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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个金属容器,像个铅笔盒,另外还有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很厚。
我先把容器拿了出来。容器表面上画着奇异的标志。红色的圆圈里面画着一个类似大头宇宙人的生物,大张着双臂,上面还有一道斜线,似乎表现他无法超出圆圈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容器,摸索了好一阵,最后偶然按到了某个小小的按钮,才打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是个十字架,长约七八厘米,原本大概是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材质,只是经年日久,已经失去了光泽。不过,让我感到异样的还是它的形状:中央处镶嵌着一个大大的圆环,十字架的三个顶端都有大大的分叉,让人联想起山羊或者恶魔的角,有种奇异的阴森感。
询问伪拟蓑白的结果,一般来说最常见的带圆形的十字架叫作凯尔特十字架,由十字架与圆环组合而成。前者是基督教的象征,后者则代表了凯尔特民族所信仰的轮回转生。不过,我手中这个十字架与被称为久留子的家族纹章更像,其寓意恐怕更接近于古代日本基督教被禁的时期地下基督徒们制作的异形十字架吧。
我把十字架放回盒子里,打开信封,里面放着几张折好的纸。展开来看,却是一头雾水。纸的氧化很严重,变色很厉害,不过写得满满的细细的文字依然鲜明。可惜我无法阅读,因为不是日语。
我让伪拟蓑白扫描文本,翻译给我听。
“祛魔宣言。这是矢志净化恶魔附体之人的决意,也是向终极之恶展开圣战的宣战檄文……”
这封信显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显示出被恐惧攫获、只能向狭隘的信仰寻求救赎的人类能够疯狂到何种程度。
“恶魔最狡诈的地方是它对自己的馈赠不要求任何报偿。它之所以不向人类要求任何报偿便将念动力这一可怕的能力赋予人类,根本是因为恶魔用它那有着细长虹膜的、能够预见到千年之后的山羊之眼,准确地观察到了人类的末路。权力招致腐败,绝对的权力招致绝对的腐败。这一论断绝不仅限于政治上的权力。与个体不相适应的过大权力,迟早必将导致其主人的灭亡,也会给周围带来莫大的灾祸。”
柔和的女性声音淡淡地讲述着翻译出的文字,让我浑身寒毛直竖,但又不能打断它的翻译。我必须知道这封信和那个十字架是否与超能毁灭者有关。
“……这股力量本身即充满了邪恶。而被念动力寄宿的人类,也化作了恶魔与女巫。在这一意义上,近六个世纪前问世的先驱性名著《女巫的铁锤》,该是到了为其平反的时候了。猎杀女巫的行为,并不是因市井冲突演变而成的群体性疯狂。即便是在科学尚不发达的年代,还是有人正确认识到了念动力的极度危险性。那些先知所采取的把妖术之种子扼杀于萌芽中的举动,即使偶尔波及无辜、构陷冤狱,从全体人类的视角上看,依然可以说是正当的行为吧。”
关于这里提到的《女巫的铁锤》,后来我也了解了大致的内容。那是两位修道士撰写的书(无论怎么看,被恶魔附体的倒像是这两位),一度成为猎杀女巫的教科书。如果真有应当打上“訞”或“殃”的烙印并将其付之一炬的书,这本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吧。
对于获得咒力者的诅咒,在那之后还持续了很久,最后,伪拟蓑白的翻译终于进入了核心部分。
“……故此,对于被恶魔之力控制的人,除了将之处死、净化,使之再不能犯下更大的罪行之外,再无别的选择。为此目的,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即是强毒性炭疽菌,通称超能毁灭者。这一武器可谓上帝之祝福。哈利路亚。无论怎样的时代,上帝都没有舍弃我们,赐予我们必要的口粮。”
充满宗教狂热的檄文又持续了好一阵,终于有了关于用法的说明。
“圣粉可以放在信封里邮寄,也可以直接向对象喷撒,就像过去的异教徒为了政治目的而采取的恐怖行为一样。不过,在我们的祛魔圣战中,使用圣本笃圣章一般的圣具,才是最为适宜的。”
圣本笃是古代基督教的圣人,古代文明的人们喜欢将其形象与十字架一同雕刻在纪念章上,并认为这种纪念章具有治疗疾病、祛除恶魔的效果。
“这是行正义、祛罪恶的十字架。在恶魔的脚下砸碎,封存在惰性气体中的圣粉便会飞散。圣粉即使历时千年也不会丧失活性,只要恶魔吸入,即使数量极微,邪恶的生命也会终结。哈利路亚……”
我闭着眼睛,将伪拟蓑白的翻译听到最后,然后再一次从金属容器中取出十字架。
在这千年的时光里,这东西里面一直封存着致死的细菌啊。单单这样一想,手就禁不住颤抖起来。就在这时,我发现十字架的角度有些偏斜,我这才注意到,这不是十字架。一眼看上去好像是在模仿十字架的造型,但实际上和刚才看到的危险生物标志相似。
刻意做成这种形状,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实用性上的理由。到底有着怎样扭曲的心理,才会在这东西当中体会到幽默呢?
