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竞逐考验
夏日的死期将近，却仍奋力挣扎求生。八月的最后几周，永无境受到热浪袭击，气温飙高，也害得大家的脾气跟着炽烈起来。
「我们可以认真讨论吗?」莫莉安恼火地说，「再过三天就是第二轮考验了。」
过去一个小时，她一直试着跟朱比特好好谈，可是朱比特集中注意力的能力早随着热气而消散。他坐在棕榈树庭院中一个树影笼罩的角落，啜饮水蜜桃调酒，搧着一把扇子;芬涅丝特拉在附近做日光浴，法兰克在一棵大岩榈下轻声打鼾。朱比特放所有员工一下午的假，今天实在太热，大家整个早上都在互相找碴。
万幸杰克不在，莫莉安猜想他应该是躲在房里练大提琴，这是他整个暑假最常做的事──除了把莫莉安从吸烟室最好的位置赶走，还有在吃饭时批评莫莉安的餐桌礼仪，或是朝莫莉安的所在位置怒目而视。莫莉安简直等不及他回学校去了，这样杜卡利翁就会像以往一样只属于她。先前杰克获得准许，和学校朋友一起去永无境市集，他那副得意的嘴脸简直令莫莉安无法忍受。莫莉安整个夏天都在等朱比特带她去，偏偏每周都会冒出什么大事，一件比一件重要，非得朱比特亲自处理不可，到现在，今年的市集宣告落幕，莫莉安就这么错过了。整体说来，她很高兴夏天已近尾声……虽然，这也代表下一场考验近在眼前，令她备感压力。
「妳觉得他在那棵树下没问题吗?」朱比特问，撑开一边惺忪的眼皮，看着法兰克。「他应该不会被烧成灰吧?我不知道矮人吸血鬼到底怕不怕太阳。」
「是吸血鬼矮人，」莫莉安说：「他好得很。我们可不可以专心讨论竞逐考验?我需要一匹坐骑，而且不能腿超过四条，规定是这么写的。」
「对。」
「我也不能飞。」
「妳当然不能，」朱比特啜了一口调酒，「妳徒有乌鸦之名，却不是真的乌鸦。」
莫莉安愠怒道：「不是，我是说，规则上写……」
「放轻松，莫儿，」朱比特用鼻孔一哼。「我知道，规则上写说不能骑会飞的动物。听说前几年有人骑龙，结果考验才开始三秒，另一个人骑的鹈鹕就被烧成炭，可怜的鸟，就这样变成焦糊糊的鹈鹕。嘿，焦糊糊的鹈鹕?」他懒洋洋地对莫莉安露齿一笑，不过她的幽默感早就蒸发了。「总而言之，他们后来禁止所有会飞的动物，所以现在都在地面比赛。」
昨天，信差送来了竞逐考验的规则，让莫莉安急得团团转。她这才意识到，过去几周以来，她几乎没想到竞逐考验，不免有些讶异。说不定，杰克一整个夏天都让她很心烦，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正因为他们忙着拌嘴、互找麻烦，莫莉安几乎没心思细想即将来临的考验。
「所以说，」她催促朱比特：「要有坐骑，少于四条腿。」
「是不能超过四条。」
「不超过四条。能不能请查理教我骑马?」
「我不觉得骑马是个好办法，莫儿。」朱比特说，把一只嗡嗡响的虫挥走。「我是没有亲眼见过竞逐考验，但我听说过程很刺激，妳比较需要能适应各种地形的坐骑。让我好好想想。」
能适应各种地形的坐骑……能适应各种地形的动物到底是什么啊?天气这么热，他连讲话都没有逻辑了。莫莉安踢了一下从砂岩长出的一簇杂草，发泄闷气。「根本没救了嘛，而且竞逐考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长老为什么要在乎谁跑得最快?好蠢。」
「嗯，就是这个态度。」朱比特心不在焉地说。
