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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立刻遮住了视野。这是命悬一线的刹那。
如果吸入细小的墨粉,必然会导致肺泡阻塞窒息而死。就算用咒力做成墙壁阻挡墨粉,我们也会被飘浮的大量粉尘包围,无法行动。并且,依照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也不可能有时间造出风来吹散烟雾。
吊起怪物的咒力之手消失,足有五十吨重的巨大躯体直直掉下。犹如储水袋一样的身体,重重撞上坚固的地面,顿时摔扁了。那冲击肯定给怪物的内脏造成了致命的损伤,但它依旧抬起头部,继续喷出漆黑的粉尘。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就将体内储存的大量粉尘全都吐了出来。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超乎想象,不过基本可以推测,怪物细长的口器由于通过大量的空气和粉尘而产生了摩擦热,转眼就达到数百度的高温。不知道是直接引发了起火,还是由于过热导致口器破裂,碎片飞入黑雾之中,总之起到了点火器的效果。火焰刹那间扩散到全部粉末,引起爆炸性的燃烧,也就是所谓的粉尘爆炸。炭块原本燃烧得很慢,但变成微粒就更容易和周围的氧气结合,急速燃烧之下就会引发爆炸。
爆炸范围的半径足有数百米。如果身在那个范围里,除非是镝木肆星,否则没有生还的可能吧。
在黑雾遮蔽视野的刹那,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不是保护自己,而是要救觉的强烈意识。然后,觉和我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而之前我们为了从恶鬼的手下逃走而采取的互相投掷对方身体的行动,也可以说是幸运的预先演习。
在因黑雾失去了怪物身影的刹那,我放弃将怪物吊起的起重机意象,转而勾勒出投石机的图像,用钩子钩住觉的身体,向上扔去。
就在同一刹那,有一种眩晕感侵袭上来,仿佛是强烈的加速度推动我的大脑一样。定睛一看,大地已经在遥远的下方了。
在我将觉扔出去的差不多同时,觉也同样将我扔了上去。我大概条件反射性地用咒力护住了耳朵,并赶紧从鼻子往外吐气,保持鼓膜内外的压力平衡,没有被气压差弄破鼓膜。伴随自由落体而产生的无重力状态,让我有一种胃被吊起来的恶心感觉。从下面吹上来的强烈的风,将短裤和T恤吹得高高掀起。
我现在到底在多高的地方啊?放眼望去,下面是神栖六十六町的全景,连周围的森林乃至筑波山都尽收眼底,但却没有看到觉的身影。
地面上很大一片区域都被漆黑的粉尘云覆盖。看起来简直像是诡异的黑蘑菇在慢慢膨胀增殖一般。
照这样下去,又会直直掉到黑雾里去。我伸直四肢,控制姿势,努力想让身体飘浮,但该做出什么样的意象才能在空中飞舞,我毫无头绪。
紧接着的刹那,下面的粉尘云,伴随着炫目的光芒,产生了大爆炸。
不断下落的身体,再度被向上的气流推上去。转眼之间,我感到自己被扔出了很远的距离。
我在空中飞舞着,但连我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我并没有恐惧感。坠地的冲击,某种程度上可以用咒力缓解——虽然我有这点自信,但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
毫无遮挡的阳光在大气中散射开来,闪烁不定。恍若透明的蓝天上飘着白色棉絮一样的云朵。
我产生幻视就是在这个时候。
明亮的天空仿佛突然反转成相机底片,变成了黑暗的夜空。
挂在天上的月亮变得无比巨大,简直都能看清上面一个个的火山口。皎洁的光辉照亮了大地。
啊,这是……
我确信这是自己曾经亲身体验过的经历。
曾经被消除的记忆。
那仿佛是将其他记忆的细微部分拼凑到一起,并重现出来的一样。
在下方,可以看见月光映照的■(1)的小屋。
视线所及之处,地面全都像蒜臼一样开始塌陷。
周围的砂土犹如泥石流一般,向着小屋所在的地方涌去。低频电波一样的大地轰鸣声中,混杂着树木被连根拔起、纷纷折断的声音。
犹如世界终结一般的可怕光景逐渐远去。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划出一道大大的抛物线,朝后方疾飞。迎着激烈的风,身上的夹克被震得呼呼作响。发卡也被吹飞了,头发在夜空中猎猎飞舞。
如果就这样撞到什么地方死掉,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吧。
被这样的想法驱使,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随即我又睁开了眼睛。
■用了最后的力气救我。
我必须活下去。
我转向迎风的方向。虽然脸上吹来凛冽的风,但我再也不闭眼睛了。泪水向身后飞去。
幻视只在一刹那。在我的周围,上午的阳光倾盆而泻,恢复到原来的明亮空间。
我曾经被无脸少年救过命。我终于清楚地想起了这件事。就像刚刚觉救了我一样。
