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来自新世界(全2册)> 6

6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我们所处的小屋,是在木头支柱上辅以竹竿做成骨架、外面再蒙上类似兽皮的结实布料做成的。从做法上看,与其说是小屋,其实更近似于蒙古包或者帐篷一类。天色一旦放亮,光线便会朦朦胧胧透进来。

  觉比我早醒一会儿,正在收拾。

  “早啊。”我招呼了一声。

  觉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能马上出发吗?那些家伙好像已经准备好了,大概是趁着夜里叽叽咕咕搞的吧。”

  小屋外面确实传来忙忙碌碌的声音,好像来了很多化鼠。

  “知道了。”

  我也急急忙忙飞身跳起,开始作出发的准备。不过说是出发的准备,其实也就是穿上防寒服、系上高帮靴、检查登山包里的东西,花不了两分钟。

  一出小屋,天空与前几天截然不同,晴空万里。朝阳正从遥远的太平洋之东冉冉升起。

  我将视线转回地上的时候,正看见一只化鼠从松树枝条上取下一条晾干的东西。那东西通体发白,像是风干的腊鱼腊肉一样,不过长度足有一米以上,比鱼大得多。仔细观察,原来是干燥的蓑白。

  我们不禁对望了一眼。

  “难以置信,竟然吃蓑白。”

  在神栖六十六町中被视为神圣动物受到慎重对待的蓑白,竟然被化鼠当作口粮。我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快。

  “……这个季节,蓑白应该正在冬眠吧。难不成化鼠是把洞穴挖开,抓住蓑白风干做成腌制品的吗?”

  觉也是一副吃到黄连的苦涩表情。回想到昨天晚上吃到的不明成分的腌制品,说不定正是风干的蓑白,就连觉也不禁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野狐丸从对面走了过来。

  “早上好。天神圣主,眼下便可出发,不过要不要先用早餐?”

  难不成又要搬上腌蓑白了吗?我可完全没有食欲。

  “你们的早饭怎么弄?”

  “着急的话,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吃干粮。不过因为是兵粮,味道不会太好。”

  “我们也吃干粮就行了。”

  “遵命。”

  野狐丸好像很怕冷似的,除了全身紧裹着带帽子的皮大衣之外,还披着钉有金属铆钉的皮革铠甲。两年前相遇的时候,它身上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文官气息,如今完全是将军的派头了。野狐丸吹响挂在脖子上的短笛,周围出现了总数两百匹左右的化鼠,列成队列。

  “喂喂,有必要这么多化鼠一起去吗?”觉皱起眉头。

  “路上也许有危险。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必须尽全力守护天神圣主。”野狐丸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们和野狐丸一同进入长长队列的正中位置。据野狐丸解释,先锋和殿后一样危险。我们的前后左右都配备了手持巨大盾牌的强健士兵作为护卫。

  食虫虻族周围的雪早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我们踩着霜柱咯吱咯吱前进。一进入雪原,我们便套上长板雪欙,士兵们也套上好像滑雪板一样的靴子,不过更加简陋。化鼠们靠短短的下肢努力滑行,不过和以咒力推进相比,速度实在差得太远。觉有些不耐烦。

  “能再快点儿吗?要不把地点告诉我,我一个人先去也行。”

  “十分抱歉。我们无法像天神圣主一般轻快前进。不过,木蠹蛾族已经相距不远了。无论如何,请再忍耐片刻。如果两位天神圣主遭受什么不测,那才是无可挽回的。”

  没办法,我们只能配合化鼠行军的节奏。在雪原上缓慢滑行期间,野狐丸给了我们所谓的干粮。外观像是小小的饭团,放进嘴里咀嚼,有一股微微的甜味,似乎是在米粉中加入蜂蜜、梅干、果子等等熬炼而成的。这东西确实距离美味两个字很有些距离,但至少没放蓑白进去,不至于让人反胃得吃不下。

  过了雪原,翻过好几个山丘的时候,忽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一带会有这么多山呢?而且,虽然现在有积雪,看不太清,但每个山丘的土质明显都不相同,各个地方生长的植物也不一样。

  奇怪的想象在头脑中掠过。

  那是具有咒力的人类相互交战的战争图景。巨型岩石和小型山峰从远方飞来,划出舒缓的抛物线,重重砸到地上。那破坏力远比古代文明的核武器凌厉吧。因为据说六千五百万年前导致恐龙灭绝的只是一颗直径不过十公里的陨石撞击而已。

