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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养过一只小狗,名字叫昂,也就是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里被讴歌为“星是昂星”的昂星团。继续追溯这个名称的由来,据说是因为许多星星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颗星星,所以被叫作“昂”(1)。

  在《枕草子》问世两千多年之后,某个寒冬的夜晚,一只小狗降临世间。母狗因为难产而死,一母同胞也全都是死胎。唯一活下来的小狗,在漫天星光之下,被命名为昂。

  不过,昂绝不是如夜空中璀璨闪烁的星星那般美丽的狗。神栖六十六町里的狗,大部分都是竖耳、卷尾的纯日本犬,像昂这样的虎头犬,我只见过这一头(不过如果真是仅此一只的话,血统应该早就断绝了,所以也许只是我没见过而已)。

  和其他的狗相比,昂确实很难看。这种狗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被创造出来的,至今依然是个谜。它的腿又短又粗,脸上满是皱褶,嘴唇的斜上方像是被挤坏了一样,正中间的鼻子朝向天上。我曾经在图书馆遗迹中发掘出来的书里查过虎头犬的来历,奇怪的是,所有资料都被归在第三分类。第三分类是“带有危害的可能性,需要慎重管理”的书籍,通常属于禁止阅览的范畴。仅仅是关于一个犬种由来的知识,到底为什么需要如此神经质地对待呢?

  根据觉的说法,在他以前偷偷读过的书里有记载,说虎头犬是古代英国为了与牛战斗而创造出来的犬种。如果是这样的话,虎头犬的出现,也就与我们所持的本能和攻击性有着密切的关系,大概可以理解为何被归于禁书一类了。

  不过,虽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觉的话都是编出来的吓人故事,但有几个理由让我无法相信觉的说法。第一,为什么要让狗和牛战斗,这一点我怎么也不能理解。觉说他在书上看到说是为了娱乐,但我并不想把人类想象得这么残忍;第二,虽然我并不知道古代的牛体型有多大,但是肯定要比狗大很多。不管再怎么考虑,这两种动物也不是同一量级的对手;第三,我知道的唯一一只虎头犬,昂,性格非常温顺。如果说它是为了战斗而创造出来的犬种末裔,为什么会比其他任何一种狗的性格都温和,这不是也很奇怪吗?直到今天,我只知道昂在一生中仅有一次展现过战斗的姿态,详细经过后面会加以说明。

  独生子瞬,在昂还是小狗崽的时候就代替它过世的母亲照顾它、疼爱它。昂因为步幅小,走路的速度慢,而且一走就会累,所以不能一直带着到处走,不过我还是时常会遇上一起散步的他们。瞬修长双腿的后面,矮矮胖胖的小狗乱捣腾着小腿紧跟着的样子,实在很滑稽。

  所以,当某天在俯瞰小町的山丘上看到瞬一个人走路、昂没有跟在身边的时候,我感到非常诧异。那是秋日的夕阳将要落山、天空晴朗得近乎悲怆的时候。距离之前完人学校实习时发生的事件差不多过了两周。

  “瞬。”

  我向低着头陷入沉思中的他招呼了一声。瞬吃了一惊,抬起头站住了。

  “早季。”

  瞬用大梦初醒的声音回答。那正是古槐烟薄晚鸦愁的时节,因为黄昏时候特有的朦胧光线,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

  我看他没有继续向前的意思,便想向他凑近一步。没想到他厉声喝止。

  “别过来!”

  我困惑地站住了。两个人的间隔在二十米左右。

  “怎么了?”我伤心地问。

  “……对不起,不过我想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

  “嗯。”

  瞬朝我这边直直望了一眼,随后将目光移开了。

  “所以你和觉也分手了?”

  “啊,是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所有的朋友,想要一个人?”

  “这……就算解释给你听,你也不明白。”

  瞬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借着夕阳的光线,我认出那是一个金属质地的球,蜂球。用咒力把它浮在空中,让它高速旋转,就会发出“嗡嗡”的像是蜜蜂飞舞一样的声音。这是我们一开始到完人学校学习的时候,就被分发的能力开发玩具。不过按照我们当下的水平,谁都懒得正眼去瞧这个小玩意儿,更不用说瞬这样的优等生。他居然会摆弄这东西,实在很不协调。

  “我们有一阵子不能见面了吧,我想。”

  大小三个蜂球,在瞬的面前映着夕阳旋转。微微颤抖的三个音节,开始演奏不稳定的和音。

  “不能见面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不能去学校了,我必须疗养。”

  “瞬,你病了?”