我慎之又慎地将十字架收进盒子里。
我也许正要将这个恶魔从混凝土坟墓中解放出来吧。但是,这个疯狂与憎恨的种子,如今却可以说是留给我们的唯一希望。
我想要站起身,但疲劳让我的脚下一个踉跄。还是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吧。之后,如果可以的话,要去找觉和奇狼丸会合;如果这一点实现不了,那只有靠我一个人独自击毙恶鬼了。不管怎么说,当下的任务还是要从这里出去。
再一次潜回来时的水路吗?如果能够回到“梦应鲤鱼号”的话……一个人操纵虽然很困难,但总不至于做不到。只要回到小船里面,返回到会合地点也应该没有什么困难。
哎呀,不行。再度潜回水路,不但在生理上抗拒,危险性也太大了。如果还有一只大鬼矶女的话,那就再没人能救我了。刚才追赶我们的也许是一对当中的一只。即使不是,也有可能因为乾先生碾碎的那一只发出的血腥气,把远处其他的大鬼矶女招来。
可是,不走水路又能走哪儿呢?把这栋楼打穿,能上到地面吗?就算能上去,地上也一直处在敌军的监视之下。怎么也瞒不过鸟的眼睛吧?一旦被发现,恐怕就逃不了了……
忽然间,我意识到一点:蝙蝠。之前回到海岸去取“梦应鲤鱼号”的时候发生的情况,只要重演一次就行了。在无数蝙蝠出入洞窟的时间段里,东京的上空将被覆盖,无法从空中进行监视。
现在到底是几点呢?
“蝙蝠返回洞窟还有多久?”
“如果假定与昨天同一时间,那么约在一个半小时之后。”
伪拟蓑白的回答,不禁让我长舒了一口气。
“到那时候,喊我起来。”
“遵命。”
我把捆着伪拟蓑白的树根在胳膊上卷了好几道,在地上抱膝躺倒。转眼之间,我便落入如同无底沼泽一般的睡眠中。
刺耳的信号在叫。意识急速觉醒。
“凌晨四点零五分。距离日出还有三十一分钟,应当是蝙蝠返回洞窟的时间。”
骗人的吧。完全没感觉睡过一觉。不过既然伪拟蓑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错。
我起身收拾。虽说是收拾,其实基本上也没什么行李。背包已经烧光了,而且真正需要的只有伪拟蓑白和超能毁灭者。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活着醒来了。不祥的预感从脑海中掠过,我摇摇头将之甩开。这种事情想了也没什么好处。
现在只要去做该做的事情。
我离开了被诅咒的房间。千年之前被黑暗的妄想附体的房间主人,仿佛此时此刻依然伫立在房间的角落里,死死盯着我的背影目送我离开。
我沿着楼梯向地上二楼走去。和一楼不同的是,这里的大半都被压碎了,掩埋在砂石之中。
我试图找一个看上去尽可能接近地面的地方。因为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要找这样的地方不是很容易,不过在一个地方我感觉到了微弱的风。似乎是因为建筑物的外墙上有条小小的裂缝,风正从外面涌进来。
侧耳细听,无数蝙蝠交织的鸣声传来。最先头的蝙蝠似乎已经回来了。我必须赶紧趁现在出去,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我尽可能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扩大混凝土的裂缝,运走砂石。
干了两三分钟,总算弄出了一个大小够我钻过去的缝隙。我低下头,悄悄爬出去。
微弱的星光映照下,外面是一片不逊于地下的荒凉景象。
古代的建筑群早已化作废墟,地上部分最多只残留了两三层,钢筋全都腐蚀殆尽,只靠着超耐久性的混凝土才勉强保持了形状。
破碎的建筑物变作风化的灰色沙砾,其中一部分逐渐融解,创造出喀斯特地貌一般的景观。到处都有仿佛河流一般的漆黑条纹,按照伪拟蓑白的解释,那是长年暴露在紫外线之下、失去黏性的柏油马路。
植物很少,放眼所见差不多都是杂草。偶尔有几株能将根系一直伸展到建筑物地下的树木,每一棵的地上部分都很低矮,而且都弯曲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承受了冬季毫无遮拦地肆虐在关东平原上的狂风的缘故。由于地面的水土流失严重,整个大地都是一片干燥的不毛之地,这些树木为了寻找水分,不得不将根系深深扎入地底,似乎也因此耗尽了长高的力量。
头上的天空,被盘旋飞舞的无数蝙蝠覆盖。根据昨天的经验,所有的蝙蝠返回巢穴大约要花一两个小时。在那之前,必须赶到和觉他们分开的地方,那个断崖一般的壕沟去。
我扶着墙,在建筑残骸的阴影中行走,急匆匆赶往伪拟蓑白指示的方向。
敌方的耳目绝不会仅限于天空。地上的部队很可能就在这一带附近放哨。
黎明前的黑暗里,我在荒芜的大地上小跑着前进。渐渐地,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发生奇异的变化。
这是什么啊……是所谓的既视感吗?我应该是生平第一次来这里的,但却怎么也甩不开一种曾经来过的感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哪里看到过同样的景象似的。
又在做梦了吗?唔,应该不是。我意识清醒,思路也很明晰,可为什么……
我放眼扫视周围稀疏生长的树木。
周围树木的变形开始变得醒目,就像是生长在长年遭受狂风肆虐的地区一样,差不多所有树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扭曲。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股隐约的不安和不快笼罩了我。
想要回去。想要立刻、现在、马上,从这里逃出去。这是本能的声音。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停留。
但是,一想到■,我还是拼命给自己鼓劲。现在不能回头。能救他的,只有我了。
总之先往前走。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植物,仔细看去也有路标的作用。俯瞰全体,我发现整个森林似乎呈现出漩涡状的变形。如此说来,■会不会就在漩涡的中心部位呢?
