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打勾勾
周五傍晚，莫莉安穿过员工入口的闪亮双开黑色大门，走进杜卡利翁饭店的大厅，整个人又湿、又冷、又累、又凄惨，而且饿坏了。
这是她这周最悲惨的一天，而这周是她人生中最悲惨的七天。
整整一周，她天天跟着昂斯塔教授上课，每一天越来越难捱。整整一周，她旁观同梯伙伴互相比较课表，看看有哪些一起上的课、哪些不一样的课，又要如何从傲步院的地下九层楼中，找到下一堂酷炫课程的上课地点。
整整一周，莫莉安听萨迪亚歌颂自己的格斗教练，那位教练是头幻熊，名叫布提勒斯‧布朗，曾连续二十七次取得域际格斗大赛冠军;听雅查叙述，他在各种盗窃理论课上经历了什么好笑的冒险，还跟史上最高超的偷画贼亨利‧冯‧海德上了一堂抢劫高级班。整整一周，她忍受同梯散发着兴奋之情，讨论殭尸方言、监控技巧、冲河浪、热气球、照料毒蛇，还有其他几十种莫莉安想学得要命的技能。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无比嫉妒她最要好的朋友。
霍桑得知莫莉安唯一能上的课竟然糟糕透顶时，他跟莫莉安一样感到不平。所以，莫莉安觉得自己对他心生芥蒂很不可取，也很过分，毕竟她清楚，这不是霍桑害的。
周三下午，霍桑邀请她去地下五楼参观骑龙训练课，以为这样可以让她的心情好转，没想到偏偏起了反效果。莫莉安远望朋友乘着龙背，在地下赛场回旋、飞翔，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看到那个表情，任谁都知道他是为此而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他的去处……
莫莉安明白，她应该要为霍桑高兴，她也的确为霍桑高兴，可是她的嫉妒就像只野兽，像一头她无法控制的狼，整周以来，这头狼不断在她内心深处长嗥。
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个悲惨一周的最后一天，昂斯塔教授要她以〈论欧布瓦‧杰密提所兴建之胡闹等级建设「杰密提游乐园」之即刻影响与余波〉为题，写一份三千字报告，非等她全部写完，才准许她走出教室。想当然，她写了好几个小时，不但错过午餐，也错过了家庭列车。
莫莉安在站台等雀喜小姐回来，等了好久，等到傲步院站渐渐人去楼空，日头西沉，哭哭林暗得令人心惊，她心中越来越是惊惶。尽管她明知擅自行动的话，等于是一周内两度辜负朱比特的信任，但她总不能眼看周遭变得愈发阴森，还独自傻站在原地。下起雨之后，她终于放弃等雀喜小姐，自行搭乘伞铁跟幻铁回到家。
她只希望杜卡利翁饭店的人不会告诉朱比特。说不定，等他回来，大家老早忘了这回事，这是朱比特三天两头不在的唯一好处。
就在周一，探险者联盟送信过来，说他「归期不定」(就只有「不定」两个字!显然是觉得无须多作解释)。于是，在这一整周，她每天晚上到家，总是怀着一丝希望，期盼赞助人已经回来，可以陪她谈谈……可惜每一次，她跑到礼宾柜台前时，米范都抱歉地对她摇摇头，让她期待落空。
莫莉安在漫长的回程一路淋雨，不停想象自己最爱的杜卡利翁餐点：满满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肉饺子汤，刚出炉、暖呼呼的绵软奶酪和酥脆面包，香料米布丁搭配蜂蜜烤梨，把白脱牛奶做的蓝莓松饼迭上一呎高再淋满糖浆……还有司康!她愿意付出一切，只求一个简单、美味的杜卡利翁司康饼。
带着咕噜叫的胃，莫莉安沉着脸推开饭店的黑门，走进生气盎然的前厅，熟悉的光景映入眼帘：棋盘风格的黑白大理石地板、盆景树、铺上粉红天鹅绒的豪华家具……以及她的最爱：一只飞鸟形状的巨大黑色水晶吊灯，泛着七彩流光，展开的双翅一如往常缓缓拍动，轻柔起伏，以慢动作原地飞翔。
「莫莉安小姐，妳回来了!」马莎的声音响彻前厅，她将莫莉安拉进温暖的拥抱。米范从柜台后跑过来，一面拍手，彷佛莫莉安是从战场归来的英雄。莫莉安吁了口气，庆幸全世界至少还有这个地方，没有人觉得她邪恶(至少现在还不觉得)。
