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是十月里凉爽晴朗的一天。货机的爬升管发出呜咽，后部那一对有时会出现推力不足的状况。如果雷蒙稍不留意，货机就会在西马伦地区上空绕起极慢的圈子，一直到燃料电池耗尽为止。这一点尤其让他头疼，因为在这么遥远的北方，冬日的夜晚总是早早到来，他原本可以打开自动驾驶，自己去小睡一会。而现在，他只能蹲在那该死的仪表盘前面，运行着诊断程序，一面告诉自己，他在五等出租货机上度过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只需要连续四五次好收益就行。等这段旅程结束以后，四五次好收益应该也不难。
恩耶人已经在圣保罗星上空停驻了两个月，太空梭飞上天空，然后又飞下来，多的时候一天能有十来次。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雷蒙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在城市里待下去。等他最近的那些伤差不多痊愈以后，离开城市回归自然的冲动就再度袭来。他腹中的结越来越紧，对身边人的耐心也越来越差。更糟糕的是，他不敢再喝醉了。
警方毫不掩饰对雷蒙动向的关注。他每次去商店，都会看到某个身穿制服的人潜伏在附近。就算他难得进一次酒吧，几分钟后也会有个警察凭空出现。他两次被带去警察局审讯，而且是关于一些跟他没有丝毫关系的小案子。两次他都有连警察也无法否认的不在场证明。但事情很明显，他们希望他离开城市，而他也希望顺他们的意。如果有钱的话，他早就走了。
所以他只能留在家里，偶尔喝一点艾蕾娜的威士忌。等他有些醉意的时候，就会连上她公寓的网络，在公告栏和记录里搜寻几个问题的答案。就这样，他得知马丁·卡萨斯在三年前死于一次海难，莱安娜已经结婚生子。他还发现那个欧罗巴人的名字叫做多利安·安德雷蒙，而他从中斡旋的那份贸易协议——这个协议恐怕直到下一代人都没有签署的希望了——已经送回到欧罗巴星，免得协议因此拖上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由现在尚未出生之人的孙辈负责跟进。宇宙太过庞大，这种协议的意义也远远无法匹配政治家们的期望。
他还发现，银色恩耶人就要离开了。这些幼体吞食者已经完成了交易，正要前往下一个殖民地。他们在寻找着猎物，虽然这颗星球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他们预定出发的那个下午，为了向他们致敬，地亚哥镇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嘉年华会。雷蒙没有参加，而是端着两杯啤酒，独自爬上艾蕾娜公寓的屋顶，仰望着那支舰队离去。等飞船引擎发出的最后一道光消失在深邃的蓝色天空里，雷蒙朝着他们比了比中指。该死的蠢货们！
初雪落下的时候，他跟艾蕾娜闹得不太愉快。她下班回家，因为某些事而恼火，然后冲他发脾气。他制止了她，然后她拔出一把刀子，开始对他大吼大叫。不过没有人受伤，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件事给了他更多的动力，让他前往曼努埃尔·格里亚戈的废品回收站，想办法再弄一台货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格里亚戈的态度有点强硬，他不停追问雷蒙，为什么没给上一架货机多投点保险。他还指出，雷蒙这是要他相信一个疯子：他上次开着性能绝佳的货机离开，回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半死不活。他们一边喝着格里亚戈的啤酒，一边谈判，最后两人都烂醉如泥，唱起老掉牙的歌来。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都记得彼此达成了协议，只不过协议的内容有一半是胡言乱语。但协议上有他们俩的签名，于是格里亚戈答应借给雷蒙一架货机，而且双方同意租金是这次勘探收入的一半再加上货机的折旧费用。他占了很大的便宜，但雷蒙并不在乎。他这一趟勘探也赚不了什么钱。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发财的事以后再说。