她弃械投降，走到一个小水池边，坐下来，双脚放进水中，从口袋抽出幻奇学会的信函，重读第一百次。
亲爱的黑鸦小姐：
竞逐考验将于本周六中午举行，地点位于永无境的中央，即旧城城墙之内。本会已取得永无境联合议会与各大公会之许可，将于考验当天暂时疏散民众，以免赛事受到干扰。
第二轮考验的备选生将分为四组，您属于西门组，请于周六早上十一点半前抵达旧城西门，向学会工作人员报到。
考验有三条规则：
1.备选生必须骑乘一匹有生命的坐骑，此坐骑可以是任何能载人的生物，不可少于两条腿，不可多于四条腿。
2.严格禁止会飞的生物。
3.备选生只能穿白色衣物。
若违反上述三条规则，将立即取消考验资格。
本考验旨在体现备选生的胆识、韧性、规划战术的基本能力。详细办法将于竞逐考验正式开始前说明。
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自由邦，永无境
傲步院
坤宁长老、翁长老、萨加长老
信中附上一张地图。腹地较小的旧城是永无境的前身，形状近似于圆，周围盖有中世纪风格的石墙，后来逐渐歪七扭八地向外扩张，发展成永无境，形状越来越不规则，充满了生命力，就像真菌那样。这是香妲女爵说的，她特别研究过这个城市的历史，因为尊贵的周四大人闲暇之余喜欢钻研历史，还在前年圣诞节引荐她加入永无境历史学会。
旧城总共有四道城门，分别就叫北门、南门、东门与西门，一如指南针的四个方位，每一道都是由石块砌成的巨大拱门。
根据地图上的标记，旧城中央就是英勇广场。莫莉安曾经在搭伞铁的时候飞速穿过英勇广场，她记得那里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四周聚集许多店家和咖啡厅，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广场位于两条街道的交会之处，这两条路一直一横，恰好交叉穿越旧城。南北向的是光翼大道，最北端是傲步院，最南端是光翼宫(自由邦现任君主喀里多妮亚女王二世居住于此);东西向的是雄伟大道，最东边是崇高存在神殿，最西边是永无境歌剧院。
地图上也标示了其他地标，包括德玛里地牢、国会大厦、大使馆、花园带(一条绿色环状区域，围绕旧城中间的地区，就像一条腰带)、高伯尔图书馆，还有十几个地方。莫莉安试着默记起来，也许到时候会派上用场。
「德玛里地牢，」她小声念道，闭上眼测试自己的记忆力。「东区，里夫金路。国会大厦：北区，旗竿径。高伯尔图书馆：东区……不对，南区……不对，是……」
「西区，笨蛋。」慵懒的声音传来，芬涅丝特拉躺在附近，享受那里的阳光，舔着身上的毛，每一舔都又长又无力。「在梅休街。不要再讲话了。」
「谢谢。」莫莉安嘀咕。
她注意到朱比特斜眼瞅着魁猫，于是转过头，想看他究竟为什么盯得这么入迷。在阳光照耀之下，芬用口水舔过猫毛，使原本杂乱黯淡的灰毛显得宛若流银。她突然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结实的双腿微微抖动。莫莉安心不甘情不愿地想：她真的很美，是一种慑人的美。
「你们两个看够了没?」芬藐视地说，「我在洗澡耶，变态。」
***
竞逐考验当天，莫莉安心平气和地醒来。不过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五秒，她随即想起这天是什么日子，平静登时转为惊惶。
