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眼
加尔达回到西门，心情并不无应有的高兴。牛头人原本希望以自己的忧虑影响那个自信的索兰尼亚骑士，骑士脸上愤怒又沮丧的表情表明他达到了目的，但他却无法从胜利中得到丝毫满足。
他期望什么？期望索兰尼亚骑士证明他是错的？
“呸！”加尔达哼了一声。“他跟我们拴在一条绳上，无路可走。现在不行，永远都不行，就连死也无法逃脱。”
米娜得到了回报。她获得了胜利，被赐予施展奇迹的能力。然而加尔达了解塔克西丝。她是牛头人之神沙加斯（其他种族称之为沙苟纳）的妻子，牛头人一族从未高度评价过这位女神。沙加斯留下在跟他的子民一起同混沌战斗到最后一刻，传说中他牺牲了自己以拯救牛头人种族。而塔克西丝永远不会为任何事牺牲自己。她期望有人为自己牺牲，以换取她靠不住的祝福。
也许那就是她对米娜的打算。听到米娜不停谈论塔克西丝将要在新眼之夜施展“伟大奇迹”，加尔达心里越来越不安。塔克西丝从来不会只付出，不索取。只要感觉右臂里女神不快的阵痛，加尔达就明白了。米娜如此诚实可信，如此天真无邪。她永远都不会了解塔克西丝的狡诈、背叛和报复天性。
那当然是米娜被选中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爱金月。塔克西丝不会放过伤害任何人的机会，尤其是曾阻碍过她的金月。
我可以告诉米娜这一切，加尔达一边走进神庙一边想。我可以说，但她不会听。这些天她只能听见一个声音。
心之神庙成了唯一神神庙。塔克西丝对那个称呼该多么得意！经过一段漫长的共处时间，她终于成了唯一强大的神。
加尔达沮丧地摇摇头。
神庙外庭院没人。在这之前加尔达先去了米娜的指挥部。虽然白天的战斗一定让米娜精疲力尽，但加尔达并不指望能在那里找到米娜。他知道米娜会在哪里，只是想确定等米娜想休息时一切都准备好了。
加尔达扫视曾属于首席牧师的房间，那个老蠢货也许一直愁眉苦脸地听米娜布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尽量让她感觉舒适。她的武器在这里，和盔甲一道安放在架子上。流星锤磨光了，血迹已经清理干净，盔甲也一样。靴子上的污垢和血迹也都擦掉了。床边的桌上放着一盘食物。一只蜡烛燃烧着，在黑暗中为她指路。有人甚至在一只锡杯中放了些晚开的鲜花。屋里每一样东西都说明了手下对她的热爱和忠诚。
为了她。加尔达想知道米娜是否意识到了。大家为她战斗，为米娜战斗。当她率领他们战斗时，他们呼喊她的名字。胜利时他们呼喊她的名字。
米娜……米娜……
他们没有呼喊，“为了唯一神”，也没有呼喊，“为了塔克西丝”。
“我打赌你并不喜欢，”加尔达对黑暗说。
神会嫉妒凡人吗？
这位神会，加尔达想，他突然惊恐万分。
加尔达走进祭坛室，不停眨眼以慢慢适应祭坛上耀眼的烛光。米娜独自跪在祭坛前祈祷。他能听见米娜断断续续的低语声，似乎在接受指示。
另外那个女索兰尼亚骑士成了牧师，她躺在一条长椅上，睡着了。虽然椅子坚硬，但她睡得很香，身上盖着米娜的斗篷。加尔达想不起她的名字。
金月在她的琥珀之棺里也睡着了。两个法师坐在房间后部，加尔达能在烛光中看见他们的身影。他迅速移开视线，转到米娜身上。看见可怜的法师让他寒毛直立，恐惧感顺着脊柱传遍全身。
也许有一天他的尸体也会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做，等着塔克西丝的命令。
加尔达走向祭坛。出于对米娜的尊敬，他尽量不发出声响，不过牛头人并不善于蹑手蹑脚。他的膝盖撞上了椅子，身侧的佩剑叮叮当当，脚步隆隆作响，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女索兰尼亚骑士动了一下，不过睡得太熟，并没有醒来。
米娜没听见他。
加尔达走到她身后，低声说，“米娜。”
她没有抬头。
加尔达等了会儿，然后又叫了声“米娜”，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