  我非常担心。难道说,他不让我靠近,是因为得了什么传染性疾病吗?

  “唔,生病……说是这么说,不过不是感冒肠炎之类的病。该怎么说才好呢……不是身体的疾病……换句话说,是心的疾病。”

  在那时候,我还不理解心的疾病是什么意思。是说感染心脏的细菌病毒什么的吗?

  “好了,我要走了。”

  “等等。”

  我喊住了转过身去的瞬。

  “就算在学校见不到,总可以偶尔去探病吧?”

  “这个啊,该怎么说呢……”

  瞬像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已经不能住在家里了。”

  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要去哪儿?”

  “为了疗养,要去一个林中小屋……唔,或者应该说就是个小房子吧。再过两三天,我就要搬去那边,开始自给自足的生活了。”

  “那是在哪儿?”

  “地点不能说。”

  我张口结舌。就算有人禁止瞬把地点告诉任何人,他也不可能向我隐瞒。这也许意味着确实什么都不能说,这样的话,事态也许已经恶化到超越想象的地步了。

  “瞬。”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才好,头脑一片空白。

  “你真的……你真的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日子了吗?昂去哪里了?”

  我暗自作好了迎接最坏回答的准备。

  “在家里啊。”瞬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所以悄悄溜出来了。”

  知道昂没事,我稍微有点安心。但是不安依然高涨。瞬到底怎么了?

  “我想帮你。”

  没有回答。一直只有三个蜂球的嗡嗡声在回响。

  “瞬,我,一直都……”

  我想要不顾一切告白的时候,瞬在半路拦住了我的话。

  “早季,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不过这件事情我想还是说出来的好。”

  “哦?”

  “两年前夏季野营的事你还记得吧?我们被离尘师冻结咒力的事情。你们都以为我们瞒住了大人吧,可惜不是的。”

  “什么叫不是的?”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瞬在说什么,不禁怔住了。

  “很可能都败露了。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们没有受到处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一直受到监视,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一点的。”

  我感到自己好像吞了铅块一样,身体异常沉重,浑身渗出冷汗。

  “事到如今,这样的警告可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早季,小心猫。”

  “猫?什么意思?你是说猫怪?”

  瞬暧昧地摇头,那意思既像肯定又像否定。

  “对了……这个是给你的。”

  瞬把颈子上戴的项圈一样的东西摘下来扔给我。

  我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坚硬厚实的皮革项圈,上面镶嵌着若干道金属质地的圆轮,看上去像是打开的门合页,也许更应该称之为枷锁。

  “这是什么?”

  “驱猫护符,我做的。”

  “不会是和昂的项圈一起做的吧?”

  相比之下,昂的项圈看着都没这个结实。对于我的玩笑话,瞬咧开嘴笑了笑,但却没有发出笑声。

  “总之,请把我讲的事情告诉大家。”

  说完这一句,瞬背转过去,正要往回走,忽然又站住了。

  在瞬走过来的方向上,我看见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生物正在靠近。是昂。它拼命摆动短短的腿,好像是在追瞬。

  “昂,你个笨蛋……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要跟过来了。”

  瞬小声地自言自语,然后一个人跑下山丘。像是要从我这里、也像是从昂这里逃走一般。

  小小的虎头犬在后面摇着尾巴追赶。原本就不擅长奔跑的小短腿拼命倒腾着,姿势显得很古怪。

  然后我意识到了。昂的后腿好像不太对劲。不,不仅是后腿,好像还有更多的地方不对劲。

  但就在我想找出怪异感从何而来之前,虎头犬的背影已经融入在黄昏时分的昏暗中了。

  “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我们必须寻找瞬的下落。”觉冷静地宣布。

  “可是,怎么找?”

  觉的话虽然给我鼓舞,但我还是禁不住反问了一句。

  “怎么找?只要想得到的办法,全都用上。”

  觉的决心没有半点动摇。

  “觉,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要和瞬破镜重圆哪?”

