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庭列车
莫莉安从床上坐起，盯着那扇门，心脏在一片寂静中扑通狂跳。一、二分钟过去了，她差点就要说服自己那只是她想象出来的，这时──
叩叩叩。
莫莉安屏住气息。她想要无视这阵敲门声，想要藏进棉被里，把头埋进枕头底下，等待对面的人──或东西离开。
幻奇学会的成员不该这样逃避，她坚决地告诉自己。
下定决心之后，她掀开棉被，踩着重重的步伐来到门前，暗自期望门后的那个人(或东西)听见她制造的轰然巨响，会以为她比实际上还要高大、吓人。她止住呼吸，靠过去，想把耳朵压在门上倾听……随即停下动作。凑到门前，她才注意到门上有个她从来没留意的东西。那是个小小的金色圆圈，位在黑色木门的正中央。一个约莫指尖大小的圆圈。
圆圈开始发光，从金属本身发出一道金色光晕，刚开始很细微，接着逐渐转亮，蔓延至中央，照亮一个极为细小的金属字：W。
这样啊，莫莉安想。她伸出右手食指，将W字印记按在发亮的圆圈上，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那扇门倏地旋开，显得如此轻易自然，吓得莫莉安倒抽一口气往后跳，以为会有人冲过来。
门后全无人影。
她眨眨眼。眼前是个明亮的小空间，乍看像走廊，又像杂物间或更衣室。墙面覆上深色壁板，设置了衣物吊挂架、镶上玻璃层板的展示收纳柜，不过全是空的。
莫莉安暗忖，这个空间一直都在这里吗?这个新房间究竟是杜卡利翁饭店的一部分，抑或是那扇门把她传送到了另一个所在?
穿越那扇门之后，对面又有另一道门，外观和第一道完全相同。莫莉安奔上前，指尖按上金色圆圈，却什么也没发生。她大失所望，随后留意到第二扇门冰冰冷冷，并没有发光。
「再来要干么?」她悄声自言自语，转过身去，环视空荡荡的房间。
她的目光恰恰落在答案上。原来这房间并非空无一物，第一扇门的门板背面挂了一套衣服：靴、袜、裤子、腰带、上衣、毛衣、外套，全是清一色的黑，只有上衣是灰色。整套衣物都是崭新的，剪裁利落，熨得笔挺……而且正合莫莉安的尺寸。
「啊哈。」
不到一分钟，她将睡衣扔在地上，换好新衣，扣好上衣扣子，绑好靴子鞋带。第二扇门随即亮起，莫莉安咧嘴一笑，伸手按住圆圈。
门开启，通往一个小巧的幻铁站台，里头干净整洁，只是仍有残留的烟，而且微带霉味。站台中毫无装饰、陈设，唯独从天花板垂下一个闪烁光泽的黄铜时钟，站台尾端立着一张木头长椅。莫莉安跨过门坎，耳朵传来短暂的耳鸣，空气在瞬间彻底改变──这里寒意十足，飘着些许机油的味道。
这解答了她的疑问：由此可见，她已经不在杜卡利翁饭店了。不管杜卡利翁再怎么善变，不管它能变出多少章鱼扶手椅、晃来晃去的吊床、鸟爪浴缸，它绝对不是在地底下，而且在莫莉安位于四楼的卧室旁，也绝对不存在一个空旷无人的站台。
嗯……几乎无人。
一名绑着厚重长辫的女孩独自坐在站台上，双肩微微缩拢，两腿挂在站台边缘晃荡。莫莉安的门在背后关闭，发出响亮的声音，那女孩闻声回头。
「哈啰。」莫莉安有些僵地说。
「总算来了。」诗律‧布雷克本一脸怒气，但莫莉安看得分明：就在一秒之前，诗律的脸色从忧虑倏地转为放松。或许是因为她察觉自己不是孤单一人，终于有另一位同梯现身了。
「诗律，妳来这里多久了?」
见到莫莉安还记得她，诗律再次露出诧异的神情。在展现考验过后，诗律曾告诉莫莉安，除了莫莉安以外，没有人能够记住她，那是身为催眠师的副作用。
