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恶鬼市集
「我看到一个男的走进恶魔弄。」诗律以惊人的速度，引导莫莉安穿越奇市的人潮，经过吵杂的摊位，走过一个又一个帘幕。「我大声叫他站住，可是他没听见，然后他就不见了。」
「妳──什么?会痛，诗律，妳抓痛我的手了。」诗律稍稍松手，但是没有放开，也没有放慢速度。「妳是说，妳碰巧经过恶魔弄，刚好看见有人──」
「不对，呆子，我是站在对街监视。我想到那些失踪案，想到妳告诉我们的那些事情，那些关于恶鬼市集的事，还有妳看见的东西。然后，今天下午我想通了：假如那是真的，假如妳是看见恶鬼市集正在搭建的状况，假如他们就是失踪案的背后主谋，那他们绝对会选在今天晚上举办，对不对?奇市的开幕夜!这个时机太完美了。」
「大概吧，」莫莉安说：「可是，诗律，等等──」
「所以我跑过去等，想看谁会在恶魔弄出现。我跟妳说，那里已经不是粉红警示了，它变了，它升级成红色警示了，但有个人连看都没看就直接进去。五分钟之后，我看到另一个男的走进去，他脸上戴着面具，然后是个女的进去，她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现在明明是夏天!于是我就跑来找妳，霍桑说过你们会一起来奇市，我到处找妳，总算在妳走进空无庭园之前看到妳。来吧，走这里。」
「可是我至少要跟霍桑说──」
「他不会怎样的啦，」诗律坚持：「来吧，我们要快点。」
几分钟后，她们抵达恶魔弄的熟悉巷口。这条路实在太窄，莫莉安觉得几乎称不上巷子。墙上的告示确实换了：
莫莉安把告示牌读了两遍。「……进入后可能造成损伤，意思是这条诡骗巷的机关变了吗?」
「既然他们改了等级，那一定是。可是我在想，妳先前就突破了那个让人想吐的机关，对不对?我今天看到的那些人，显然也顺利走到另一头了。我觉得，不管恶魔弄的机关变成什么，我们说不定都能突破。」
「但这是红色警示……」
莫莉安的目光从告示牌移向诗律，又移回来。她下定了决心，脉搏不禁加速。她本来就想调查恶鬼市集，寻找卡西尔跟帕西默‧杏韵，如今机会来了!这样一来，既能帮朱比特寻找失踪者，更能证明海洛丝错了，这一切真的不是她做的。搞不好，只要她找到失踪的人，长老就会让她回到幻学?
她用力点头，「妳说得对，我们走。」
诗律露出微笑，她们一同走进恶魔弄。刚开始，什么也没发生，莫莉安一时燃起希望，暗自期盼这条路已经没有机关，告示牌写错了……没过多久，突然间，她肺中的空气有如正逐渐被抽走。
「继续。」诗律的嗓音紧绷，显得喘不过来，却仍拉着她向前。
莫莉安越来越无法呼吸，生存本能启动，在她的体内疯狂挣扎。她试着往原来的方向拽，想回到明亮、氧气充足、安全的地方。
「相信我，」诗律捏了捏她的手，「好不好?」
就在这一刻，莫莉安恍然明白……她确实相信诗律。(她不禁疑惑，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奋力抗拒本能，固执地踏出一脚接一脚。她的肺已经全空了，头痛得像要炸裂，极度需要空气，却得不到一丝一毫，只感觉得到胸口在灼烧──
她们冲破一道隐形的藩篱，大口喘息，终于吸入了空气。莫莉安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因为肺部实在太疼、头太晕，不过至少她们办到了。诗律一言不发地指向上方。
