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基甘贝
陶花了整整两天半跋涉至基甘贝。他翻越克雷姆山脉，沿着与怒海平行的乌塞贝小径前行。旅途中他始终凝视着咆哮之海，让波涛的自相厮杀取代纷乱的思绪。
但夜晚没有任何干扰，陶的夜晚充斥着所爱之人死去的梦境。第二晚他做了最恐怖的噩梦。他梦见达芭，梦见自己将剑刺入那个赫德纳女战士的胸膛，但她的脸却变成了祖莉的。他惊醒时一阵慌乱，伸手去抓佩剑，在黑暗中搜寻危险的迹象。花了整整一刻钟他才重新入睡。
白天他很少见到其他人，那些见到他的人也都与这个佩戴双剑、脸上带着渗血伤口的年轻人保持距离。第三天下午，他惊叹于眼前所见的一切竟是如此平坦。陶出生并成长于克雷姆。他从未去过基甘贝、帕姆或半岛谷地上的任何大城市。他从未去过北方。陶哪里都没去过，所以当他来到基甘贝时，这座城市夺走了他的呼吸。
这座半岛南半部的首府闪耀着抛光铜器般的色泽。土坯建筑延伸至视野尽头，环绕全城的是一道道防御城墙，形成越来越小的同心圆。这让陶想起了马瓦西亚玩具匠夸库出售的玩具迷宫。
城市中数十万居民的炊火与熔炉升起的烟雾，在 urban sprawl 上空盘旋。烟雾袅袅上升，翻腾涌动，最终与天空融为一体消失不见，只给城市留下一层薄雾和挥之不去的热气。
在城市边界之外，陶看到了比他认为整个世界存在的人口还要多的人。来自苦工、平民、收割者和总督种姓的男女混杂在通往基甘贝的小径上，许多人挤在城墙边无数如同虱子般密密麻麻的市场摊位间。
基甘贝并不临水，身后的咆哮声距离陶已超过三跨步之遥，但持续不断的人声喧嚣让他仿佛站在悬崖上俯瞰海洋。半岛上有近两百万被选中者。陶知道这点，而在他看来似乎所有人都挤在这座城市里。基甘贝甚至不是半岛上最大的城市。棕榈城更大，而据说北方首都吉尔扎的人口几乎与之相当。
陶恍惚地走向基甘贝最外围的城墙，越靠近人群的挤压和他们的体臭就越发浓重。他听到了北方和中部的口音，看到了男女身上那些想必是为了惊世骇俗而设计的服饰风格，还看到了残障者。
每个地方都有残障者，凯雷姆也有少数从前线或半岛其他争议领土回来的人，但陶从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么多伤残者。他看到独腿男子为未知的差事蹒跚而行，而断臂者用头部或肩膀运送重物。盲人们也在工作，他们使用羊皮纸和蘸墨的亚麻杆，倾听商贩的叫卖声后记录标记或数目。
在家乡，那些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男人会获得服役津贴和口粮，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人们普遍认为，他们已经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代价。但大城市似乎并非如此运作，他们对待这些"证明者"就像对待普通人一样严苛。
这似乎很残忍。这些人已经饱经苦难。
"看什么看，乡巴佬。"
陶被吓了一跳。这个独臂独眼的老人正在对他说话。
"很不礼貌，"老兵说道，"况且像你这样的小子，长着这副尊容，最没资格盯着别人看。"老人用独臂的食指划过自己的鼻子和脸颊，比划着陶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形状。
"我无意冒犯，"陶说着摸了摸尚未结痂的伤口，当手指碰到皮肉时疼得龇牙咧嘴。
"第一次来基甘贝?你是来参加选拔的。"
陶没有回答。
"看年纪差不多了，而且已经挂过彩。"男人大笑起来，"所以别被我这几道疤吓到!"他举起断臂残肢，"能为半岛对抗那些沼泽皮作战，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们..."陶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提问。
"卡塔战役后他们俘虏了我。先挖掉了这只眼睛，"他用断臂指向空洞的眼窝，"用火烧灼，让我慢慢品尝这份痛楚。然后才来取这条胳膊。"
陶的喉咙发干。"他们就是群野蛮人，"他说。
"确实如此，"老兵答道，"但他们从不屈服。战斗时凶猛异常，宁死也不投降。"
陶不知该如何接话。
"守护者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应该在测试前去看看。目睹因德洛武城堡最优秀的人会很鼓舞人心。想占个好位置就得赶快了。"
"女王发表讲话的仪式，就是今天?"陶问道。
"是的，"那个伤残男子说着，粗糙的舌头舔过发黄的牙齿。"我会去看的。每次都去。看着新一代履行他们的职责很振奋人心。我们都必须尽自己的一份力，对吧?"