  真理亚的眼神里带着稍许讽刺。

  “瞬虽然走了,但至少你也知道了他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走的。”

  “我没那个想法。”觉毫不客气地回答说,“比起这个,要找到瞬当面询问的事情不是很多吗?我们在受监视,这是真的吗?小心猫又是什么意思?还有……”

  觉紧紧握住拳头。

  “瞬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感到一阵心痛。在实习室里看到的鸡蛋里的怪物,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直觉告诉我,那肯定与瞬遭遇的问题有关。但我害怕一旦说出口,担心就会变成现实,所以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瞬已经有四天没在学校出现了。放学以后,我们聚集在校舍的后院秘密会谈。

  “……可是,如果我们正在受到监视,不是更应该避免采取过于惹人注目的行动吗?”守担心地问。

  “嗯,是啊,我也觉得太危险了。”真理亚和守站在一边。

  “那就是说,你们要抛弃瞬?”觉面显怒色。

  “我没那么说,可是……”

  真理亚神经质地朝周围看看。

  “我总觉得眼下好像也被什么人看着似的。”

  “明明什么人都没有,你个白痴。”

  觉的嘴唇扭了扭。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说,你们还记得吗?从奇狼丸那边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不是有些讨厌的鸟一直跟着我们吗?”

  “怎么连早季也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那些鸟应该是化鼠训练用来侦察的夜鹰和乌鸦什么的。”

  “既然连化鼠都能做到这种事情,换成伦理委员会的话,会不会有更巧妙的方法?”

  “是啊!我听说过的。镝木肆星和日野光风这一类的高人,或者建部优那样的技术专家,可以控制遗传基因的复制过程,按照自己的设想创造出生物。你们看那边飞的蜜蜂,要说是在监视我们,也未必不可能。”

  大家都沉默了。苦闷的空气压将下来。确实,如果被昆虫监视的话,我们完全不会注意到,更没有对应的办法。至于说昆虫回到秘密指挥部之后,会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表达到什么程度,那是另外的问题了。

  “……好吧,总之我还是要去找瞬。你们不想找的话,不找也没关系,我也不想强迫你们。”

  “我也找。”

  我间不容发地表明支持的态度。

  “等一下哦,你这么说就好像我们一点都不担心瞬的事情一样。别这样子。”真理亚抗议道,“我只是说,我们要是四个人聚在一起行动,实在太显眼了,这样子不好。对吧,守?”

  守呆呆地张着嘴。他想说的好像和真理亚的表述相去甚远。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那咱们分头调查吧。”

  依照觉的安排,我们分成两队。真理亚和守去找其他班上和瞬交好的学生,打听看看他们有什么消息。我和觉直接去拜访瞬的家。

  我们来到附近的船坞。刚好船坞里拴着一艘画有蓝色海豚的小船。我和觉乘上小船,沿着渔网一般散布在小町中的水路前进。

  构成神栖六十六町的七个乡之一的松风乡,位于小町最北面的位置,而瞬的家还在松风乡的北边。歇山顶(2)的高墙大院气势威严,黑光凛凛的大黑柱直径足有一米,上面支撑大屋顶的大梁长度照我看至少在三十米以上。小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玩,对这幢宏伟的木质建筑总是心怀畏惧,简直不能相信它是木头的。不过到了和贵园的高年级,游乐场转移到了野外,我们便很少再相互拜访各自的家了。

  我们的小船在水路中轻快地穿行飞驰,不过到了去松风乡的岔路口,觉突然放慢了速度。

  “怎么了?”

  “那边,你看。”

  觉用眼神向我示意。那是停在岔路口周围的几条船。每一条都比我们乘坐的小船大很多。船的侧面有着模仿“神之眼”的町章和红色号码。那是小町公用船的印记。根据上面标示的守护本尊的梵字,基本上可以判断出它是属于哪一部署的船只。我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是阿弥陀如来、千手观音的梵字,大概是环境卫生科或者保健所的船。

  “先躲开再说。”

  我们的小船沿着水路笔直穿行。我偷眼去看岔路口,只见距离水面大约两米高的地方,拦着带有黄色与黑色纹路的绳索。那是表示禁止通行的标志。

  “怎么回事?不能进松风乡?”

  “恐怕是的。”觉一脸沉重地说。

  “可是……怎么会!”

  和瞬有什么关系吗?我很想这么问,但害怕得无法说出口。

  “只有步行进入松风乡了。”

  “可是,路上不是有看守吗?”

  “在前面转个大弯,从森林中穿过去。”

  我们又走了大约一公里,在船坞上岸,拴好小船,然后从那里先朝反方向走了一阵。左面是草地,右面是白背栎和山茶一类的阔叶树林。我们确认周围没人,一头钻进树林。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我也是。”

  每前进一步,心中怪异的不安感就会强上一分。就像后面的头发被拽住一样,又像是在前方有某种排斥磁场存在一样,身体也有一种物理上被向后拉着的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间又有黄色与黑色的条纹模样跳进视野。树林里也被张设了禁止通行的绳索。

  “开玩笑的吧?这种地方会有谁走?”

