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兰·奥卡
凯兰·奥卡注视着被称为克里姆平民的男子走出他命令部下包围的四栋建筑中最南端的那栋。这个平民正如凯兰记忆中的模样:肤色如夜般黝黑,身材匀称而矮小。他的脸上布满疤痕,除了那双眼睛外并无特别之处。那双眼眸是常见的棕色,却燃烧着不寻常的火焰。
凯兰向部下发出攻击信号。这个低等战士既未穿皮甲也未着铠甲,只套着标志伊哈希战士身份的暗灰色长裤和一件肮脏的拼缀棉甲。他双手各持一柄长剑严阵以待,以为凯兰的因德洛伏武士是冲他而来。但武士们遵照凯兰的指示,如潮水般从陶身边掠过,涌入他方才走出的敞开之门。
最后经过陶身边的,正是那个自称认识他的贵族——贾巴里·奥奈。这小子有血性,但和多数小贵族一样受天赋所限,在混战首日就败下阵来。凯兰让这个远逊于其他战士的奥奈参与今日突袭,只因他与平民的关联。凯兰暗想,哈迪斯·布哈里可不是唯一懂得心理博弈的指挥官。
平民目送因德洛伏武士冲进建筑,此刻他必定意识到自己不仅暴露了杰耶德战队的位置,更抛弃了剑友兄弟。直到看见贾巴里·奥奈,他的脸色骤然变化。
带上这个小贵族是对的。陶因他的出现方寸大乱。
"我来了,陶·索拉林,"凯伦说着,将平民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这次你父亲可救不了你。"
当凯伦最初听说关于那位超乎常人的伊哈什战士的传闻时,他并未将这些故事与他在堡垒城对战过的那个人联系起来。直到后来得知那个下等人使用双剑战斗时,他才恍然大悟。即便如此,凯伦仍然对这些传闻不以为意——他还有太多要事要处理,无暇考虑一个天赋异禀的伊哈什人。
然而在混战开始前几天,他新任命的"天赋者"——一位名叫祖里的强大新晋祭司将他召至天赋者圣殿。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会面,但他立即认出了她:正是当初他与那个古怪平民战斗时,用虚弱术制服他的那位天赋者。
本就对这次会面忐忑不安的凯伦将那次冲突抛诸脑后,上前行礼问候。可还没走出三步,对方就指控他犯有谋杀罪。
她宣称拒绝与他有任何瓜葛,并威胁说如果他真成为英戈尼亚玛战士,她将放弃作为其天赋者的职责——这会危及他的地位。她绝不愿为这般品行之人激发战意、灌注力量。
凯伦当时完全懵了。他从未谋杀过任何人,而她却要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试图安抚她,恳请她说明指控缘由。当她道出原委时,当初与那个疯癫平民的冲突突然变得合理起来。凯伦向这位新晋祭司解释清楚后,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惜,女神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在平民决斗击败马尤布的那个夜晚,凯兰的庇护者——守护议员阿巴西·奥迪利前来找他。议员说明欧萨军团将与杰耶德军团进行小规模战斗。他希望凯兰能解决掉那个使用双剑的次级战士。
凯兰意识到,奥迪利并不知道陶·索拉林正是他本周期早些时候下令德金杀害之人的儿子。这并非私人恩怨。王室贵族们只是受够了杰耶德军团及其史无前例的连胜纪录。奥迪利想要彻底摧毁这支军团,并让陶命丧黄泉。
凯兰想要拒绝。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不能失去议员的庇护。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被烙上叛徒印记并处以绞刑;如果失去挚爱没有击垮他的母亲;如果他的妹妹已到能够管理家族产业的年纪;或者在目睹所有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后,凯兰的叔叔能伸出援手——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凯兰明白除了靠自己拯救家族外别无他途。
他仍然需要奥迪利,需要这个人的金钱和影响力,因为他必须成为英戈尼亚玛。这是他唯一能摆脱奥迪利控制、清偿家族债务、消除叔叔的蔑视,以及洗刷父亲懦弱耻辱的方法。
在守护者仪式遇见缇奥拉女王之前,成为英格尼亚玛就是凯伦渴望的全部。他们年少时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但如今已不能这般称呼了。自从从她手中接过守护者匕首,这位女王在他脑海浮现的次数已超出常人应有的念想。仿佛命运使然,他能为族人做出的最大奉献,竟也将成为他至高的欢愉。
凯伦的叔父永远成不了缇奥拉女王的真正守护者,她很快就要另选他人。这意味着凯伦有机会。他的名字已然与诸多奥梅希传奇勇士相提并论,甚至听闻在帕姆城有人私语他是可能人选。这念头令他惶恐,却又挥之不去。他渴望见到缇奥拉·奥梅希娅,不止在梦中。
