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黎明
快要黎明时,地震撼醒了圣克仙城。睡梦中的城民掉下床,陶器在地上摔碎,全城的狗都在狂吠。本来就绷紧的神经变得更紧张。
地震快停止前,人群开始在神庙外聚集。虽然既没有正式消息,也没有谣言,但现在圣克仙的所有人都知道,玛烈今天就会进攻。不值班的战士离开驻地,涌向神庙,甚至有些正在站岗的也离开了岗位。他们渴望看见米娜,渴望听到她保证一切都会好,保证今天的胜利将属于他们。
太阳从群山中升起,米娜走出神庙。通常她一出现,人群就一起欢呼,但今天没有。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肃然起敬。
米娜穿着闪闪发亮的盔甲,颜色黑得就像冰冻的海洋。她的头盔有角,黑色的面盔镶着黄金,胸甲上刻有五首龙的图案。第一缕阳光照在盔甲上,龙开始发出奇异光芒,不断变换颜色,有些人看到是红色,有些人认为是蓝色,还有人说是绿色。
人群中有人兴奋地低声说,那是长枪之战中为塔克西丝作战的龙骑将的盔甲。
米娜手里拿着一把长枪,阳光照在上面时,金属发出像是在燃烧般的光芒。她将长枪举过头顶,做出胜利的姿势。
这时人群一起欢呼。他们大喊,“米娜米娜”欢呼声在山中回荡,响彻平原,像是另一次地震。
米娜单膝跪下,长枪还举在头顶。欢呼停止了,大家跟她一起祈祷,有人呼唤唯一神,更多人呼唤的是米娜。米娜站起来,转身面对图腾。她将长枪递给站在身旁的唯一神女祭司。女祭司穿着白袍,有人说她曾是个索兰尼亚骑士,她向唯一神祈祷,被赐予龙枪,然后转交给米娜。索兰尼亚骑士牢牢握着长枪,但她表情痛苦,不时紧咬嘴唇,以免哭出声。
米娜按住作为图腾底座的两个巨大头骨,大声喊出没人明白的话,然后退后,向天空高举双手。
有东西从图腾里升起,样子像一只巨大的龙,站在图腾附近的人吓得急忙后退。
这只龙皮肤紧绷,全身都是褐色的。纸一般的皮肤下骨骼清晰可见:颈骨和脊柱像圆盘,肋骨巨大,腿骨粗壮厚实,双翼、尾部和脚部的骨骼纤细精巧。共同支撑骨骼的肌肉和肌腱也可以看清。看不见的是心和血管,因为魔法就是这只龙的血液,仇恨就是它的心。这只龙是一具干尸。
龙翼已经干瘪,像皮革一样坚韧。龙翼投下的阴影笼罩圣克仙,遮盖了阳光,让黎明突然变成黑夜。
看见这可怕的景象,欢呼声消失了。死亡气息从龙身上传来,绝望比龙威更可怕,因为恐惧可以刺激勇气,但绝望只会耗尽希望。大部分人不敢看,他们低下头,想象自己的死亡,痛苦而又惊恐。
米娜同情他们,给他们自己的力量。
她开始歌唱,他们已经听过这首歌很多次,但现在有了新的意义。
聚集的黑暗占据我们的灵魂,将我们拥抱在冰冷的怀里,深藏在主人掌握我们命运的虚无中。
黑暗之上的梦想与战士感受夜之女王的甜蜜救赎,还有她对她手中之人的爱。
歌声减轻了人们的恐惧和绝望。战士再次呼喊她的名字,发誓要以行动让她骄傲。米娜让他们带着勇气和对唯一神的信念回到岗位上。人们念着米娜的名字离开了,米娜转身面对一直握着长枪的女祭司。她拿过长枪。
奥蒂拉缩回手,藏在身后。
米娜揭开面盔。“让我看看,”她说。
“不,米娜,”奥蒂拉含泪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米娜抓住奥蒂拉的手,让它暴露在阳光下。整张手掌沾满血,成了黑色,就像伸进过火里。
米娜握住奥蒂拉的手,吻了一下。伤口愈合了,但留下了可怕的疤痕。奥蒂拉亲吻米娜,无声地祝她好运。
米娜拿起龙枪,抬头望向尸龙。“我准备好了,”她说。
一只不朽之手的影子从图腾里伸出,米娜走上去,然后手轻轻地将她抬到半空中。女神之手让她越过树梢,越过龙骨图腾,最后停在尸龙的侧面。米娜走下手,骑在龙背上。尸龙没有肉眼可见的鞍和缰绳。
另一只龙从东方的地平线现身,迅速向圣克仙飞来。人们以为那一定是玛烈,惊恐地大呼小叫。米娜跨骑在尸龙上,注视着,等待着。
龙一进入视线,惊恐就变成了欢呼。“加尔达”这个名字传遍所有人。他头上的长角在旭日的映衬下非常显眼。
加尔达一手握着一支巨大的长矛,那种长矛通常插在地上,防止骑兵冲锋。长矛的重量对他微不足道,他用起来跟米娜用更细小的龙枪一样轻松。
他另一只手则握着缰绳,座骑是蓝龙锐刃。
加尔达举起长矛,挑衅地一摇,然后高声怒吼牛头人的战呼。那古老的战呼请求沙加斯神与战士一同作战,如果战士胆怯,让神来鼓舞他,如果战士在战斗中倒下,让神来接替他。加尔达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猜一定是自己小时候听过。他听到自己喊出这些话,非常吃惊,不过这很合适,他又感到满意。