  这想法也太白痴了,我想。以常识而论,不可能出现那种事情。尽管理论上咒力的力量没有上限,但现实中发动咒力的时候,到底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限制。要以咒力施加影响的对象,首先必须在头脑中完美重构,因此受物的大小和复杂度本身就存在界限,并非只要想把地球劈成两半就能劈成两半的。

  不过……我放眼眺望如同山脉一般绵延的山丘,又想,即便是我们这样的初学者,也能引发山崩、抛掷大石,如果是镝木肆星那样的高人,投掷一座山峰也未必不可能。

  “很快就到了。”野狐丸告诉我们,“那边有个拐角。木蠹蛾族在山腹里修建了易守难攻的要塞。”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与其说是山丘,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高约一百五十米,宽约三百米。周围基本都是九十度的绝壁,没有积雪。一眼望去,没有什么可以攀援的凹凸之处,显然不是轻易能爬上去的。

  “山腹……这不都是石头吗?哪里有什么要塞了?”

  觉眯起眼睛打量巨大的岩石。

  “在那里。您看见了吗?岩石上有个探出的平台,上面长着松树的地方,树荫里有个洞口。”

  我们向野狐丸所指的方向张望,但还是没看到什么洞口。不单没看到洞口,连一个活动的东西都没有,四周静悄悄一片。

  “木蠹蛾族经年累月,在那岩石中挖掘出纵横无尽的道路。换句话说,整个岩石都是它们的要塞。”

  “那该从哪儿进去呢?”

  我完全找不到头绪。

  “据说也有从岩石里面伸进地下的隧道,但是出入口隐藏得很巧妙,不知道在哪儿。平时出入都是拿绳子垂到地上爬上爬下,现在之所以没有绳子,大概是知道我们过来,拉上去了吧。它们和其他部族一概不做接触,只要有什么东西从外面过来,它们就会缩回到巢穴里去,等对方离开……不过这一次可不能让它们再打这种如意算盘,一定要让它们知道我们的决心。”

  野狐丸从队伍后面唤来士兵。那士兵虽然没到土蜘蛛突变体那种程度,但胸廓很发达,让人想起水仙的球茎。它手里拿着喇叭筒形状的大筒。

  士兵听野狐丸附耳吩咐了几句,随后朝木蠹蛾族的要塞开始大声喊话。站在旁边听着,感觉连鼓膜都要震破了。我和觉用双手捂住耳朵。看到野狐丸和其他化鼠士兵恍如无事,我们简直无法相信。

  有可能引发雪崩的巨大声响在雪原上回荡。那个士兵不停呼喊,但木蠹蛾族毫无反应。

  “看来不给它们来点真的不行啊。”

  野狐丸一声令下,弓箭手走上前来排成横排张弓搭箭。

  “等一下,我们可不是来打仗的!”觉抗议道。

  “的确如此。不过,如您所见,木蠹蛾完全无视我们的呼叫。要想掀开它们富于惰性的傲慢外壳,多少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野狐丸用尖锐的声音下达命令。

  几十支箭向着岩石中部的松树描出优美的弧线,大半落在岩石上弹开,也有好几支刺在树上,其中一支竟然还插到了岩石里。

  木蠹蛾依然没有反应。根据野狐丸的指示,排成横排的弓箭手,这一次把头上裹了布的箭搭在弓上,用燧石点上火。布似乎事先浸了油,转眼便熊熊燃烧起来。

  数十支火箭划破长空。

  射中松树的火箭继续烧了一阵,树上开始冒出黑烟。木蠹蛾好像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始有所反应。树后冒出雪烟一样的东西,似乎是在撒雪灭火。

  “现在它们也该识相了吧,再喊一回看看。”

  野狐丸轻轻举起右手。刚才拿喇叭的士兵再度上前,又以震耳欲聋的声音放声大叫。因为说的是化鼠的语言,我们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不过还是感到一种奇怪的威吓感。这真是单纯的喊话吗?

  木蠹蛾的回答是数十倍射向我们这边的箭矢。

  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松树周围,不过看起来岩石表面好像开了无数箭孔,随时都能一齐发射。它们的箭矢毕竟是从上往下射来的,轨道笔直,远比食虫虻的箭矢迅速。排成一排的弓箭手毫无防备,连同拿喇叭的士兵一起,眼看就要被如雨的箭矢射成刺猬了。

  不过紧接着的一刹那,如同黄蜂一般飞来的箭矢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楔子一样向左右分开,飞去了错误的方向。

  是我和觉联手改变了箭矢的方向,就像之前差点被雪崩吞没的时候一样。尽管事发突然,不过我想我们两个的联手还是很漂亮的。不愧是多年的好友,我和觉似乎正在逐渐到达心意相通的地步。

  接下来出现的沉默,仿佛在诉说木蠹蛾族的困惑。也许偶尔会遇上突如其来的强风把箭矢吹走的情况,但要说在命中目标之前自动向左右两边分开,显然不可能是自然现象。

  “感谢天神圣主!您二位救了我们士兵的性命,我谨表示衷心的感谢!”