树木像是生有无数触手的怪物。我仿佛被那些不绝蠕动的触手召唤一般,向前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我眨了眨眼睛。我看到了别的景象,和现在的景色重合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身心的疲敝,出现幻觉了吧。我伸手扶着旁边的建筑物外墙,支撑住身体。那么坚固的超耐久性混凝土,也因为长年的侵蚀和风化,表面浮现出奇怪的扭曲图案。
原本很坚实的土墙软软地扭曲、振动,无数气泡一样的东西此起彼伏,这幅光景单单看一眼都会让人发疯。我的头再度剧烈地痛起来。
我吓了一跳,放开手。我在恐惧中喘息。不可能的。坚固的混凝土会变成那样子,现实中完全不可想象。
但是,这不仅仅是幻觉。
我曾经亲眼见到过这个景象,这是从心底深处沸腾涌上的确信。
蝙蝠的骚动更大了。有光。天色已经亮了。
抬头仰望,足有数百万、数千万的蝙蝠排成纵行,宛如一只巨大的飞龙,在拂晓的天空中翻腾。
无数条蝙蝠构成的长带将天空分割开来。那,简直就像……
朝霞的光芒,刹那间将漆黑的蝙蝠群染成蔷薇色。
突然间,周围亮了起来,宛如探照灯照在舞台上一样。抬头仰望,只见天空中出现了极光。浅绿色的光芒,构成让人联想起巨大幕布的波纹,在那之上,更有红色、粉红、紫色的光线渗透出来。
我感到热泪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记忆是不会被彻底消除的。无论采取如何巧妙的手段,也不可能把不喜欢的部分全部擦除,最多只能使之沉睡于潜意识的深渊中而已。
而在此时此刻,所有的记忆都鲜明地复苏了。那就像是被封印的记忆自己挣脱了加诸其身上的枷锁,打开了被封闭的门扉一般。
那个晚上,我的确穿过黑暗的森林,与他相会了。
与那个无脸少年。是的,他的名字是……
我惊愕地睁开眼睛。
崩坏的混凝土荒野上,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地方,距离我只有几十米。
“瞬!”
我叫喊起来。
瞬转身要跑。
“等等!”
我拼命在后面追赶。
瞬飞一般地跑着,背影在荒芜的建筑物残骸中忽隐忽现。
是不是会被敌方发现的担心早已经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我只顾埋头追赶。
瞬的身影转过一幢楼,看不见了。我不顾一切地追在后面,跟着他绕过大楼,然后,猛然站住了。
他就伫立在仅仅距离我十几米的地方。
“瞬!为什么……”
想要问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瞬慢慢抬起头,微笑着。那久违的笑容,让我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就在这时,朝阳的光线越过瓦砾之山照射过来。刹那间,瞬的身影被炫目的光芒包裹住了。
然后,以让人难以置信的突然,魔法时间宣告结束。我茫然呆立,不知所措。
“你还好吧?”
这样问我的不是瞬。不,非但不是瞬,连人类都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乾先生呢?”
奇狼丸一脸惊讶,急迫地问我。
“我……瞬……唔,觉在哪儿?”
我僵硬的舌头终于能动了。
“在附近的洞窟里休息。稍微受了点儿伤。我正要找你们两个。”
“受伤?严重吗?”
“不,没什么大事,没有生命危险。”
以奇狼丸的基准,就算说没什么大事,我也还是禁不住担心。
“带我去找觉……怎么受的伤?”