  “恐怕是把整个松风乡都围起来了。”

  觉抱起胳膊,端详绳索的走向。绳索绕过好几棵大树,走了一个之字形,不过依然能看出它有一个大大的弧度。

  “既然这样,只能先钻过去。”

  觉钻过张设在一人高处的绳索。我也紧跟在后面。违反重大规则的罪恶意识让我的心跳加快了少许,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嘘。”

  觉突然站住,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我立刻僵住。

  在三十米左右的前方,树林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动。

  觉回过头,用口形向我传达他看到了什么。H、ua、Sh、u……好像前面有充当哨兵的化鼠。

  我们在树影里屏息静气躲了半晌。不断用咒力吹起微风,防止我们的气味传到对面去。

  近乎永恒的漫长时间大约持续了十分钟。不知从哪里响起尖锐的鸣声,似乎是在树林中偷懒的化鼠猛然跳起来,飞奔而去。

  “好,走。”

  我们再度前进。不久,出了阔叶树林,来到红土道路上。对面是一大片松风乡因之得名的广阔赤松林。

  我们小心翼翼,仔细确认过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化鼠,然后飞快地穿过道路,冲进赤松林里。

  刚一进树林,就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

  我带着莫名的恐慌,惊惧地打量周围。赤松、山栎、阔竹之类的植物群落,看不到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可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果然很奇怪啊……这里的氛围不太对头,不能久留。”觉似乎也和我一样,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怎么办?”

  “都到这儿了,没有掉头回去的道理吧?”

  觉虽然点头,但表情中明显带有不安的影子。

  我们在赤松林里又前进了四五十米。然而迎面等待我们的却是让我们无法置信的东西。那是刚好张设在齐人高处的第二条绳索。但这一次不是单纯表示禁止进入的黄色与黑色的绳索。

  “八丁标!为什么……”

  那是垂着无数纸条的雪白的注连绳。本应该是分隔神栖六十六町与外界的八丁标,为什么会被张设在小町内部的松风乡?

  “难道说町的面积缩小到这儿了?”

  “咦,不对。”查看注连绳的觉说,“这绳子是新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新做出来的。我猜,旧的八丁标,大概还在之前的位置没动。”

  “那,这是什么?”

  “是在町里设立了另一个结界。把整个松风乡完全包进去了。”

  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本是为了不让外界邪恶之物进来而设立的阻断道路的八丁标,却被用来封禁町中的某个地域。

  觉长长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要想再往前去的话,只有越过八丁标了。”

  我点点头。越过八丁标,与越过单纯无视禁止通行的绳索,意义截然不同。前者的行径一旦被发现,绝非可以轻易开脱的。

  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与瞬相会,哪怕八丁标也拦不住我。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纸垂,钻过注连绳。

  最初,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走着走着,逐渐地,周围开始呈现出异状。

  赤松与山栎的树林中,山柳、山漆、瑞香、石楠之类的杂树很是茂盛,然而以某处为界限,那些杂树便如被龙卷风横扫过一般,卷成旋涡状,纷纷枯死。

  觉的表情相当可怕。我们沉默无语,向前急赶。

  天空微微有些阴郁,不过太阳还没有西斜。抬头仰望,郁郁苍苍的茂密树枝相互融合,变得如同房顶一样。和杂树相反,赤松的生长与繁殖近乎异常。

  觉用咒力折断粗大的树枝,将松枝的前端点燃。虽说是白天,但若没有火把的话,脚下总不太安稳。

  半路上,我们在树木之间看到一处小小空地,上面有阳光照射下来。然而到了那里才发现,地面早被赤松的根覆满。大蛇一般的粗大根系在地面上蜿蜒纠缠、盘旋环绕的模样,仿佛不像是这个世界上该有的东西,更不可能从中穿过去。虽然很想用咒力切开,但仔细一想,在这里留下通行的痕迹,恐怕不是上策。没有办法,我们只得避开空地,在丛生的树林之间艰难跋涉。

  “早季,”高举火把的觉回过头说,“你看。”