  野狐丸深深鞠躬施礼。

  “如圣主所见,木蠹蛾族是连神明都不知敬畏的不逞之徒。为了让它们回应交涉,还是要再进行一次劝告,不过根据结果如何,也许还需要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不等我们回答,野狐丸便让拿喇叭的士兵再度站到前面。喊话的内容依然不明,语气则是前所未有的激烈,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盛气凌人感。完全不像是要求停战的喊话。用词说不定也是类似最后通牒一般吧。

  对于未曾想到的事态,木蠹蛾族恐怕也不知如何应对吧。但可想而知的是,连续不断的言语挑衅,似乎终于导致某个士兵失去了自制力,一支飞矢带着破空之声向喊话的士兵直射而来。

  这一次我和觉的合作没能像上次那么漂亮。我们两个人的咒力同时捕捉到那支箭,但由于咒力相互干涉,空气发生扭曲,好像受到炙热阳光的照射一样,呈现出彩虹一般奇异的图案。咒力的相互干涉有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我们慌忙停下咒力。位于咒力焦点上的飞矢,伴随着炫目的光芒消失在空气中。

  仅仅为了防御一支飞矢,这有点太夸张了。不过站在木蠹蛾族的角度来看,也许会将之视作我们盛怒之下的示威行为吧。

  “天神圣主!木蠹蛾明知天神圣主在此,还敢放箭,这是断断不可容许的渎神行为!恳请圣主降下神罚!”

  “……可是,只是一支箭而已,会不会是不小心射出来的呢?”

  我对于野狐丸进言攻击木蠹蛾族的要求不是很喜欢。

  “一支箭已经足够了!胆敢对圣主张弓搭箭,本来就是足以将部族荡平的重罪……而且照这样下去也没有个结果。只要木蠹蛾不回应我们这边打探消息的要求,我们就没办法搜寻天神圣主的朋友。”

  “知道了,那就没办法了。”觉首先下了决定。

  “不要做得太过火。”我向觉叮嘱了一句。

  回想起来,一开始还是木蠹蛾部族的斯阔库救了守,结果反而拿致命打击报答它们的话,未免太恩将仇报了。

  “我知道。”

  觉面向岩石要塞,口中念诵真言。

  掩护洞窟入口的松树发出如同薪火爆起的声音,根部断裂,无力地垂了下来。

  隐蔽在树后的木蠹蛾士兵们惊恐地颤抖不已。

  接着,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击打一样,岩石表面出现了裂纹,碎石纷纷飞出。一拳……又一拳。箭孔一样的部分崩塌了,开了一个大大的洞。

  “好了!住手!”

  我拦住觉。

  我们又观望了一阵。对面终于传来尖锐的叫喊声。虽然依旧是听不懂的化鼠语言,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带着乞怜的语气。

  对于木蠹蛾的回答,拿喇叭的士兵以无比强硬的语气回应。之后,从折断的松树后面出现了几只化鼠的身影,身上都披着鱼一样的鳞甲,中间一只还披着斗篷,好像是部族的高官。后来得知它是掌握木蠹蛾族实权的摄政,名叫奎齐。旁边的化鼠向地面垂下长长的绳索。

  我不经意间向旁边看了一眼,野狐丸沉默不语,脸上浮现着奇怪的表情。它的脸色虽然像是在愤怒,但那双眼睛却满满地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野狐丸与奎齐的交涉过程,即使逐一写在这里,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吧。野狐丸带着征服者的胜利姿态对奎齐颐指气使,我们虽然听不懂它说的话,但肯定向奎齐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要求。至于奎齐,不管要求有多不合理,应该也无法说个“不”字吧。

  焦急万分的觉终于等得不耐烦,插进去询问真理亚和守的下落。奎齐下令把斯阔库带到我们面前。

  斯阔库本来吓得缩成一团,不过看到我们,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气。

  “斯阔库,还记得我们吗?”

  “GGGGGG……是,天森圣主。”

  “真理亚和守去了哪里?”

  觉单刀直入的问题,让斯阔库不知所措。

  “不呲道,天森圣主。”

  “不知道?你不是和真理亚他们在一起的吗?”