乘着爆炸的气流,我飞过漫长距离的同时,也在急速下坠。我发现自己似乎正在向小町中心飞去。
下方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茅轮乡的闹市区,也是小町中最为繁华的地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大吃一惊。那里的建筑物基本上都被破坏了,变成了不忍卒睹的废墟。完全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做不到让自己慢慢下落。重力加速度拖着我,我眼看要重重撞上地面。我赶紧用咒力去推地面,降低下落的速度。
我想在水上降落。如果掉在水里,就算没有完全刹住速度,应该也不会受重伤。
但就在这时,映入眼帘的河道却是一片干涸。
水被抽掉了……
没有闲暇思考为什么了。我急速改变方针,做出双翼的意象,通过滑翔再向前飞一段路。只有如此了。
能够软着陆的地方非常有限。黄色的物体映入眼帘。似乎是向日葵田。为了榨油,那里密密麻麻种了许多向日葵。
我艰难地改变方向,以向日葵田为目标,试图降落。在这时候,我禁不住想真理亚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松地在空中飘浮。
黄色的花向眼前迫来。糟糕。没能如意象所示的那样减速。我赶紧用咒力做出手臂的意象撞击地面。好几根向日葵被我折断,飞上半空。
着地的瞬间,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折断的向日葵枝条掠过面颊。
我重重地撞上了地面。即使有向日葵的缓冲,还是被撞到胸口,喘不上气来。我就这样抱着无数的花,失去了意识。
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地上。我慢慢伸展四肢,检查自己的状态。手掌虽然有擦破的地方,不过似乎并没有骨折。我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悄悄站起身。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早晨。按道理该有小鸟鸣叫。但实际上周围一片深深的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觉在哪里呢?我试图回忆粉尘即将爆炸的时候自己把他扔去了哪个方向,但记忆很模糊。虽然相信他应该平安无事,但怎么也无法放心。
咒力用得太多,我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最多也就五到十分钟吧,基本上没有起到休息的效果。
如果现在遭遇化鼠或者那种怪物的话,我大概很难保护自己吧,恶鬼当然更不用说了。但也不能在这里磨蹭,白白浪费时间。必须尽快和小町的众人会合。
我一边提防周围的动静,一边向外面走去。
钻出向日葵田,进入小树林,路上看到无数树木折倒在地,让我想起了来时听到的爆炸声。一定是那个怪物的同类出现了许多,在小町中心引发了无数爆炸。从这里受到的影响来看,被爆炸冲击波袭击的范围恐怕非同小可。
不过,从爆炸的规模来看,怪物自己显然也活不成。也就是说,怪物的行为基本上等同于自爆。以前遇见的气球狗,是赌上性命守护土蜘蛛的龙穴;而吐出粉尘的怪物,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狙击敌人——也就是为了狙击人类而生的,是攻击性的武器。其他的化鼠士兵也是一样。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棋子。它们似乎根本不怕牺牲,或者更确切地说,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做自杀性的攻击。
我从来没有想过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是我们太过相信咒力这种绝对的力量,小看了化鼠。
可是,化鼠又是为什么要采取如此决绝的行动呢?
我似乎常常因为沉湎于思考而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就在我快要走出小树林的时候,突然遭遇了袭击。
带着轰鸣声,迎面飞来一块巨大的石头。
措手不及之下,我连用咒力阻止都来不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幸亏瞄得不是很准,石头从我头上飞过去,落在身后。
第一击刚一失败,下一拨的攻击立刻又来了。在爆炸中幸存的树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棵棵连根拔起。不管怎么看,那只能是咒力所为。
难道是恶鬼来了?我愕然失措。要是这样的话,可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我慌忙用咒力抵挡袭来的大树。伴随着咒力相撞的难受感觉,空中出现彩虹模样的干涉条纹。
“哇,那是……”对面传来惊讶的叫声。
我用尽全力叫喊:“住手!我是人!”