  觉所指的是树木的表皮。普通的赤松树皮应该有着龟状的裂纹,但这里的却长满了圆圆的节瘤,无数个重叠在一起,像是癌细胞一样无秩序地生长着。其中若干个节瘤上甚至浮现出仿佛人类的面孔。那是被无法想象的痛苦扭曲的容颜,是无数亡者嘶声嚎叫的模样。

  我毛骨悚然,移开视线。

  “快走吧。”

  我的心中已然有了觉悟。前面恐怕还有更加可怕的景象在等待着我们吧。所以,接下来跳入眼帘的光景并没有让我如何惊讶。

  那是一处堆积着巨大的岩石和乱石的斜坡。赤松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山杜鹃。奇怪的是,明明是秋天,山杜鹃却在盛开。本应该在春天开花的粉红山杜鹃疯狂绽放,更散发出未曾闻过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芳香。

  “太美了……”

  我向花丛走去,仿佛被花吸引了一般。

  “别过去,不要碰。”

  觉抓住我的手臂。

  “那些花很怪异,看这个。”

  觉指向脚下。那里散乱着无数蚂蚁、蜜蜂、甲虫、蜘蛛的尸体。

  “你不觉得这花香也太强烈了吗?说不定含有什么有毒的成分。”

  “山杜鹃里?”

  “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山杜鹃吧。”

  这句话像是解开了我的缚咒一样。我看着刚才还觉得美丽的花,想到它的毒性,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不对,身体颤抖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山杜鹃。

  “这是什么?这股寒流?”

  树林深处,乘风而来一股冷气。

  “……去看看吗?”

  觉好像豁出去了。我们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向冷气的来源突进。

  “雪!”

  一眼望去,觉叫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明明还是秋天。怎么会下雪呀?”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觉将手伸向覆盖在树木根部的雪一样的白色东西。

  “哎呀……不对,这不是雪。”

  “那是什么?”

  我没有伸手触摸的勇气。

  “是霜。因为太多,看上去就像雪一样。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不过这边只有地面附近的温度很低,大概是空气中的水分凝结而来的吧。”

  霜之所以一直没有融化,肯定是因为这一带的土地直到地下深处都被冻成了永久冻土的缘故。

  全都莫名其妙,我喃喃自语。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脱离了原本应该遵守的秩序。

  绕过因结霜而很容易滑倒的地面,再往前走上大约一百米,赤松林唐突地宣告终结。

  “小心。”

  觉低声提醒我注意。我们趴在地上,匍匐着靠近树林的边界。

  眼前展开的景色,让我头晕目眩。一个巨大的蒜臼一般的深坑,直径恐怕足有两百米。在我的眼前,一个让人想起巨大的蚁狮穴的陡峭斜面,一直延伸到一百五十米以下的深度。

  “难以置信。难道是有陨石什么的掉下来了吗?”

  “嘘。”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边有人。”

  在觉的低声提醒下,我也终于注意到了——蒜臼底部有个人影。

  “……不会是陨石。如果掉下来的陨石能够形成这种规模的火山口,那会引发大爆炸的。我们之前可没听到任何声音,对吧?”

  对于刚才我的疑问,觉以近乎耳语的低低声音回答。

  “那这个洞是什么呢?”我也模仿觉,耳语反问。

  “不要什么东西都问我。”

  “什么啊,你不知道?”

  这么一说,觉似乎生气了。

  “倒也可以作个大致的推测。我觉得这个洞穴恐怕是那边的人用咒力挖出来的。”

  “挖了干什么?”

  “嘘。”

  觉又一次制止我。

  洞穴底下的两个人慢慢飘浮了上来。不会是朝这里来的吧?我想到这一点,心里不禁有点发慌,不过他们在对面的火山口边缘落地,然后就离开了。等两个人的身影消失之后,觉恢复了正常说话的方式。

  “……一定是想挖什么。”

  我向蒜臼的底部望去。那里有个黑色的东西,但正好隐在砂土隆起的阴影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大概对面应该能看清楚吧。这么一想,忽然间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觉,在那边做一面镜子。”

  我用手指示意。他立刻理解了我的主意。

  在我们和对面斜坡的中间,空气犹如阳炎一般波动。漫反射的光线灿然闪烁。光团一边摇晃,一边慢慢地聚拢,并化作银色的镜面。

  “再往下一点儿。”

  “知道,别吵。”

  镜子里映出具有完美现实感的景致。觉小心地一点点调整它的位置。很快,我们就看到了蒜臼状洞穴底部冒出头来的东西。

  我们两个都愕然了。这里原来我们早就来过很多次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注意到这是什么地方呢?