两颗月亮都出来了，“大女孩”高悬空中，“小女孩”才刚刚从地平线处探出头来。凉爽的蓝色月光让他可以瞥见下方的地貌。在黑暗中，特崔克海黑得就像咖啡，但雷蒙知道，等阳光到来时，他会看到一片翠绿色的深邃海水。海上和陆上截然相反，冬日的白天只会更长。这跟氧化水平有关，不过对他来说，这就意味着无边无际的绿色波涛，刺骨的冬日空气，还有盐和海潮的气息。他在脑海中构建着整个世界。自从离开地亚哥镇以后，他的腹部就没有了那种反胃感，大脑更冷静，也更放松，不那么像是困在狗舍里的狗儿了。重要的正是这样的时刻。货机发出钟鸣声，他才把注意力转回到几乎无穷无尽的驾驶设置手动矫正中去。
如果他驾驶的是真正的货机，而不是这团半死不活的铁块，就能一口气飞跃胡索山脉。但他知道，就算不管这些仪表，去床上睡觉，他对这架货机的不信任也会让他无法入眠。将近午夜时，他飞过了提琴手之跃镇，让货机飞往东方尚且无人染指的森林，在上空盘旋，最后找到了一小片开阔地降落下去。这儿的积雪够深，所以他如果想开门出去的话应该不难。不过这架小型货机的供暖系统一直保持着空气的温暖，给他的感觉就像在冰冷的夜晚用一条上好的羊毛毯裹住自己。他蜷缩在小床上，边思考勒索和敲诈的区别边沉入了梦乡。
他最终敲定的那个计划很简单。马奈克和他的族人早在殖民地出现之前就躲藏在这颗星球的底下。他们选择把自己的巢穴藏在那里，或许还有其他的巢穴，就散布在这颗星球上。他会提供给他们交易——分享他们所知的矿物资源信息，等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不至于让人怀疑的时候，他会宣布它们所居住的地区不宜继续开采，确保那些地点不会有人开发，也不会有其他勘探者不慎发现它们。为了实现这一点，他宣布的“不宜继续开采”的地点必须有相当数量才行。这样他就得先赚很多钱。事实上，他必须成为殖民地最富有的人之一，因此马奈克和其他外星人也必须给雷蒙提供许多储量丰富的矿藏信息才行。
当然了，麻烦之处在于，他必须向那些外星人解释清楚这一切，让他们明白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以及如果他们当场杀了他的后果又是什么。他把一切都录了下来——时间、坐标、对那些外星人以及他们与恩耶人之间关系的描述——然后给文件加密，交给米克尔·易卜拉欣，让他和雷蒙那把旧重力小刀存放在一起。那个人证明了自己能够保守秘密。或许等雷蒙有钱了，他可以雇他当个监工什么的。总之，他们的协议是雷蒙会在这次勘探归来后取回这份数据。如果春天时他还没回来，米克尔就会把它交给警察。从理智上，雷蒙知道把那些外星人的命运交托给格里亚戈的这架第五等货机，这实在不太合适：如果爬升管故障，或者燃料电池爆炸，那些外星人就得承受和杀死他相同的命运，但雷蒙想不到其他方法。何况如果真是那样，他自己也会死掉，更不会在乎这些了。
风险肯定是有的。或许还不小。那些杂种怎么想、怎么做，他都无从知晓。他们比美国人怪得多，甚至比日本人还古怪。如果他没法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留下了怎样的保险措施，他们恐怕就会杀了他。见鬼，或许就算他们听得懂也一样会杀了他。谁又能说得清呢？但生命本身就危机四伏。这样你才会意识到自己活着。
在这么遥远的北方，早晨到来得很晚，雷蒙足足重复了三次点火流程，爬升管才全部解冻。等他再次飞上天空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货机掠过白雪皑皑的树梢，而他看着高山顶上的冰晶云，顾自哼起了小曲。西方那条纤细的白色带子就是恩布度河，他就是在那儿几乎送了命。在那里的水流中，有着另一个雷蒙——只是早已被鱼儿分食，骨头顺水流入大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成了这个世界无法抹消的一部分。雷蒙摸了摸额头，作为对死者的致敬。“但还好是你而不是我，伙计。”他又说了一遍。
他原本担心季节的更替会让地貌上的不协调之处难以察觉，预计自己要用三天时间在群山中搜寻，但实际上没这个必要。他把货机停在很久之前——在另一段人生之中——停放的那片高地草坪上，给自己裹上温暖防水的衣物，然后拿起工具包。他花了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去勘探积雪下面岩石的形状，辨别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以及想要寻找的位置。
