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色游行
首年之秋
「我要一张女王，谢谢。」
「为什么?」
「就是要。给我。」
霍桑悠悠叹了一口长气，道尽无奈，在牌堆中翻找，抽出方块女王。「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玩的。」
他们顺利通过竞逐考验之后(霍桑打中橘色目标，他骑的是骆驼，总之不是猎豹)，朱比特答应万鬼节让霍桑来杜卡利翁住一晚，条件是他们要保证会无视就寝时间、吃很多点心、尽情捣蛋。他们遵守约定，消灭了好几堆糖果饼干，目前待在音乐沙龙，一面自学扑克牌，一面等芬带他们参加午夜的黑色游行。
为了庆祝万鬼节，沙龙只用蜡烛和南瓜灯点亮。吸血鬼矮人法兰克正在唱一首惹人厌的歌，歌词写着要是他遇到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敌人，就要砍他们的头、饮他们的血，宾客跟着旋律鼓掌打拍子，觉得这个矮小家伙要砍别人头的想法太有意思了，砍的对象厉不厉害倒不重要。
莫莉安将手上的牌铺在桌上，排成扇形：「扑克!」
霍桑仔细审视那些牌。「这才不是扑克。」
「就是扑克，你看，方块女王有一天去公园，遛她的狗方块骑士，结果遇见了红心国王，两个人坠入爱河，六个星期之后结婚(红心六)，生了三个小孩(方块三)，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胜利地露齿一笑，「扑克。」
霍桑哀叫，把手上的牌扔到桌上。「真的是扑克，又是妳赢。」他将桌上那一大堆点心推给莫莉安。
「谢谢，谢谢，各位朋友。」吸血鬼矮人朗声说：「在这个万鬼节之夜，在这个我们与亡者最为靠近的夜晚，我想唱一首歌纪念已逝的母亲，这是她最爱的歌。」听众充满同情地叹息，法兰克向钢琴伴奏示意：「威尔伯，请准备《我的宝贝是勒颈狂魔》，D小调。」
「芬在哪啊?」霍桑无力地洗牌，「已经快十点半了耶!要是再不出发，就抢不到好位子了。」
「我的宝贝是勒颈狂魔，掐得人没了丝毫魂魄。她用手捏住我的喉咙，可是我为爱冲昏了头……」
进入秋季，霍桑整天把黑色游行挂在嘴上。朱比特要跟幻奇学会一起游行，所以说服芬涅丝特拉替他陪莫莉安与霍桑，芬激烈抗议，后来好不容易妥协，但是逼朱比特答应她的条件：要是他们不听话，在接下来一个月，芬可以每晚都在莫莉安床上撒痒痒粉。
「芬涅丝特拉过的是她自己的时区。」莫莉安说，咬了一口酸骷髅头糖果。
「她粗壮的臂膀抓住我，夜空的星辰开始闪烁，我细瘦的脖子只属于她，她粗暴的心只属于我!」
法兰克以花俏的唱腔唱完最后一段，整首歌结束在一个高音，莫莉安和霍桑都抖了一下。其他宾客大力鼓掌，法兰克深深一鞠躬。
「有人要点歌吗?」
「唱点恐怖的!」有个年轻男人叫道。
「啊，砍头跟勒颈还吓不倒你，是吧?」法兰克眼神熠熠，「那说不定你会喜欢……关于幻奇师的歌?」
客人全倒抽一口气，然后发出紧张的笑声。牌桌对面的霍桑整个人僵住，「我们去前厅等，好不好?」
「芬叫我们在这里等。」莫莉安说，「如果我们跑掉，她会生气的。怎么了?」
「我只是……」霍桑咽了口口水，压低声音：「我不想听他唱幻奇师的歌。」
「幻奇师。」莫莉安翻了个白眼，「幻奇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他?」
霍桑瞪圆一双眼睛：「妳不知道幻奇师?」
在房间另一端，钢琴发出铿鎯杂音，倏然收住。「此话当真?」法兰克高声说，目光直射向莫莉安：「这孩子当真从未听闻幻奇师的传言?」
听众全转头注视莫莉安，面露惊诧。「我是说，」莫莉安开口：「我听过他，可是……」她耸耸肩，咬掉鬼怪软糖的头。
