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
"那里，"陶指着远处闪烁的火光，"你看到了吗?"火光在暮色中格外明亮，但他始终不确定贾巴里的视力能看多远。
"我看见了，"贾巴里说，"他们在烧毁达巴。"
他加快了步伐，陶因奔跑而灼痛的肺部让他难以跟上朋友的大步流星。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同意了贾巴里的计划，竭力不去想他们抵达村庄时会发现什么。"如果这招不灵怎么办?"陶问道，"如果他们不来呢?"
"他们会来的。"
离开要塞前，贾巴里去了兵营，向所有人宣布他要前往达巴村保卫村庄。营房里军衔最高的守卫试图劝阻他，却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这招很聪明。贾巴里不能撤销莱肯的命令，但守卫们誓死保卫奥奈家族的每个成员。通过透露自己将置身险境，贾巴里迫使他们必须组织荣誉卫队来保护他。陶希望这些增援的人手能足够应付。
"拔剑!"当他们翻过山丘时贾巴里喊道。陶抽出武器，俯视着村庄，顿时僵在原地。
达巴村坐落在一块拥有天然边界的高原上。最明显的边界就在正前方四百步处，那里高原再度隆起成为山脉，岩石一直攀升至云端。在陶右侧约八百步外是村庄的中心广场，广场后方的高原尽头是一系列陡峭但可攀爬的悬崖，直落谷底。而在陶的左侧，是那些袭击者。
赫德尼人从通往达巴农田的小径涌来，已经烧毁了半个村落。大房屋的亚麻屋顶燃起熊熊大火，在漆黑的夜色中，火焰映照出达巴逃亡的妇女、男人和孩童的剪影。
阿伦的部下伊哈古战士，正在村落密集的房屋与谷仓之间展开一连串小规模战斗。他们寡不敌众，节节败退，但退路有限。赫德尼人正把所有人驱赶向悬崖。
陶不知道他原本期待看到什么，但绝不是这般景象。这些带着女神诅咒印记、满身疤痕与畸形的赫德尼人，手持骨制长矛或骨铜短斧，像樵夫劈柴般砍杀着神选者。他们毫无章法的攻击既无固定架势，也不讲求节奏配合。最可怕的是，伊哈古战士也被迫以同样野蛮的方式应战。双方疯狂互砍，不时有人倒下——或死或伤，肢体残缺。
"这算什么?"陶低声自语，声音轻得连贾巴里都听不见。
"那边!"贾巴里大喊着冲下坡去，根本不等陶是否跟上。
陶顺着他奔去的方向，看见三个袭击者正在追赶一名妇女和孩子。贾巴里怒吼着冲进战局，陶紧随其后。
当陶赶到平地时，贾巴里已经与两个赫德尼人交上手。那两个敌人正试图从两侧包抄，企图隔开他与那对母子。
陶冲向第三个蛮族，挥剑划出一道弧光企图斩首，但那恶棍举起短斧格挡了这记劈砍。这名袭击者满身脏发和泥垢，踉跄前冲，低挥武器瞄准陶的大腿。
陶向后跃开，恐惧赋予他速度，斧刃擦过他的膝盖骨嘶嘶作响，差之毫厘就能将他的小腿斩断。热血奔涌中陶拼命想要扭转战局，他发起进攻，利剑直刺对方心脏，同时如受训时所学紧盯目标，准备在蛮族闪避时作出反应。
因此这次撞击令人意外。陶的剑刃从尖端到柄端完全贯穿了对手的胸膛。那蛮族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躲避剑锋的动作。
陶无法理解。这记突刺如此明显。本就不是致命的杀招。任何受过像样训练的人都该躲得开。
他望向被刺者的脸庞。女人睁大的双眼呆滞地凝视远方。丰唇微张成柔和的O形，因疏于打理而缠结的头发垂落在她疤痕交错的面容上。
陶厌恶地后撤，但剑刃卡住了。当青铜撕裂内脏时，那个女人——或是女孩;他分不清——发出了惨叫。
她伸手去够陶，也许是想紧紧抱住他，希望能阻止刀刃残忍的抽离，她那已经沾满鲜血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脸庞。她试图说话，唇边溅满唾沫，但她的生命已走到尽头，随着一声叹息，她失去生命的身躯重量将陶拽倒在地。
"陶!"贾巴里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你受伤了吗?"