凯伦渴求的一切近在咫尺,但一步踏错便会将希望焚为灰烬。于是他应允了奥迪利的请求,第二次伤害索拉林家族的人。
凯伦呼出的气息仿佛在灼热中沸腾。他拔剑出鞘,虽已准备施暴,却仍奢望能有转圜。他参与导致了平民之父的死亡,此刻又将行残忍之事,这些罪孽无可逃避。
他多想对陶说声抱歉,说这不公平。但他不能,就像他无法拒绝奥迪利。比起一个低等族人的损失,有更重要的利害攸关。
他隔着与克雷姆平民之间的空地高声叫喊,用从天赋者新手那里学来的话嘲讽陶。"这一天是命中注定的,"他的声音大得足以让城市战场边缘看台上的人听到。他要为奥迪利上演一场好戏。"我们相遇过两次。第一次,你父亲为你献出了生命。第二次,有个天赋者想饶你一命。今天,只有我们两个,而我毕生都在训练如何杀死你这样的人。"
世界陷入寂静,使他能轻易听清那个平民在攻击前说的奇怪话语。"你错了,奥卡,"他说,"这世上没有像我这样的人。"
他们的青铜剑刃铿然相击,体格魁梧的凯兰体重几乎是这个平民的两倍,他打算利用自己的体型、力量和速度来压制这个瘦小的对手。他要为观战的贵族们表演一番,羞辱这个低等种姓。然后过段时间,他会假装使出致命一击——在女神保佑下,这一击最多只会让那男孩的头骨裂开。
这很残忍,但已是他的极限,毕竟阿巴西·奥迪利想要这个平民死。事后凯兰会告诉他的赞助人,他以为自己那一击足以致命。他会把失误归咎于武器不够锋利。
他滑开陶右手握持的剑——那无疑是平民更擅长的执剑手——同时举盾遮挡对方视线。就在这个瞬间,他挥出自己的剑,打算击中陶的手臂或侧腹。但他没能得逞。
平民左手的长剑快得超出凯兰想象,重重击中他的头盔,将他的脑袋打得歪向一边,踉跄后退时颈部大半肌肉都被扭得错位。
凯兰脑袋嗡嗡作响,颈部如火烧般疼痛,刚稳住身形又遭重击。他举盾格挡,却被从下方击中。他朝陶最后的位置挥剑劈砍,却只斩过空气,随后腿部挨了记足以震碎骨头的重击,皮甲撕裂,鲜血直流。
他摇晃着瘸腿后退,胡乱挥舞武器。那个平民眼中燃烧着怒火,保持着安全距离紧逼不舍。
凯兰心跳如擂鼓,呼吸紊乱。他仍奋力进攻,但挥剑被格挡,再攻又被弹开。他拼命后撤试图拉开距离,突然听见杂沓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他的心直往下沉。是那群没解决完的次等人,现在要来结果他了。
约有八九个人,他独自应付太多了。但那个平民竟示意他们去建筑物那边。凯兰不敢奢望他们会服从,当看到他们真的冲进建筑支援剑士兄弟时,他几乎要哭出来。
这不合常理,他心想。明明派了二十七名因德洛伏战士进去,这些次等人根本不可能对抗。
他咧嘴笑了。原来如此,杰耶德战团全员都在那里与他的部下对峙。次等人将被全歼。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要处理——由他亲手解决克雷姆的平民。
"血债血偿!"他嘶吼着,剑锋直刺陶的胸膛。下等人侧身闪避,凯兰迅速变招,剑刃反手横扫却落了个空。他稳住身形,旋身下蹲,盾牌如武器般砸向陶的胫骨。这一击仍未得手,正当他调整姿势准备再攻时,两柄剑的平面已将他重重拍倒在地。
他急促喘息。剧痛撕心裂肺,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的脊梁断了。虽未骨折,但当知觉如潮水般涌回身体时,仿佛有人将烧红的炭块烙进了他的皮肉。他试图吸气,但肋间蔓延的火灼感让他连完整的呼吸都难以完成。
"站起来,恩科西·凯兰。"平民嗓音嘶哑地说,"咱俩的账还没算完。"
凯兰吐出血沫,强撑着站起。他故意踉跄佯装重伤,突然向陶猛扑而去。此刻他早将对下族人手下留情的念头抛诸脑后,利剑直取咽喉。那下族人却似经历过千百次类似攻击般轻巧避让,凯兰收势不及向前栽去,最终在肩头挨了平民一记剑柄重击后,被疼痛彻底击垮。
"站起来,恩科西。"平民道,"是男人就该站着死。"
就在那一刻,凯兰意识到平民正在戏弄他。那一刻恐惧如石手般扼住他的脖颈,膀胱发紧,双腿发软。平民想要他的命。这个平民...凯兰绷紧全身肌肉,蓄势待发。他不是奥迪利的走狗,也不是父亲那样的懦夫。他是凯兰·奥卡,印德洛夫城堡培养出的最强者,注定要成为女王的冠军。他的命没那么容易取走。
他猛然暴起,剑锋先行,口中喷吐着污言秽语。平民格开他的攻势,劈中他的上臂。剧痛让凯兰几乎脱手弃剑,又遭追击。踉跄后退时他绝望地格挡,却徒劳无功。随着肋骨处的铠甲撕裂皮开肉绽,每个动作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平民突刺而来。凯兰挥盾拦截却扑了个空,陶的剑刃从两块甲板缝隙切入,三寸青铜没入胸膛肌肉。他哀嚎着后退,还没等眨眼,那杂种另一把剑已自下而上捅进左胯,青铜刃身尽数没入血肉。下等人的兵刃抽出时还带出一片皮肉与皮革。
凯兰惨叫着倒下,腰带处黏腻的濡湿感预示着这道伤疤将伴随终生。
"起来啊,凯兰·奥卡。"那个不可能战胜的身影居高临下地说,"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