"必须的，"陶低声应道。
"沿着基布韦一直走到埃吉罗，然后左转。你不会错过它的，或者说不会错过所有人。"
"什么?"
"仪式。沿着基布韦路径一直走到埃吉罗。左转就能看到人群。"
"啊，多谢，"陶说。
"也许我会见到你。"
"见到我?"
"在测试的时候。"
"也许吧，"陶说着，微微点头，朝最近的城门走去，那里通往基甘贝城区。他回头望去，那位"已证者"露出缺齿的笑容。
城墙内，太阳的热量从狭窄的土坯建筑上反射回来，把基甘贝的狭窄小道变成了露天烤炉。城市里弥漫着湿衣服、干涸的汗液、尿液和腐烂物的臭味，但似乎没人注意到。陶强忍着没有捂住鼻子，在匆匆穿梭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他低声道歉，但无人回应。
基甘贝的"被选中者"们似乎都沉默寡言，脖子僵硬。他们大多低着头走路，紧闭着嘴，眼睛直视前方。
"小心点，年轻的战士!"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喊道。
陶猛然退后。他与一名萨赫祭司脸对脸站着。这位身着沙尘斑驳法衣的祭司，将及肩的头发编成数条粗辫。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聆听女神的圣谕!"那人对着周围人群吟唱道。"就在今日聆听她的圣谕!"
陶侧身让那人通过。
"来吧，与我们一起祈祷，被选中的同胞。女神应当听到我们所有人虔诚的呼声。"
"我得走了。"陶对祭司说。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遵从女神的旨意，"祭司说道，目光扫过陶脸上那道锯齿状的伤疤。"还有什么是重要的?"他随即提高嗓门，再次开始吟唱："聆听女神的圣谕!就在今日聆听她的圣谕!"
陶后退几步，让人流将他带离祭司身边，朝着老兵描述的方向走去。他一直走到基甘贝的主广场，守护仪式已经开始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远端搭建起一座高台。齐奥拉女王、卡伊德以及女王的随行人员都在台上。女王站在正前方中央位置，双手高举过头顶，握着一把匕首。
陶眯起眼睛，凭借锐利的目光辨别细节。那匕首的刃部完全由龙鳞打造，柄部是金纹青铜包裹皮革。堪称一件艺术品。
齐奥拉女王将这把致命武器交予一位跪着的南方伊哈什军事学院毕业生高举的双手中。来自南北伊哈什训练学院最优秀的战士将获得匕首，以庆祝他们在为期一整轮训练周期中取得的成就与毕业。
因德洛武要塞的学员们则截然不同。贵族们的训练持续三轮周期，前两轮每轮前三名学员都会获得守护者匕首。而最终要塞毕业考核前三名的战士则会被赐予守护者长剑。
其中寓意不言自明。每轮训练周期，因德洛武战士能获得九把龙鳞武器，而伊哈什仅得一把。由此可以计算出伊哈什战士的价值——他们仅值十分之一个因德洛武战士。
欢呼声渐息，那位获得匕首的伊哈什新兵退场。接下来是第一轮因德洛武新兵的授刃仪式，三名男子获赐匕首后，第二轮优胜者们登上高台。
让陶在意的正是那组第三人。正是这个男人斩断了陶父亲的手掌。这个男人名叫凯兰·奥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