可是，莫莉安从来不曾忘记诗律，反倒觉得诗律令人印象深刻得要命。在竞逐考验中，诗律令人印象深刻地从莫莉安手中抢走参加长老晚宴的资格;在万鬼夜，诗律令人印象深刻地把莫莉安推进池塘;最后，诗律还令人印象深刻地解救莫莉安，让莫莉安不至于被赶出永无境，此举让莫莉安既惊奇又困惑万分。可以想见，莫莉安对诗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一阵子了，」诗律说：「我一进来，门就关上了。」
莫莉安回过身，只见她那扇门上的金色圆圈已经停止闪耀。这代表她回不去了吗?这念头让她有些不安，她尝试再将指尖按在圆圈上。
什么也没发生，门板依旧冰冷黯淡。
「我的是那个。」诗律说，指着一扇森林绿的门，是莫莉安那扇门旁边数来第三个。在莫莉安的门两侧共有八扇门，每一扇的设计、颜色各异，莫莉安猜想是分别通往八个不同的家。「它一夜之间出现在我们家客厅，我妈不太高兴，还想打电话叫臭架子，被我阻止了。」
「我的就在我房间里。」
诗律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嗯了一声。寂静在两人之间绵延。
整个站台的空间极小，完全无法供正常的幻铁火车停靠。然而，站台上方却挂着一个标志牌，上头写着：九一九站。
「这是……等等，不会吧。这是我们专属的车站吗?」莫莉安不敢置信地问，嘴巴简直合不拢：「我们专属的私人幻铁车站?」
「好像是吧。」诗律的语气通常充满了不耐烦，但就连她也掩饰不了那一丝惊叹。朱比特开过玩笑，说幻奇学会成员在幻铁有保留席，可是再怎么说，专属车站都比保留席酷多了(就算是个小得不行的车站)。诗律站起身，拍拍黑裤，定睛凝视莫莉安，眼神流露探询。「所以……那是真的啰?妳真的是幻奇师?」
莫莉安点点头。
诗律看似不太相信。「妳怎么晓得?」
「就是晓得。」她不想把实情告诉诗律。她不想告诉诗律，那是埃兹拉‧史奎尔亲口说的，不想告诉诗律，她曾经跟永无境全民痛恨的人面对面交谈。「朱比特看得到。」
诗律扬起一边眉毛，莫莉安戒备地回看着她。诗律彷佛有些欲言又止，看来有些愠怒，像是即将说出什么刻薄的话。不过诗律这个人实在很难说，莫莉安越来越肯定，诗律的预设表情就是「微带愠怒、三缄其口」。莫莉安倒也可以理解这种心情。
「这样的话，我们两个就都属于危险人物了。同一梯收了两个，他们还真有种。」诗律笑起来，语调有些尖酸。「他们是不是也叫妳立防护契约?」
「对啊。」莫莉安说。学会答应收她的条件，是她必须立下防护契约，这个条件不容妥协。这份防护契约需要九名在永无境德高望重的有力人士签署，为莫莉安背书，保证她是值得信任的对象，然后……呃，其实她不知道背书的人还得做什么。这是个奇特的幻奇学会传统，莫莉安也不是完全明白，但她很清楚，要不是朱比特赶在入学仪式之前，说服天使伊斯拉斐尔在防护契约签上最后一个名字，如今的她不可能待在九一九梯。
「我也是。」诗律说，「三个签名。妳呢?」
「九个。」
诗律低低吹了声长口哨。
她俩一时安静下来。不久，沉默便陡然遭到打破，另外三道门同时甩开，现身的是埃娜‧卡萝、弗朗西斯‧蜚滋威廉、马希尔‧易卜拉欣，三人一面调整身上陌生的制服，一面露出惊异、好奇的神色。又过几分钟，萨迪亚、雅查安、兰贝斯也来了。最后是──
「这双靴子太棒了!」霍桑夸张地用力踏步，走上站台，对莫莉安露齿一笑，双手扠腰，挺起胸膛。「这套衣服太赞了!难怪妳喜欢穿黑色，我觉得自己好像超级英雄!妳有没有觉得很像超级英雄?」
「还好。」莫莉安老实说。
「他们应该再发一件披风!妳不觉得吗?我们去问他们可不可以给披风，好不好?」
「不要吧。」
「这是幻铁车站吗?看起来是。」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向周遭，在不同的东西间迅速切换，犹如一只在公园发现松鼠的狗。「好像不太干净，对不对?不过我不介意，妈说灰尘对免疫系统好。这是哪里?九一九站?从来没听过──喔!喔!不会吧，莫莉安，我猜这里是──」