  “是。可是,那两位天森圣主,走了。”

  我闭上眼睛,试图抗拒汹涌而来的绝望感。

  “走了?走去哪儿了?”

  “不呲道。”

  “那大概的方向总该知道的吧?”

  “不呲道,天森圣主。不过,有信……留下。”

  斯阔库从贯头衣一般的简陋衣服里面拿出一封信捧给我。我接过信,撕开信封。里面确实和斯阔库说的一样,有一封真理亚写给我的信。

  致深爱的早季: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守应该已经在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了。

  对于既是挚友,又是恋人的你,我从未想到竟会不得不以这样的形式来写离别的书信。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然后,无论如何,请不要再找我们了。

  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么,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苦闷。当初在守留下的信里看到同样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明明那么生气。可是,没有文采的我,到头来也只能写下同样的句子。

  你这么担心我们,我非常开心,真的。我知道,如果换成我站在你的角度,也会像你一样担心吧。可是,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已经无法在神栖六十六町活下去了。小町不许我们活下去。如果只是我一个的话,也许还能平平安安生活一段时间。但是,守已经被打上了失格的烙印。只要被打上了那个烙印,便无法再回到当初了。这不是对待人类的方式,而是和甄选不良品一样的做法,你不觉得吗?烧瓷窖开启的时候,走形的、有裂纹的瓷器,等待它们的就是被敲碎的命运。如果等待我们的就是被敲碎的话,显然只有抢先一步,不是坐以待毙,而是远走高飞吧。

  我想你和我们一起走,真的,我不能否认这一点。但是,早季,你和我们不一样。以前我也说过,你是非常坚强的人。这不是说你身体强壮,也不是说你意志坚定。不是这些意思。你也会哭,也会软弱。我也喜欢这样的你。但是,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困难,哪怕从心底都被打垮了,你还是可以重新站起来。你不是那种一旦被折断就再也起不来的人。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在小町活下去,而且我想,对于小町,你也是必不可少的人。

  守不是这样。所以,如果我抛弃守,他便再也活不下去了。请你理解。

  离开小町回头去看,有一件事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的小町,很扭曲。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过?为了维持小町的安定和秩序,不断杀害孩子们的小町,还能称为人类的社会吗?根据拟蓑白的讲述,人类从涂满鲜血的历史中走过,才抵达如今的状态。然而即使是和过去最黑暗的时代相比,我想,今天的小町也并不是值得自豪的替代品。到了今天,我仔细回想小町中的种种事情,渐渐意识到那种扭曲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是成年人从心底恐惧孩子的事实。

  也许,不管什么时代都有类似的情况。自己的创造被后人否定,这肯定不会令人愉快。如果对方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恐怕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吧。

  但是,神栖六十六町的成年人,投向自家孩子的视线却又不是与那样的感情相同,而是极端扭曲的。一定要说的话,就好像一边死死盯着一大批蛋的孵化,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不知道里面出来的是天使,还是在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中诞生的恶魔。我们仅仅因为大人们莫须有的不祥预感,便被打碎、被丢弃。作为成千上万只蛋当中的一个,我们不想再受到那样的对待了。

  下定决心离开生我养我的家庭,离开生我养我的父母,我的心中真的充满了悲伤失落。可是,再想想父母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又有些释然了。如果我被小町下达了处决的决定,父母大约会痛哭一阵,然后就把我忘记的吧。就像你的父母最终放弃了你的姐姐一样。

  我们之间的牵绊一定不是那样的,我相信。如果我将被处决的话,你绝对不会抛弃我的,对吧?而如果是你面临危难,我想不管是我、是觉,也都会不顾一切去救你的。

  我们当中曾经还有一个朋友,如今连名字都不容许我们记起的朋友。他,X,在那个时候,也一定会帮助我们的,不是吗?

  就像我现在必须帮助守一样。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和你、和觉相会,比任何事情都让我痛苦。

  万幸的是,我们具有咒力这种神奇的能力,就算被丢弃在自然中,应该也能想办法活下去。虽然水平一般,不过好歹已经习惯了使用咒力,从这一点上说,我们对于小町和完人学校,还是有着深深的感谢。

  我和守,接下来将会两个人互相扶助,构筑新的生活。

  在这里,对你有一个请求。如果小町问起我们的消息,请报告说我们死了。我们打算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町的视线绝对不会到达的地方。不过,如果小町能够忘记我们的存在,我们晚上睡得多少也能比现在踏实一些吧。