宛如在揶揄永无境奇市设在东门的壮丽欢迎标语，她们头顶上也有一道白色木制拱门，上面有刚漆好的四个黑色大字：
恶鬼市集
「是真的。」莫莉安边喘边说。
「我就知道!」诗律激动地说。
她们望着广场，目瞪口呆。这一刻，广场一点也不空，反倒人头攒动，挤满了买家与卖家，每个人都看似难以亲近。此处毫无永无境奇市的魅力，奇市明亮灿烂、充满魔力、欢迎任何人;这个市集却有如被人吐过口水、踩过去，还要往泥巴里抹几下。
「我等不及要告诉迈德梅，他根本大错特错。」诗律悄声说，接着轻轻撞了莫莉安的腹侧一下。「喂，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盯着人看，妳会引起人家注意，保持冷静就对了。」
不过，她们穿过市集时，莫莉安依然忍不住到处乱看，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这里贩卖的商品跟她在奇市各大主题区见到的天差地远：左手边的桌上，摆放了各色新鲜、血淋淋的奇兽内脏;右手边是众多瓶瓶罐罐，里头装着腌渍奇兽头颅和四肢，她反胃地注意到甚至有──
「那是人头吗?」她尖叫，指着一颗萎缩的头。瓶中，那颗头带着奇异的安详神色，漂浮在颜色偏黄的保存溶液中。
诗律领着她走开，用嘴角喃喃说道：「冷。静。」
她们经过一座黑色帆布帐篷，外头的告示牌只写着：收购/贩卖秘密。再往前走，有个女人宣称假如「提供合理报酬」，就能偷渡任何人进冬海共和国。
「牙──齿!」一个男人在她们走过摊位时吆喝，把她们吓了一跳。「一般牙齿、尖牙利齿，来这里买牙齿喔!奇兽的、幻兽族的、人类的牙牙，先抢先赢、买到赚到喔。臼齿、犬齿、智齿、獠牙，可下咒，可装饰，只要付我钱，绝对不管你要拿来干什么。牙──齿，来买牙齿喔!」
越是走向恶鬼市集的深处，四周就越黑、越丑恶，最终莫莉安只想闭上眼，拔腿往回跑。她好想念奇市的熠熠灯火、欢欣乐声。恶鬼市集人潮汹涌，很容易被淹没，这里的客人看似也不想跟别人对上眼，可是莫莉安仍然觉得……别人在注意她们。两个小孩自己跑来，颈间别着闪亮的W字金色别针，自然极度引人注目。
她匆匆解下她的幻奇学会身分证明，塞进口袋，低声告诉诗律：「拿掉别针。」
就在市集中央，有座帐篷吸引的人群似乎比其他帐篷来得更多。多得不得了的客人排着队，队伍最前方是个脸色阴狠的彪形大汉，在帐篷门口站岗，手中牵着四条狗绳，一只只看起来颇为凶悍。大汉一面招呼客人两两一组进入帐篷，一面计算人数，接着忽然举手，阻止下一组客人进场。
「好啦，各位，人数已经到达上限，拍卖会满了，下次请早。」
「小子，开什么玩笑?」队伍前方有个胡子大叔抱怨：「拜托，做人要公平一点，我等这场等好几个月了。」
「那你应该早点到。」看门的警卫说：「我们对人数有严格的限制，早到的鸟儿有虫吃。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规定，我在春季拍卖会见过你。」
那位客人神秘兮兮地凑上前耳语：「听我说，我呢……我是为了那个大玩意来的，你知道我在说哪件。我已经决定要出高价，我的钱不比别人少。」
莫莉安跟诗律互望一眼。大玩意。会不会是其中一个失踪者?