「没错，」她插嘴，「我们专属的──」
「我们专属的车站?」
「没错!」
「不会吧!」
莫莉安咧嘴笑了起来。霍桑对这个世界的热情简直没有极限，见到他，莫莉安比平时还要高兴，这让她有个能够转移注意力的焦点，不必去管其他新生默默投来的疑惧目光。埃娜整个人贴在墙上，尽可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离莫莉安越远越好。想当初，在她们头一次见面时，莫莉安看到埃娜被欺负还替她出头，不禁觉得埃娜现在的举动有些侮辱人。然而，她仍尽量保持正常的表情，免得埃娜以为她要施妖法之类的。
霍桑一跃而起，伸手去碰悬在半空的站台标志牌，牌子来回晃动，发出响亮的叽叽呀呀声。「妳觉得火车什么时候会──」
「现在。」站台角落传来一个嗓音，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众人转过身去，只见兰贝斯盘腿坐在地上，背脊挺直，直盯着幽暗的隧道深处。她身材娇小，神色严肃，肤色带黄，一头黑色长发有如丝缎般滑顺。
其他人互望彼此，等着兰贝斯进一步解释。
莫莉安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妳是说……」
兰贝斯回过头，看着同梯新生，竖起一根手指，像是要他们静观其变。几秒后，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隧道内传出汽笛声，霍桑那个问题的答案就此驶入众人眼帘。
「好毛喔。」霍桑说。
「是『吓死人了』才对吧。」萨迪亚说，斜眼瞅着兰贝斯。兰贝斯依旧端坐于站台地面，姿态尊贵，宛如坐在王位上的女王。
确切说来，那并不是火车，不过是一节车厢。像这样跟其他车厢拆开，它显得有些诡异，好比一颗少了躯体的头颅。车厢本身有些凹痕，看似饱经风霜，却是洁净光亮，一如黄铜制的半克雷硬币。车厢放慢速度，停靠在站台旁，吐出些许欢快的白烟。车厢侧面以黑字写着巨大的W，底下则是数字「919」，都是刚漆上不久。
汽笛再度响起，车门打开，一名年轻女子步上站台，手里拿着一张满是皱折的纸片。她看起来十分活泼，身材高䠷，双腿修长，但并不像有些高个子那样，为了不令旁人退却而耸肩驼背。她的站姿令莫莉安联想到芭蕾舞者，双肩挺直，双脚微微向外开。
「小范围预言师，兰贝斯‧阿玛菈。」女子看着纸条，朗声说道：「催眠师，诗律‧布雷克本。幻奇师，莫莉安‧黑鸦。料理家，弗朗西斯‧蜚滋威廉。语言家，马希尔‧易卜拉欣。治疗师，埃娜‧卡萝。战士，萨迪亚‧麦高乐。龙骑士，霍桑‧史威夫特。扒手，雅查安‧泰特。」她环顾九张盯着她看的面孔，满脸欣喜。在她说出「幻奇师」这三个字时，既没有发抖，也没有露出嫌恶之色，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莫莉安立刻喜欢上她。「多有意思的组合。都到齐了吗?」
九一九梯新生彼此互看，含糊地点点头。
「那就通通上车吧。」她笑容灿烂地招呼大家上前，身影消失在车门后。霍桑急切地追上去，莫莉安与其他人跟在后头。
「哇。」一踏进去，霍桑就说。
「酷。」马希尔吐出一个字。
「厉害。」萨迪亚说。
真的厉害，莫莉安心想。
就像是有人取来幻铁的一节旧车厢，把内里掏个干净，变成一间舒适的起居室──车厢内精心陈设了鼓起的大坐垫、松软的扶手椅、几张不同款式的茶几跟立灯，还有一张磨损的旧沙发;角落有个烧木材的小火炉，上头摆着一个铜制茶壶，旁边是一箱装得满满的柴火;有一整堆针织毛毯，七彩缤纷;车厢最前方立着一张木桌，漆成红色，贴满了贴纸;四面墙上到处是写着励志小语的海报，比如「活出最好的自己」跟「人人为团队，团队为人人」;还有一张软木制成的留言板，钉着五颜六色的标志跟卡片。空间略挤了些，却很舒服自在;乱了些，却整洁干净。实在太美妙了。