他一边在积雪中跋涉，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勘探用长钉。它跟他的前臂一样长，一头尖锐，另一头有个小小的雷管。雷蒙还带来了钻探用的炸药，但除非必要，他也不想再炸开整个岩层了。等到达那座悬崖边上，他用双手寻找着适合的位置，时而停下脚步，观察崖顶的积雪——现在死于雪崩可就太愚蠢了——然后装好了长钉。
它在一声尖利的响声中引爆。白色羽毛的花边乌鸦笨拙地飞出森林，尖声抱怨，滕非鸟们沿着山坡飞上天空，发出哀泣女子般的叫声。说不定长钉的尖端已经刺进了巢穴中那种散发银光的金属。雷蒙想起当时的自己走向那块有瑕疵的镜子，看着模糊的镜影一步一步接近。
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也没发生。雷蒙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或者是那枚长钉不够深入，又或者是那些外星人已经抛弃了这个巢穴，逃往这颗星球更加偏远的角落，或者是更深处。那样的话，他也只能认命了。它们会不会断定他的逃脱导致了盖苏，因此全部引咎自尽了？这座山里会不会已经只剩下尸体？
但等他转身走向货机，去拿钻探用炸药，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头顶正上方和左方的积雪开始移动。大块的雪崩塌落下，下方的岩石也缓缓开启。那里出现了一个洞，在洁白的冬日中显得更加漆黑。然后在一阵仿佛离心机旋转的高亢嗡鸣声中，一架尤内亚飞出了洞口，它苍白、绳索状的侧面闪耀着老旧象牙的黄色光芒。他不清楚驾驶它的会是马奈克，还是某个长相完全相同的外星人，甚至可能是水槽里培养出来的马奈克的下一代。
雷蒙挥舞双臂，试图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同时也在表示自己并不怕它。他是特意前来的。那架外星飞行器盘旋在空中，不时偏向某个方向，仿佛想要理解他的来意。外星人的迟疑让雷蒙安下了心，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在寒风中咧嘴笑了。
“嗨，怪物们！”他将双手举在嘴边，高声大喊，“怪物们！下来这里！另一个怪物想跟你们谈谈！”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恩耶人已经在圣保罗星上空停驻了两个月，太空梭飞上天空，然后又飞下来，多的时候一天能有十来次。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雷蒙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在城市里待下去。等他最近的那些伤差不多痊愈以后，离开城市回归自然的冲动就再度袭来。他腹中的结越来越紧，对身边人的耐心也越来越差。更糟糕的是，他不敢再喝醉了。
警方毫不掩饰对雷蒙动向的关注。他每次去商店，都会看到某个身穿制服的人潜伏在附近。就算他难得进一次酒吧，几分钟后也会有个警察凭空出现。他两次被带去警察局审讯，而且是关于一些跟他没有丝毫关系的小案子。两次他都有连警察也无法否认的不在场证明。但事情很明显，他们希望他离开城市，而他也希望顺他们的意。如果有钱的话，他早就走了。
所以他只能留在家里，偶尔喝一点艾蕾娜的威士忌。等他有些醉意的时候，就会连上她公寓的网络，在公告栏和记录里搜寻几个问题的答案。就这样，他得知马丁·卡萨斯在三年前死于一次海难，莱安娜已经结婚生子。他还发现那个欧罗巴人的名字叫做多利安·安德雷蒙，而他从中斡旋的那份贸易协议——这个协议恐怕直到下一代人都没有签署的希望了——已经送回到欧罗巴星，免得协议因此拖上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由现在尚未出生之人的孙辈负责跟进。宇宙太过庞大，这种协议的意义也远远无法匹配政治家们的期望。