「我相信你，可惜你实在是很不准时，」警卫说：「你只能等秋季拍卖了。祝你顺心。」
大叔绝望地扯着胡子，「拜托啦，老兄，等到秋季，那只小崽子早就──」
「我说了祝你顺心!」警卫厉声说：「快滚，不然我要放我兄弟赶你出去了。」他把头往那四只被炼起来的狗一点，狗立时发出低吼。胡子大叔垂头丧气地走开，就在他走过诗律身边时，诗律伸手挡住他。
「你不会这么乖乖听话吧?」她问。
大叔冷笑一声，想要强行挤过去，但诗律只说了一句：「站住。」大叔便停下动作。诗律抬头凝视着他，以宛如蜂群嗡鸣的声音说：「回去让他见识一下，不尊重你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莫莉安看见那男人的眼神一变，彷佛他的个人意志受到某种刺激。他怒气冲冲回到队伍前方，开始咆哮，用肥短的手指猛戳警卫的胸口。四只狗扯动狗炼，又吼又吠，本来正在散去的排队人潮再度聚集，彷佛受到磁铁吸引，纷纷跑来看好戏。
「走吧。」诗律轻声说。借着这场混乱的掩护，她们偷偷钻进小帆布帐篷的门……从另一端出来后，竟置身于一个顶级宴会厅。室内光线昏暗，只以烛台照明。
莫莉安任由帆布在身后落下，外头的噪音立即像被扑灭的火焰一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斯文的聊天声，以及酒杯相互碰撞的铿鎯声，突兀的转变令莫莉安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注意到一张没人坐的桌子，上面摆了各种款式的面具、头罩、面纱，旁边有张告示牌写着请自行斟酌取用。莫莉安拿了两副奇兽橡胶面具，将毛茸茸的大猩猩面具套上，狐狸面具则塞给诗律，诗律露出嫌弃的表情。
「又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她抗议。
「妳看旁边的人，」莫莉安说，声音被大猩猩橡胶面具给闷住。「妳看到有谁露脸了吗?妳要当唯一跟别人不一样的人吗?快戴上。」
诗律描述过，走进恶魔弄的人个个打扮奇特，这时忽然显得合情合理。在这里，人人设法遮掩自己的相貌，因为没人想在这种地方被认出来。
接着，莫莉安看见了──宴会厅另一头有个笼子，像要炫耀战利品似的，高高摆在一个设有红色布幕的平台上，笼子里是……
「刺藤博士的幼魁猫!」莫莉安倒抽一口气。
幼魁猫的脖子四周有圈肮脏杂乱的厚厚白毛，蓝色大眼宛若水晶珠。他又是哈气、又是嚎叫，疯狂抓挠金属栏杆，宛若狮子般激烈抵抗，然而他明显非常恐惧，拚命想要逃走。莫莉安忍不住瑟缩。她很想马上冲过去放他出来，可是真的这样做的话就蠢到极点了。
那一区的气氛就没那么斯文，群众奚落着幼魁猫，朝他扔各种东西：食物、石头、水瓶……企图更加激怒他，不时爆出大笑。这些行为很有用，幼魁猫不是缩到笼子另一头，而是变得更激动、吼得更大声，明亮的蓝眼闪烁着惊惧。莫莉安旁观这一切，只觉得反胃而无助。在她身边，诗律的呼吸又快又急。
「各位来宾，本日第一个领衔拍卖品!」在幼魁猫旁边的一名男子喊道。他站在一座木制讲桌后方，身穿褐色粗花呢西装，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拿着一根手杖，不时用手杖猛敲笼子的金属栏杆，发出震耳欲聋的「匡当」声。「请看!这是身价非凡、极度稀有的幼魁猫。当然，这只小畜生现在看来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大家都晓得，完全成年的魁猫体型多么巨大，而且大为有用!就算魁猫是凶猛、独立、拥有强大幻奇特质的种族，依然能够驯化成性情温顺、能干的驼兽，如果趁他还小割掉舌头就更棒了!这种做法在共和国流行得很。魁猫最恶名昭彰的就是善于运用才智攻击他人，不过，各位来宾，不必害怕──完全不必!跟普罗大众以为的相反，只要用对方法，照样可以征服魁猫。」
莫莉安快吐了。她用力吞咽，试着控制情绪。他们要割掉他的舌头?割掉那只可怜小猫的舌头?陡然之间，莫莉安想通一件令她作呕的事：冬海共和国总统该不会就是这样对待那六只拉车的魁猫?这就是他们从不开口说话的原因?