「我亲手布置的，大家觉得怎么样?」年轻女子屏气凝神地注视他们，几乎兴奋得站不住，犹如正向心爱之人奉上精挑细选的圣诞礼物。「你们真该看看之前的样子，根本什么也没有，我真替上一梯用这节车厢的同学感到难过。只有九张无聊的桌子，九张硬邦邦的椅子，没有沙发!没有懒骨头坐垫!没有火──相信我，到了冬天，这里绝对冻得要命。而且甚至没有饼干罐!你们信不信?」她指向红桌上的大陶瓷饼干罐，是北极熊的形状。「我在此宣布，那个罐子永远都会装满饼干，而且并不是什么不象样的饼干!我说的是扎实的巧克力饼干、粉红糖霜圆圈饼干、卡士达奶油饼干，还有更多更多。你们要记住：我对饼干的要求可是非常高的。」
她拿起罐子传下去，微笑看着大家静静啃饼干，似乎对于自己能够满足众人最基本的需求感到不胜喜悦。
「坐下，坐下。」新生全部靠着大杂烩似的家具坐下，莫莉安挑了一个地板上的庞大坐垫，霍桑坐在她旁边。女子坐进一张滑软的天鹅绒扶手椅，她穿着过大的粉红毛衣、绿色格纹内搭裤、黄色休闲鞋，犹如一盒融化的蜡笔，和九一九梯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人人一身黑，要说是送葬队伍也有人信。她将一头黑色卷发绑成灯泡似的髻，用金黄色丝巾挽到脸颊后。
「我是雀喜小姐，全名是玛莉娜‧雀喜，是你们的引导员。」莫莉安偷瞄其他人，暗自心想：她是不是该知道引导员是什么意思?霍桑对上她的目光，耸耸肩膀。「雀喜这个姓听起来是有点傻，不过我保证，我会尽力像这个名字一样高高兴兴。本来，你们应该要叫我雀喜引导员，但我觉得那听起来更傻了，所以叫我雀喜小姐就行，好吗?」
嘴里塞满饼干的九一九梯新生点点头。
雀喜小姐凝视大家，神色骄傲，充满热情，好像他们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九个人。她双目明亮，眼神亲切，皮肤是温暖的深褐色，脸上的微笑大概是莫莉安这辈子见过最和善的笑容。
「欢迎来到家庭列车。」她一面说，一面张开双臂：「在你们身为初阶学者的这五年，这个舒适的小车厢会是你们的交通工具、你们的庇护所、你们的基地。每个上课日，我们大家会一起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我会在九一九站接你们，等上完课，就把你们送回这里。所以这才叫家庭列车，懂了吗?这班车会载你们回家。不过，我也希望你们把这班车当成像家一样的地方，」她严肃地看着大家：「当成你们的第二个家。在这里，你们可以觉得很安全、很快乐，大家互相扶持，不管要问什么问题都可以，没有人会评断你。那，说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弗朗西斯倏地举手：「妳的本领是什么?」
「问得好，弗朗西斯。」她笑着说，「我是走钢丝专家，毕业于世俗之艺学院，也以此为荣。」
宾果，莫莉安想。虽然不是舞者，但也很接近了，难怪她的姿势这么好。
「世俗之艺学院是什么?」马希尔问。
「啊!很棒的问题。」雀喜小姐从扶手椅跳起来，穿越车厢，走到一张黑白海报前。海报上是三个同心圆，就像一个靶，最外圈是灰色，接着是白色，中心是黑色。「幻奇学会分为两大专业，其一是世俗之艺，其二是玄奥之术。」雀喜小姐指着最外层的灰色同心圆，「这个大圆代表世俗之艺学院，这些人也包括小女子我。这是幻奇学会最大的部门，研究与普罗大众相关的技艺、行为与服务，牵涉到医学、运动、表演、创意、工程、政治领域的各种本领，是幻奇学会的第一线攻势，帮助幻奇学会争取至关紧要的舆论跟财务支持，以便让幻奇学会继续进行重要任务。」