“恶鬼追赶的时候弄碎了石头,他被石头碎片砸到了。”奇狼丸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说。
“蝙蝠群稀疏了很多,快走吧。”
我们从地面上的开口下到洞窟里。这个洞似乎是混凝土逐渐被雨水侵蚀的产物。虽说偶然,但和喀斯特地貌中常见的滴水洞很相似。
“早季!”觉叫道,“你没事就好!我一直在担心。”
觉的状况怎么看都很不好。被吸血蛞蝓咬伤的左肩还没有痊愈,右臂也包了绷带,绷带上染满了鲜红的血。
“乾先生呢?”
我缓缓摇了摇头。觉的表情顿时一变,静静地垂下头,低声念诵祈祷的词句。
“是吗……一定死得很壮烈吧。”
“嗯。在地下河,被沙蚕怪袭击了。如果是乾先生一个人的话,我想他肯定能保护自己。但是,为了保护我……”
我说不下去了。
“早季,决不能让乾先生白白牺牲。”
“当然……东西找到了。这也是多亏了乾先生救我。”
“找到了?真的?”
“嗯,就是这个。”
我把怀里用树根捆着的金属容器递给觉。觉脸上的表情扭曲着,似乎是在强忍手臂的疼痛,解开树根,打开容器,端详里面的十字架。
“小心!不留神摔碎的话,我们就全完了。用的时候也只要在对方脚下砸碎了就行。”
我把发现时候的情况简单做了说明。
“知道了。”
觉说了这一句,伸手拿起十字架,把串在上面的链条挂在脖子上。
“你要干什么?”
“要是放在盒子里,恶鬼突然出现的时候可能来不及吧?挂在脖子上用起来方便。”
“不行。你手臂受伤了,我来拿着。”
“要砸碎这东西,我还是能行的。”觉若无其事地说。
他是作好了牺牲自己的打算了吧。
“我砸起来更快。”
“好吧,那咱们换着拿。先从我开始。”
觉说完这一句,再不退让。我也没有再争执。无论如何,如果装有超能毁灭者的十字架在狭窄的洞窟里破裂,周围的人全都逃不脱受感染的命运吧。
“在一个地方停得太久会很危险。差不多该走了。”一直沉默倾听的奇狼丸插口说。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先的目标是拿到超能毁灭者,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完成了,就此撤退也是一个方案。不过反过来说,现在说不定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最终的目标恶鬼,现在就在附近,而且身边只有很少的护卫。”奇狼丸笑了起来,大嘴咧到耳根,“而且有利的地方还有好几处:第一,恶鬼一直在追捕我们。越是一门心思捕猎的人,越会误判自己的处境,往往要到大难临头,才会发现自己变成了猎物;第二,敌军不知道我们拿到了超能毁灭者,咱们不能白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我不禁向觉望去。觉静静地回望着我,点点头。机会只有现在,我们两个都很清楚。还有一点我们同样清楚的是,即使我们全都再也回不去了,也必须在这里阻止恶鬼。
奇狼丸脱下僧服,把身体仔细在地下水中洗过一遍,又将全身上下涂上泥土和蝙蝠粪便的混合物。
“……臭得要死。”
我捂住鼻子。化鼠的嗅觉应该比人类敏锐许多,奇狼丸还真能忍得了。
“嗯,我也有同感,不过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必须彻底消除我的气息。”
奇狼丸连脸上都仔仔细细涂上了粪泥,简直像是上妆一般。
“野狐丸它们拼命追着你们二位的气味,但是对我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不知道怎么回事。”
“为什么?”
“唔,原本就没什么兴趣吧。只要解决了你们二位,像我这样的家伙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它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应该说是奇狼丸你给了它们很大的打击吧,搞得它们不敢对你轻举妄动。”
觉似乎也被恶臭熏得张不开嘴,虽然是在笑着说话,但鼻子附近还是皱着。
“你们打了胜仗?”
“当然当然,简直是三头六臂,杀了七只敌方的士兵。”
“这么厉害?怎么杀的?”
“一开始是用我们的气味把它们引去那个黑寡妇壁虱的洞窟,让它们吃了大苦头。就连恶鬼和野狐丸,也只有连滚带爬地逃走。不过奇狼丸的可怕之处在于不以此为满足,接下来又引着其他的大群黑寡妇壁虱冲进它们的野营地。它们果然只有夹着尾巴仓皇逃窜的份儿。不过后面就不好办了。失去了目标的大群壁虱换了方向,开始追我们。我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那些壁虱虽然对付不了结露水的墙壁,但水面倒是可以轻松越过。”
“是吗?”