她还是不知道朱比特替她安排什么坐骑。过去三天，朱比特不断地和饭店员工讨论这件事，争论愈趋激烈：小型马跟骆驼哪个好?现实生活中，乌龟究竟能不能跑赢兔子?要不要干脆来实地试验看看(这是法兰克提议的)?鸵鸟虽然有翅膀，但牠不会飞，那到底算不算会飞的生物?这些争论都没有达成共识，也没有让莫莉安放下心来。
她逼自己起床，此时房门猛地打开，芬涅丝特拉昂首阔步走进来，把一迭衣服扔到椅子上，摇着她巨大的头。
「穿上那些衣服，」她说：「新靴子放在走廊。马莎正要送早餐来，给妳五分钟准备好下楼。」
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门，连句「早安」都没说。
「是呀，芬，我今天早上觉得棒极了，谢谢妳的关心。」莫莉安喃喃自语，穿上芬留给她的白色裤子。「紧张吗?只有一点点。」上衣跟袜子也按照规定，全是白色，她逐一套上。「噢，谢谢妳的祝福，芬，妳人真好。是啊，我敢说竞逐考验一定会顺顺利利，我的下场绝对不会是被压在地上逮捕，踢出永无境。」
「莫莉安小姐，妳在跟谁讲话?」马莎端着早餐托盘，站在门口。莫莉安拿了一片吐司，冲出房门，路上顺手拎起靴子。
「没人，马莎。」她扬声说：「谢谢妳送吐司来!」
「小姐，祝妳好运，路上小心!」
***
在前厅，朱比特与芬端详着莫莉安，过了良久才开口。
「她最好把头发绑起来。」朱比特说。
「她最好乖乖闭嘴。」芬说。
「她就在你们面前，你们可以直接跟她讲话，不要一副她不在场的样子。」莫莉安说。
「你懂我的意思了吧?」芬恼怒地低吼：「我可不许她在考验中这样讲话，会让我分心。」她转头看朱比特，灰色大耳满怀希望地竖起：「可以把她的嘴巴贴起来吗?」
「我想长老不会赞同这种行为吧。」
莫莉安双手环胸，忽然满腹狐疑。「你们在讲什么?」
「噢，」朱比特兴高采烈地搓着双手，「我替妳找到了一匹上乘的坐骑。」
***
十一点钟，莫莉安、朱比特和芬抵达西门，只见门口已聚集一批备选生、赞助人及动物，喧闹不休。在报到处，莫莉安跟朱比特必须分别签署一份保证书，声明若在竞逐考验中发生伤亡，他们绝不会控告学会。
「真让人放心。」莫莉安嘀咕，写下自己的名字，感觉胃来了个后空翻。
有些备选生的坐骑令她很是惊奇，多数人选择骑马或小型马，但她也看到不少骆驼、几只斑马跟骆马、一只鸵鸟(看来朱比特的疑问有了解答)，两只看似高傲得不得了的独角兽，还有一只又大又丑的猪。见到独角兽，莫莉安倒抽一口气，抓住朱比特的手臂，满腔惊恐暂时化为雀跃，可是朱比特显得并不高兴。
「小心那个尖角。」他忧虑地注视那两只魔幻生物。
芬则是陷入一种奇特的状态。前来竞逐考验会场的路上，她自始至终连一句尖酸刻薄的话也没说，此刻她在西门的起跑线来回踱步，怒视其他竞争对手。朱比特谨慎地走向她。
「芬?」她不予理会，朱比特略略提高声音：「芬?小芬?芬涅丝特拉?」
芬持续发出低吼，自言自语，注意力锁定一只身形庞大、皮糙肉厚的独角犀牛。
「芬?」朱比特又喊一次，战战兢兢地轻拍她的肩膀。
「那家伙，」她的头往犀牛一点，「那个长角还有两只怪耳朵的鲁莽家伙，最好不要来挡我的路，少用那个尖尖的大鼻子乱撞，不然我就给他来这么一下。」
「一下……什么?」朱比特问。
「头槌，搥翻他跟他背上那个小恶魔。」
朱比特跟莫莉安互望一眼。芬是怎么了?