「此话当真?」法兰克越说越大声，「这孩子当真从未听闻过永无境屠杀狂?从未听闻过首都的诅咒?从未听闻过那邪恶的妖魔，有着一张黑洞般的嘴，与没有灵魂的双眼?」
霍桑从喉咙发出像被掐住的声音，莫莉安叹了口气，受不了地问：「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孩子呀，我亲爱的、拥有一双乌亮双眼的孩子，」吸血鬼矮人浮夸地扯动斗篷，包住身躯。「也许妳不知道会比较好……」
听众通通上了钩。「快告诉她，法兰克，」他们拍手喊道，带着不怀好意的喜悦：「快告诉她幻奇师的故事!」
「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故作不甘不愿地说，钢琴伴奏响亮地敲下一个戏剧化的音，逗得莫莉安格格笑，心想：这实在有点滑稽。
「幻奇师是谁──应该说，幻奇师是什么?」法兰克起头道。「他是人，抑或怪物?他是只活在人们的想象之中，抑或躲在阴影里，随时……等着……狩猎?」法兰克扑向一群女子，她们尖叫出声，刚开始充满惊惶，随后化为笑声。「他是人，抑或已经成了禽兽，只想用尖牙利爪杀遍全界，将我们尽数生吞入腹?」他停顿，露出自己骇人的锐牙，沙龙四处响起抽气声和窃笑声。
「幻奇师可说是以上皆是。他是活在黑暗中的幻影，凝视着我们，永远凝视着，耐心等待时机，直到我们放下警戒，毫无防备，几乎遗忘他的存在。」法兰克从烛台上抓起一根蜡烛，凑近下巴，让烛光照亮他的脸，制造诡谲的效果。「届时，他将归来。」
「瞎扯一通。」角落有人低声说。莫莉安转过头，只见香妲女爵正在跟礼宾部经理米范‧焦对弈，两人紧盯棋盘，全神贯注，丝毫不理会沙龙另一头的音乐演出。
米范嗯了一声，表达赞同。「是啊，全是胡说。」
「真的吗?」莫莉安说：「所以幻奇师是虚构的?」
香妲女爵叹气。「哦，幻奇师是真有其人，但妳要是跑去问那个尖牙利齿的爱现鬼，可就问错人了。」她一面嘀咕，一面朝法兰克点了个头，此时法兰克配着一段乐曲，跳起踢跶舞。「妳叫他分辨哪个是百子莲盆栽，哪个是真正的幻奇师，他根本分不清，他只不过觉得吓人很好玩。」
莫莉安皱起眉头。「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怕幻奇师?幻奇师到底是谁?」
「这是很好的问题。」香妲女爵说。米范警告地摇了摇头，不过香妲女爵对他挥了挥手：「哎呀，米米，她迟早要知道的。让我们告诉她事实，总比不知哪个傻蛋灌输她一堆胡言乱语要好，你不觉得吗?」
米范举手投降。「好吧，但我想诺斯一定会不高兴。」
「那诺斯早该亲自告诉她才对。」香妲女爵暂时打住话头，吃掉米范的骑士，啜了一口白兰地。「这么说吧，法兰克的确是在胡诌，不过他也提出了很有意思的问题：幻奇师是人，还是怪物?可以确定的是，他曾经是人……他曾经看起来人模人样，虽然他年少时期的照片跟画像都被销毁了。有些人说，他整个人变得里外颠倒，原本埋藏在体内的黑暗全数外露，所有人都看得见;有人说，他面貌畸形，极为可怖，牙齿、嘴巴和眼白通通化为蜘蛛般的黑色，皮肤变灰，日渐衰败，一如他愈趋朽坏的灵魂。」
「听说他被驱逐出永无境了，是真的吗?」霍桑问。
「是的。」香妲女爵神色严肃。「一百多个冬天以前，他受到驱逐，不得再进入永无境，也不得再进入自由邦的七大区。迄今，这座古老而伟大的城市依然倾全力防止他入侵，既有皇家巫术协会与超自然联盟携手协防，也有不少单位固守边界：陆军驻扎，空军监控，臭架子巡逻，潜伏者暗中侦察，估计还有十几个秘密组织为了防堵幻奇师而成立。超过一百年以来，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数千名男女日以继夜、努力不懈，只为防范此人回归。」
莫莉安吞了吞口水。数千人出动……就为了阻止一个人?为什么?「他做了什么?」