“它们能分泌大量油脂,整个群体抱成一大团,像浮萍一样在水面上浮着漂过来……当然啦,那么密集的状态下,要烧它们也容易得很。”
觉颇为自得地继续着闲话,但在我心中,疑惑愈演愈烈。为什么奇狼丸能得到这样的战果呢?
“杀了敌军七名士兵,是真的吗?”
“啊,当然。不过,那还只是我看到的数目。实际上也许杀得更多。”
“但是,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说敌军全部加在一起只有七只吗?”
“每当地下部队遭遇损失的时候,敌军就会从地面部队派来增援。不过地面部队好像也没那么多了,目前敌军的地下部队大约有五只。”从妖怪和尚变身为泥偶的奇狼丸解释说。
“对了,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大鬼矶女的事?”
对我的提问,奇狼丸显得很不解。
“那是什么东西?”
“在海岸边的沙蚕怪。因为那东西,乾先生……”
奇狼丸涂满泥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我以为不用多嘱咐,你们也已经知道夜间海岸会非常危险了。抱歉说一句,如果是你一个人,也许要另当别论,但有那个绰号‘死神’的鸟兽保护官同行,我想不用专门叮嘱。而且,关于怪物的真实情况,我也完全不知道。上次来的时候,我确实损失了很多部下,但我一次也没能看到那是什么东西。”
觉把手放在我的肩头,像是安抚我一般,不让我再继续追问下去。
“哎呀……这天气,糟糕。”
奇狼丸抬头望天,探出鼻子嗅嗅。
“地面上要下雨了。”
“下雨为什么糟糕?”觉问。
“通常情况下,下雨对逃亡者是好事。洞窟里会流进雨水,能把气味冲刷干净。可是现在不一样。来路上留下的恶臭一旦消失,要引诱它们就困难了。”
到这时候,我们的耳朵里也终于听到了微弱的水声。
“不过这个洞窟不会被水淹,请放心。因为这里像蜂巢一样开着无数的排水孔,通往更深的地下……”
头顶附近的孔洞里落下几条水流。各种水声在洞窟中交织呼应。瀑布一般的声响。还有让人联想起水琴窟(1)的潺潺溪水一般的声音。
“快点吧,速战速决。”
我们在奇狼丸的带领下,向东京洞窟的最深处前进。如果拿血管比喻,我们刚才是在大动脉一般的粗大洞穴里逡巡,而现在则是逐渐进入毛细血管一般的狭路。
奇狼丸不愧是适应了地下生活的化鼠,没有半分犹豫,在如同迷宫一般的地下交叉路前进。
我很担心觉,他的呼吸非常粗重,也许伤势的影响超出预料。
一开始我以为是在往地底走,但在半路上转而变成向上走。滴水在岩石上如同覆了薄膜,很容易打滑,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走上不知道第几个陡峭的斜坡,眼前突然开阔起来。雨声仿佛直接在头顶响起一般,看上去我们来到了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光线也隐约照射进来。如果地上不是暴雨天气的话,这一带肯定更加明亮。
“我们就在这儿设陷阱吧。”
我顺着奇狼丸回头指给我们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岩石上隐约开着一个直径三四米的洞口。
“这大概是千年之前人工挖掘的隧道。顺着这个往前走大约一公里半就会到地面。最好的地方是,这条隧道半路上基本没有岔路,一条路到底。”
“这哪里好了?这不是说我们只有一条路可逃吗?”也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觉紧皱着眉说。
“追兵也只能沿着一个方向在背后追赶,所以敌我的距离很容易估算。而且,虽然说是一条直路,但在半路上也会有复杂的左右转弯,只要不被追上,我们也不会进入恶鬼的视野。”
覆盖奇狼丸身体的粪泥被雨水和汗水浸得斑驳剥落。在那中间放射出绿色磷光的独眼非常诡异。
“另外虽说没什么岔道,但路上也有几条小道,每条都很窄,绝对不要错钻进去。”
“是不是小道怎么判断?”我不安地问。
“一看就知道。小道比这个洞窟狭窄得多,而且基本上都和隧道十字交叉。总之,只要沿着像是道路的地方走,就不会迷路。”
奇狼丸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哀叹人类的路盲。
“……但是,这里真是最合适的地方吗?”觉困惑地说。
“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奇狼丸满怀自信地断言,“最大的优点,是风。”
洞窟里迎面吹来微风。不知道这风是怎么产生的。东京的地下洞窟里,好像经常会有几股风交错的复杂通道。
沿着这个洞窟一直向前,实际上就等于朝上风口前进。背后追来的恶鬼,是在我们的下风处。只要砸碎十字架,释放出超能毁灭者,便会感染恶鬼,而在上风处的我们则不会被孢子沾到。这就是奇狼丸的安排。
可是,一切果真能那么天遂人愿吗?我们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但除了奇狼丸的计策之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坏兆头啊……看起来暴雨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大。”奇狼丸抬头望着顶上说。它似乎在听我们的耳朵听不到的声音。
“当初计划用一路上留下的臭味把恶鬼引诱到洞里来,我们在出口前面一点的地方埋伏,用超能毁灭者感染它。但是到了现在,单靠这样能不能起作用,我有点担心。”
“什么意思?”