这些话让莫莉安皱起眉头。幻奇学会的重要任务究竟是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而且，她有些羞赧地恍然醒悟，她也从没想到要问。
雀喜小姐继续说了下去，彷佛为了应付考试，把整篇文章都背下来了。「大体上，我们世俗之艺学院负责讨大众喜欢，拉进财源。想想你们最喜欢的音乐家、最喜欢的体育健将、见过最厉害的马戏团、新闻上最机敏的政治人物、整个城市中最聪明的建筑师和工程师──他们八成都是来自幻奇学会，这也代表他们应该都是世俗之艺学院的毕业生。我们在全世界发挥长才，让社会舆论坚定支持幻奇学会。」她露齿而笑，「在幻学里，我们的标语是『少了我们，你试试看能活几天』。」
她指向中间的圆。「这部分代表玄奥之术学院，人数不到世俗之艺的三分之一，可是重要性毫不逊色，有些人更认为，他们的力量是世俗之艺的两倍。玄奥之术学院研究隐秘的技艺、行为与服务，牵涉到的本领主要是法术、超自然、奥妙难解的领域，例如女巫、预言师、通灵人、法师等等。他们通常扮演第一道防线，守护幻奇学会、永无境和整个自由邦不受外力侵扰。他们的标语是：『要不是有我们，你们现在都只是会讲话的殭尸。』」
「那个黑色圆圈是什么?」诗律指着图表的中心问。
「噢……」雀喜小姐盯了海报半晌，耸了耸肩，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就是代表整个幻奇学会。」
「我们什么时候会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学院?」窝在懒骨头沙发里的萨迪亚尽可能坐挺，折起指关节，似乎急于守护自由邦不受外力侵扰。
「解开外套的扣子，」雀喜小姐指示：「看看你们的衣袖。」
他们依言照做。莫莉安头一次注意到，多数人跟她一样穿灰衣，只有两个人穿着白衣。
「啊，就是这个，」雀喜小姐说：「跟我一样灰袖的人是埃娜、雅查、马希尔、霍桑、莫莉安、萨迪亚跟弗朗西斯。隶属于玄奥学院的白袖是兰贝斯跟……呃……嗯……」她低头看手上的纸条，手指一路顺着名单往下滑，「诗律!对。很合理。诗律是催眠师，然后……」
「诗律是谁?」弗朗西斯问。
雀喜小姐朝诗律的位置点了点头，诗律正怒目狠瞪众人。除了莫莉安之外，全梯都一脸讶然地转头看诗律，似乎现在才注意到她坐在那里(他们大概真的是现在才注意到)。
「嗯，」雀喜小姐说，做了个笔记。「对，这部分我们得想想办法。总之，诗律是催眠师，兰贝斯则是雷达──这是个很特殊的预言师类型，不是长程的预言，而是短期的预测。就算是在玄奥之术当中，这两种本领都很稀有，有妳们在同梯是我们的幸运。」
听了这些话，诗律看来消气了些。兰贝斯正在读墙上的海报，低声喃喃自语，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她倏然露出一抹浅笑，彷佛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俏皮话，接着皱起眉头，然后脸色又恢复愉悦。莫莉安仔细观察她，假如兰贝斯是一种雷达，那她想必是转到了跟旁人完全接不上的频道。
剩下的人要不是往莫莉安偷瞥几眼，就是堂而皇之盯着她看。她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因为她自己恰恰在想同一件事。
既然诗律跟兰贝斯被分到玄奥学院，为什么她被分到世俗学院?幻奇师到底哪里世俗了?