「他舍弃人性，沦为禽兽，就是这样，小姑娘。」米范说：「他化身为怪物，又制造了听命于他的怪物。那些怪物是如此强大，如此天赋异禀、扭曲、黑暗，所以他决定自封为神。他创造许多骇人可怖的魔物，组成一支军队，计划攻占永无境，奴役这个城市的人民。」
「为什么?」
米范诧异地眨了眨眼，「我想是为了权力吧。他企图主宰这座城市，下一步就是要主宰全界。」
「有些人挺身而出，想要阻止他。」香妲女爵接着说：「可是，他们都被杀害了。幻奇师率领魔物大军，屠杀那些勇敢无私的男男女女，这场事件的发生地点离这里不远，就在旧城。后来，为了纪念这些英勇人士，我们重新命名了他们壮烈牺牲的地方，叫做英勇广场。」
「我们去过，那是竞逐考验的终点站。」莫莉安说，霍桑跟着肃穆地点头。那个阳光照耀的鹅卵石广场曾遭一场大屠杀血洗，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还有……噢!书上有写到英勇广场大屠杀，我们读过，对不对，霍桑?就在我们准备书之考验的时候。可是，《永无境残虐百科》完全没有提到幻奇师。」
「书上不会写的，」米范意有所指地对香妲女爵抬起一边眉毛，「幻奇师的事连历史书都不想提。」
「没人知道那天幻奇师到底怎么了。」香妲女爵不理会米范的话，继续说道：「有人说，那一战削弱了他的力量;有人说，他的魔物弃他而去，因为它们尝到了死亡，爱上了那个滋味，于是融入永无境最黑暗的角落，埋伏至今，杀掉一个又一个市民，等候主人回来征服永无境的那一天。」
「香妲……」米范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是有人这么说呀。」
「但并非事实，孩子们。」米范说：「不过是个可怕的传言。」
「我又没说那是事实，米米，我只说那是别人讲的嘛。」香妲女爵不太开心地说。「总归一句，从那天起，永无境从此向他关上大门。当然，巫师、法师、臭架子、潜伏者等人协助强化了这道防线，不过大家都知道，真正将幻奇师阻绝在外的，其实还是永无境自身的力量。」
「真的吗?」莫莉安瞥了霍桑一眼，霍桑用力咽下口水，似乎有些冒汗。「要是幻奇师找到方法进来怎么办?」
「孩子们，这座城市既古老又充满力量，」米范说：「更受到既古老又充满力量的魔法所保护，比幻奇师更强大，别瞎担心──」
「芬来了!」霍桑忽然大叫，抓住莫莉安的手臂，冲去门边迎接魁猫，显然只想抛开关于幻奇师的一切。
***
永无境充斥鬼魂。
也有吸血鬼、狼人、公主、鼻子长满疣的女巫;小仙女还不少，偶尔会看到几颗南瓜。上千名市民扮了装，站在大街旁，等待永无境万鬼节庆祝活动开始。
莫莉安搓着手取暖，把脖子上的围巾拉紧一些，跟霍桑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笑容，两人的呼吸在秋天干冷的空气中化为白雾。他们顺利挤过密集的人潮，抵达执事街跟麦克拉斯基大道交会的转角，朱比特保证这里是游行路线中视野最好的地方。
幻奇学会游行的传统始于几百年前，这是朱比特说的。最初，只是学会成员为了纪念前一年的逝者，身穿正式的黑色制服，领口别着「W」字小别针，排成九列，沉默地走过街道。他们选在万鬼夜进行，因为阻隔生死两界的墙在这一夜最为单薄。
随着时间流逝，永无境居民开始聚集，静静观看这场游行，向学会致意。这场活动逐渐成为永无境最神圣的传统，称之为「黑色游行」。经过好几个世代，整场游行变得更热闹缤纷，不过仍维持着幻奇学会走在最前方的惯例。
人群静谧得出奇，注视九个一排的学会成员肃穆走过，只听得见落在鹅卵石地面上的脚步声。莫莉安似乎看见了朱比特那头醒目的红发，不过幻奇学会成员实在太多，又走得太快，所以她不敢确定。他们神色庄重，直视前方，偶尔队伍里会出现空位，有时也会看到一些成员手持蜡烛，朱比特说过，每根蜡烛代表一位离世的成员。最年轻的学会成员走在第一排，年纪看起来只比莫莉安大一点，她猜想这一定是第九一八梯。
