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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屋子里小巧温暖。橡木地板光洁油亮,屋顶挑高,横梁由木头搭成,柴火在粗糙的白石壁炉里熊熊燃烧。休姆塔波特将「伦敦护照查验处」瓦伦廷威维安上校的签名介绍信交给麦克,谢寇顿则是径自走到壁炉前烘他发红的双手。

  「这趟路也太远了吧。」谢寇顿一边活动手指一边吼道:「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更偏僻的地方了。」

  「的确。」麦克读着信,低声答道:「要是我喜欢不速之客,自然会在伦敦买间房子。」

  谢寇顿感觉血又流回手上了,这才转身好好检视他大费周章特地来见的这个人。

  麦克葛勒顿穿着黑色毛衣,袖子拉到手肘,卡其长裤褪色而老旧,棕色乐福鞋磨损得很厉害。他黑发浓密,两鬓略显灰白,剪成军人式样,两侧和后脑勺剪得很短,脸上布满黑色短髭,可能两三天没刮了。他左颊有一道疤,从眼睛正下方延伸到发线里。应该是刀疤,差点就丧命了吧,谢寇顿心想。好吧,所以葛勒顿有肉搏战的经验。但又怎样?谢寇顿推测这家伙身高大约一米九,顶多差个两三公分,体重在八十六到八十九公斤之间,身材结实,像虎背熊腰的运动员,可能打过足球,就是英国佬说的橄榄球之类的。他身上有一股沉默的力量,宛如强压到底准备反弹的弹簧。话虽如此,这不表示他就适合到纳粹占领的法国出任务。葛勒顿需要阳光,他脸上带着冬眠般的苍白,可能已经半年没见到太阳了。呿,这个死地方可能整个冬天都是灰蒙蒙的。但冬天就快结束了,再过两天就是三月廿一日,就是春分了。

  「你知道你这里有狼吗?」谢寇顿问他。

  「知道。」麦克将读完的信折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威维安上校的消息了。这件事肯定很重要。

  「我要是你,就不会随便出门。」谢寇顿说。他伸手到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用小剪刀剪掉尾端,接着拿火柴在白石壁炉上一划点了火。「那些大家伙就爱吃肉。」

  「那几只是母狗。」麦克将信收进口袋里说。

  「随便。」谢寇顿点燃雪茄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缕青烟。「你要是想活动身子,就该买把长枪出去猎狼。你应该会用长枪,是──」

  他话没说完,因为麦克葛勒顿突然窜到他面前,瞪着浅绿色眼眸瞅着他,让他毛骨悚然。

  麦克伸手抓住雪茄,从对方嘴里抽出来折成两段,扔进火里。「谢寇顿少校。」他讲话带着一丝俄国腔,但被英国贵族式的斯文冷静冲淡了不少。「这是我家,能不能抽烟得先问我,而我一定会说不。您听懂了吗?」

  谢寇顿满脸通红,结巴地说:「那……那雪茄可是值五十分钱呢!」

  「它吐出来的烟只值半分钱。」麦克说,接着又瞪了他几秒,确定对方听明白了才转头望着年轻上尉说:「我已经退役了,这就是我的答复。」

  「可是……少校……您都还没听我们说明呢!」

  「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麦克走到窗台前注视着漆黑的树林。他刚才在谢寇顿身上闻到了那瓶陈年威士忌的味道。想到爱喝淡酒的美国佬喝下去是什么反应,他不禁微微一笑。干得好,莫琳。「盟军正在拟定联合作战计划,而且对美国人肯定很重要,否则少校不会来这里。我一直在收听英吉利海峡两岸的短波通讯,里面全是暗语,像是送花给鲁迪或小提琴要调音,我不是完全懂,但至少听得出语气:非常兴奋,又充满恐惧。我猜这表示盟军要进攻大西洋壁垒了。」他转头望着休姆塔波特。年轻上尉没有动,也没有脱下湿透的大衣。「应该不出三、四个月,等夏天风浪小一些。我想丘吉尔先生或罗斯福先生都不希望士兵晕着船上岸面对希特勒吧。所以会是六月或七月。八月太迟,往东边进攻会遇上最冷的时候。要是能六月建立滩头堡,就能及时建立补给线,赶在初雪之前在德国边境设好攻击据点。」他眉毛一挑说:「我说得对吗?」