支撑的两股咒力一消失,飘浮在空中的大树顿时掉在地上。果然如此,是有人把我错当成化鼠攻击了。
“等等。现在我出来。”
我一边挥舞双手,一边从小树林里走出来。距离我五六十米的地方,有个人呆呆站在那里。是个男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我出来,立刻跑了过来。
“对不起。我以为是化鼠……”
“当心点!要是我死了,你也会愧死的。”
“愧死是什么?”长相讨喜的男孩茫然问道。
“哦,还没教你愧死结构的事啊……总之,使用咒力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嗯……可是,化鼠总是躲着搞突然袭击。”
男孩子名叫坂井进,自称是完人学校的四年级学生。我向进询问昨晚以来小町中发生的事情,得到的回答让人吃惊。坂井进虽然还是孩子,但还是自告奋勇地参加了与化鼠的战斗,亲眼目睹了其中的一连串事件。
在夏祭的会场遭受袭击之后,燃烧起复仇火焰的人们,五个一组开始了扫荡化鼠的战斗。就在我们抵达医院、与埋伏的化鼠开始战斗的差不多同一时刻,在小町中心也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化鼠采用的似乎是彻底的游击战术。正面和具有咒力的人类作战只有死路一条。它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吧。
不过,游击战术取得了巨大的战果。这一方面是因为野狐丸把自己的士兵完全视作消耗品和炮灰,制定出无比冷酷的战术;另一方面是因为人类完全没有做好战斗准备,而化鼠则趁着大家都去参加夏祭,侵入空荡荡的房屋,摆好了巷战的阵势。说起来,一开始就应该把所有建筑彻底摧毁,让化鼠无处藏身。但在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认为需要作出那种牺牲。
另外,虽然要求五个一组的人时刻保持全方位的警惕,但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训练,而且又是突然投入实战,个个都很冲动。所以一看见对面大张旗鼓冲来一群化鼠,所有人的视线和意识都会集中到那里。于是,在充当诱饵的部队被咒力捻碎的时候,潜在背后的化鼠枪手开始狙击,这种极其简单的战术让许多人成了牺牲品。
人类对意料之外的发展大惊失色,紧急将多个小组联合在一起行动,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是正中野狐丸的圈套。
五个一组的拟人兽也趁着夜色混入人类的小组中,一旦发现机会,拟人兽便骤然发起袭击,引起人类一方的巨大混乱。不仅有被拟人兽的弓箭枪弹杀死的人,还有人将人误认作拟人兽自相残杀。在后一种情况下,死的不仅是被误杀的人,错误发动攻击的人也会因为愧死结构的作用而毙命。
在这噩梦般的一夜终于迎来天亮的时候,人类一方的战死者上升到两三百人。当然,被人类杀死的化鼠更在两三倍之上,但这两者显然不能相提并论。
再有,随着太阳升起,野狐丸的另一项战术也开始启用。化鼠的部队整整一晚都在陆陆续续进行攻击,到了黎明时分,拟人兽终于被扫荡一空,人类基本上不再出现牺牲者了,但却没人发现这只是野狐丸的诡计,它真正的目的是要让人类整晚都不成眠。
纠缠了一晚的化鼠攻击终于归于平息,大部分人都略微放下了一颗心——就在这时候,我们曾经遭遇过的“喷炭兽”,带着满满的炭粉登场了。
喷炭兽应该是趁着深夜沿水路侵入小町,在水中等待时机的。它们虽然有着足以与长须鲸匹敌的巨大躯体,但人类的注意力都被激烈的战斗所吸引,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化鼠一方也是为了不让喷炭兽的存在暴露,在前期攻击中刻意避开了水路。
然后,就在大家都以为战斗告一段落的时候,七八只喷炭兽突然从河道探出头来,喷出漆黑的炭粉。粉尘的目的地事先肯定经过了计算,都被喷在建筑物之间的小巷之类能够引发最大危害的空间,在人类能意识到这一真正的狙击之前,便已经引发了连绵不断的大爆炸。
激烈的爆炸和建筑物的碎片袭击了毫无防备的人群。而且接二连三的粉尘爆炸也导致有人因为缺氧而死。
“如果没有镝木肆星,我恐怕也死了……老师死在了爆炸里,爸爸妈妈也下落不明,我一个人一直在找。”
进的眼圈红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突然拿石头砸我呢?说不定是你的爸爸妈妈呢?”
“因为姐姐你在那个树林里呀。大家都被反复告诫说绝对不要进树林。化鼠可能躲在里面,也可能被当成化鼠攻击。”
“是吗?我不知道呀。”
我也对父母的安危无比担心,但进也不知道更多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问清楚。
“小进,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进皱起眉头。
“除此之外更可怕的东西?已经够可怕的了吧,一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嗯。对不起,我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看起来恶鬼还没出现。这样的话,更要赶紧警告小町的众人了。如果可能,找到富子女士或者镝木肆星最好。
我和进一起走。不过不是肩并肩,而是采取尽可能背靠背的姿势,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我们来到水路旁边。和在空中望见的一样,水都干了,露出了河床。
“为什么水路的水没了?”