她想起幽默、个性差劲的芬涅丝特拉，这只体型硕大的灰色魁猫总喜欢对朱比特发号施令、取笑莫莉安，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想象芬变得静默、温顺，和其他魁猫炼在一起，关在笼子里，一辈子被迫拉车……她的反胃感更加强烈。这样做太过分了。
「在场的各位，谁有勇气驯服这只漂亮魁猫?谁能支配这头猛兽?或者，要是你懒得管这么多，也可以直接剥皮做成大衣穿。」
莫莉安无法自制地发出微弱的呜咽，诗律猛地用手肘撞她的侧腹，低喃：「嘘!」
拍卖官清了清喉咙。「事不宜迟，各位来宾，我们即刻进入拍卖阶段，起标价是再合理不过的五千克雷。有人愿意出五千克雷吗?那位刺青的先生出五千克雷。有人愿意出五千五吗?」
莫莉安的心一凉。他们要把这只吓坏的可怜幼魁猫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穿绿袍子的小姐出五千五。有人愿意出六千吗?谢谢您，刺青的先生出六千。有人愿意出六千五吗?有人愿意出六千五吗?戴狗面具的先生出六千五。有人愿意出七千吗?」
拍卖持续了一段时间，出价者众，喊价十分热烈，莫莉安再也听不清拍卖官在说什么，他的话语全混成一团。幼魁猫已经累了，开始摇晃，渐渐缩起身体，每当拍卖官用手杖敲击笼子的金属栏杆，都会发出响亮、不断回荡的「匡当」声，再加上猛烈的吆喝声，这一切令幼魁猫疲惫不堪。
莫莉安的心脏狂跳，几乎落下泪来。在一个令人心碎的瞬间，她和幼魁猫对上眼，或许是她的想象，可是她立刻感觉到幼魁猫正哀求她伸出援手。
莫莉安与诗律互望彼此，在这个剎那，她们有如被调到同一个电波频道，不约而同地说：「我们要想想办法。」
「有什么点子吗?」诗律声音发颤地问。
莫莉安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发抖的手。
「戴大猩猩面具的矮人出一万二。」拍卖官直直指着莫莉安，「各位来宾，有人愿意出一万二千五吗?谢谢您，刺青的先生出一万二千五。有人愿意出一万三吗?戴红围巾的小姐出一万三。有人愿……是，刺青的先生出一万三千五，太棒了，先生。有人愿意出一万四吗，各位来宾，有人──」
「一万五!」莫莉安叫道，奋力装出最低沉、最凶狠、最成熟的嗓音。诗律发出像是呛到的咳嗽，这次轮到莫莉安用手肘捅她的肋骨。
「大猩猩出一万五!有人愿意──」
「一万六。」刺青男发出更低、更凶狠，远比她粗哑、而且十分真实的声音。
「一万八!」莫莉安追加。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呼，诗律悄声问莫莉安：「我们去哪找那么多钱?」
「不用找，」莫莉安在面具后低语：「嘘。」
「两万。」刺青男听起来很火大。
「两万五!」莫莉安大喊，人群陷入寂静。
「两万五克雷，」拍卖官不敢置信地说：「两万五克雷一次……两万五克雷两次……」他暂停，朝刺青男的方向扬起一边眉毛。「先生，放弃竞价?好的，娇小的大猩猩出价两万五克雷成交。」他用疑惑不解的语气说，猛力落槌，宣告交易成立。「请去找我们的专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接下来是最后一项拍卖品，各位来宾……」
莫莉安没有再听下去。她的耳际轰轰作响，那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在她心中狂跳，犹如反复敲响的鼓声：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诗律看见专员，那人站在幼魁猫旁边，招手要莫莉安过去。「不用担心，交给我。」