莫莉安思忖，到了明年，她跟霍桑会不会身在游行队伍之中?好难想象霍桑要绷着一张正经的脸那么久。
她脑中浮现另一个不讨喜的画面：霍桑跟诺耶尔肩并着肩，走在游行队伍之中。这大概比较有可能，她难受地想。一个是龙骑士，一个是拥有天籁美声的少女，加入由天赋异禀之人组成的幻奇学会，一同走过永无境的街道。想到这里，她兴奋的心情略略减弱。
幻奇学会抵达终点之后，霍桑所谓的「真游行」于焉展开。乐声响起，一阵期待之情顿时席卷人群。
「我从来没这么靠近游行过!」霍桑说。
「以前没有芬帮你吓走别人。」莫莉安说着，瞄了一眼魁猫。芬站在他们后面，经过的行人纷纷面露警戒。
虽然芬不喜欢照顾小孩，但她非常认真地执行这项任务。每当有人走太近，她会立刻发出嘶声，露出牙齿，直到对方瞪大双眼往后退，结果莫莉安与霍桑身边神奇地留了一圈空地。芬简直就像一座防护罩，只不过全身毛茸茸，而且脾气很坏。
这次率领游行队伍的，是一支打扮成恶魔造型的行进乐队，由一个明灭不定的鬼影所指挥。其后是一组花园树篱，修剪成动物的形状，以某种神秘的傀儡技法，配合机工技术，让这些动物宛如有了生命。一只树篱猛犸象来回挥动巨大的象牙，还有一只枝叶茂密的绿狮子对沿路的小孩一下低鸣，一下怒吼，吓得他们惊声尖叫。
莫莉安和霍桑观看游行花车依序经过，有时大叫，有时大笑，喉咙都哑了。其中有一只极为可怕的狼人傀儡，足足三层楼高，由一组人在下方以长棍操控，甚至能让它喀喀咬动牙齿，或是眨动黄色眼睛。
不过，莫莉安最喜欢的是「永无境女巫团大串联」。
「她们今年决定拥抱俗套了，是吧?」芬有些不情愿地表示赞赏。那些女巫头戴黑色尖帽，鼻子黏上假疣，有些人抱着黑猫，还有人骑着机动式扫帚在天上飞，凄厉的笑声响彻四周。「她们本来老是说，『喔，不要把刻板印象套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只是普通人。』但这样更赞。上啊，女巫!」
观众群中的大人小孩都同样兴奋，对每一组花车和傀儡喝采，唯有一组例外。伴随着尖细的小提琴声、毛骨悚然的风琴演奏声，一个巨大的披风老人傀儡进入众人的视野，不少人倒抽一口气，报以责难的眼神。这个傀儡的尺寸不如狼人庞大，在莫莉安看来，也远不及狼人来得恐怖，可是在它经过时，不少家长露出不满的表情，小孩则把脸遮住。连芬都皱起眉头，尽管莫莉安分不出来那是她平时的不悦皱眉，还是因为特殊状况而不爽的皱眉。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扫兴?」附近有个妇人说，她替年纪尚小的儿子遮住双眼。「就算是黑色游行，也是有吓人的底限呀!竟然搬幻奇师出来!搞什么?」
「那就是幻奇师?」莫莉安笑出来，转头去看霍桑，霍桑充满戒心地盯着那个傀儡。
其实它看起来并不吓人，不过是个驼背老头，披着飘动的披风，满口锐利的黑牙，脸上有双黑洞洞的眼睛，十指带有长长的尖爪，双手双眼不时射出火花，嘴里的扩音器发出搞笑的疯狂笑声。莫莉安不禁疑惑，怎么会有人怕这种傻不隆咚的东西?但她随即想起英勇广场大屠杀的历史，脑中响起香妲女爵他们说的话：他舍弃人性，沦为禽兽。
「来了!」霍桑大喊，目光直射向幻奇师傀儡的后方。「墨登墓园花车，最棒的就是它了!」
那辆花车打造得活像一座真实墓园，周遭弥漫白雾，车上挤满殭尸。即使莫莉安心知殭尸都是人扮的(从绿色的妆容就看得出来)，依旧打了个寒颤。那些殭尸发出呻吟，双手乱抓，从刚挖好的墓穴中爬出来，伸手穿过花车四周的熟铁栏杆，企图扑向小孩，孩子们一时开心大笑，一时惊声尖叫。