进的回答并没有太让我意外。
“委员会下的指示,为了小心起见,关闭了水闸,把水全部抽干。”
“是因为化鼠躲在里面偷袭?”
“嗯,我想是因为喷炭兽也是从水路来的缘故吧。据说化鼠当中也有其他的两栖品种什么的。”
在神栖六十六町中,运河和水路犹如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既然无法全部监控,抽干水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对策。但是这一步也被野狐丸计算到了。可以说人类一方始终没有跳出野狐丸的手掌心。
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也许,与其说到这一步为止,一切尽在野狐丸的计算之中,恐怕更应该说我们都是按照野狐丸的计划一步步在走吧。无法使用水路的情况下,转移大量人员就会很困难——这一点早已被野狐丸看穿了。
走了一阵,终于逐渐看到了其他人。刚开始看到有人的时候,我略微放了一点心,但渐渐地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伏在遗体上哭泣的年轻女子、受了枪击呻吟不止的男子、拼命寻找失踪父母的孩子们。
我们走过的时候,大家都投来求助的视线。我也想停住脚步,哪怕帮一点小忙也好,但实在没有时间停留。如果恶鬼来了,恐怕将会出现比现在更加悲惨的地狱图景吧。我必须赶在事态发展到那一步之前,向小町主事的众人传达信息,寻找对策。
“求求你……帮帮我。”
倒在路旁的中年女子朝我们拼命伸出手臂。一眼望去,她脸上和手臂露出的部分都有很严重的烧伤,衣服也是烧得漆黑。按照这个伤势看来,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水,给我水。”
我咬住嘴唇。实在不忍将这个人就这样丢下走开。但是,我的信息传递如果有所延误,后果将是无法设想的。
“姐姐,我来帮她。”
进帮我解除困境。
“你快走吧!你是要赶去委员会那边吧?”
“嗯……谢谢,拜托了!”
我握了握进的手,正要走。
“等等。”倒在地上的女人喊住我,“你到底要找谁……这么紧急?”
我回过头。
“对不起。我有消息必须要向富子女士或者镝木肆星报告。不然的话,会发生更加可怕的情况……”
我语塞了。对于正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更加可怕的情况”这种说法,太莫名其妙了吧。
“富子女士……在学校,她应该去完人学校避难了,只有那边的建筑还完好。”
女人很痛苦地咳嗽着说。
我吃了一惊。这个人说不定是伦理委员会的成员。这样说来,我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是因为烧伤的原因不太看得出来。
“谢谢。”
我深施一礼,然后快步走出去。知道了富子女士在哪里,接下来就是尽早赶去了。
我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变成小跑。刚刚的疲惫感一时间不知道被吹去了哪里。
自我毕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回到完人学校。小町其实就这么大,什么时候都能回去,但是因为有着悲伤的记忆,自然会对那里敬而远之。随着我离学校越来越近,有关周围景色的记忆逐渐复苏。和小町的中心相比,这里遭受的破坏程度多少要轻一些,但即使如此,看到自己记忆中的建筑群大半损毁,心中还是疼痛不已。
半路上,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抬头仰望,还是不变的蓝天。我刚以为是太阳雨,天上又慢慢聚集起了乌云。
来到完人学校门口的时候,猛然下起了骤雨。在校门前,有个伦理委员会职员模样的人拦住了我。
“由于紧急事态,这幢楼由伦理委员会接管,不得入内。”个子矮小的老男人说。
我想起以前曾经见过他,他在富子女士手下工作,好像姓新见。
“我是保健所异类管理科的渡边早季。现在有极其紧急的事情要向富子女士当面汇报。”
“……请在这儿稍等。”
新见先生皱起眉走进校舍。我在屋檐下一边躲雨一边等他回来。半天不见人影,心中正在焦急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
“请进。”
跟在新见先生后面,我走进久违的校舍。楼房本身似乎很结实,没有倒塌的危险,但可能是因为爆炸冲击波的缘故,里面散乱着损坏的物品和碎木头、玻璃片等等,没有落脚的地方。我本以为富子女士会在校长室里,却没想到被带去了医疗室。
“打扰了。”
“请进。”
回应新见先生的毫无疑问是富子女士的声音。知道她安然无恙,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早季?”
“是……”
看到躺在床上的富子女士,我大受冲击。她的头部被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双眼也被完全蒙住,肩膀上还吊着三角巾,其他地方似乎也受了重伤。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您受伤了呀……”
“嗯,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被玻璃碎片擦到了一点儿。没想到天亮之后还会碰上喷炭兽那样的怪物。”
富子女士轻轻一笑,随即正色道:“好了,你说有紧急的事情要当面向我报告,是什么?”