  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一根巨大的木头,大半都埋在土里。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支撑瞬的家的大黑柱。

  我们沉默地踏上归途。

  我们心里想的当然也有赤松林中看到的各种奇怪现象,不过占据大半心思的还是瞬的下落。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瞬的家似乎全被大地吞没了。如果瞬还在家里的话,恐怕不可能生还吧。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总相信瞬还活着。

  此时此刻,他到底在哪里?身处在什么状况中?他平安无事吗?是不是需要帮助?我的脑海中,盘旋着无数无法得到回答的疑问。

  “瞬说过他要离开家的吧?肯定没事的。”

  觉与其说是说给我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明天早上去找他吧,肯定会找到的。”

  “现在立刻去找不是更好?”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瞬到底在哪里,眼下没有半点头绪。虽然大家都很心急,但今天还是先回去的好。”

  觉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地陈述自己的意见?他不是在担心瞬吗?我对觉产生了些许不信任感。

  来到与真理亚他们约好碰头的公园,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等了好一阵,我们还是决定先回家。

  “明天见。”

  简直像是去完郊游回来分别时的招呼一样,我们互相道别,在十字路口分手。觉的家在茅轮乡,我去船坞乘上拴在那里的自己的船,返回水车乡。

  夕阳落到筑波山的背后,小町笼罩在昏暗的纱帐中,星星点点的篝火逐一燃起,给昏暗的水面嵌上橘色的斑纹。那是如同梦境一般甜美的风景。若是放在平时,这是我最喜欢的时间段,能让我心情平静地回首一天的往事,也让思绪驰骋去明天。

  在家里后院的舫柱上拴好小船,从后门进去,看见父母都在,不禁小小地吃了一惊。很少见的,两个人的工作好像都早早结束了。

  “回来了呀,早季。”母亲露出温柔的微笑向我招呼,“饭就快好了哦。很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坐到桌前,父亲盯着我的脸,笑着说:“什么啊,满身是泥,去把脸和手好好洗洗。”

  我遵照父亲的话去洗了手和脸,重新坐到桌前。本以为父亲会问我去了哪儿,但和预想的相反,父亲什么都没有问。他对我说了如今正在讨论中的、要在小町中心部设置路灯的计划。据说是因为单靠篝火的照明,总有许多不便之处。但是父亲又说,因为路灯使用的白炽灯所需要的电力,被规定只能用于公民馆的扬声器播放节目,因此需要讨论修改一般伦理规定。

  “不管怎么陈情,伦理委员会的显贵们,总是不太会点头啊。”身为町长的父亲,用筷子擢着煮鱼,抱怨说。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还是希望先考虑图书馆的照明问题。”

  母亲作为比町长地位更高的图书馆司书,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图书馆今年花了整个小町预算的五分之一啊。”

  “我知道。可是,最近晚上的工作越来越多,单靠这种磷光灯,很不方便。”母亲指着餐桌上的灯说。

  在当时,磷光灯是被广泛使用的照明器具。在被称作柚子球的大圆形管球的内侧,涂上厚厚的特殊涂料——其中不知道含有白金还是铱金——使用咒力注入能量,便能在一定时间内发光,不过充其量也只能持续三十分钟。每次光线衰减的时候,就必须再用咒力给它加上一鞭,很麻烦。

  “眼下这时候,还有余力发电的只有水车乡的七号水车。就算为了图书馆的使用,要把电线一直拉到茅轮乡,也不可能啊。”

  “在图书馆前面的水路上新建一座水车不就行了?”

  “这也很困难。水车本身会对交通造成阻碍,而且那一带的水路,要想用于发电,流速还是有点太慢了。”

  两个人虽然在进行认真的讨论,但我还是能感到某种不自然。父母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为了避免谈话转移到更加不妥的话题上,而故意在表演讨论一样。

  “……我说,你们知道瞬的事吗?”

