出吱吱声。爬完了烟囱再爬树就简单了。泰索何夫爬下一根根树枝,最后终于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他欣喜地叹了一口气,轻松多了。

下面不那么明亮了,月光几乎穿不透厚厚的树枝。泰斯认出了法师塔,因为在树林中它是黑色的一团。他能看见上方远处有一丝亮光,那一定是达拉玛的房间。

“我已经出来了,但还没有离开森林,”泰斯对自己说。“达拉玛告诉帕林我们在索兰萨斯附近。我记得有人说过索兰尼亚骑士在索兰萨斯有个指挥部,那似乎是个打听杰拉德怎么样了的好地方。他也许有些阴沉,人非常丑陋,根本不像坎德人,但他是个索兰尼亚骑士,可以肯定索兰尼亚骑士是不会送人回过去被踩扁的。如果我找到杰拉德向他解释一切,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泰索何夫突然想起最后见到杰拉德时,他被黑暗骑士包围着。想到这,泰斯有些丧气,但他突然又想到索兰尼亚骑士很多,死了一个还有其他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找到离开森林的路。

泰斯一直站在地上,幽灵在周围飘来飘去,他忙着思考,根本没有注意。现在他注意到了。虽然被苦着脸的幽灵包围和有人掏自己包包不是什么好体验,但他觉得他们也许能为自己指明方向来补偿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我说,对不起,先生。女士,对不起。大地精,老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请你原谅,但那是我的包包。嘿,孩子,如果我给你一个铜板你能不能――坎德人!坎德人兄弟!我要找路去――该死,”泰索何夫白费力气想跟幽灵交流。“他们似乎看不见我。他们当我是透明的。我得问卡拉蒙,但是也许有用的时候他又不在。我无意冒犯,”泰斯急躁地补充道,他找不到穿过柏树林的路,“但是这里的死人真多!远比必须的多!”

他继续寻找路,任何种类的路,但是找不到。在黑暗中行走很困难,幽灵发出了柔和的白光,泰斯一开始认为那很有趣,但当他看见幽灵十分失落、悲伤、可怕后,他认为黑暗,任何黑暗都会更好。

至少他离开了帕林和达拉玛。如果他这个从不迷路的坎德人迷失在这片森林里,毫无疑问人类和黯精灵法师也会,泰斯走失了,同时也离开了他们。

泰斯继续走,他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头碰到了低处的树枝,最后他被树根绊倒,摔在了一片死柏树针叶上。至少针叶气味芳香,死得高雅――都是棕色蓬松的――不像其他的某些幽灵。

泰斯的双腿很高兴不用再走了。只要习惯了全身都被针叶刺的感觉还是很舒适的,总之,泰索何夫决定既然倒在了这里,就抓住机会休息一下。

他爬到树干底部,头枕着柔软的绿苔藓,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因此在他慢慢睡着时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他父亲就不奇怪了。

不是他父亲被苔藓覆盖。

而是父亲告诉他,“苔藓总是长在树的向阳面――”

向阳――

泰斯闭上眼睛。

现在,只要他能想起是什么方向……

“北面,”他说着醒了过来。

知道了自己要去哪个方向,泰斯想翻个身继续睡,这时他看见上方一个幽灵浮在那里,盯着自己。

这个幽灵是个坎德人,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大部分坎德人之间都是熟悉的,因为他们旅行时总会遇上别人。

“嗯,听着,”泰索何夫坐起来说。“我不想无礼,但是我费了大半天逃出大法师之塔,你应该知道,逃出法师塔是很累的。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得睡觉了。”

泰斯闭上眼睛,但是他感觉坎德人幽灵还在那里,还在盯着自己。不仅如此,泰斯还能看见那个幽灵,他越想越确定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坎德人。

那个坎德人很英俊,穿着在别人看来会觉得古怪和俗气,但泰索何夫觉得很迷人。他用包包装饰自己,但那不奇怪。不寻常的是他的表情:悲伤、失落、孤独、渴望。

泰索何夫打了个冷战。不是那种兴奋的颤抖,而是像你正要拿下骷髅手上闪光的戒指,那手指却一抖的感觉!这是种令人不快的寒意,收缩胃,压榨肺部,让人难以呼吸。泰斯觉得他会睁开眼,然后又觉得不会。他紧紧闭上眼,那样它们才不会自己睁开,变成紧蹦的圆球。泰斯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坎德人。

“走开,”他轻轻地说。“请你走开。”

虽然没有看到,但泰斯知道幽灵没有离开。

“走开,走开,走开!”泰斯疯狂地喊,那没有用,他睁开眼睛,跳起来愤怒地大喊,“走开!”

幽灵站在那里,盯着泰索何夫。

泰索何夫站在那里,盯着自己。

“告诉我,”泰索何夫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想要什么?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死而疯狂?”

泰斯的幽灵没有说话,只是又盯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并不是他想那样,而是无法控制自己。泰斯看着自己的幽灵加入其他不安宁的灵魂里,直到再也分辨不清。

泪水流出眼睛。泰斯陷入恐慌中。他转身开始奔跑。他跑啊跑,不看要去哪里,踏碎灌木,撞上树干倒下,爬起来又继续跑,直到腿不听使唤,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泰索何夫筋疲力尽又害怕,他做了前所未有的事。

他为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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