霍桑说得没错，最棒的就是它了。大家似乎都这么认为，全部挤上前去，踮起脚尖看。前面有个男人抱起儿子，坐在他肩膀上，彻底挡住莫莉安跟霍桑的视线。
霍桑哀号。「走吧，后面巷子有个大垃圾箱，爬上去就看得到了。」
莫莉安迟疑：「可是芬……」
「我们一下子就回来了，快点，趁她不注意!」霍桑对着芬点头，芬正挥动猫掌，拍那些穿过栏杆的殭尸手。
「好吧，」莫莉安嘀咕。「但要是我的床单被撒痒痒粉，你就完蛋了……」
巷子脏乱不堪，垃圾箱奇臭无比。霍桑勉力爬上去，伸手要拉莫莉安。
「救命。」巷底传来一个声音，可是那里没人。
「拜托，谁来救救我，我掉下来了。」那嗓音听起来像位老妇人，似乎既无力又担惊受怕。莫莉安与霍桑互看彼此，霍桑渴望地向墨登墓园花车投去最后一眼，接着跳下垃圾箱。
「哈啰?是谁在那里?」莫莉安问。
「喔，谢天谢地!拜托，我需要帮忙，我掉到这下面来……这里好黑好湿，而且我的脚受伤了。」
他们谨慎地朝巷底走去。
「妳在哪里?」霍桑问，「我们看不到妳。」
「这下面。」
声音是从脚下传出的，莫莉安后退一步。
「霍桑，这是下水道人孔。」她内心缓缓升起一股不安。真的会有人困在这底下吗?
他们合力用手指搬起人孔盖，推到一旁。莫莉安低头朝洞内望，眼前一片漆黑。「哈啰?妳在这下面吗?」
「噢!还好有人听见了。我不小心绊倒，掉到这下面，而且……我的脚踝骨折了，我没办法自己爬上去。」
「好，不要……不要慌!」莫莉安喊道：「我们下去帮妳!」
霍桑把她拉到一旁，紧张地低语：「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呢，如果妳从下水道听见一个声音叫妳下去，妳是不是应该考虑……不要下去?」
「她只是个老太太，」莫莉安这句话既是要说服霍桑，也是在说服自己。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你什么时候开始怕老太太了?」
「从她躲在下水道叫我下去开始。」
「她需要看医生。」
「也许我们应该去找芬来──」
「喔对啊，回去跟芬说我们撇下她，自己偷溜到黑漆漆的小巷子里，」莫莉安没好气地说：「真是好点子。」
霍桑不悦地低哼一声。「好啦。好啦。但要是我们被大老鼠吃掉，或是被永无境下水道的爬虫怪撕烂，我妈会超级火大。」
他们决定，最好让莫莉安先下去，协助老太太爬上梯子，然后由霍桑从上面拉她，因为霍桑受过龙骑士训练，上半身比较有力。
莫莉安惶恐不安地踩上梯子，等到她往下两、三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她抬起头，想确认霍桑还在。
「妳真的要下去?」他问。
底下传来哀叫：「拜托快点，我几乎站不起来了。」
莫莉安咽下口水，颈上的脉搏猛力跳动。她再往下一阶，然后又一阶，全神贯注于两只脚轮流往下踩的动作，总算来到坚实的地面。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暗，她眨了眨眼，等候双眼适应。
「哈──哈啰?我看不到妳，妳在哪里?」
毫无响应，莫莉安心跳加速。「哈啰?」她的声音不断回响：「妳还好吗?」
她抬头往上看，不料巷子的光线消失无踪，霍桑也是。她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去找梯子，摸黑寻遍四周，却发现梯子凭空不见了。
「怎么回事?」莫莉安质问，努力装出强悍的样子，发出来的声音却又尖又高。「这一点也不好笑!」
老太太咯咯大笑。
莫莉安听见一个声响，立刻分辨出是打亮火柴的声音。闪耀的黄光逼退黑暗，莫莉安眨着眼，凝视刺目的光源，待双眼适应，她才发现她跟老太太并不是在下水道里。
而且，旁边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