「妳……知道那个小恶魔只是个孩子吧?」朱比特小心翼翼地说。
芬咧嘴咆哮，用猫爪指向另一个男孩，他紧张地用力抓住小型马的缰绳。「我也会给他来这么一下，搥翻他跟他那只邪恶怪兽。」
朱比特哼笑一声，用手掩住，假装在咳嗽。「芬，那只是小型马，我想妳──」
芬猛然把脸凑近朱比特，低吼着说：「要是他跟他那只胖小马敢踢跶踢跶地靠近我，他们就死定了，懂吗?」
随后魁猫快步走向报到处，那附近有许多备选生，她便在备选生面前走动，来回示威。
朱比特有些不安地对莫莉安微笑，莫莉安则等着他解释，好好一只魁猫，为何乍然化身在监狱里的帮派流氓。「她……很有竞争意识，」他说，「大概是想起以前当职业格斗选手的岁月。」
「职业什么?」
「妳没听错，芬以前在终极职业格斗赛中红极一时，连续三年稳占自由邦冠军宝座，后来因为卷入丑闻而退出，当时还牵扯到前首相的儿子。」
「前首相的……」
「是前首相的儿子先动手的，不过他换了个新鼻子，所以算是和平落幕。喔，快看，他们在叫妳。」
***
莫莉安走向起跑线，暗自猜想南希‧道森替霍桑准备了什么坐骑(他们上次聊天时，霍桑对天发誓他的赞助人准备了猎豹)。她知道，就算在人群中寻找霍桑也没用，因为霍桑被分到南门那一组。
不过，她确实遇到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她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真是的，现在是不是不管什么货色都可以通过考验呀?」诺耶尔‧狄弗洛高声说，牵着一匹美丽的棕色牝马走向莫莉安，上下打量她。「他们还叫做幻奇学会吗?还是改名叫又丑又笨学会了?」
诺耶尔那些朋友都笑了出来，她伸手拨头发，享受众人的注目。她身边围着同一批追随者，唯独少了那个长辫子女孩，莫莉安忍不住好奇，不知那女生是否通过了书之考验。
「难怪妳也在这里。」莫莉安说。
诺耶尔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说不定他们改名叫非法学会了，」她瞪着莫莉安厉声说，「所以才会让妳留在这里。」
莫莉安胃里又是一绞。通风报信的一定是诺耶尔跟她的赞助人，也就是那个面目可憎的巴兹‧查尔顿，是他们叫燧发枪探长去查杜卡利翁饭店，她很确定。这一瞬间，莫莉安想起先前的忧惧绝望，不禁恨起诺耶尔，全心厌恨。诺耶尔有没有想过，她跟巴兹带来多少麻烦?她知不知道，莫莉安回豺狐镇会有生命危险?莫莉安想要怒骂，想要对诺耶尔咆哮，可是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那个东西可能会害妳丧失资格，妳知道吧?」莫莉安指着诺耶尔的头发。
诺耶尔像其他备选生一样，打扮得全身洁白，包括脚上那双利落的象牙白马靴、皮制马鞍，甚至是手上的马鞭。唯一的例外，是她浓密的棕色卷发中绑了一条金色小缎带。莫莉安心知挑剔这种事情很小家子气，但她忍不住。
然而，诺耶尔不但没有担心地遮住缎带，反倒把缎带绕在手指上，神情得意。她靠向莫莉安，压低声音，以免其他人听见：「哦，这个呀?只是想给长老一点讯息。这是巴兹先生的点子，他说这样显示我对这场比赛是志在必得。我要让长老知道，我志在夺金，我一定会参与秘密晚宴。」
「秘密晚宴，」莫莉安不悦地重复，总觉得诺耶尔只是随便编造一些东西来捉弄她。「什么秘密晚宴?」
诺耶尔不可置信地格格娇笑。「妳的赞助人什么都没告诉妳嘛，是不是?他是不是根本不希望妳赢啊?」
她转过身，正要离开，临走前又回过头：「对了，那是妳的坐骑吗?」她指着莫莉安稍早看见的那只猪，牠正四处嗅闻地面，寻找食物。「真可爱，你们长得好像。」
***
西门外，一名幻奇学会工作人员爬上一个平台，呼唤所有备选生。
「请大家过来，不，先不要带坐骑过来，谢谢。请大家安静，安静!」她用扩音器大喊：「注意听好，规则我只会说一次。」
莫莉安的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盖过工作人员的声音。
「竞逐考验不是赛跑，」那女子用宏亮的声音说：「至少，不是一般的赛跑。这场考验比的是策略，你们要找的不是终点线，而是目标。」
女子向另一名工作人员示意，那人掀开一块布，露出一个木架，上面有张巨大的旧城地图，跟莫莉安信里的地图很相似，不过尺寸大得多。图上标注了几十个五颜六色的记号，像是蛋糕上的七彩巧克力米。