  谢寇顿啧了一声。「你确定这家伙站在我们这一边?」他问休姆塔波特。

  「让我再多猜一点吧。」麦克看了休姆塔波特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回谢寇顿少校身上。「跨海攻击要能成功,得先阻断德军的通讯,破坏弹药库和油库,把战场变成炼狱。不过必须安静,火也要是冷的。所以我猜某天晚上会有突击队员忙着炸毁铁轨,说不定美国人也会插一脚。空降突袭应该会在前线后方造成混乱,让德国人多面受敌,应接不暇。」麦克走到上校身旁,伸出双手到壁炉前取暖。「我猜你们希望我做的事情应该跟战局有关。我当然不晓得地点和时间,也不想知道。此外,你们还必须明白一件事,纳粹高层显然怀疑盟军在五个月内会发动攻击。因为苏联正从东边步步进逼,德国人知道从西边攻击的时机成熟了,至少对盟军是如此。」他搓着双手往下说:「希望我的推论没有太离谱,有吗?」

  「没有,长官。」休姆塔波特坦白道:「全都说中了。」

  麦克点点头,谢寇顿说:「你在伦敦有眼线吗?」

  「我有眼睛、耳朵和脑袋,这就够了。」

  「少校。」休姆塔波特之前一直近乎立正,这会儿终于放松腰杆,往前一步说道:「能不能……至少让我们跟您说明一下任务内容?」

  「你这是在浪费自己和少校的时间,我说过我已经退役了。」

  「退役?你在北非出了一次不怎么样的任务就不玩了?」谢寇顿语带轻蔑,瘪嘴哼了一声。「听说你是阿拉曼之役的英雄?」他从华府过来的路上读了葛勒顿的服役纪录。「不仅潜入纳粹指挥部,还偷了兵力配置图?算你厉害!但你是不是没搞清楚,少校,战争还没结束!要是我们一九四四年还没攻回欧洲,抢下一个据点,想再有下次机会,可不知得在海上晾屁股多久了。」

  「谢寇顿少校。」麦克转头看他。少校望着逼视他的炯炯眼眸,彷佛见到鼓风炉的绿色小窗,熊熊闪着绿光。「请你别再提到北非。」他虽然轻声细语,却带着肃杀之气。「我……害死了一位朋友。」他眨了眨眼,绿色火光黯了两秒,随即恢复炽烈。「所以不准再谈北非。」

  这混账!谢寇顿心想。他真想一脚把葛勒顿踩在地上。「我只是说──」

  「我不管你想说什么。」麦克转头望着休姆塔波特,发现这名年轻上尉还是很想说明任务内容,便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就说吧。」

  「是,少校。我可以──」他停顿片刻,想要脱掉大衣。麦克点点头,两名军官便开始脱大衣,而麦克则是走到黑色高背皮椅前,对着壁炉的火坐了下来。

  「其实是安全方面的问题。」休姆塔波特特地绕到葛勒顿少校面前,好观察他的反应,却只见到他一脸讳莫,无动于衷。「当然,您猜得非常正确,确实跟进攻有关。我们和美方打算在六月一日之前把事情统统解决,包括撤离我们在法国和荷兰的干员,因为他们的身份可能泄漏。巴黎有一名美国干员──」

  「化名叫亚当。」谢寇顿插话道。

  「巴黎已经不是伊甸园了。」麦克手指交握道:「被那些四处横行的纳粹毒蛇给破坏了。」

  「没错。」少校把话抢过去说:「总之,你们的干员两个多星期前收到亚当的密电,说有大事正在密谋进行,但他还没掌握到所有细节,只是不管内容为何,都受到层层保密。他是从柏林一名艺术家那边听来的,一个叫提欧冯法兰克维兹的家伙。」

  「等一下。」麦克身体向前,休姆塔波特看见他眼神专注,有如利刃闪闪发亮。「你说艺术家?为什么是艺术家?」

  「我不晓得,我们挖不到冯法兰克维兹这个人的半点资料。总之,亚当八天前又发了一则密电,但只有两行。他说他被监视了,需要有人亲自来把他掌握到的消息带出法国。他还来不及说到细节,发讯就中断了。」

  「盖世太保?」麦克抬头看着休姆塔波特。

  「我们的情报并未显示亚当被盖世太保抓了。」年轻上尉说道:「我们认为对方知道他是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他,可能想借着他揪出其他干员吧。」