「雀喜小姐，妳厉害吗?」萨迪亚一面舔掉手指上的巧克力一面问，换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走钢丝的技巧?」
莫莉安思忖，这个问题很没礼貌……也有点傻，毕竟雀喜小姐显然厉害到进了幻奇学会。她怀疑，萨迪亚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因为她没被分到玄奥之术学院，让她不太开心。莫莉安想，她应该挺喜欢那句话：重要性毫不逊色，力量却是双倍。
「是挺好的，」雀喜小姐耸耸肩说：「但我从来没当过引导员，所以大概会当得有点脱线，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我需要一点时间摸索，这段期间不要太苛责我，好吗?」
说这几句话时，她对着莫莉安微笑，莫莉安不禁报以笑容。她已经开始喜欢雀喜小姐了。她的胆子稍稍壮了点，于是举起手：「雀喜小姐，引导员到底是什么?」
「喔对，」她轻拍一下自己的额头，笑了起来：「我怎么反倒忘了最重要的事?在幻奇学会，每梯新生都会被分派一名引导员，陪伴大家度过初阶学者的那几年。我的任务是把你们送到对的位置，当然，我指的是非常实际、天天都会遇到的层面──我是这班家庭列车的引导员，会亲自送你们前往幻学，再接你们回家。
「不过，就更广泛的层面而言，我的任务也包括在你们身为初阶学者的这几年，协助你们抵达对的位置，我想有点类似向导，为你们这趟幻学教育之旅进行导航。如果你们在课堂上需要什么，比如说任何特殊器材或工具组，我一定会确保你们拿到。我这星期已经列了一长串清单，请装备管理处采买。」她扳着指头，细数那份假想清单：「拳击手套、防火装、一整套厨房用的刀具、感觉剥夺槽……你们还真是个奇妙的组合，是吧?」
新生之间响起轻笑声，莫莉安看着霍桑，露出笑容。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真的正在发生，他们揭开了不凡人生的新页，她等不及要展开旅程了。
「我会配合你们每一个人，」雀喜小姐继续说：「并且跟你们的赞助人、学务主任合作，确保你们的课表能够让你们发挥最大潜力，当个优秀的幻奇学会成员，成为一个各方面均衡发展的人，以及自由邦的好公民。我会帮助你们锻炼自己的本领，但也要精进你们生来就有的诸多其他天赋，包含──不对，应该说特别是一颗善良的心，还有勇敢的灵魂。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跟大家当好朋友，这应该也是最合理的决定，毕竟接下来五年，你们都得跟我相处。」她带着灿烂笑容说完这些话。
要是换作别人说什么「善良的心」、「勇敢的灵魂」，还露出这么喜孜孜的赞赏神情，莫莉安搞不好会发出快吐了的声音。可是雀喜小姐有种特质，让莫莉安只想好好坐着，专心静静倾听她所说的每个字。
「好了，」这位引导员将手拍了两下：「该送你们去你们要去的地方了。接下来是导览时间，还可以跟帕西默‧杏韵见面呢，你们这群幸运儿!」
「骗人!」霍桑整张脸亮了起来，今天彷佛荣登他这辈子最棒的一天。「帕西默‧杏韵?真的?」
「真的。」雀喜小姐咧嘴笑着说。
「那个真正的帕西默‧杏韵本尊?那个阿帕?」马希尔追问：「那个著名的幻术大师，兼暗地恶作剧大师，兼街头艺术大师?」
「就是那一位。」
马希尔与霍桑互望，笑得喜不自胜。
莫莉安完全不知道帕西默‧杏韵是哪位。她想，八成是永无境的名人。
「可是，我以为他的真实身分是秘密?」诗律说。
「是啊，其实呢，他对这件事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大惊小怪。」雀喜小姐说：「至少在幻学里面啦。阿帕每年都会替新生导览，已经好几十年了。」她从座椅跃起，快步走到车厢前方，接连拉动好几个操纵杆、按下数个按钮，引擎发出响亮的呻吟，开始轰隆运转。「等着看吧，他总是会为新生准备一手史诗级入学演出。去年，他变出一群毛茸茸的猛犸象，从傲步院前门冲出去，像鬼魂一样消失在森林中。当然，那只是幻术，不过──还是很酷。」
「哇。」雅查惊叹。
「好，我们出发吧，不然你们就赶不上一生中最棒的日子了。」雀喜小姐回过头，扬声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霍桑立刻高高举起手。
「雀喜小姐，我们会有披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