米娜抬起面盔,向加尔达致意。她的白色皮肤与黑色面盔形成鲜明对比,眼里闪动着兴奋。加尔达头一次看见琥珀之镜里的自己不再是困在金色中的小虫。他就是他,米娜的朋友,米娜忠实的战友。他想哭泣,也许真的哭了。就算真是那样,战斗欲望也烧干了会令他蒙羞的眼泪。
“今天,您不会独自去战斗,米娜”加尔达喊道。
“看见你真让我高兴,加尔达,”米娜大喊。“这是唯一神的奇迹。这是我们今天会看到的第一个奇迹,但不是最后一个。”
蓝龙露出牙齿,闪电在齿间闪烁。
也许米娜是对的。的确,加尔达觉得这是个奇迹,就像古老的英雄传说。
米娜放下面盔,碰了一下尸龙,龙展开双翼,飞上云霄。蓝龙回头看了一眼加尔达,询问他的命令。加尔达示意跟上。
圣克仙城逐渐缩小,居民变成小黑点,然后消失了。蓝龙越飞越高,下面的世界越来越小。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宁静。加尔达只能听见龙翼发出的嘎嘎声,然后龙利用热气流在云层间滑翔,龙翼的声音也消失了。
世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加尔达觉得似乎只剩下他和米娜俩人。
地上的人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米娜。一些人仍然望着天空,看到脖子酸、眼睛疼才收回目光。军官开始大声发令,人群逐渐散开。该值班的人去了岗位。但神庙前还是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兴奋地谈论刚看见的事,觉得玛烈很容易击败,还说从今天起,米娜和唯一神的骑士将会统治安塞隆。
明镜在图腾附近徘徊,等着帕林的灵魂来。银龙没等多久。
“蓝龙在哪里?”帕林发现蓝龙不在,立刻警惕起来。
帕林的话清晰地传进银龙耳中,明镜几乎相信是活人说的,不过那让他有种奇怪感觉,像是蛛网拂过皮肤。
“只要看看天空就知道锐刃去哪里了,”明镜说。“他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他的战斗。抛下我们进行我们的战斗--无论那可能是什么。”
“什么意思?你重新考虑过了?”
“那是龙的本性,”明镜说。“我们不像你们人类那样鲁莽。嗯,我再三思索过。”
“这没什么好笑的,”帕林说。
“嗯,”明镜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先前提议的行动的后果?你知道摧毁图腾会引发什么吗?尤其是在玛烈进攻的时候摧毁它?”
“我只知道,这是摧毁图腾的唯一时机,”帕林说。“塔克西丝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玛烈身上,圣克仙的其他所有人也一样。如果我们错过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摧毁图腾会让玛烈胜利呢?”
“即使这意味着我们都会被玛烈活活烧死?”明镜问。
“即使这意味着如此,”帕林说。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明镜说。“我需要思考。”
“别考虑太久,”帕林警告说。“龙思考一会儿,世界已经大变。”
明镜独自站着思索。帕林的话让明镜想起远古时代,善良的龙都自满地躺在巢穴里,不理睬席卷世界的战争。他们自以为是地评价:邪恶自相残杀,善良自我救赎。于是他们谈着、睡着,黑暗之后趁机偷走他们的蛋,消灭他们的后代。
风向转为从西边吹来。明镜嗅出了血和硫磺的味道,虽然微弱,但肯定无误。
玛烈。
她仍然很远,但她来了。
明镜困在黑暗中,听见身边的人从容谈论即将到来的战斗。他在心里同情他们。他们不知道正飞来的恐惧,根本不知道。
明镜摸索着绕过图腾,走向神庙。他不得不用手杖敲出一条路来,走得很慢,手杖有时敲中别人的脚,有时敲中树,他在路上跌倒,又误入花园。士兵咒骂他,有人还踢他。他始终让旭日照在左脸上,这样就知道是神庙的方向,但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恐怕他走偏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在上山--或者下山。
他咒骂自己的无能,停在原地听周围的声音,希望能得到提示。这时有人握住他的手。
“先生,你好像迷路了。我能帮你吗?”