这回米娜转身扫视。她脸色苍白，疲惫不堪。黑眼圈包围了琥珀之眼，明亮的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
“您该睡觉了，”加尔达告诉米娜。
“还不行，”她说。
“您在战场上无处不在，”加尔达坚持道。“我跟不上您。无论我望向哪里，您都在战斗、祈祷。您需要休息。明天以及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守城我们要做很多事。索兰尼亚骑士将会攻击我们。现在他们的间谍去警告他们了。如您的命令，”加尔达吼道，“我让他走了，恐怕这是个错误。他跟精灵王是一伙的。索兰尼亚骑士会跟精灵达成协议，联合他们的力量对付我们。”
“很有可能，”米娜说。
她朝加尔达伸出手，由加尔达扶着站起来。米娜握着加尔达的手－－右手，直视他的双眼。
“一切都很好，加尔达。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有信心。”
“我相信您，米娜，”加尔达说。
米娜失望地瞥了加尔达一眼。她松开手，转身面对祭坛。米娜的表情和沉默就是斥责，加尔达的手臂突然痛起来，他咬紧牙关，按摩手臂等待着。
“没你的事了，加尔达，”米娜说。“去休息吧。”
“您不睡觉我也不，米娜。您知道的。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您应该知道。”
米娜低下头。加尔达惊讶地看见两粒在烛光中闪亮的泪水流下她的脸颊。米娜迅速擦掉眼泪。
“我知道，加尔达，”她想粗声说话，但声音只是显得压抑，“谢谢你的忠诚。只是……”她停下，然后回头瞥了加尔达一眼，近乎害羞地说，“你能在这里等我吗？”
“等什么，米娜？”
“等一个奇迹。”
米娜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烛火跳跃起来，烧得更加明亮、更加火热。一波热浪涌到了加尔达脸上，他喘着气，举起手保护自己。
房间里突然起风了，吹得火焰更加旺盛。祭坛后挂着献给神的条幅和挂毯，上面绣着徽记。火焰卷过挂毯边缘，烧着了。
热浪更加强烈。烟雾围绕着祭坛和金月的琥珀之棺。女索兰尼亚骑士开始咳嗽，然后醒了。她惊讶地看着，跳了起来。
“米娜！”她喊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火迅速从条幅蔓延到支撑斜顶的木梁上。加尔达从未见过火焰传播如此之快，就像木头和墙壁都浸了油一样。
“如果您的奇迹是烧掉这座神庙，那么索兰尼亚骑士说得没错，”加尔达在火焰的轰鸣中吼道。“在天花板倒塌之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们没有危险，”米娜语气平静。“唯一神之手保护着我们。看她的力量，为之惊奇，为之自豪吧。”
现在巨大的木梁完全着火了，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砸在他们头上。加尔达正准备抓住米娜，把她送出去，但让他疑惑的是，他看见横梁完全烧光了。什么都没剩下。没有灰烬落下，没有燃烧的木头雷霆般砸出火花。圣火吞没了木头、天花板和房顶的一切，然后熄灭了。
神庙屋顶什么都没留下，连灰烬都没有。加尔达注视群星闪耀的夜空。
两个法师的尸体仍然坐在座位上，不知不觉。他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能自救，本该在火焰中毁灭。在米娜的高声命令下，法师的尸体站了起来，走向祭坛。他们并不看要走去哪里，米娜命令他们止步时，他们停下了－－靠近金月的琥珀之棺－－然后站在那里，再次茫然地注视着。
“看！”米娜轻声说。“奇迹开始了。”
加尔达一生中见过许多令人惊奇的可怕景象，尤其是跟着米娜之后。但现在的情况与以往不同，他吃惊地注视着。
不计其数的灵魂充满夜空。透明的手、脸和四肢组成的鬼雾遮蔽了星辰。加尔达目瞪口呆地看见，灵魂手里拿着龙的头骨。
灵魂穿过曾是屋顶的口子，虔诚地轻轻将第一个头骨放在祭坛前的地板上。