  「所以,没有别人能查出情报是什么,并带出法国吗?」

  「没有,长官,必须从境外派人进去。」

  「他们一定也在监控他的无线电设备,甚至已经找到并破坏了。」麦克眉头深锁望着燃烧的橡木。「为什么是艺术家?」他又再问了一次:「艺术家怎么会知道军事机密?」

  「我们不晓得。」休姆塔波特说:「您知道我们的处境了。」

  「我们非得查清楚怎么回事不可。」谢寇顿说话了:「第一波登陆作战会有将近二十万士兵,而我们预计登陆日九十天后会超过一百万,要给希特勒好看。我们打算只用一天时间跟他们火力对决,一张牌定生死,所以最好先搞清楚纳粹手上有哪些牌。」

  「死神。」麦克说,两名军官都没有回话。

  柴火哔剥一声,火花四溅。麦克.葛勒顿等休姆塔波特把话说完。

  「我们会派飞机送您到法国上空跳伞下去,地点在巴黎西北方一百公里外的巴藏古镇附近。」休姆塔波特说:「我们会有人在空降地点接您,然后送您到巴黎,并全力协助您跟亚当取得联系。这项任务是特优先级,麦克葛勒顿少校。登陆作战要成功,我们非得知道敌军的态势不可。」

  麦克望着柴火燃烧。他说:「对不起,你们另请高明吧。」

  「可是,长官……请别这么快拒──」

  「我说过我已经退役了,就这样。」

  「呿,真是太好了!」谢寇顿忍不住开口了:「我们为了来这里,坐到屁股都快裂了,只因为某个白痴跟我们说你是第一把交椅,结果你却说你退役了。」讲到退役两个字,他刻意语带讥讽。「在我的国家,这两个字只代表一个意思,就是老子没种。」

  麦克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响应,让谢寇顿更加火冒三丈。

  「少校?」休姆塔波特还不放弃:「请别现在就做决定。可不可以请您至少考虑看看?也许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讨论?」

  麦克听着雨雪打在窗上的声响。谢寇顿想到回去还要那么远一趟路,就觉得尾骨发疼。「你们可以在这里过夜。」麦克说:「但我还是不会去巴黎。」

  休姆塔波特很想再说下去,但决定放弃。谢寇顿低声嘀咕:「去死吧。」但麦克只是望着自己升起的柴火沉思不语。

  「我们带了一位司机来。」休姆塔波特说:「您方便帮他准备休息的地方吗?」

  「我会在壁炉前放一张行军床。」麦克说完便起身到储藏间拿床,而休姆塔波特则是出去叫马洛伊进来。

  他们俩一离开,谢寇顿便开始在屋里东窥西探。他看见一台古董玫瑰木维克多拉留声机,转盘上还放着唱片,标题为春之祭,作曲家是一个叫史特拉汶斯基的。啧,俄国人还是喜欢俄国音乐。说不定这里一堆咿咿啊啊的斯拉夫歌。遇到这种夜晚,他比较想听平克劳斯贝。葛勒顿喜欢书,这点很明显。书架上除了《人兽之别》《肉食性动物》《葛利果圣歌史》和《莎翁世界》,还摆满了俄文、德文和法文书。

  「喜欢这里吗?」

  谢寇顿吓了一跳。麦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跟雾一样静。他扛着一张折着的行军床,将它打开了放在壁炉前。「这房子在一八四〇年代曾是路德会的教堂,一群船难生还者盖的。海岸悬崖离这里只有一百公尺。他们还在这里建了小镇,但八年后一场腺鼠疫害他们全病死了。」

  「喔。」谢寇顿说,赶紧将双手放在裤子上搓了搓。

  「剩下的残垣断瓦还很结实,于是我决定试着重建,结果花了我整整四年,还是有很多要做。你刚才可能很好奇这里怎么会有电,答案是,我屋子后面有一台石油发电机。」

  「我就想你这里应该没有电线才对。」

  「是呀,这里太偏僻了。你们今晚睡尖塔的房间,牧师就是在那里过世的。房间不是很大,但床够两个人睡了。」门开门关,麦克转头望着休姆塔波特和司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老司机摘下帽子,脱了大衣,麦克指着行军床对他说:「你睡这里。」接着对三人说:「想喝咖啡或找东西吃,厨房在那边。我的作息时间可能会让你们觉得怪。如果半夜听到我在走动什么的……待在房里别出来。」他看了三人一眼,那眼神让谢寇顿颈子寒毛直竖。

  「我要上楼休息了。」麦克说完朝楼梯走,中途停下来挑了一本书。「对了……厕所和淋浴间在屋后头,希望你们用得惯冷水。晚安了,各位。」他上楼,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一扇门轻轻关上。

  「真是怪人!」谢寇顿嘀咕一句,接着便拖着脚步到厨房找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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