“嗯……最坏的事态发生了。”
我把和觉他们去医院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绝对没错,肯定是恶鬼。必须立刻讨论对策,不然事态将会无法收拾。”
富子女士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不可能的,哪怕是你早季说的,我也无法相信。”
“我没有乱说!我亲眼看到的!虽然没看到恶鬼的模样,但我清清楚楚看到两个人惨遭杀害!”
“可是,不合逻辑啊。为什么恶鬼会在现在出现?教育委员会明明都已经那么严密地管理孩子们了。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有哪怕一点点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的征兆啊。”
“为什么现在出现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不是恶鬼,那到底还有什么人能用咒力杀害人类?”
富子女士再度沉默了。
“求求你,相信我。再拖下去,真就没有挽回的办法了。”
“可是啊……早季……”富子女士嘶哑着声音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已经没有挽回的办法了。”
“这……”
“我能想到的,唔……也许是生在其他小町的恶鬼,因为某种理由,来到我们这里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任何能够击毙恶鬼的方法。如果恶鬼尚未被唤醒,也许还能使用不净猫,但一旦成为真正的恶鬼,只有靠万分之一的侥幸……靠乞求上天了。乞求恶鬼遭遇事故,或者染上疾病。”
“两个世纪以前,这个小町虽然也遭遇了恶鬼的惨祸,但不是也成功复兴了吗?目击那一切的不正是您吗?”
“嗯,是啊。正因为如此,我向自己发誓,不管做什么,都决不能再让恶鬼出现了。因为我确信,下一次再有恶鬼出现的时候,小町就会彻底灭亡。”富子女士低声淡淡地说,“那时候的我们可以说无比幸运。这一次恐怕怎么也不会那么走运了。而且现在就连对付化鼠都已经这么费力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富子女士的话顿住了。
“应该不是偶然吧。化鼠的袭击和恶鬼的出现,应该有所关联。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
窗外传来叫喊声。我的心脏猛然一跳。声音逐渐接近。不是一个人,似乎是许多人在叫喊。
“新见,外面在乱什么?”富子女士问。
新见先生和我走去窗边,向外张望。学校门前的路上,有许多人在跑,一眼望去,好像全都陷入了疯狂状态。当中还听到有人在叫“恶鬼!”
终于来了……恐怖与绝望把我支撑双腿的气力都要抽走了。
“早季,快逃。”富子女士用严厉的声音说。
“一起逃!”
“我留在这里。以我现在的样子,只能是个累赘。”
“可是!”
“你穿过八丁标,赶去清净寺。安全保障会议上决定,当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时,就去清净寺重整旗鼓。你的父母应该也在向清净寺逃亡,如果他们平安无事的话。”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忽然又有血液开始流动了。虽然仅是微薄的希望,但此时此刻,也只有紧紧抓住这一条了。
“很久以前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说你是我的继承者,那是我的真心话。虽然不得不用这样的形式交接,我也很遗憾,但神栖六十六町就托付给你了。”
“等等。我……这、太……”
“还有,新见,你也和早季一起走吧。”
新见先生畏缩而又坚定地说:“如果富子女士不逃,我也留在这里。”
“不,你还有任务。请向肆星传达刚刚的消息。然后,如果真是恶鬼来了,请去公民馆发送广播,向大家发出警告,让尽可能多的人尽力逃走,能逃多远逃多远。”
“……我明白了。”新见先生站直身子,垂首行礼。
“好了,别愣着了,快走!”
我不知道如何才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新见先生抓住我的手臂,强行把我拽出了房间。
“等等!富子女士一个人……”
“这是富子女士的意思。”
新见先生在流泪。我也感到自己眼睛发热。
朝比奈富子女士第一次遭遇恶鬼,年纪应该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在那之后经过漫长的两百年,富子女士一直守护着这座小町。好也罢,坏也罢,可以说她就是小町本身。而现在,富子女士要为这座小町殉葬了。
但我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里。我是坚强的人,所以我必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在心中,我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
因为不这样的话,一想到在前方等待着的东西,我就会被恐惧折磨得再也无法走下去。
被恐惧附体的人群开始疯狂地奔跑,那副样子让人想起投死的旅鼠,根本抓不到可以冷静下来听我们说话的人。
“渡边小姐,请你按照富子女士的嘱咐去清净寺。”
新见先生的双手在嘴巴前面摆出喇叭形,大声朝我叫喊。
“可是,你怎么办?”