那些目标散布于旧城各地，组成九个松散的同心圆，宛如树干剖面的纹路。每个圆都是彩虹的一个颜色，最靠近外围石墙的区域，是第一圈紫色目标，密密地围绕整座城，估计每二十到三十公尺就有一个。接下来几圈依序是蓝、碧蓝、绿、黄、橙、粉红及红色，随着圆圈越靠近城中心，目标越是疏落，最内圈是金色，位于英勇广场的正中央，只有五个。
「你们在这场考验唯一的任务，」拿扩音器的女子说：「就是击中目标，只能选一个，用手掌稳稳地打下去。」她做了个示范，「只要打中一个目标，你就赢了，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考验。」
备选生纷纷窃窃私语，神色犹疑。这听起来太简单了，莫莉安等着女子公布真正的刁钻之处。
「那么，」女子继续说道：「问题在于，你会打哪个目标?目前仍有三百多名备选生，场上的目标只有一百五十个。你们会不会一进入旧城，看到第一个目标就打?这是很合理的决定，因为外围区域的目标最多，地点也最好找，要打中最简单。」
对，莫莉安想，当然要选那些目标啊!一进去就打最简单的目标，这样就可以晋级了。有些备选生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可见他们有相同的念头：谁不会打最简单的目标?
「还是，」女子说：「你们要挑战自我?」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指着地图正中央：「在英勇广场有五个金色目标，只要打中，你不但能进入第三场考验，还会赢得一张门票，获准参加一场非常私密、非常特别的活动──也就是长老的秘密晚宴，将在傲步院的长老议事厅举行。」
一阵兴奋的涟漪在备选生之间散播开来。「在长老议事厅?」莫莉安附近有个男孩悄声说，「那里只有学会成员才能进去!」
莫莉安瞥了诺耶尔一眼，她在靠近最前面的地方。所以她说「志在夺金」是这个意思。诺耶尔再度用手指卷着缎带，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实在让人受不了。她怎么会知道?莫莉安暗忖。其他备选生看起来跟莫莉安一样诧异，为什么只有讨人厌的诺耶尔知道这个内幕?
学会工作人员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除了这五个之外，另外还有五个金色目标，随机散布在整个旧城。不过，要找到它们没那么简单，这五个目标外观很普通，会伪装成其他颜色。这就像买彩券，你要先打到目标，才会知道你打中金色的。」
「我们要怎么知道?」一个红发女孩喊道。
「你会知道的。」
前面有个男孩举起手，大声说：「为什么我们要穿白色?」
学会工作人员彼此互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们等等就知道了。」拿扩音器的女子说，「只有十名备选生能跟赞助人一起参加长老的秘密晚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可以在第三及第四场考验之前，跟长老面对面接触。」
这下莫莉安懂了，为什么诺耶尔决心打中金色目标。要是提早见到长老，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在展现考验会是多大的优势!莫莉安很肯定诺耶尔会成功迷倒长老，毕竟，她不就迷倒那一票傻兮兮的追随者了吗?这念头让莫莉安一阵作呕。
学会工作人员接着说：「记住，你只能打一个目标。你是要略过其他颜色的目标，追求一个不确定的机会，只为打中金色目标，得到特权?还是选择第一个看见的目标，确保进入下一场考验的资格?你是充满野心、愿意冒险的人?还是冷静缜密，追求效益?待会就能见分晓。请各位在起跑线集合，竞逐考验将于五分钟后开始。」
莫莉安原先神经极度紧绷，此时反倒因为内心涌现恼怒，稍微缓和了紧张感。面目可憎的巴兹那个面目可憎的备选生，为什么在抵达考场前，就知道这么多事情?朱比特也晓得这些吗?如果晓得，为什么不告诉她?诺耶尔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他是不是根本不希望妳赢啊?