***
专员的脸色非常差。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给你的钱。」诗律说。方才她摘下狐狸面具，交给这位年轻男子，他最初露出气愤的神色，随后转为困惑。「两万五克雷，我算过了。算了两次。」
「这哪是……这是什么……」专员摇摇头，就像洗完澡之后要把身体甩干的狗。「妳在玩什么把戏?」
莫莉安回头望着帐篷另一端，拍卖仍继续进行。她迫切想要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头，但她不可能丢下幼魁猫不管。幼魁猫终于力竭，瘫软在笼子地板，显得悲伤又无助。
拍卖官正在说话，她只能听见零星片段，不过藏在红色天鹅绒大帘幕后面的东西似乎让群众很是兴奋。
「想想看这有多实用……」拍卖官的声音飘了过来，时断时续：「……从事跨海贸易的人、海盗……了不起的天赋。更不用说用来捕猎……或刺杀……」
「我没在玩把戏，是你没搞清楚。」诗律说，语气犹如拉过大提琴的弓弦那般圆滑。「我要付你两万五克雷买这只猫。钱就在你手上，我刚刚交给你的。」她的头先是朝专员右手中的面具一点，接着朝专员左手紧抓的笼子钥匙一点。「现在，你应该把幼魁猫给我。」
「我应该把……」
「就是这样……」
「可是……」
「就是这样。」诗律的嗓音让人昏昏欲睡。年轻男子缓缓眨眼，随后转身打开笼子。「很好。」
***
几分钟后，神智不清的专员将诗律的狐狸面具锁进一个沉重的金属箱，坚信那就是两万五千克雷的现金。诗律与莫莉安走到帐篷门口，莫莉安奋力抓住惊吓的幼猫，将他抱在怀中，另一手抓着铁链以防万一，感觉就像抱着一只发育完全的圣伯纳犬。她已经拿掉大猩猩面具，因为幼猫似乎很怕。
她们绕过喧哗的人群，来宾仍聚集在最后一个拍卖品四周，拍卖官连珠炮似地说话声穿透杂音：「黑皮肤、装假腿的先生出一万八千五。一万八千五，有人愿意出一万九吗?各位，如此稀有的才华，这种价钱未免太划算了……」
莫莉安勉力抓着幼魁猫，在他耳边不停低声安抚：「嘘，没事的，你看你，真是可爱的小猫。芬一直在找你，乖，难道你不想跟我们回去，见见坏脾气的芬涅丝特拉?怎么可能嘛。她也是魁猫喔，就跟你一样。」
诗律踮起脚尖，试着看清究竟是什么拍卖品让大家这么激动。「装在缸子里，」她悄悄对莫莉安说，莫莉安应了一声。「那个鱼缸真的很大。」
「赶快走再说，」莫莉安恼怒地用气音说：「妳能不能帮我一下?」
可是诗律落后她好几步，停在原地，目光越过人群，呆看着鱼缸里的东西，眼睛都瞪凸了。「莫莉安……妳看。」
「我们该走了，我没办法一直抓着……」
「莫莉安，」诗律的语气变得更急迫，指着水缸：「快看。」
她不甘不愿走回诗律所站的位置。这么做有些困难，幼猫可能以为自己要被送回那些折磨他的人手上，发出嘶吼，爪子嵌进她的手臂，疼痛不已。然而，一看见水缸里的拍卖品，莫莉安立刻震惊得忘了痛。
玻璃后方，在水中，用铁链跟石头连在一起的拍卖品……是个十几岁的男孩。
他还活着。他看起来精神委靡，不抱希望，冷得嘴唇都冻蓝了，但是他还活着。
「阿弗!」莫莉安喊道。她不由自主，来不及克制自己，那个名字便脱口而出。她的声音响彻宴会厅，盖过人群及拍卖官的说话声，室内顿时陷入沉重的静谧，每一双眼睛都转过来看莫莉安、诗律和幼魁猫。幼魁猫尖声嘶鸣，拚命挣扎着想要逃走。
「这些小孩是谁?」拍卖官喝道：「谁准小孩进来的?来人，抓住他们!」
几个身材壮硕、脸色狰狞的警卫凭空冒了出来，诗律抓住莫莉安的手腕，想把她拉走，偏偏莫莉安在原地生了根。
又要来了。她感觉得到。