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气味被水冲没了。我们必须要让敌方感到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不能给它们时间多想,要让它们在后面紧追才行。为了这个目的,需要更加强有力的诱饵……也就是说,需要明确无误的囮。”
“喂,等等。什么叫囮……”觉的声音里,能听出阴暗的疑惑。
“就是说,你们二位至少要在一瞬间让它们看到你们的身影才行。然后再迅速逃进洞里,这样恶鬼才会不顾一切追在后面吧。”
“喂,你在说什么呢?你要我们和恶鬼躲猫猫吗?而且还要凑到面前给它看?”觉叫道,“不行,绝对不行!在洞窟里绊一下,或者哪怕在转弯的时候被它瞥到一眼,那不就完了?”
“你们二位都是脚力不错的成年人。至于那个恶鬼,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吧?要拼脚力,应该是你们两位有优势。”
“胡说八道!”
“还有一点:使用超能毁灭者的时候,必须在最近的距离敲碎十字架。按照眼下这种充满湿气的情况来看,粉末的飞散也会受到限制,弄得不好,粉末差不多都会粘在潮湿的墙壁上。”
对于觉的抗议,奇狼丸连听都懒得听的样子。
“不行,根本不行的。”我看着奇狼丸的眼睛说。
“不行?什么叫不行?”
独眼的绿色曈仁,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我。
“因为,这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来到这里,付出了多少牺牲?”
奇狼丸的声音变得无比严厉,让我们不寒而栗。
“你们对于我同胞的生命向来漠不关心,我也就不说了。但是,包括乾先生在内,你们数数看,有多少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所有牺牲都是为了击毙恶鬼的这一刹那。所有人都是因为相信你们,才会毫不犹豫舍弃自己的生命,把一切希望托付在你们身上,不是吗?可是,当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到眼前的时候,你们就这么轻轻松松说一声不行吗?这样的机会以前从来没有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了,但就因为你们这种像个小屁孩一样的懦弱、不敢直面恶鬼的恐惧,就这么放弃了吗?”
对奇狼丸的指责,我们无言以对。我只有垂首不语。
“只要击毙恶鬼,你们二位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可以说有十二分的把握活下去,对吧?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你们奋起的时机。如果放过现在这个机会,你们只会在无尽的后悔中度过余生——我很想这么说,但其实你们活不了那么长的,对吧?你们自己也知道的。你们最多只能苟延残喘片刻,或迟或早,还是要惨死在恶鬼手上。到那时候,你们的脑海里大概只会剩下无比的悔恨吧:‘早知道会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为什么那时候放过刺杀恶鬼的机会’……”
奇狼丸的话,深深刺入我的心里。
“……好了,我知道了,确实如你所说……”觉低声说,“我们来到这里,本来就下定了决心,哪怕舍弃生命,也要阻止恶鬼。到了现在,怎么可能因为恐惧而放弃……不过,你呢?在我们用生命去躲猫猫的时候,你就在一边袖手旁观吗?这有点太舒服了吧?”
奇狼丸的绿色眼珠,带上了仿佛悲哀的光芒。
“你说的话,简直像是个耍脾气的孩子。‘让我干这种虎口拔牙的事,这只化鼠为什么不用做啊?真坏啊。明明应该这家伙先去送死才对啊。’”
“喂,等等!再怎么熟,这种说法也太失礼了吧!”觉发火了。
“那好吧,你说个方案,什么都行。如果我的生命能够换来恶鬼的死亡,我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任务。或者,我在这里自杀,能够激励你们二位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仅仅因为一点:我死了,就没人能把恶鬼引到这里来了。”
“既然能把恶鬼引来这里,那不就能一直把它引到最后吗?”觉刨根问底地说。
“最后时刻最为关键。要让恶鬼一马当先冲过来,没有比你们二位更好的囮了。看到你们两位的身影,其他士卒应该不敢过来送死;反过来说,如果我来作囮,恐怕怎么也无法诱使恶鬼出马。”奇狼丸悲伤地摇了摇头,用奇异的声音继续道,“当然,我无法强迫你们二位做任何事。不但不能强迫,只要对你们二位稍有忤逆,我就会像个虫豸一样被你们瞬间碾碎……无论如何,最终下决定的还是你们自己……”
在这时候,我心中对奇狼丸的疑念再一次翻腾起来。同时,对这个处处都要求绝对精确才能成功的计划,我们又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我心中的不安始终难以平息。
不过至少,对于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我已经不再迷惘了。
从奇狼丸拿着我们的贴身衣物消失算起,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它去来路上制造引诱恶鬼的气味。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把即将成为最终决战地的隧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一直走到通往地面的终点为止。
“这里的路比想象中要好。没有那么多起伏不平。绊脚的石头、容易撞到的障碍,也很容易弄掉……剩下的只要小心半路上的三四道裂缝就行了。”
觉在头脑中把整个路线默默回溯了一遍。
“早季呢?都记住了吗?”