他还发现，银色恩耶人就要离开了。这些幼体吞食者已经完成了交易，正要前往下一个殖民地。他们在寻找着猎物，虽然这颗星球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他们预定出发的那个下午，为了向他们致敬，地亚哥镇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嘉年华会。雷蒙没有参加，而是端着两杯啤酒，独自爬上艾蕾娜公寓的屋顶，仰望着那支舰队离去。等飞船引擎发出的最后一道光消失在深邃的蓝色天空里，雷蒙朝着他们比了比中指。该死的蠢货们！
初雪落下的时候，他跟艾蕾娜闹得不太愉快。她下班回家，因为某些事而恼火，然后冲他发脾气。他制止了她，然后她拔出一把刀子，开始对他大吼大叫。不过没有人受伤，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件事给了他更多的动力，让他前往曼努埃尔·格里亚戈的废品回收站，想办法再弄一台货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格里亚戈的态度有点强硬，他不停追问雷蒙，为什么没给上一架货机多投点保险。他还指出，雷蒙这是要他相信一个疯子：他上次开着性能绝佳的货机离开，回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半死不活。他们一边喝着格里亚戈的啤酒，一边谈判，最后两人都烂醉如泥，唱起老掉牙的歌来。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都记得彼此达成了协议，只不过协议的内容有一半是胡言乱语。但协议上有他们俩的签名，于是格里亚戈答应借给雷蒙一架货机，而且双方同意租金是这次勘探收入的一半再加上货机的折旧费用。他占了很大的便宜，但雷蒙并不在乎。他这一趟勘探也赚不了什么钱。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发财的事以后再说。
两颗月亮都出来了，“大女孩”高悬空中，“小女孩”才刚刚从地平线处探出头来。凉爽的蓝色月光让他可以瞥见下方的地貌。在黑暗中，特崔克海黑得就像咖啡，但雷蒙知道，等阳光到来时，他会看到一片翠绿色的深邃海水。海上和陆上截然相反，冬日的白天只会更长。这跟氧化水平有关，不过对他来说，这就意味着无边无际的绿色波涛，刺骨的冬日空气，还有盐和海潮的气息。他在脑海中构建着整个世界。自从离开地亚哥镇以后，他的腹部就没有了那种反胃感，大脑更冷静，也更放松，不那么像是困在狗舍里的狗儿了。重要的正是这样的时刻。货机发出钟鸣声，他才把注意力转回到几乎无穷无尽的驾驶设置手动矫正中去。
如果他驾驶的是真正的货机，而不是这团半死不活的铁块，就能一口气飞跃胡索山脉。但他知道，就算不管这些仪表，去床上睡觉，他对这架货机的不信任也会让他无法入眠。将近午夜时，他飞过了提琴手之跃镇，让货机飞往东方尚且无人染指的森林，在上空盘旋，最后找到了一小片开阔地降落下去。这儿的积雪够深，所以他如果想开门出去的话应该不难。不过这架小型货机的供暖系统一直保持着空气的温暖，给他的感觉就像在冰冷的夜晚用一条上好的羊毛毯裹住自己。他蜷缩在小床上，边思考勒索和敲诈的区别边沉入了梦乡。
他最终敲定的那个计划很简单。马奈克和他的族人早在殖民地出现之前就躲藏在这颗星球的底下。他们选择把自己的巢穴藏在那里，或许还有其他的巢穴，就散布在这颗星球上。他会提供给他们交易——分享他们所知的矿物资源信息，等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不至于让人怀疑的时候，他会宣布它们所居住的地区不宜继续开采，确保那些地点不会有人开发，也不会有其他勘探者不慎发现它们。为了实现这一点，他宣布的“不宜继续开采”的地点必须有相当数量才行。这样他就得先赚很多钱。事实上，他必须成为殖民地最富有的人之一，因此马奈克和其他外星人也必须给雷蒙提供许多储量丰富的矿藏信息才行。
当然了，麻烦之处在于，他必须向那些外星人解释清楚这一切，让他们明白交易的内容是什么，以及如果他们当场杀了他的后果又是什么。他把一切都录了下来——时间、坐标、对那些外星人以及他们与恩耶人之间关系的描述——然后给文件加密，交给米克尔·易卜拉欣，让他和雷蒙那把旧重力小刀存放在一起。那个人证明了自己能够保守秘密。或许等雷蒙有钱了，他可以雇他当个监工什么的。总之，他们的协议是雷蒙会在这次勘探归来后取回这份数据。如果春天时他还没回来，米克尔就会把它交给警察。从理智上，雷蒙知道把那些外星人的命运交托给格里亚戈的这架第五等货机，这实在不太合适：如果爬升管故障，或者燃料电池爆炸，那些外星人就得承受和杀死他相同的命运，但雷蒙想不到其他方法。何况如果真是那样，他自己也会死掉，更不会在乎这些了。