  我这么一说,两个人突然停止了对话。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明明清楚知道这是危险的问题,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了。这大约是因为我在生气吧。自己明明这么担心瞬的事情,可是父母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进行毫无意义的讨论。当然,在我莽撞的问题背后,或许也有不管三七二十一问问看,说不定能够得到什么线索的小小计算。

  “你说的瞬,是青沼瞬吗?”父亲静静地问。

  “是呀,因为他突然就不来完人学校了。”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略微有点嘶哑。

  “这种事情可是禁止谈论的哦,早季也知道的吧?”母亲带着责备的笑容说。

  “唔……可是……”我垂首不语,眼中盈满泪水。

  “小季……”

  父亲看不得我流泪。小季这个小名,自从我五岁之后就不用了。

  “老公。”母亲担心地看了父亲一眼。

  “唔,没关系……小季,你知道吗,所谓人生,总会面临各种考验。与朋友的艰难分别,也是其中之一啊。”

  “瞬怎么了?”

  我拦住父亲的话,叫了起来。父亲皱起眉头,仿佛很难回答的模样。

  “失踪了。”

  “什么意思?”

  “几天前,在松风乡发生了大事故。从那以后,青沼瞬和他的父母就都失踪了。”

  “事故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听到消息。为什么,到现在……”

  “早季!够了!”母亲用严厉的语气说。

  “可是——”

  “我们很担心你,知道吗?不要顶嘴,听你父亲和母亲的话。不准再问了!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我勉强点头,站起身来。

  “早季,求你了。”在我就要走出餐厅的时候,母亲又含泪补充道,“我不要再……不,我不要失去你!听我的话,好吗?”

  “知道了。我今天很累,去睡了。”

  “晚安,小季。”

  父亲一边说,一边抱住了在揉眼角的母亲的肩膀。

  “晚安。”

  在登上二楼的楼梯途中,我的耳朵里一直都回荡着母亲的话。

  “我不要再……不,我不要失去你!”

  那声音和很久以前听到的另一个悲痛的叫声仿佛重合在一起。

  “我不想再失去孩子了!”

  即使到了床上,各种思绪还是纷至沓来,在我脑中盘桓不去,让我怎么也睡不着。

  自己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姐的想法,很久以前就有。这一疑问最初萌芽的时刻,我想大约是在我十岁前后。契机是看到母亲偶然间丢在书斋里的古老的汉和辞典(第三分类)。在和贵园的课上,我学到孩子的名字当中投射了双亲的期待和愿望,于是我希望了解自己的名字“早季”当中,被赋予了怎样的意义。

  “早”字当中,虽然有“早晨”、“快速”、“年幼”这三种意思(3),但哪个都不太像。本来就是孩子,年幼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再来看看“季”这个字:“年轻”、“季节”、“小”……正觉得毫无头绪的时候,最后的释义映入我的眼帘。

  幼子。

  当然,单凭这一条,我还不能断定自己就是现实中的幼子。但是,对于汉字所持的意义母亲比任何人都敏感。我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是长女的话,母亲恐怕不会使用“季”这个字。

  想到这里,幼年时候的朦胧记忆慢慢开始苏醒。我想那还是我两三岁时候的事。有个一直都在我身边、随时疼爱呵护我的人。那个人比我年长,但和母亲相比要小很多。另外,父母喊我“小季”,喊那个人“小美”。

  是了。姐姐的名字叫吉美。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不是因为我的自我暗示而伪造出来的记忆。但是,与母亲那个悲痛的叫喊——“我不想再失去孩子了”——合起来考虑的话,我有过一个姐姐的假定,立刻有了真实感。

  如果这是事实,姐姐为什么会不在了呢?当真是因为不合格而被处决了吗?还是和瞬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思来想去也得不出结论,在半路上陷入了死胡同。

  就在这时,传来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映照的二楼窗户外面浮着一个人影。

  刹那间,带有迷信色彩的对于超自然存在的恐惧将我攫住,差点让我跳起来,幸亏借着月光看到了红色的毛发,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是真理亚。

  “怎么了,这么晚?”

  我立刻打开窗问。

  “抱歉,我们刚去过公园,但那儿一个人都没有。赶回家之后,又挨了一顿狠训。”

  “快进来。”

  被父母发现的话就糟了,我让真理亚从窗户进来。

  “为什么那么晚呀?不是只去听听大家的说法吗?”

  真理亚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真理亚?”

  “吓死我了!再有一会儿说不定我们也会被杀的!”