“我只有在岔路太多的时候才会迷路,而这个隧道都是直来直去的。”
觉简直像是在叮嘱傻瓜一样,让我很生气。
“真正开始的时候要在近乎全黑的环境里全速奔跑,如果没记住整个路线,万一拐弯的时候撞到墙壁,那就完了。”
“嗯,是有这个问题,不过一个人拿着火把跑不就行了?一只手上拿个东西,对跑步的速度不会有太大影响吧。”
“那个不行。”觉一口拒绝。
奇狼丸走了以后,他似乎立刻把魔鬼教官的职务接收过去了。
“就算我们跑步的速度没有变化,恶鬼那一方可是大大不同。如果我们照亮了洞窟,它们也能全速奔跑了。相反,如果周围环境很黑,熟悉道路的我们应该可以跑得更快。”
“可是恶鬼它们肯定会拿着火把追过来,不是吗?”
“嗯。真拿着火把追来就好了,我们可以突然泼水上去,灭掉火把。习惯了光线的眼睛,没那么容易适应黑暗。”
“不过这样一来恶鬼说不定会变得很小心,不肯在黑暗里追过来吧。”
恶鬼知道我们无法用咒力攻击它,所以应该不会害怕我们,而是会直接追过来。不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可能唤起它的戒心。
“也有这种可能……如果它在隧道入口处停下来,那就不好办了……这样吧,早季,你弄出小火苗在前面跑,我也可以借着火光跑快点……唔,不过这样子恶鬼也会举着火把追,速度应该也不慢……”
躲猫猫的游戏比想象的还要难。
“仔细想想,这个方案也有优点。只要转头看看恶鬼的火把,就能知道它距离我们还有多远……然后就可以保持安全的距离,把它引去‘屏风石’那边。”
屏风石是我们两个一致认为最适合使用超能毁灭者的地点。那是在直线通道的尽头伸展开的屏风状薄岩石,躲在它后面,可以清楚看到恶鬼追来的身影。等它来到足够近的地方,往它脚下砸碎十字架就行了。
问题在于砸碎之后。超能毁灭者虽然可以让恶鬼感染,并在几天之内夺去它的性命,但并不能当场让它昏迷。吸入孢子的恶鬼,至少在数小时之内都能与之前同样行动,毫无异状。
古人有所谓一击即走的说法,眼下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我们必须自力更生,从还在活蹦乱跳的恶鬼身边逃开。
“……那个十字架,还是我拿着比较好吧?你看,你两只手都受伤了。”
“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说到投掷,一直都是我比你拿手。”
觉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可是……”
“而且,你想想吧。你是在我前面跑的,你弄碎超能毁灭者的时候,不是连我都感染了吗?”
“不会的。要用这个十字架,得等到了屏风石才行,那时候你已经追上来了。”
“不,还是我拿。要是你不小心摔了一跤什么的,弄碎了十字架就糟糕了。”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其实他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吧。比如说,跑到半路被追上的时候,拉着恶鬼同归于尽。
地面的雨似乎无休无止。四处渗出的水把洞窟的墙壁彻底浸湿,脚下也有细细的水流。空气很沉重,像是粘在肌肤上一样。
“真的能行吗?”
我喃喃自语。觉向我投来不解的视线。
“我们……是要杀人啊。”
“够了!”觉用尖厉的声音喝止,“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只是在恶鬼面前砸碎十字架而已,而且恶鬼也不会立刻死亡。”
觉是在诡辩,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不过,使用超能毁灭者的是他,要是让他产生了罪恶意识,那也很不妙。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好了……我们只是要完成使命。此时此刻,除了这一点,不要再想其他的东西了。”
“嗯……可是……”
无论如何,我还是感到有些话不得不说。忽然间,有一种再不说就会错过时机的感觉在心中沸腾起来。
“真理亚和守的孩子,真的是恶鬼吗?”
“怎么又提起这个?”觉很不耐烦地说,“看看那家伙干的事情吧。杀了那么多小町的人,这不正是恶鬼的所作所为吗?”
“这一点我知道。可是,我总感觉它和以前出现的恶鬼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别。”
“……硬要说的话,大概多少有些差别吧。我们通称的恶鬼,其实也是分为若干类型的。不过现在研究差别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把恶鬼……阻止以后,再慢慢细想吧。”
“对我来说,还是没办法把那个孩子想成是恶鬼。”
觉站起身,挠着头说:“行了!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让我混乱的话?”