「小姑娘，妳可回来了!妳的引导员刚走，她说她回傲步院接妳时到处找不到妳。她慌得很，真可怜。」
马莎倒抽一口气，「噢，米范，快叫人去追她，说莫莉安平安无事。」
「这就去，马莎。」米范亲自奔过前厅，出了大门，走进雨中。
「妳在这呀!」司机查理冲下螺旋梯，最后几阶并作一步跃下，高兴地小跑过来。「我就说，妳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自己回家，可是他们都不听。周末到了，妳一定很开心吧?法兰克今天晚上要办床垫滑楼梯大赛，妳刚好还来得及报名，要不要我帮妳报?」
「当然要。」莫莉安咧嘴笑着说。床垫滑楼梯大赛是她今天听到最棒的事，奇惨无比的开学周逐渐淡成回忆。她到家了。
「妳的小手冻成这样!」马莎惊喊，替莫莉安脱掉黑色外套。「喔，而且妳全身都淋湿了，真令人心疼!我帮妳放一缸热腾腾的洗澡水，妳想不想要会让皮肤有点发麻的绿色野苔花泡泡?还是──哦!还有会放古典音乐的香槟泡泡。」
「马莎，等等，」米范这时回来，拍掉粉红正装外套上的雨珠。「她还不能──」
「那是不含酒精的。」马莎安抚他。
「我不是说这个，莫莉安要先去另一个地方。」他递给莫莉安一张折起来的纸条，上面写着：
马上到书房找我。
──J‧N
「他回来了?」莫莉安问，庆幸和喜悦席卷全身，不过她随即想起朱比特缺席了她人生最悲惨的一周，害得她有苦无处诉，很是令人恼怒。她绝对要向朱比特大吐苦水。
「十分钟前刚到，」米范说：「脸色跟妳一样差，看来你们俩这星期都不好过。」
她咬住嘴唇，忽然有些忧心：「他，呃……他有没有跟雀喜小姐讲过话，或是……」
「没有，而且幸亏妳及时回来，感谢上苍，我本来很担心要通知他妳成了失踪人口!他可能会把我从屋顶扔下去。」
莫莉安「呼」地吐出一口长气，略略放松，斜眼一瞥通往厨房的走廊：「对，好，那我先去──」
米范递给她第二张字条。
我这有吃的。
──J‧N
***
「你回来了!」书房的门打开之际，莫莉安和朱比特异口同声大喊，开怀笑着相互拥抱，接着莫莉安便直奔炉火旁的小桌。桌上摆了一个香味四溢的托盘，有茶、牛奶、方糖、奶油、切得厚实的面包、肥嫩香肠佐烤洋葱和辣根酱、一块已经剥碎的巧克力片，还有最美妙的──
「司康!」莫莉安赞叹，扑通坐进皮制扶手椅，深深吸入司康的香气──温暖、金黄、烤得恰到好处的司康。司康旁放了好几个小碟子，里头分别盛着奶油酱、蜂巢蜜、柠檬蛋黄酱，另外还有两种不同口味的果酱。要不是莫莉安立刻一头栽进消灭食物大业，她还真想写诗讴歌这盘美食奇迹。
芬涅丝特拉躺在火炉前的地毯上，占去大半空间，发出轻微的鼾声。朱比特的书房是她最爱的打瞌睡地点，不过她也喜欢睡在员工餐厅的长桌、厨房里大型炉灶的抽油烟机上。莫莉安踢掉靴子，把穿着湿袜、冷冰冰的脚伸到炉火前烘干，一度冒出强烈的冲动，想把双脚安放在芬蓬松柔软的背部。这只魁猫有如会读心一般，睁开一只琥珀色大眼瞪她。
「想都别想。」芬嘀咕，伸了个懒腰，搔抓地毯几下，转过身再度入睡，粉红色舌头微微伸出，卡在齿间。
「怎么样?」朱比特坐进另一张扶手椅。「开学第一周过得好吗?」
「烂透了。」莫莉安答道，在半个司康上恣意狂抹黑莓酱。一些果酱顺着她的掌缘慢慢滴下，她直接舔掉，饿得顾不了餐桌礼仪。「真的好惨。你去哪了?」
「真对不起，莫儿，我带领队伍去探险。」他叹气，双手抹了抹脸。他看起来确实很抱歉，也很累。「探险失败了。本来没预计去这么久，可是……总之，对不起。」
「什么样的探险啊?」
「最高机密的那种。」
莫莉安怒目而视，可惜她嘴里塞满司康，难以妥当表达不满。
「看妳这几天过得不好，真希望我在。」朱比特说。莫莉安心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仍决定放过他。
「你怎么没告诉我会这么惨?」她质问。
「是我疏忽了，」朱比特同意道，替她倒茶。「妳说的惨是哪种惨?给我一点头绪。」
「位喘呃哇种。」莫莉安嘴里塞进另一口美味司康，她吞下食物，重复一次：「最惨的那种。不对，各种惨。」
「洗耳恭听。」