“我去找镝木肆星,把富子女士的话转达给他。”
“这样的话,我也一起去。只有我知道恶鬼真的存在。”
恐怕镝木肆星即便听说众人见到恶鬼,也以为那只是幻觉吧,最多也会被他当作是化鼠的诡计而已,我觉得。如果说有人能对付恶鬼的话,在日野光风亡故之后,只有镝木肆星才有这个可能了,必须尽早将正确的信息传达给他。
我们一边小心不被人群的洪流卷走,一边在路边前进。这么多人混杂在一起,谁也无法使用咒力。那些争先恐后逃跑的身影,没有半点神选之民的模样,一个个仿佛回到了比古代文明更加久远的往昔一般,变成了在洞窟中栖身、畏惧潜伏在黑暗中的超自然力、连风声都害怕的可怜的穴居人群体。
早上晴朗的天空,覆盖上了阴沉沉的乌黑云朵。骤雨虽然告一段落,但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镝木肆星应该在这里。”新见先生说,“就在不久之前,他把没受伤的人集中到一起,安排大家收拾瓦砾,搭建收容伤者的帐篷。又吩咐说,这些事情做完就去重新整编自卫团。”
“可是,这些人……”
我看着人群,不禁感到深深的绝望。到底怎样才能找到镝木肆星,与他会合?
人群蜂拥到广场的时候,忽然间,前方的天空闪烁起明亮的光辉。
在昏暗的乌云背景下,天空中浮现出巨大的闪光文字。
请冷静。
不要害怕。
我会守护诸位。
信息的效果无可比拟。陷入疯狂、忘记自我的人们看到信息,纷纷停下脚步,慢慢恢复了冷静。
“恐惧让人失去理智,这正是化鼠的期望。诸位,请务必冷静从事。”
镝木肆星飘浮在半空中,出现在广场上。戴着金色的画着四只眼的面具。那是追傩仪式上使用的方相氏的面具。镝木肆星的声音经过咒力的放大,比扬声器更加清晰洪亮。
“诡诈的化鼠设想出恶魔般的奸计反叛人类,给我们的小町制造了许多牺牲者。此时此刻,我们应当悼念亡故的逝者,团结一致,消灭化鼠。”
四下里响起劈里啪啦的拍手声。那声音逐渐增大,波及人群全体。“说得对!”“要团结!”的声音纷纷响起。
“将化鼠碎尸万段!”
镝木肆星这样叫道,缓缓降落在广场正中。
“将化鼠碎尸万段!”
“将化鼠碎尸万段!”
“将化鼠碎尸万段!”
人群狂热起来,挥舞着拳头,反复呼喊口号。
如果没有镝木肆星卓越的领导能力,恐怕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将人群从疯狂中拯救出来吧。他果然很会掌控人心。能将恐惧从人心中驱除出去的强烈感情,只有愤怒。煽动大家,使之燃烧起原始的愤怒,这是一剂危险的猛药。不过,能让大家恢复理智的神药,也唯有如此强烈的刺激了。
然而,站在今天回头去看,所有的一切,恐怕依然尽在野狐丸冷酷的掌握之中。
恶鬼登场的时机大约也经过了精心的安排,驱赶人群的方向也是一样,就连镝木肆星会在广场阻拦众人,也被野狐丸预料在内了吧。
没有任何前兆,广场的地面突然像是波浪一般膨胀起来,紧接着崩塌下去。人们连号叫都来不及,被突然间出现在脚下的巨大洞穴吞没。
陷没的范围波及半径足有五十米的整个广场,就发生在我和新见先生的眼前,距离紧追人群的我们不过一步之遥。在人群的中心,在层层人墙的正中间,正是镝木肆星从半空中落下的地方。
在这时候,化鼠的技术能力,至少是土木工程方面的技术能力,恐怕远远领先于人类。至今为止我们都不知道它们如何能在一刹那间让如此大范围的地区下陷,只能推测这是从它们原本就极为拿手的挖洞能力派生出来的。它们大概是先在广场下面挖出纵横无尽的隧道,弄成容易陷落的状态,然后在更深的地方挖出巨大的空洞以待爆破。
至于诱发爆破的东西,一般认为是通过狭窄洞穴运来的小型喷炭兽。密闭空间的粉尘爆炸,使本身已然弱化的地基顿时崩塌,将地上的数百人尽数吞没。
遮天蔽日的砂土完全挡住了视线。我用双手捂住脸,阻挡砂子进入眼睛。
“快逃!”