风险肯定是有的。或许还不小。那些杂种怎么想、怎么做，他都无从知晓。他们比美国人怪得多，甚至比日本人还古怪。如果他没法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留下了怎样的保险措施，他们恐怕就会杀了他。见鬼，或许就算他们听得懂也一样会杀了他。谁又能说得清呢？但生命本身就危机四伏。这样你才会意识到自己活着。
在这么遥远的北方，早晨到来得很晚，雷蒙足足重复了三次点火流程，爬升管才全部解冻。等他再次飞上天空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货机掠过白雪皑皑的树梢，而他看着高山顶上的冰晶云，顾自哼起了小曲。西方那条纤细的白色带子就是恩布度河，他就是在那儿几乎送了命。在那里的水流中，有着另一个雷蒙——只是早已被鱼儿分食，骨头顺水流入大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成了这个世界无法抹消的一部分。雷蒙摸了摸额头，作为对死者的致敬。“但还好是你而不是我，伙计。”他又说了一遍。
他原本担心季节的更替会让地貌上的不协调之处难以察觉，预计自己要用三天时间在群山中搜寻，但实际上没这个必要。他把货机停在很久之前——在另一段人生之中——停放的那片高地草坪上，给自己裹上温暖防水的衣物，然后拿起工具包。他花了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去勘探积雪下面岩石的形状，辨别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以及想要寻找的位置。
他一边在积雪中跋涉，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勘探用长钉。它跟他的前臂一样长，一头尖锐，另一头有个小小的雷管。雷蒙还带来了钻探用的炸药，但除非必要，他也不想再炸开整个岩层了。等到达那座悬崖边上，他用双手寻找着适合的位置，时而停下脚步，观察崖顶的积雪——现在死于雪崩可就太愚蠢了——然后装好了长钉。
它在一声尖利的响声中引爆。白色羽毛的花边乌鸦笨拙地飞出森林，尖声抱怨，滕非鸟们沿着山坡飞上天空，发出哀泣女子般的叫声。说不定长钉的尖端已经刺进了巢穴中那种散发银光的金属。雷蒙想起当时的自己走向那块有瑕疵的镜子，看着模糊的镜影一步一步接近。
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也没发生。雷蒙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或者是那枚长钉不够深入，又或者是那些外星人已经抛弃了这个巢穴，逃往这颗星球更加偏远的角落，或者是更深处。那样的话，他也只能认命了。它们会不会断定他的逃脱导致了盖苏，因此全部引咎自尽了？这座山里会不会已经只剩下尸体？
但等他转身走向货机，去拿钻探用炸药，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头顶正上方和左方的积雪开始移动。大块的雪崩塌落下，下方的岩石也缓缓开启。那里出现了一个洞，在洁白的冬日中显得更加漆黑。然后在一阵仿佛离心机旋转的高亢嗡鸣声中，一架尤内亚飞出了洞口，它苍白、绳索状的侧面闪耀着老旧象牙的黄色光芒。他不清楚驾驶它的会是马奈克，还是某个长相完全相同的外星人，甚至可能是水槽里培养出来的马奈克的下一代。
雷蒙挥舞双臂，试图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同时也在表示自己并不怕它。他是特意前来的。那架外星飞行器盘旋在空中，不时偏向某个方向，仿佛想要理解他的来意。外星人的迟疑让雷蒙安下了心，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在寒风中咧嘴笑了。
“嗨，怪物们！”他将双手举在嘴边，高声大喊，“怪物们！下来这里！另一个怪物想跟你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