朱比特跟芬走来，可是没时间问他了。
「莫儿，听好，」朱比特一面领着她走向起跑线，一面急促地低声说：「别管什么秘密晚宴，那根本不重要，先打中目标晋级就对了，其他什么都不用担心。略过那些──芬，妳有没有在听?略过那些紫色跟蓝色的目标，那几区一定很混乱，大部分备选生都会看到第一个目标就打，不要陷入那场混战。最好直接冲去雄伟大道，左转进梅休街，从那里开始是绿色目标区，虽然数量没那么多，但是只要妳赶过去的速度够快，竞争会少很多。好吗?」
莫莉安点头。直接去雄伟大道，左转进梅休街。这时，一名学会工作人员催促朱比特离开，朱比特回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祝妳好运」。莫莉安不敢张开嘴，生怕她狂跳的心脏掉出来，可是她严正地点了点头，微微颤抖地竖起大拇指，希望这样能传达她的意思。
就在不远处，诺耶尔也把握最后时间和赞助人讨论，不过莫莉安只听见金色跟罗德里克这几个词(谁是罗德里克?她心想)。随后芬凑过来，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妳什么都不用做，听懂没?我会带妳去找目标，妳只要随时准备好，等我下口令就打。妳不用操控方向，不用试着煞车，要是妳敢踢我腹侧，就算只踢一次，我就要在妳房间藏生沙丁鱼，绝对让妳找不到，但那个臭味会永远留在妳的皮肤跟衣服上，让妳连作梦都梦到，直到妳疯掉。懂了吗?」
「懂了。」莫莉安说。西门上方悬着一个大时钟，正在倒数计时，还剩下六十秒。莫莉安突然意识到，她完全不晓得该怎么爬上芬宽阔的背脊。「芬，要怎么……」
话还没说完，莫莉安的颈子便感受到芬温热的呼吸，猫胡须跟猫毛拂在皮肤上，传来一阵搔痒感，接着魁猫就用黄色利牙拎起莫莉安，毫不费力地把她抛到背上。莫莉安试着仿照骑马的方式调整坐姿(她从来没骑过马，所以纯粹是胡乱摸索)，却发现她没办法稳住身体，只好两手都抓住柔软的灰毛。
随着倒数剩下最后几秒，她倏地低头靠在芬的脖子旁，内心突然一阵慌乱。
「芬，要是我掉下去怎么办?」
「那妳大概会被踩死，所以不要掉下去。」
莫莉安抓得更用力，咽下一声呜咽。
芬回过头，语气和缓了些：「好啦，如果需要的话，就用脚抵住我的腹侧，可以帮助妳平衡。还有，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要放开我的毛。」
「要是我不小心扯掉妳的毛怎么办?」
「妳也看得出来，我的毛很多。好了，闭嘴，时间到了。」
时钟的数字归零，一阵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响起，莫莉安的世界顿时陷入兵荒马乱，四周响彻哒哒的蹄声、蹦蹦的脚步声，背后爆出赞助人的加油吶喊声。她紧紧闭上眼，用力抓住芬，芬稳健地向前奔。过了一会，莫莉安鼓起勇气，迅速抬头一瞥，发现朱比特真的说中了。正前方是永无境歌剧院，门口的大理石阶梯上立着一个紫色目标，约莫跟莫莉安的头差不多大，却有将近半数备选生直冲过去，等一下绝对会撞成一团，人仰坐骑翻。可惜，莫莉安不会在现场见证这一切，芬已经转过方向，远远地绕开歌剧院，来到雄伟大道，把刚才那一阵混乱抛在后头。
砰!
砰!
砰!