"不...我——我想是我伤了她，"陶听见自己这样说。
"起来。更多人要来了。我们必须和大部队汇合，"贾巴里说。"那是你的血吗?"
"血?"
"你脸上。"
贾巴里和那对母子正盯着他看。那两个与贾巴里对峙的海德尼人已经死了。
"不是我，"陶告诉他们。"不是我的血。"
"我们得走了，"贾巴里说。
陶点点头，奋力将刀刃从那个海德尼女人体内拔出，迈了一步，突然弯腰干呕起来。什么也没吐出来。他又干呕了一次，强迫自己站直时胃部仍在痉挛。那个孩子正盯着他看。他用沾满血迹的手背擦了擦嘴。"没事，"他说。"我没事。"
贾巴里打量了陶一番，开始移动。"我们得走了。"
陶跟了上去，回头看了一眼。他与之战斗的那个女人像破布娃娃般躺在泥泞中。他从未杀过人。他在发抖。他从未——
"这边，"贾巴里说着，四人穿梭在茅屋和建筑之间，竭力躲避着四周的战斗。
贾巴里正朝着伊哈古部落在村庄中心广场边缘设置的防御工事走去。他们用翻倒的马车、桌子，甚至破旧的门板堵住了通往广场的各条小路。他们在做最后的抵抗。但他们撑不了多久。赫德尼人实在太多了。
"快进来!"贾巴里把那个抱起孩子的女人推进一栋敞着门的小屋。他紧跟着冲了进去，陶也紧随其后。
这间屋子比陶和他父亲同住的那间要大得多。这一定是某个高级收割者的住所。陶心想，说不定就是贝尔科的房子。这时第一个赫德尼战士破门而入。
那个男人挥舞着短斧扑向贾巴里。他没注意到陶，陶趁机挥刀砍中他的手臂。这个袭击者痛呼着踉跄撞向最近的墙壁，贾巴里趁机一剑刺穿了他的腹部。
第二个冲进来的赫德尼人手持长矛。是个女人。陶知道赫德尼部落男女并肩作战。这个认知就像他知道自己长着十个脚趾一样确定，但再次看到女性战士还是让他迟疑了。
他本该立即进攻。但他没有。那女人向他刺出长矛，若不是贾巴里反应迅速打落她手中的武器，这一矛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陶仍然僵在原地，反而注意到她没穿盔甲。她只裹着土黄色的束胸布，布料绕过背部，下身是宽松飘逸的长裤。她穿着凉鞋，手腕上戴着金镯，当她用匕首刺向贾巴里时，纤细手腕上的金饰随着动作不停晃动。
贾巴里往后跳开。她向前冲来，陶看到了机会。他在她身后。只需要杀了她就行。
陶颤抖着双腿向前迈步，用尽全力挥剑，剑身重重拍在她头部侧面，将她击倒在地。贾巴里紧随其后。他踢飞她手中的匕首，扑上去用剑抵住她的脖子。
"你会说帝国语?"贾巴里厉声问道。"你们有多少艘船登陆我们的海岸?多少掠夺者?"他将剑尖压进她的脖子，划出血痕。"说!否则就死!"
她面露惧色却朝贾巴里脸上吐了口唾沫，闭上眼睛开始痉挛。贾巴里急忙后退拉开距离，只见她已被女神诅咒留下疤痕的皮肤开始鼓胀沸腾。鲜血从她的鼻孔、耳朵、嘴巴和眼眶喷涌而出，她开始不停地尖叫、尖叫、尖叫。随后，就像被吹灭的蜡烛，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那个平民妇女发出窒息的抽泣，抱紧孩子转过身去。孩子正在啼哭。贾巴里如石像般僵立，瞪大眼睛盯着死去的蛮族。
他转向陶，张着嘴眉头紧锁。"恶魔之死，"他说。"你父亲说过他们被俘时会这样做。我原本不信。"
陶想不出任何值得说的话。
贾巴里站起身，擦掉脸上蛮族的唾液，扶着墙壁踉跄走开。陶带着妇女和孩子跟上去。贾巴里砸开建筑后方的百叶窗，他们爬出窗外，来到一片密集房屋环绕的空地。
他们面前是一个储藏谷仓，距离伊哈古的防御工事还有百步之遥。贾巴里试着推了推谷仓的门。他们还没被发现，可以穿过这座长形建筑。运气好的话，他们就能在距离防御工事和族人很近的地方出来。贾巴里破坏了门锁，他们走了进去。
储藏谷仓很大，但内部空间拥挤，堆满了大多是空的货架。这很糟糕。收获季将至，如果仓库的情况能说明什么的话，奥梅希人将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
当他们潜行穿过时，陶开始呼吸困难。
"你在干什么?"贾巴里问道。
他止不住地喘息，感到头晕目眩。"太近了，"他指着那些货架和墙壁说。
"什么?"