“对不起!可是,请听我说。我只是忍不住在想,如果那个孩子,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就算是那样,又能如何?不管怎么说,都必须阻止它。不然的话,小町就会毁灭,日本全土都会任野狐丸为所欲为。就算现在势力还小,随着恶鬼的队伍不断壮大,说不定连整个世界都会落进化鼠的魔掌!”
“我知道,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它,这一点我也知道。可是,那是真理亚的孩子啊!我想要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行。”
“机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能让那个孩子觉醒……”
我把自己的计划解释给觉听。那是个恐怕只有觉才能做到的方法。
“你疯了吧?这么做能有什么用?”
“但是总有一试的价值吧?求求你,就一次。就在屏风石后面,使用超能毁灭者之前,肯定有时间的,我想。”
觉抱起胳膊沉思了片刻。
“……我不能承诺你。”
这是觉终于挤出的回答。
“到了那时候,如果还有时间,也许可以试一试。但不能因为这个目的影响到原来的核心计划。使用超能毁灭者是最优先的任务。如果我认为来不及,我会立刻砸碎十字架。”
“嗯,那是当然。”我发自内心地说,“你能听我说这些毫无道理的话,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些话……本来应该永远埋在我的心里。可是……可我怎么也没办法把它埋在心里。”
“我明白……你的心情。”
觉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了。恐怕他也不愿意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像是金属和岩石敲打时发出的声音,非常刺耳。
“那个声音……”
我刚叫了一声,觉在嘴唇上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响了一声。声音似乎沿着复杂的通路一直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它在长长蜿蜒的洞窟中回响不已,一部分沿着坚固的岩盘直接传播。
“是它们。地下和地上在联络。”
狩猎终于开始了吗?敌军追击的猎物一定就是奇狼丸。
然后,就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独特的声音拖着长长的余韵,像是狼嚎一般。
“是奇狼丸!”觉叫道。
它已经来到了近处。和预定的一样,那是引来恶鬼的信号。
“来了。进隧道吧……大概只有两三分钟了。”
我们来到预定的位置,点燃用树根绞在一起做出的小小火把。接下来的瞬间将是一道巨大的难关,我们必须让恶鬼清楚看见我们的身影。
心脏剧烈跳动,手指颤抖不已,我全身都渗出冷汗。也许恶鬼马上就会在近在咫尺的洞窟里出现。绝对不能失败,否则,不但会葬送我们两个人的生命,也将葬送无数人的生命。
紧张让我生出眩晕和呕吐的感觉,太阳穴突突地刺痛。
就在这时——
意识忽然变得无比澄明,仿佛思考能力骤然提升了数倍。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验,仿佛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似的,但绝没有不快的感觉,倒不如说那是伴随着近乎眩晕的欢喜。如果一定要举出最为接近的感觉,大约只有绝顶的性高潮可以与之相比吧。是的,没错。此时此刻,瞬正在我的耳边低语,和我共享思考。
由此,我终于得以从客观的角度——仿佛是借了旁人的眼睛观察——仔细审视一直以来纠缠不去的隐约担忧与疑惑。
对于奇狼丸的怀疑当然还在,但我终于明白,我那股担忧的根源是在另一个地方。
“恶鬼一直在猎捕我们。越是一门心思捕猎的人,越会误判自己的处境,往往要到大难临头,才会发现自己变成了猎物。”
奇狼丸的话在脑海中复苏。虽然它是在说敌军,但是不是也可以原封不动地套用到我们身上呢?
类似的说法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对了,是在和贵园学围棋的时候。
吃子太贪反被吃……越是埋头吃对方棋子的时候,自己的棋子越是危险。这句格言告诫的正是这一点。
为什么对这一点如此不安?
野狐丸……我记得,还在它被喊作斯奎拉的时候,好像说过它从围棋书里学过军事战略。
如此狡猾的化鼠,真会对我们的意图一无所觉吗?明明在奇狼丸的巧妙战术之下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还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引诱出来,把恶鬼这张王牌置于危险之中?
不,不对。不仅如此。野狐丸真是因为奇袭出乎意料地损失了七名士兵吗?它那无比冷酷的战略,特点不正在于能将自己的部下随意当作炮灰使用吗?
如果我们自始至终都在野狐丸的手掌心里跳舞……
冷汗再度渗出。
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奇狼丸从前方的洞窟里跳了出来,和我们对视了一眼,立刻又跳进别的洞窟去了。
“来了……”觉低声叫道。
恐怖终于展现出它的身影。
(1) 一种日本庭园的装饰和乐器,由倒转的壶和小水池组成。——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