莫莉安回过头，只见四处都有备选生击中目标，紫色目标炸开，喷出一团颜色鲜艳的粉尘，撒得备选生满身满脸，整个人染成紫色，空气中弥漫着烟雾、色彩和喧嚣。
难怪要穿白色的衣服。等考验结束，将有一百五十个彩虹般的备选生胜出，另外一百五十个依然洁白的小孩则会彻底心碎。
那里面不会有我，莫莉安坚决地想，俯身靠着芬，我会是绿色。
她们经过一大片紫色及蓝色目标，有些挂在树上或街道号志上，有些固定在附近的建筑上，有些直接安置在鹅卵石地面上。很快地，她们抵达碧蓝区域，这里的目标比较不容易找，但数量依然不少，散布在各个地点。
芬风驰电掣，半数备选生都落在后头，陷入卷起的烟尘，不过仍有几个人坚持不懈，几乎是并驾齐驱。其中包括诺耶尔‧狄弗洛(这让莫莉安不太开心)，在她们左手边;右手边是显然被芬当成死敌的犀牛。诺耶尔驾着棕马，速度迅如旋风。
芬不信任犀牛的直觉是对的，牠显然是个麻烦。那只犀牛狂野地冲刺，不时左右偏移，丝毫不顾会撞到谁，还甩动那颗头，完全不在乎那根危险的角会戳到谁身上。牠不光是要抢夺金色目标，还要在抵达英勇广场之前，把所有竞争对手撞得稀烂。
这招聪明，莫莉安暗想。虽然卑鄙，但很聪明。东门、北门跟南门也会涌入大批备选生，争夺那五个金色目标，众人估计会在相近的时间到达英勇广场，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抢到金色目标，届时，广场势必陷入一场大混战。莫莉安不禁庆幸，还好她跟芬的目标是绿色。
然而，到了绿色区域时，芬并未停下脚步。她并未按照朱比特的指示转进梅休街，反倒闪电似地掠了过去，进入黄色区域。目标愈渐稀少，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假如她们不赶快选择一个目标，很可能就会错失机会。芬却不断往前，继续穿越黄色目标区，然后穿越橘色目标区，速度不曾稍减。
「芬!」莫莉安终于大叫：「芬，停下来!妳要去哪里?」
「英勇广场，」芬喊回来：「我要帮妳抢到金色目标!」
莫莉安登时大惊失色。芬涅丝特拉在想什么?她疯了，铁定是被职业格斗选手的竞争意识给冲昏头了。
「不行──芬，朱比特说──」
「朱比特说了一堆，我可懒得听。抓好啰!」
芬爆发全力，在其他备选生之间穿梭、闪躲，展现莫莉安从未见过的优雅从容。她纵身一跃，一口气越过三、四颗头，翩然降落在一小块空隙中，紧接着毫不停蹄地再度奔驰。她无疑符合朱比特心目中「能适应各种地形的坐骑」，一时从地面跃上树梢，一时又藉助建筑物的外墙向前飞跃，莫莉安只能死命抓住她，免得被甩下去。
她回头张望，心头一阵窃喜。诺耶尔跟她的棕马不见了，影踪全无，不知是被人群淹没，还是被挤进旁边的小巷子。
一朵微小的希望之花在莫莉安胸中绽放。或许芬说得没错，或许她们有办法抢到金色目标!
但是，那只横冲直撞的犀牛追了上来，这时莫莉安看清犀牛背上的人影，惊愕地发现她认得那张脸孔：是诺耶尔那个讨人厌的朋友。
只不过，这次她不像幻奇欢迎会时笑得像只鬣狗，也不像书之考验时自视甚高、充满优越感，反而看起来……极度惊恐。她的黑色长辫松了一半，凌乱地垂落，而且她正一面大叫，一面使劲拉扯缰绳，却徒劳无功──她已经完全无法掌控坐骑了(莫莉安颇能体会这种感觉)。
那只犀牛倒是神色暴戾，坚定不移。牠判断情势，找出最大的竞争对手，用角瞄准，直撞过去。
莫莉安用力拉扯芬的毛，凑近芬的耳畔，喊出此刻她所能挤出的几个字：「芬!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