新见先生拉起我的手。
“可是,还没有告诉镝木肆星……”
“来不及了,现在这样根本……”新见先生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说。
镝木肆星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去,我想。但现实告诉我,无论如何强大的存在,这一次也许真没有发动咒力的时间了。
我们开始向广场的反方向逃,这时候,天空中再度下起了雨。雨水起初还是淅淅沥沥的,但是逐渐越下越大,到后来几乎赶上刚才的暴雨了。
仰头看天,我悚然而惊。下雨的只是很小一块区域,而且就在刚才地陷引发砂土飞扬的地方。
突然间雨势骤停,接下来又是强风吹起。被雨水冲刷过的砂土烟尘顿时被风吹得干干净净。
镝木肆星依旧站在地陷之前的地方。不,不对。他的脚下已经没有任何凭借了,应该说是飘浮在半空才对。
在他周围,许多人也同样飘浮着。他们不是用自身的咒力飘浮,而是被咒力浮在半空。人人都是茫然失措的模样,慢慢被放到坑洞外缘。
“没能救下所有人,我十分惭愧。”镝木肆星充满愤怒和苦涩的声音响起,“但我会给大家报仇的。这些丑陋的物种,该诅咒的生物,我会向它们一一讨回。连化鼠这个物种本身,都要从神之国日本彻底灭绝,我发誓……”
就在那话语结束之前,猛然响起激烈的枪声。
地面崩落而产生的巨大坑洞里,有无数开口的横道,化鼠士兵从那里一齐开枪射击,更又从别的横道中同时射出数百只箭矢。目标只有一个:镝木肆星。
不过,由下方如雨般飞来的枪弹箭矢,抵达目标之前就像被异度空间吞没一般消失不见了。
“化鼠的伎俩的确让人惊诧。不过你们还是想得太美了。不管什么伎俩,对我都没用。”
所有的化鼠都被看不见的手从横道里拽了出来,数量足有好几百只。
“有能听懂人话的吗?”镝木肆星问。
似乎是领悟到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飘浮在空中的化鼠都紧闭着嘴,从容等待死期的到来。
“我没有让动物安享死亡的动物保护精神。从昨天晚上开始,你们就把我们折腾得好苦。”
所有的化鼠突然间显出痛苦的表情。
“痛苦吗?痛苦的信号正在注入你们的神经细胞。不过那只是信号而已,并没有实体,你们不会死的。只要不回答我的问题,痛苦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一只化鼠终于开口了。
“停……停下……”
“呵呵,这不是很会说话吗?你们的主帅在哪儿?”
“吱!不知道……吱吱!”
被拷问的化鼠,吐着白沫扭动身子。
“杀!杀!杀!”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从冲击中恢复过来的人群,开始叫喊起来。
“快说!不然……”镝木肆星以严厉的声音追问。
但是,化鼠拼命挣扎了片刻,突然间翻起白眼,流下口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痛苦强度上升得太快了吗?”镝木肆星啐了一句。
变成废物的化鼠发出白色的火焰燃烧起来,转瞬之间化作黑炭,掉在坑洞底部。
就在这时,距离我们很远的后方传来激烈的哀号。
回过头,地狱般的场景顿时跃入眼帘。
好些人像是飞舞的纸屑一样飘上半空。几个人径直撞上建筑物的外墙,留下花朵般绽放的黑红色血痕。
“恶鬼!”
街道立刻化作恐怖与狂乱的空间,但是无路可逃。
“恶鬼?什么鬼话……怎么可能……”
镝木肆星从坑洞之上的半空飘落到我们这一侧的地上。
被吊起的化鼠群已经失去了用处,一个个逐次破裂,肋骨迸出,垂下长长的肠子。像是吊着它们的绳子断了似的,残骸消失在坑洞底下。
远处传来犹如狂怒野兽一般的高亢呻吟声。
我们背后的数十人,刹那间被火焰包围。人们惨叫着倒在地上。新见先生把我的头抱在胸口,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
那些牺牲者的惨叫声消失之后,整个道路被诡异的寂静包围。幸存者和我们一样,全都躲在道路两边,牙齿因为恐惧而磕碰不已。
在道路的正中,恶鬼向我们走来。
那是全然无法正视的存在。我只能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轻微的脚步声上。
心脏发狂一般拼命跳动,简直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停止跳动,所以要在临死之前对这个世界刻下所有的依恋一般。
可是……
我从新见先生的手臂下面看到了恶鬼的身影。立刻,我像是被勾魂一样,再也移不开视线了。虽然有着无比的恐惧,但还是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那是一个很小的身影。像是化鼠,又像小孩子。
不,不对。那肯定是人类的孩子,男孩子。最多也就是九岁或十岁的样子吧。
他身上裹着毛皮盔甲,像是化鼠穿的衣服,脸上和手臂上都刺有青黑色的复杂纹路。他对我们不屑一顾,只盯着正对面的镝木肆星。
“真的……是恶鬼?可是……为什么?你是谁?”镝木肆星叫道。
我瞪大了眼睛。
这个孩子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我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他有着椭圆的脸庞,端正的五官。不管怎么看,都和真理亚非常相似。
然后,还有那一头恣意生长的长发,和真理亚一样都是红色,又和守一样卷曲着。
突然出现的恶鬼,是那两人的遗孤。
“Grrr……★XV$AT!”