陶紧闭双眼。这无济于事，他仍然无法获得足够的空气。他停下脚步，无法继续前进，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
"再走几步就到了，"那位低阶女子告诉他，"闭着眼睛。我会引导你。"
陶点点头，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
"准备好了吗?"贾巴里问。
陶仍然感到恶心，睁开一只眼睛。他们已经走过了整个仓库，来到前门处。"快点，"他说，只想赶紧出去。
"如果女神保佑，我们就能顺利跑到防御工事，"贾巴里说，"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陶不确定达巴的任何地方能称得上安全。他已经看到外面有多少赫德尼人了。
"准备好了吗?"贾巴里再次问道。
那女子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走!"贾巴里大喊一声，踢开了门。
陶奋力冲出谷仓，一心只想逃离那个地方，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惊慌失措的海德纳人。他将那人撞倒在地，贾巴里随即给这个倒地的野蛮人补了一刀。现场还有四五个袭击者，但他们正与伊哈古战士缠斗。贾巴里加入战局，头晕目眩的陶抓住女人的手，拽着她逃离现场。
路障就在前方，他拼命朝那儿奔去。抱着孩子的女人拖慢了他的速度，他仿佛能看见追兵从背后袭来的画面。咬紧牙关，他攥紧女人的手拖着她继续前进。路障后的守卫看见了他。陶觉得其中一人似曾相识，但那人脸上凝结的血块让人难以辨认。
当他们冲到路障前时，那个男人推开一堆翻倒的椅子，为陶和他的两个保护对象开辟出一条可攀爬的通道。
"现在轮到你们了，"满脸是血的伊哈古战士在女人和孩子躲进摇摇欲坠的围墙后喊道。
"坦达吉?"陶问道。
"陶?"坦达吉说，"你怎么在这儿?算了，快上来!"
"不行，贾巴里还在外面。"
"贾巴里也来了?"坦达吉声音里的震惊说明了一切。
陶点点头，强忍着腹中翻腾的恐惧，强迫自己转身冲回战场。他没跑多远就遇上了他们——袭击者正朝他这个方向逼近。
贾巴里的棉甲袖管已被鲜血浸透，其他战士则扛着一名受伤的同伴。
"我没事，"贾巴里摆摆手打消陶的担忧，"我们先撤回路障后面。"
陶帮忙将受伤的伊哈古战士抬到了围墙边。
"贾巴里?"坦达吉张口结舌地说道。塔乌曾警告过他，但亲眼目睹封地继承人在突袭现场出现，显然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坦达吉帮忙抬起伤员，随后协助塔乌和贾巴里。当最后一名战士翻过路障后，他们将碎石重新堆砌回原位，封死了通道。
塔乌原以为躲在路障后能获得安全感。但他错了。大部分伊哈古战士都负了伤，在争夺区域作战的同伴们正在溃败，镇民们陷入恐慌。
透过路障望去，塔乌发现赫德尼人正获得大量增援，至少上百名敌兵正沿着小径冲向平原。塔乌看向贾巴里，这位向来乐观的次子首度露出忧色。这是一场必败之战。即便贾巴里的荣誉卫队能在全军覆没前抵达达巴，也不过是延缓不可避免的结局。
"退后，恩科西。"坦达吉这次记得使用了敬语，"他们来了。"
"让他们来吧。"贾巴里说着迈步上前，直面路障。
坦达吉欲言又止，最终侧身让出位置。
塔乌站到贾巴里另一侧。"为了女王。"他言不由衷地说道，尽管这已比他真实感受更强烈。
"为了女神。"贾巴里与坦达吉齐声吟诵。三人举起武器。路障终将失守，面对汹涌而来的赫德尼大军他们注定无法幸存，但定要留下英勇的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