那个巨大的头骨是金龙的－－上面有几片金色鳞甲在烛光中微微闪亮。虽然祭坛室很大，但这个头骨几乎塞满了房间。
灵魂又在金龙头骨旁放下另一个头骨，这回是红龙的。
外面传来呼喊声。人们看见火焰，纷纷赶来。他们惊讶地看见夜空中无数的龙头骨从灵魂手中缓缓落下，这可怕的奇景让他们忘了呼喊。
灵魂将头骨井然有序地堆起来，最大的头骨在底部形成可靠的基座，小些的堆在上面。龙骨堆越来越高，超过了原来屋顶的高度。
加尔达口干舌燥，他的眼睛发烫，喉咙挤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这是某个龙王的龙骨图腾！”他喊道。
“确切的说是三个龙王的，”米娜更正道。
图腾仍在升高，现在比最高的树还高，而灵魂还在往上堆。
“这是绿龙王碧利林萨拉诺克丝、蓝龙王凯兰卓斯和红龙王玛烈赤斯的图腾。玛烈赤斯偷取了其他两个龙王的图腾，而灵魂偷取了她的。”
加尔达觉得恶心，腿也没了力气。他不得不抓住祭坛，才能站稳。他吓坏了，并不耻于承认他的害怕。
“您偷了玛烈的图腾？她会发狂的，米娜。她会找出拿走图腾的人，然后来这里找您！”
“我知道，”米娜语气平静。“那就是我的计划。”
“她会杀死您，米娜！”加尔达喘着气。“她会杀死我们所有人。我知道这头邪恶的龙。没人能够跟她对抗，就连她的同类也害怕她。”
“瞧，加尔达，”米娜轻声说。
加尔达勉强转过头，现在龙骨柱几乎要完成了。最后一个白龙的小头骨放在了顶部。灵魂逗留了一会儿，像是在欣赏他们的手艺。山腰吹下一阵冷风，将灵魂之雾撕成一丝丝的，然后吹散了。
亡龙空空的眼窝开始发光。加尔达似乎能听见声音，无数的声音齐唱胜利的赞歌。一个阴影在图腾上方慢慢成形，贪婪地绕着它盘旋。阴影逐渐清晰起来。万色鳞片在烛光中闪闪发亮。一头巨龙的尾巴盘绕在底部，身体围绕着图腾，顶部则是五个头。五首依附在一个身体上，而那个身体则依附着图腾。
不过那个身体并未实化。五个头令人胆怯，但并非真的头，而是像灵魂一般虚无。亡龙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他们的光芒让人眼花缭乱，突然，光直射天空。
图腾之光照亮天空，那里有一只眼睛看着他们。女神之眼。
白色的眼睛凝视着下方，丝毫不眨眼。
五首龙的身体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实化、更加强大。
“图腾的能量为唯一神提供力量，正如以往为玛烈服务一样，”米娜说。“每一刻，唯一神都越来越靠近这个世界，加入凡人的不朽国度。在新眼庆典之夜，唯一神会实现这一矛盾的说法，她会进入凡人的身体，并让它不朽。那一刻，她会统治天国和凡间的一切。她会统治生者和死者。她一定会取得胜利，完全胜利。”
她会进入凡人的身体。加尔达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着金月的尸体跋山涉水穿越安塞隆了。
塔克西丝最终的报复。她会进入同自己战斗一生的人的身体，并利用那个身体引诱那些单纯、无知的信徒。
加尔达听见神庙外响起吵闹声，看见天空中的新月，人们兴奋地叫嚷起来，“米娜！米娜！”
米娜会走出去，享受热情的温暖，与那眼睛的冷光大不相同。她会告诉他们，这是唯一神的功绩，但没人会注意。
“米娜……米娜……”
米娜走出神庙大门。加尔达听见她现身时人们的欢呼，声音在山侧回响，响彻天空。
天空。
加尔达抬头看着虚无的五首龙，龙摆动着，吸取图腾的力量。那只眼睛放出光芒，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刻也许自己比米娜更接近这位女神。
单纯、无知的信徒。
加尔达想睡觉，想在黑暗中忘记这一切。今晚他要打破自己的惯例。米娜跟那些崇拜者在一起，不需要他。加尔达正要离开，这时他听到一声呻吟。
女索兰尼亚骑士缩在地上，挤成一团，惊讶地瞪着上方扭曲的怪物。
她也看见了真相，“太迟了，”经过时加尔达对她说。“太迟了。对我们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