混合着野兽般的低吟声,恶鬼用怪异的少年高音发出尖叫。
数枚瓦砾飘浮起来,以弹丸般的速度向镝木肆星激射而去。不过所有瓦砾都在半路化成齑粉,像是撞到了透明的墙壁一样。
几条树根从镝木肆星背后的坑洞里冒出来,悄悄向他逼近。两侧楼房的墙面纷纷碎裂,从里面飞出长长的木头。
但是所有攻击都没有效果。两根木头在撞上镝木肆星之前就已经变成了粉末,从他背后袭来的树根也在半路上燃烧起来,化作白灰,随风飘散了。
“KXON……EA!0E!”
恶鬼似乎猛然提高了警惕,停住了脚步,像是被猎物的意外抵抗弄得束手无策的捕食猛兽,它微微侧头,瞪着镝木肆星。
“没用的,你这等简单的伎俩,哪里能瞒得了我!”镝木肆星傲然说道,“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吧。”
恶鬼两侧的房子,突然间犹如砂糖之山一样沙沙崩落。异变一直延伸到恶鬼脚下,道路上的铺路石都化成了微粒,如同蚁狮捕猎时形成巨大的凹陷。恶鬼以野生动物般的敏捷飞速后退,脸上的惊愕神色无法掩饰。
“早季!”
突然,背后有人喊我,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是一脸悲怆的觉站在身后。
“觉……你没事啊!”
“快逃吧,胜负一目了然。”
“啊?可是……”
恶鬼和镝木肆星,以胶着状态互相怒视。从技术的优劣来说,两者全然无法比较,但似乎两边都没有能够打开局面的手段。
“眼下镝木肆星的威吓行为还有效果,恶鬼不敢有所动作。但那家伙意识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意识过来是什么意思?”
“镝木肆星身上因为有攻击抑制和愧死结构,杀不了同为人类的恶鬼……但是,它不一样。”
“可是不对啊,恶鬼这一方不是也没办法对付镝木肆星吗?不管什么攻击,镝木肆星都能轻易化解。”新见先生插嘴道。
“不。对恶鬼来说,恐怕轻而易举。”
“这……”
我的脑海中,忽然再度浮现出已然失却的记忆。
最后,镝木肆星慢慢走近了正在与白鸡蛋对峙的■。
每个人都在期待这一历史性的相会。每个人都把■视为迟早会继承镝木肆星衣钵的学生。既然如此,他会不会在这里第一次接受镝木肆星的直接指导呢?
但是,走到一半,镝木肆星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我正感觉奇怪的时候,镝木肆星倒退了一步、两步,然后迅速转身,在大家一片茫然中,飞也似的从实习室出去了。
咒力的泄漏。这也是很长时间里一直忘记了的词。无敌的镝木肆星,那时候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嘎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镝木肆星叫喊起来。那不是尖锐的呐喊,完全是临死前的号叫。
镝木肆星脸上覆盖的黄金面具被掀飞了。极其可怕的、有着四枚瞳孔的眼睛剥露出来,但在那眼中出现的只有浓厚的死亡之象了。
“快逃!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
被觉拉着,我们跑了出去。不是原来的方向,而是从恶鬼的身边跑过,也擦着镝木肆星的身边过去。
恶鬼对我们三个人毫不关心,全力对付镝木肆星。
我回头一瞥的时候,正看见镝木肆星的头部被彩虹一般的光芒覆盖。那是咒力与咒力撞击时候出现的干涉花纹。
恶鬼正在直接向镝木肆星的肉体施加咒力。哪怕是镝木肆星,也无法以咒力攘除咒力本身。
镝木肆星的身上传来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枯枝折断一般。
他的脖子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曲,那是我所见到的镝木肆星的最后形象。
原本是广场的地方,张开血盆大口的坑洞迫在眼前。那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巨大空间,有着看不见底的深邃。
我们疯狂地跳向死亡。
(1) “■”是原文如此。——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