如果要坦白说出她在码头的恐怖遭遇，此刻会是最佳时机。只是……她有好多事情想告诉朱比特，再说，见到朱比特回来实在太让她开心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招认自己辜负了朱比特的信任，毁了现在的气氛。
「我想想，」莫莉安赶走心中残留的内疚。「有一种惨是，同梯的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学了好多很棒的东西，就我没有。还有一种惨是，不管引导员帮我选了什么课，学务主任都不准我上。我只能上一堂课，这堂课只有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人，他很过分，而且……」
「等一下──妳说什么?」朱比特脸色骤变，一下子十分严肃、警醒，整个人僵住，茶杯停在嘴前。
莫莉安叹息。「我知道，我不该说老师很无聊，可是说真的，朱比特，要是你见到他……」
「不是，不是这个，我是说学务主任的事。」他眉头深锁：「她不核可妳的课表?」
「对啊。因为她讨厌我，她觉得雀喜小姐想把我教成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她翻了个白眼，用一片面包裹住香肠，抹上带胡椒味的辣根酱。「我唯一能上的课叫做『令人发指的幻奇事件史』，老师是昂斯塔教授，他只会叫我读一本他写的烂书，书上说幻奇师都很邪恶，他还出一堆功课给我，但那些功课永远是继续读那本书，我真的……」
「什么书?」朱比特问。
莫莉安努力回想完整书名。她咬下一口面包夹香肠，辣根酱辣得她泛起泪水，她一边等火辣感消退，一边思索。「错判、谬误……呃，胡闹……什么什么……与毁灭：幻奇事件光谱简史。喔!暴行。」
「嗯，」朱比特撇撇嘴。「这书名真让人丧气。」
「你记不记得，去年你说……」莫莉安顿住，忽然一阵犹疑。「你说幻奇师本来也有好人。你说他们会实现大家的愿望，而且……」
「嗯?」
「那个，我只是在想。」莫莉安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说，索性直接开口：「你确定你没弄错吗?」
朱比特微笑。「很确定。」
「真的吗?」她追问，「因为我已经读了十二章，到目前为止，每个幻奇师都很坏。」
朱比特凝视莫莉安半晌。「说说昂斯塔的书里写了哪些幻奇师吧。」
莫莉安抬头望着天花板，搜索记忆。「嗯，有玛提德‧拉虔斯，」她掰着指头数：「天棓三‧河鼓三，葛拉瑟‧歌伯里，黛西玛‧可可罗……」
「这个名字很耳熟，」朱比特说：「说说看可可罗做了什么。」
「呃……她喜欢建造东西，但她做出来的东西通通有问题。坦白说，她听起来其实有点笨。」朱比特挑起一边眉毛，不过没说什么。「干么?真的呀!书上有整整一章在讲她怎么用水建造一栋大厦──怎么会用水啊!难怪那栋大厦会被列入胡闹等级──」
「你们两个才胡闹。」芬涅丝特拉伸起懒腰，用毛茸茸的巨掌搔搔耳后。「看不出来我在睡觉吗?」
「是，我看得出来妳常常睡在这里。」朱比特向她射出忿忿的目光，「地板上一堆猫毛，都比地毯还要毛了。」
「你懂不懂魁猫毛有多值钱?」芬慢吞吞地说，对着地板磨蹭头部，又落下好几撮毛。「卖给贵族，你就会发大财啦。」
「芬涅丝特拉，妳的毛要黏在妳的皮肤上才值钱，我想妳应该不会喜欢剥皮的程序吧。再说，那些贵族只想要幼魁猫的皮毛，妳太老了，毛也太乱。」芬涅丝特拉张开一只睡眼，对他哈气，朱比特露齿一笑，随即垮下脸来。「噢。说到这个，妳打听到什么没有?」
芬涅丝特拉叹气。「我们已经放出消息，找过常见的几个地方，吓过常见的几个嫌犯，可是还没找到。但愿这是因为他太聪明，躲在一个很难找的地方。」
莫莉安挺直上半身。「你们是不是在说刺藤博士那只走丢的幼魁猫?该不会有人为了他的毛把他偷走?好可怕。」
「大概只是逃走啦。」芬带着睡意翻过身来，腹部朝天。「说实在，逃得好，刺藤这家伙听起来真没用。」
「雀喜小姐说，那只幼魁猫不见的时候，刺藤博士很担心。」莫莉安想起那天在讲堂，刺藤博士跟幼魁猫似乎感情很好。「刺藤博士真的很照顾他，把他放在一个很舒服的篮子里──」
「很舒服的篮子?」芬投来鄙夷的眼神：「魁猫可不是家猫。」