  我从心底盼望有一天还能和你再度相会。

  深爱你的真理亚

  读着这封信,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信封里还有一张画,像是守画的。那是一张速写,画的是想象中我和真理亚的微笑。

  从我手中接过书信的觉,无言地看了一遍,抱住我的肩膀。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呜咽出声,然而怎么也无法止住泪水。不能再见到真理亚的预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确信。

  当初看到雪洞消失的时候,我们决定奔往食虫虻族的方向,去寻求斯奎拉的帮助。那是因为我们认为借助同样是化鼠的力量会更快捷。虽然知道绝对不能完全相信改名为野狐丸的斯奎拉,但因为事发紧急,有种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想法。

  然而最终被利用的根本就是我们。对于无比狡猾的化鼠来说,要操纵目光短浅、焦躁不安的人类孩子,根本就是儿戏吧。

  就像“名副其实”这个成语显示的那样,食虫虻这种动物生性凶猛,袭击别种牛虻、马蜂、甲虫等等,吸取它们的体液。它在日文里被叫做盐屋虻,这个名字来源于尾巴上犹如盐堆一样的白色毛穗。与之亲缘关系相近的种类还有食鸟虻。不过后者在古代生物图鉴上没有任何记载,通常认为是近千年以来新出现的物种。即使在今天,也只有在八丁标的周围才能看见,是非常罕见的品种。和食虫虻相比,食鸟虻的体型很大,体长甚至可以达到十三至十八厘米,细长的躯体和蜻蜓有些相似。为了高效率地吸收氧气,躯体上排列着发达的气门,看上去像是无数的眼睛。小时候我们还管它叫百目蜻蜓。

  食鸟虻通常潜伏在树干里,当麻雀、斑鸠、画眉、山雀、伯劳、白头翁之类的小鸟经过的时候,会从背后偷袭,用利剑一般的口器刺入小鸟的延髓将之杀死,然后吸食小鸟的血液,它们常常会把自己的身子吸到像气球一样,胀得飞都飞不起来。据说还有袭击乌鸦的例子。

  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来命名食虫虻族,也许是因为它们和食鸟虻这种本是昆虫却又把位于食物链上端的鸟类作为猎物的物种类似,都有一种以下克上的秩序破坏者的性格吧。

  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木蠹蛾族,然而关于真理亚他们的行踪,所有线索都断绝了。

  虽然野狐丸承诺会全力搜索,但我们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的指望,而且也赶不上迫在眉睫的期限。想到和富子女士约定好明天必须带着真理亚他们回去的事,我非常绝望。

  和觉商量之后,我们决定退而求其次。

  “明白了!请交给我吧。”

  只能按照真理亚在信上的要求,向小町报告说他们死了。我们拜托野狐丸统一口径,野狐丸爽快地一口答应。我本以为对于背叛伦理委员会的行为,它多少会表示一下为难,然而答应得这么爽快,简直让我都感到有些不满。

  “就说两位天神圣主遭遇雪崩坠落谷底,这样应该可以吧。遗体也被卷去不知哪里了,很难搜索。”

  的确,最合适的说法只有这样了吧。也许两个具备咒力的人一起摔落会让人感觉比较奇怪,不过如果说是守的雪橇先滑了下去,真理亚在救他的时候也掉下去了,大约也能说得过去吧。

  “如果时间充分的话,还可以准备好骨头,这样更完美。连骨头一起送去的话,应该会相信的吧。”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你说什么?骨头?你打算从哪儿弄?”觉用严厉的语气质问。

  野狐丸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都青了。

  “……哎呀,那个,没有的事!您误解了!我们怎么可能筹措天神圣主的遗骨?不会的、不会的。我的意思是说,可以拿化鼠的骨头代替,虽然这么说对天神圣主十分不敬。不过即使是我们的骨头,只要部位合适,也分辨不出是不是天神圣主的遗骨,尤其是高个子的化鼠,和年轻的天神圣主基本上没什么区别,所以用那个骨头……为了以防万一,还可以用石头打磨……”

  “够了!别说了。交给你就是了。”我让野狐丸闭嘴。听它这么说,有种真理亚他们的遗体在受侮辱的感觉。

  “遵命。所有一切都请交给我来处理。”

  野狐丸恭恭敬敬一揖到地,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我的情绪。

  费了两天时间赶到这里,最终也只是白跑一趟。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气馁。我们拒绝了野狐丸的邀请,没有再去食虫虻族那儿休息一晚,而是决定直接返回出发地点,就是那个雪洞所在的地方。按照斯阔库的说法,它和真理亚他们就是在那儿分别的。