  “什么意思?你说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真理亚颤抖了好一阵,等稍微平静一点儿之后,才和我一起坐到床上,开始告诉我她的经历。

  真理亚说,他们一开始只是在漫无目标地找那些和瞬关系亲密的孩子。守不知怎么,似乎具有寻找东西的能力,即使是漫无目的地乱找,也找到了两三个可以问的人。但是,大家全都没有线索。

  在这期间,真理亚他们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能算是瞬的朋友的人,除了我们一班的以外,多数都是住在松风乡的,但其中大半都不再来完人学校上课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也是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肯说。

  真理亚他们也想过是不是要去松风乡,不过因为我和觉已经去了,于是他们决定回完人学校去看看。

  这时候已经放学好几个小时了,学校里当然没什么学生。真理亚他们正要放弃,打算回家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瞬和觉说的事。也就是很久之前他们悄悄潜入完人学校中庭的那件事。当时他们说过,看见里面排列着一排奇怪的小房子,像是仓库一样,有类似氨水的气味,还有野兽的低吼声。

  “……所以我们就想去中庭看一下。当然,我们也不敢保证那样就能知道瞬的下落,不过总觉得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看起来,真理亚和守的配对,好像是凭侥幸一个劲埋头猛冲的类型。

  “但是,怎么进中庭的呢?瞬他们当时好像说他们是因为记得钥匙的配置。”

  “你忘了吗?我能在空中飘浮呀。我小心飞过校舍,没让人看见。守因为不能飞,我就先进去开了锁。果然和瞬说的一样,大约一打小小的门闩,放射状排列……”

  门闩的事情随它去吧。我催促真理亚往下说:“别说门闩了,里面有什么?”

  “和瞬他们进去的时候一样,什么也没有,除了五个砖头小屋排成一排。”

  我想起瞬说过跟和贵园也一样。

  “小屋上有木门,木门好像非常非常结实。我觉得可能是栎木板,足有四五厘米厚,用黑色的铸铁带子捆在一起,而且铰链……”

  “你就别忙着说门了。到底看到了什么,快说要点!”

  我急得叫了起来。真理亚向来有着良好的注意力和观察力,但却很不擅长概括性的介绍。

  “对不起。也就是说,我们想看里面有什么,但是不弄坏门就没法看到。”

  “我这边才该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早点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嗯。然后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能听到里面有声音。”

  “什么声音?”

  “像是低低的吼声。然后有一种很大的动物悄无声息来回走动的感觉。而且我们知道里面的动物也发现我们了。”

  “等等。那个小仓库一样的房子,里面有那么大吗?”

  “唔,恐怕那只是个入口,地下还有地下室,或者说地牢一样的空间吧,我想。那种感觉也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唔……那么你们最后还是没有看到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倒也不是,只是不敢确定。其实后来看到过,不过说是看到,也并没有看清楚。”

  我意识到还是让她按照自己的节奏讲更快,于是尽可能不去打断她,闭上嘴巴听着。

  “我和守正在探听小屋里面的情况,突然响起了门闩打开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要进中庭来。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躲,我们赶紧藏到了小屋的后面。真是千钧一发!一转眼中庭的门就开了,有人进来了。”

  “谁?”

  “没看到脸。不过从说话的声音听来,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大概是‘太阳王’,后面两个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和我们当初夏季野营回来的时候,面试我们的教育委员会的人的声音很像。”

  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那个男的说什么必须要赶快,要在YeMoHua之前解决。万一失败,事态将会无法收拾。YeMoHua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我已经有所预感了吧。即使如此,听到这个词,我依然像是被铁棒当头一击。所谓YeMoHua,不就是业魔化的意思吗?

  “……后面又说了什么?”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女人的声音说,只能赶快派出不净猫了。这时候‘太阳王’回答说,现在马上能用的只有大黑和虎斑什么的。”

  真理亚的声音因为战栗而尖细。

  “然后,他们打开了门。第二个和第四个小屋的门。门一开,就从里面迅速跳出了巨大的动物。我在小屋的阴影里偷偷瞥了一眼,好像和从前动物园里的狮子一般大小,不过比狮子更细长的样子。”

  “那个动物……不净猫,不是已经发现你们了吗?”

  “嗯,不过它们一出来就被咒力封住了动作,被运走了,而那三个人并没有发现我们……但是,要紧的是之后!‘太阳王’说漏了嘴,就是说要把不净猫送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他说,‘明明是那么优秀的孩子,太可惜了。’”

  “太阳王”说的是谁,在真理亚报出那个名字之前,我已经明白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是青沼瞬!!”

  (1) 日语里“昂”的发音,也有“集中”的意思。——译者

  (2) 歇山顶为中国古建筑屋顶式样之一。由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四条戗脊组成。亦有传入日本朝鲜等地。——译者

  (3) 指日语中的释义。——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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