莫莉安没吭声，意味深长地看看芬涅丝特拉，再看看地毯，再看看火炉。芬嘴上坚称自己不是家猫，却很懂得享受嘛。
朱比特搅拌他那杯茶，啜了一口，盯着炉火出神。「永无境的街道可不适合幼魁猫游荡啊，芬。」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芬怒声说：「我的人掌握状况了，好不好?我们会找到他，话题结束。」
「你的人?」莫莉安问：「你的人是谁?」
魁猫狠瞪她一眼，翻身过去，有效终结对话。莫莉安盯着她的庞然背脊，暗自好奇，是否终有一天，她能够全盘了解芬涅丝特拉令人惊奇的神秘世界。去年她发现芬是自由邦终极职业格斗赛的前冠军，至今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她放弃追问芬，转头问朱比特：「另一个人也不见了，是帕西默‧杏韵，你知道吗?」
「嗯。」他露出一个看似不想多说的神色，莫莉安顿时明白，他要不是有事不能说，就是不想说。
「喔!所以你才会出远门吗?」她激动得有些坐不住：「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你去找帕西默‧杏韵!」
朱比特思考良久，琢磨该如何回答。「不是，我去找卡西尔。我今天才从长老那里听说阿帕的事。」
「他们希望你帮忙调查啰?」
「我不能说，莫儿，否则就是辜负了长老的信任。」
「但你觉得这几件事情有关联吗?」她坚持。
「不好说。老实讲，我不觉得有关。」朱比特清清喉咙：「总之，继续说吧，可可罗的大厦是用水做的，真有意思。」
「喔，那个啊。」莫莉安的脸一垮。
「是谁评定那座大厦是胡闹等级?」
「呃，是幻奇事件评等委员会。」她叹了一声。「他们会判断每个幻奇师是不是做了坏事，如果那件事不好，可能就属于错判或谬误等级，如果那件事很糟糕，就属于胡闹或暴行等级，如果是坏到不能再坏，就属于毁灭等级。『瀑布之塔』属于胡闹等级，接近暴行，原因是每个想从正门进去的人都会被冲走，或是从头湿到脚，塔里也不能放任何东西，毕竟里面太潮湿了。所以……就是这样。」莫莉安说完，耸了耸肩。「可可罗真的有点瞎。」
「可是称不上邪恶?」朱比特说。
莫莉安一面在剩下那一半司康抹奶油，一面考虑。「可能不邪恶吧，但绝对很笨。」
「还有谁?」他问，一手支着脸颊，用手遮住笑意。
「欧布瓦‧杰密提建造了一座游乐园。」
他点点头，鼓励莫莉安说下去，「然后呢?」
「那座游乐园绝对是胡闹等级，」莫莉安翻了个白眼。「开幕那天，一大群人跟记者等着要进去，从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云霄飞车和滑水道，大家都好兴奋，结果杰密提完全没出现，游乐园根本没开门，所以没有人能进去。」
莫莉安不想承认昂斯塔教授是对的，但坦白说，她光想就觉得很愤慨。明明有个游乐园，却没人进得去!她是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可是她能想象游乐园有多好玩。如果眼前看得到那些刺激有趣的轨道跟设施，却永远玩不了，那该有多沮丧。「所以杰密提显然也有点笨，又很自私，又……怎样?」
朱比特咬紧了牙关，明显正憋住一些他很想说的话。「我只是……」他开口，停顿一下，吸了口气。「听我说，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我怀疑，昂斯塔教授教妳的幻奇师历史可能是……」他思索了一下适合的用词，「比较偏颇的版本。我会跟学务主任谈谈这件事……也谈谈妳的课表。」他愠怒地低声嘀咕。
「可是，这本幻奇师历史的书就是昂斯塔教授写的耶──封面上还有他的名字!谁会比他更了解幻奇师?你认识这样的人吗?」
朱比特搓揉后颈。「好吧，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只是幻奇师历史可以往前追溯好几百年、好几千年，总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坏人吧?他们的历史这么长，怎么可能。」