那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似乎刚哭过。她紧紧握着,明镜吃惊地感觉到,她手掌上有用剑产生的那种老茧。某个女黑暗骑士,帮他只会让自己惹麻烦。不过明镜听出索兰尼亚口音,也许那就是原因。古老美德让人舒适,就像旧衣服一样,难以舍弃。
“谢谢你,孩子,”他以乞丐的谦恭语气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神庙,我想寻求神的旨意。”
“那么我们目的一样,先生,”女人说。她挽着明镜,带他慢慢前行。“因为我也很困惑。”
明镜听见她话语中的痛苦,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分享可以让负担减半,”他轻声说。“虽然我不能看,但可以听。
在说话同时,他心里听见巨翼拍打的声音。玛烈的臭气更加浓烈。他必须作出决定。
他本该结束对话,着手做自己的急事,但他没有那么做。银龙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他不相信意外。这次相遇不是偶然。这个女人让明镜万分同情,他被她的忧愁和苦痛深深打动。
他们进入神庙。明镜摸索着,直到发现要寻找的东西。
“停下,”他说。
“我们还没到祭坛,”女人说。“你摸到的是棺材。再往前一点。”
“我知道,”明镜说,“不过我宁愿呆在这里。她是我的老朋友。”
“金月?”女人吃惊又警惕。“你的朋友?”
“我走了很远来看她,”明镜说。
帕林对他耳语,声音轻柔又急促。“明镜,你在做什么?你不能信任这个女人。她叫奥蒂拉,曾是个索兰尼亚骑士,不过已经堕入黑暗。”
“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明镜轻轻回答。
“虽然离玛烈到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奥蒂拉误解了他的话,“但是你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先生。”
“你相信唯一神吗?”明镜问。
“是的,”奥蒂拉挑衅地说。“你呢?”
“我相信塔克西丝,”明镜说。“我尊敬她,但并不侍奉她。”
“那怎么可能?”奥蒂拉问。“如果你相信塔克西丝并尊敬她,那么你必然侍奉她。”
“我的回答是一个故事。金月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不在,”奥蒂拉的语调软化了。“只有米娜在。”
“但是有人看见了。在塔克西丝对金月现出原形时,一个叫帕林 马哲理的法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是塔克西丝胜利的一刻。金月一直是她的死对头。塔克西丝告诉金月,是她赐予金月心灵魔法和医疗能力,她该多得意啊。塔克西丝告诉金月,心灵魔法来自于黑暗,而非光明。塔克西丝希望说服金月跟随自己。女神承诺赐予金月生命、青春和美貌,代价是她的侍奉和崇拜。”
“金月拒绝接受。她拒绝崇拜给世界带来这么多痛苦和悲伤的女神。塔克西丝愤怒了。她以岁月的重担惩罚金月,让金月老弱到接近死亡。女神希望金月在绝望中死去,她知道,塔克西丝已经胜利了,她永远都是‘唯一神’。金月的遗言是祈祷。”
“对塔克西丝的祈祷?”奥蒂拉的声音发颤。
“对帕拉丁的祈祷,”明镜说。“请他原谅自己失去信念,再次坚定信仰。”
“但是金月知道帕拉丁无法回应,为什么还向他祈祷?”奥蒂拉问。
“金月并不是祈祷回应。她知道答案。她心里一直有帕拉丁的智慧真理和教导。因此,即使她再也看不见帕拉丁,再也得不到祝福,帕拉丁也永远跟她在一起。金月知道塔克西丝在说谎。金月的善行源自内心,那永远不会黑暗占据。奇迹只会来自帕拉丁,因为他从未离开过。他永远跟金月在一起,永远是金月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太迟了,”奥蒂拉绝望地说。“我无法得到宽恕。看见了吗?摸摸这个。”奥蒂拉抓住明镜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自己手掌上。“伤疤,新的伤疤。是龙枪造成的。我受到了惩罚。”
“谁惩罚你,孩子?”明镜柔声问。“塔克西丝女王?还是你心中潜藏的真实?”
奥蒂拉没有回答。
明镜深深叹口气,心情放松了。他已经有了答案,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我准备好了,”他对帕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