  我们穿上长板雪欙,朝着存放快艇的地点出发。

  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不知不觉间时辰已经过了正午。不过肚子似乎一点也不饿。这应该不单是热切思念导致的茶饭不思。虽然心中急躁不安,但心情却和周遭的无尽雪原一样冷彻骨髓。

  真理亚他们去了哪里?再也找不到了吗?不过我也想到,就算找到了什么线索,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但要想追上能在天空中飞舞的真理亚,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吧。

  我就像是在毫无胜算的比赛中早已被对手彻底甩下的选手,但仍然决定不听到终场哨声绝不认输,坚持自己徒劳无益的努力。

  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还有希望的样子啊?要骗谁呢?是要欺骗自己,维护一种“我绝不会抛弃挚友”的自我幻象吗?还是要欺骗觉呢?

  我望向在我稍前一点的地方滑行的觉。看不出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和我一样在拼命逃避绝望感吗?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和觉并肩疾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恐惧。

  在我的世界当中,除了父母,只有完人学校。而在完人学校里,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只有一班的同学。但那些朋友一个个都在消失,剩下的只有我和觉两个人了。

  不要。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要。我不要再失去朋友了。

  再不要失去深爱的人了。

  面前的觉的身影,和另一个少年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突然间,我生出一种想要伸手去摸的欲望。就在那一刹那,那个令我怀念的、封印在记忆坟场中的身影,清晰地在眼前复苏。然而幻影终究只是幻影,转眼间又如梦幻般消失了。

  我被重新抛进冷酷的现实。在这个世界,我和觉只是两个渺小的人而已。

  真理亚现在也是同样孤独吗?不,她应该和我不一样。因为她已经舍弃了所有的一切,遁世而去了。

  晴空万里,和昨天恍若隔世。阳光照在雪上反射出来,让人目眩。然而这明亮的景色,在我眼中却显得比昨天更加阴郁。

  觉出类拔萃的方向感让我们很快找到了快艇。我脱长板雪欙的时候,觉用咒力提起小船,放到河面上。

  “我来驾船,你稍微休息会儿吧。”上了船,觉看着我说。

  “为什么?觉也很累吧。”

  我的回答并非出于真心,只是客气一句而已。

  “没关系。”

  觉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也没有力气再坚持了,嘟囔了一声“谢谢”,坐倒在船上,陷入半昏睡的状态。那感觉就像是船底逐渐融解,无数河童聚集过来,伸手慢慢把我拖向河底一样。

  梦。一开始是由于极度疲惫而做的毫无脉络的噩梦。因为没有意识的压制,潜伏在心底深处的魑魅魍魉逐一浮现。

  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妖魔鬼怪,摆动着昆虫一般的细长触角。在头顶乱舞的大群独眼天狗,蛾羽上撒下无数磷粉。

  地狱的亡者被锁链牵引,排成一列向前移动,下腹都长着牛袋,连精神都被控制。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瞪大圆圆的眼睛,发出牛一般的鸣叫。

  粉色半透明的蓑白因为情欲扭动身体,触手全都变化成耸立的男根,根部的无数女性性器犹如海葵一般张合不已。

  紧贴着蓑白,无声无息走过去的是死神的化身,巨大的猫怪。

  化鼠们扬起丑陋的鼻子,不停嗅着空气里的气味。它们的脸都是一片平板。不知道是不是代替脸上的五官,它们全身的皱褶之间生着无数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窥探周围。剑一般锐利的口器伸缩不停。

  比所有这一切都可怕的,是一个小小孩子的身影。那是脸上涂满了鲜血、在忘情杀戮的恍惚中翻出白眼的恶鬼。

  异性怪物齐声鸣叫,蠢动不已。他,在那最里面。

  静静伫立的少年,仿佛融解在黑暗中一般。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能看见,唯独脸庞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无脸少年。我焦急地想要呼唤他,但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好像认识我,但并不开口说话。我记得以前也曾经在梦里见过他,那时候虽然看不见他的相貌,但至少还能听见声音。可是现在他似乎并不打算说话。然而即便不说话,无脸少年的周身依然传递出清晰无误的消息。那是深刻的忧虑。

  “怎样才能找到真理亚?”

  无脸少年似乎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懂。该怎么做才好?”我又问了一次。

  还是没有回答。

  “求求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无脸少年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嘴。

  他一言不发。我也看不到他化作幻影的口形。但不知为什么,我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我困惑不已,呆立在原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但是,接下去他告诉我的,更让我大受冲击,如罹雷劈。

  骗人,骗人的!你胡说,怎么会……

  我想要出声抗议,但是空有满腔话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早季!早季!”

