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龙堡
每一名诗龙堡少年到了能阅读的年纪时,父母就会为其请来一位诗艺教父。诗艺教父往往是亲戚或父母的好友。而打从这一刻起,他就肩负了培养这名少年诗龙创作才能的重责大任,要教导弟子阅读和写作,带领其进入查莫宁文学的殿堂,提出阅读书单并培养其创作技能。另外,诗艺教父还会仔细聆听弟子的诗作,丰富其语汇……总之,所有有助于培养弟子文艺修养的方法都得顾到。
我的诗艺教父是我舅父,音韵旋雕龙丹斯洛。他在担任我教父时已经八百多岁,可说是诗龙堡的耆宿。丹斯洛舅舅锤炼诗章的功力深厚,却没什么雄心壮志。他鬻文为生,主要是为节庆盛典撰写应景文章,尤其擅长为喜宴、丧礼演说撰文。与其说他是个作家,倒不如说是一名阅读爱好者;要说他是个文学创作者,倒不如说是个鉴赏者。他曾担任无数文学奖项的评审委员,策划许多文学竞赛,是个接案编辑,同时也捉刀代笔,但他自己却只写过一本书——《庭园乐》,以令人赞叹的笔调探讨花椰菜的肥脂花伞,以及施加堆肥的哲学意涵。丹斯洛几乎就像热爱文学那般热爱他的院子,并且总是不厌其烦地指点我领略园艺的自然之美与诗文艺术的境界。亲手种植的草莓丛之于他,拥有和他自己的作品同等的地位;而一畦畦的芦笋当然足以媲美诗韵规则;一堆堆肥也堪与哲学文章匹敌。我的朋友们,在此请耐心容我引用他早已绝版的书中一小段内容,因为他对平凡无奇的蓝花椰菜的描述,要比我的千言万语更能提供对他自身鲜活的印象:
诗龙堡
夫蓝花椰菜者,其种植之法实乃大大出人意表也,培育之功在求硕大之花朵,非徒长之叶片。园丁之所欲,在培养伞状花序于短暂期间内痴大肥胖,使花椰菜众多小小蓓蕾团聚以成花伞,与花柄共成不规则状之一大坨蓝色植物肥膘。故花椰菜也者,可谓不及绽放便于己身肥膘中蒙难之花朵。确切言之,实乃大量蒙难之花朵、变态之圆锥伞状花序。吾等不禁有疑:此种被喂养至肥腴丰美之产物如何以其肿胀成肥膘之卵巢于世上繁殖?虽短期误入异变,花椰菜依旧能回复其自然成长状态,然园丁者岂愿任之自然发展?于此误入歧途之高峰,亦即花椰菜最为硕肥、最为美味之阶段即采之收之,方得品尝此种植物肥仔具有之肉饼风味。反之,欲培育种子者则任此蓝色花簇于园圃一角静静回复该有之正常状态,三周过后,培育者重返园圃时,原三磅重之植物肥膘已然不见,所见者唯蜜蜂、光虫与甲虫成群嗡嗡环绕之稀疏花丛。原先淡蓝色花柄已由痴肥转为细长;其肉质花茎末端出现一簇簇稀疏散布之枯黄花丛,而其中少数未受蹂躏之花蕾则长成蓝色、膨大、绽放并结出子实。拯救花椰菜物种于不灭者,正此一小撮正派且忠于自然之花簇也。
没错,这正是音韵旋雕龙丹斯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丹斯洛:心系大自然,热爱语言,总是细心观察,乐观开朗,有点古怪,而一旦牵涉到他的文学工作时,又尽可能以沉闷的题材——比如花椰菜——作为对象物。
对他,我只有美好的回忆,唯一的例外是某次诗龙堡遭到围攻(诗龙堡曾经遭受无数次围攻)期间,一颗从投石机射出的石弹击中他的头部,此后三个月他一直认定自己是个装满未擦干净的眼镜的柜子。当时我很担心他再也不会从那个疯狂世界清醒过来,幸好最后他还是从头部的重击中复原了。遗憾的是,他最后一次患流行性感冒时却没能出现类似的康复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