她的恐惧、反感、怒火在体内膨胀，有如一首越来越宏亮的交响曲，最终变得比她的身躯还要庞大。这次的感觉不太一样，不是烧灼，而是积聚;她这份显著的力量逐渐扩张，一面试着攀附在某个实体之上，一面吞噬所到之处的一切，增强她四周的一切，搜寻着……某个东西，某个工具，某个容器。
在一个灿烂、辉煌的剎那，莫莉安感到这股力量落上了离她最近的东西：绝望求生的幼魁猫。他拚死挣扎，想离开莫莉安的掌握……
……终于达成了心愿。
怒号的幼猫跳脱她的怀抱，在他落地之际，他已然化身为魁梧、吓人的猛兽，藉助莫莉安无从遏抑的幻奇之力，变得强壮无比。他大声咆哮，声音震撼，宛如整群雄狮同时怒吼，对拍卖官咧嘴露出牙齿，拍卖官当场昏了过去。
帐篷乱成一团，惊叫声此起彼落，魁猫挥掌扫过人群，一下跳到这里，一下扑到那里，享受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报复机会。莫莉安与诗律利用魁猫的大动作和众人的惊慌，趁机跑向阿弗的水缸，却被竞价对手刺青男给挡住去路，他身上每一吋皮肤都覆盖着精细的黑色刺青。
「这是妳做的，」他直视着莫莉安：「怎么可能?妳怎么办到的?妳是什么人?」
莫莉安试着挤过刺青男身边，希望抢到水缸前帮助阿弗脱困，带他一起走。刺青男扑向莫莉安，诗律用力踢他脚踝，他哀叫一声，痛苦地抓着腿。
「喂!」他大叫，他的三个朋友闻声赶过来，三人都是壮汉。
「快跑!」诗律喊道，抓住莫莉安的手腕。
她们奔向帐篷门口，在来宾之间穿梭。参与拍卖会的人群正涌出帐篷，回到外头繁忙热闹的恶鬼市集。
莫莉安看见凶悍的魁猫缓缓缩水成原本的大小，随即消失在人潮之中，心中交杂着希望与遗憾。幼魁猫一路搞破坏，乱踩摊位、弄倒桌子，摊贩一头雾水地互骂，丝毫没发现真正的罪魁祸首正用飞快的四条腿逃之夭夭。
快逃，小猫!她热切地想，尽管深知自己和诗律已经无力帮助幼魁猫，仍期盼他突破重重危机，想办法找到安全之处藏身。现在，她们必须先逃脱困境。
「她在那!」身后传来刺耳的嗓音：「抓住她!」
她们躲开追兵，边跑边故意弄倒更多桌子挡在身后。诗律把一个木桶踹飞，才发现桶里装满颜色鲜艳的蛇，后方传来的惊喊不绝于耳，莫莉安跟诗律听了跑得更快。
两人一口气冲回恶魔弄，突破窒息机关，穿过永无境奇市中看似无尽蔓延的主题区，终于抵达崇高存在神殿的大门外。她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时间刚好赶在午夜前。
在两根燃烧着鲜亮粉红火焰的灯柱之间，霍桑来回踱步，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说，显然无法将忧虑组织成适当的言词。然而，荷马一个人就填补了弟弟的沉默，在黑板上写了一连串等于是在大吼大叫的话，当中夹杂许多惊叹号和底线，随即匆匆抹除，写上新的文字;莫莉安跟诗律站在原地，默默承受他的愤怒，一边缓过呼吸。
当然，他们会这么焦虑，主要是因为霍桑在奇市中跟莫莉安走失，到处找不到她。说真的，她不介意荷马这样发飙，不过荷马的黑板倒是让她想起某个东西。
她探进外套的隐藏内袋，拿出一小张银黑色的柔软纸片。
她没花时间停下来解释，便一把抢走荷马手中写到一半的粉笔，将纸贴在墙壁上，写道：
找到阿弗‧史旺跟幼魁猫了
在恶魔弄的恶鬼市集
告诉朱比特
带潜伏者一起去
接着，她低声复诵三次杰克的名字：「约翰‧阿朱纳‧科拉帕提，约翰‧阿朱纳‧科拉帕提，约翰‧阿朱纳‧科拉帕提。」再把纸张凑向燃烧中的粉红火焰，凝视灰烬飘飞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