莫莉安瘫坐在扶手椅中，气馁地拧紧眉头。「所以你只是用猜的啰。」
「听着。」朱比特叹气，单手拨过他长长的红发，把头发弄得有些凌乱。「我也承认，莫儿，一定有些幻奇师不正派，代表人物就是埃兹拉‧史奎尔。幻奇师历史绝大多数已经湮灭，当一段历史失传，大家最容易记住的，往往就是最坏的部分。总有些事情是我们没办法一口咬定的。我知道昂斯塔教授是少数从幻奇师的时代活到现在的人，也是少数记得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完全不想抨击他的教学方式，毕竟他是颇受敬重的幻奇学会成员……但我不相信他告诉妳的就是全貌。我不相信历史有这么黑白分明。」
「可是你没办法肯定。」
「昂斯塔也没办法啊，莫儿!他可没有亲眼见证每一件事。」朱比特的语气流露一丝情急，彷佛心知自己失去了听众的信赖。「永无境这个城市是花费许多光阴，集合无数幻奇师之力所创造出来的，我绝不相信幻奇师全都很邪恶或没用。毕竟，永无境到现在还好好的，更是整个无名界最伟大的城市。历代幻奇师从无到有一手建立了永无境，在这么多幻奇师当中，想必会有好人。」
莫莉安的心直坠到地板。想必会有。她反复咀嚼这段话隐含的不确定感，沉吟半晌，一面聆听壁炉中火焰劈啪作响的声音，以及芬轻柔的鼾声。她感觉得到朱比特越过茶杯的上缘，细细看着自己。
「这么说，」她终于开口：「你去年告诉我幻奇师本来也有好人……说他们受人称颂……还有其他那些话……」她摇摇头，垂头注视地板，「其实你根本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莫儿，听我说。我很肯定幻奇师也有好人。」朱比特倾身向前，正色凝视着她，露出探询的目光。「我知道这是事实，因为我认识妳。妳是幻奇师，而且妳很善良。除此之外，我不需要任何证据。」
莫莉安小口啜茶，暗自希望自己也有同样的信心。
***
隔天一早，朱比特又上路了。
「米范，这次是谁找他?」莫莉安问礼宾经理。今天早上，就是米范把消息送给朱比特，让朱比特匆忙出门。
「哦，是探险者联盟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新人，」米范说：「那些家伙老是跑来烦他。喂，把手拿开，小姑娘，我刚打完蜡呢。」
「对不起。」莫莉安原本正伸出指尖，在亮晶晶的大理石柜台桌面画着哭脸，闻言停下动作，叹了一声，颓丧地走开。
她想，既然朱比特是在帮忙搜寻失踪人口，抱怨他大概会显得很自私;话虽如此，她仍不禁觉得丧气。朱比特明明刚回来不久，莫莉安还来不及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没有提到那道神秘的门、九一九站、讨喜的雀喜小姐。况且，她本来想问，朱比特以前属于世俗学院还是玄奥学院?(她猜是玄奥。)他觉得，莫莉安为什么会被分到世俗学院?当个幻奇师到底是哪里世俗了?
莫莉安滑进摆在繁忙前厅的粉红色双人沙发，用夸张的姿态仰望黑鸟水晶吊灯。蓦然间，她的视野被一张巨大的毛脸给挡住，那张脸插着一条条胡须，并且安着一双充满威吓的琥珀眼睛。
「芬!」她大叫，紧抓住胸口，整个人弹坐起来。「不要这样，妳差点吓死我。」
「那好得很，」灰色巨猫恼火地说：「要是妳被吓死，也许我们那个自我中心的业主就不会再一时兴起，叫我当个低等的跑腿来帮你们传话了，好像我没事做一样。」
莫莉安摇着头。「妳在说……」
「他叫我帮他传话，」芬低吼。「他说他会找到证据。他说他不需要证据，但是他知道妳需要，所以不管要花多久，他都会找到证据。」
芬在这里顿住，似乎万分不愿意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终于，她深深叹了口气，翻了个极为真诚的白眼，补上最后一句：「他跟妳打勾勾。呕，恶爆了。」
芬轻巧地离开，估计是去洗自己的嘴巴了。莫莉安往回倒向沙发坐垫，上空的水晶吊灯无声振翅，在自己的飞行轨道中稳定向前，光芒洒落地面。她的心情稍稍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