  有个声音在喊我。

  我的意识急速觉醒。

  “早季,做噩梦了?”

  我睁开眼睛。觉正担心地望着我。

  “……唔,有点。”

  短短的时间我出了一身大汗。我想要强颜欢笑,不过在觉看来,恐怕只是不自然地扭曲嘴唇吧。

  “咱们到了。接下来再往前,只能穿上长板雪欙走了。”

  觉的表情有些犹豫,“早季在这儿等我吧?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我断然摇头。

  “我也去。”

  “是吗……好吧。”

  大约看到我的脸色,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吧,觉没有再试图说服我。

  地上清晰地保留着我们往返的痕迹,一直通向雪洞曾在的地方。我想起昨天刚好是在同一时间、从同一个地方出发。花了整整一天,最终却只能返回出发点。

  不,不对。是比出发的时候更糟。昨天虽然知道前面困难重重,但还是深信自己能找到真理亚。而在此时此刻,所有的线索都断绝了。

  明知如此,我们还是带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再度滑动长板雪欙,攀登缓坡。

  再一次的搜索没有任何成果。

  真理亚和守似乎挖走了被埋的雪橇,我们把周围数十米的半径内一寸一寸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雪橇留下的痕迹。真理亚肯定是预想到小町会来找他们,把雪橇飘浮着运过一定的距离,又把雪地里残留的痕迹仔细抹掉了。

  太阳向西面山峦的另一侧缓缓沉下。静静的绝望汹涌而来,填满了我的胸膛。

  “早季。”觉从背后抱住我的肩,“不要哭……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在流泪。连滑过脸颊而落的温暖感触都没有注意到,我真的是不正常了。

  “还有整整一天才到期限。等到天亮,咱们去西北方向走走看。说不定能找到真理亚他们留下的痕迹。”

  这只不过是宽慰我的话而已,我很清楚。如果是锡兰幸运的王子大人(1)自然另当别论,但我们想靠这种办法撞大运,基本上不可能找到线索。

  虽然明知这一点,但觉的话还是给了我一些安慰。

  我们在雪原上作好过夜的准备。简易帐篷留在船上没有带来,我们决定模仿斯阔库救守的办法,做个雪洞出来。

  我们从周围运过来许多雪,堆成半圆形的雪堆,压实之后再把里面的雪挖出来。因为有咒力的帮助,本以为做起来肯定远比斯阔库顺手,结果实际做的时候才发现要压实雪堆,铲子比咒力更合适。不过,最大的困难恐怕还是因为我总是陷入恍惚状态吧。

  建成避难所之后,我们开始吃晚饭。虽然没什么食欲,不过因为午饭也没吃,硬塞也得塞点东西到肚子里。觉把石头挖成一个锅,在里面放些雪,点上篝火,再放进带着味噌味的干燥米饭,煮了一锅杂烩粥。

  我们默默地吃粥。

  觉时不时向我搭话,大约是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吧。但是对话怎么也持续不下去。觉察觉到我的心情,也不管我有没有回话,一个人自顾自往下说。

  “……所以说,那本书上写的东西有多少能够相信,我很想弄弄清楚。下次要是再能抓到拟蓑白,我得好好问问。”

  我并不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但能听进耳朵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内容。

  “……能够产生极大能量的咒力,本身只需要极小的能量输入,像在大脑中进行的葡萄糖代谢就足够了,这一点显然是很明确的,对吧?那么自然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力量是从哪儿来的呢?对于这个问题,作者介绍了两种假说。一种认为,在太阳系中发动的咒力,其能量全部来自于太阳。至于太阳的能量通过何种路径被咒力引用,我反正是不明白,不过根据这种假说,离开了太阳系,也许就没办法使用咒力了,或者至少发动咒力的形式会有所变化。有趣吧?虽说这个本来也没办法验证,恐怕只是随便说说的。”

  “……所以说,每当使用念动力,也就是咒力的时候,太阳的能量就会被夺取,成为熵的丢弃场,产生相应的老化。太阳的剩余寿命据说大约是50亿年,不过如果我们频繁使用咒力的话,也许会更早迎来终结。”

  “另一个假说更难理解。根据量子理论,观察这一行为本身会对对象造成影响,使其发生变化。而咒力就是将之从电子层面的微观世界衍生至我们的宏观世界了。这就是拟蓑白说过的那个,首次做实验证实咒力存在的学者,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他的假说。”

  “……也就是说,时间、空间、物质,所有都被还原为信息。咒力则可以改写这些构成宇宙的信息,是一种终极的力量。按照这个解释,咒力发展到终极阶段,不要说地球,就连整个宇宙的形态都可以改变。这是宏大的循环论观点。宇宙创造元素,元素构成物质,物质生出生命,生命进化为人,人发展出复杂的大脑,最终大脑形成的幻象又回过来改变宇宙本身的面貌……”

  “……我最感兴趣的是,到发现咒力为止的精神构造,与未开化社会中巫术性质的思考方法之间近乎奇妙地一致。按照文化人类学者弗雷泽的分类,咒术包括感染咒术和类感咒术两类,后者尤其……”

  “我说,觉。”我打断觉的话。

  “嗯,什么?”

  “我们会忘记真理亚和守吗?”

  觉的表情僵住了。

  “就算死了,也不忘记的。”

  “但是,如果教育委员会又把我们的记忆……”

  “不会再让他们这么干了。”觉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要是以为能永远管理我们的意识和记忆什么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他们要违背我们的意志强制行动的话,我们也离开小町就是了。”

  “我们?”

  “早季也会和我一起走的吧?”

  觉的表情显得有些担心。我微笑起来。

  “你说反了呀。”

  “说反了?”

  “是我离开小町。觉要陪我哦。”

  觉目瞪口呆了好一阵,然后终于慢慢绽开了笑容。

  “我知道了,这样也行。”

  “嗯。如果我们也离开小町的话,咱们就去找真理亚他们,和他们会合吧。”

  “啊,当然。比起两个人,四个人一起更坚强。”

  “是呀!到那个时候,找到真理亚他们……”

  我的声音断了,就像是喉咙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我张着嘴,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等到终于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我号泣起来。

  觉来到我身边,紧紧抱住呜咽的我。

  那天晚上,在雪洞里,我们结合了。

  生来第一次接受男性的侵入,疼痛超出预想。我和真理亚之间虽然有丰富的性体验,但和男女之间的性行为意义完全不同。对于这一点,我也终于有了最真切的亲身体会。

  “痛吗?”觉停下动作,柔声问。

  “唔……停一下就好,就快习惯了。”我紧咬牙齿回答。

  男和女之间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的不公平呢?我在心中抱怨。女性原本就要在四十周的漫长怀孕期中忍受诸多不便,又要忍受男性几乎不可能忍受的疼痛产下孩子。既然如此,怎么连性行为还要附加痛苦啊。

  “别勉强自己。”

  “没事……觉不痛吗?”

  “完全不。”

  忽然间我发现,觉明明知道我很疼痛,却依然无比兴奋。他不但不同情我的苦痛,相反地,简直像是在我的苦痛中得到快感一样。这个混蛋。

  不过,过了一阵,疼痛慢慢舒缓下来,我逐渐感觉到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湿润。我处在被征服的立场上而感受到欢愉。

  当我忍不住呻吟出声的时候,觉问:“舒服吗?”

  “笨蛋。”

  愚蠢无比的问题。我用力挠他的后背代替回答。

  我不再是处女了。下一次身体检查该怎么应付,我也不知道。而且仔细想来,似乎只有我才要面对这个问题。

  觉的动作逐渐激烈起来。就在快感的漩涡即将吞没我的时候,残存的理智让我慌张地抗议说:“等等。”如果怀孕的话,那就真的麻烦了。

  不过,在我制止之前,觉就停下了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他想到了避孕的问题。然而并非如此。

  觉俯视着我,眼神如泣如诉。

  我以近乎直觉的感受领悟到他的这个表情并非是朝向我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在我这里看到的是他永远深爱的某个男孩的面影。

  同时,那也是让我在心底为爱恋所焦灼的少年。

  觉再度加快了动作。

  我也以刚才无法相比的速度迎合上去。猛力贯穿我的不如说也不是觉,而是逐渐变为另一个少年的形象。

  我们将彼此作为媒介,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男孩做爱。这可以说是十分异常的行为,也许也是相互间对彼此的背叛。但是,我想,我们两个既深深明白这一点,也在深深期待这一点。

  在我迎来绝顶高潮之后,觉犹如崩溃一般抛下我,将精液射在雪洞的墙上。

  随后的半晌时间,我们横躺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沉浸在快感的余韵中,头脑中却在回味无脸少年在梦中说的话。

  他为什么会向我传达那样的信息?

  他说,我不能帮助真理亚逃走。

  然后还有,真理亚不能不死。

  (1) 语出波斯神话《锡兰三王子》,描述锡兰国王为磨炼三个王子,让他们徒步旅行各地的故事。——译者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