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
接下来几天我又在恨影宫到处乱闯,但这次不是为了寻找出口,而是想找到奥母书斋。一群群活书紧紧跟着我,这期间我经常把食物全都分给它们,因为我对食物已经不感兴趣了。它们老是簇拥在我脚边希望能捞到吃的。
而我唯一关心的就是奥母书斋了。打从我把《乡愁膏药》拿在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迷上了奥母书斋,同时也了解影皇所谓的它们独有的凶恶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纸夸父私人书斋里的书拥有的文学等级,远远超过教学计划上规定的那些古典、但毫无价值的作品好几个光年。
那里的作品先是让我大感痛快,接着兴高采烈,最后则是完全被迷住了。我感受到那些书散发的魔力,感受到阅读时传到我身上的能量。当我看完一本书之后,我既感到盈满又感到空虚。我需要感受更多这种能量,而且要尽可能快,因此马上又拿出第二本书看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因为精疲力竭首次小睡之前一口气看了多久,但当时应该看了有十本了。
我只隐约记得影皇偶尔会来把食物硬塞给我,而我则一边继续看书,一边老大不情愿地吃起来。这些书对我的冲击是我之前所没感受过的,我哭哭笑笑,爱过也恨过;经历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紧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情伤、别离之苦与对死亡的恐惧,但同时也领受到了纯粹的幸福与无上的喜悦、浪漫情怀的迷醉与歇斯底里的亢奋。如此这般的情绪冲击,之前我只感受过一次,就是在阅读纸夸父的手稿时。而这里一整个书斋却都是这样的作品,以星辰文写成。和纸夸父鹤立鸡群的杰作相比,这些作品虽还远远难以企及,但它们比我之前看过的却精彩太多了。
如果让这些书如此特别的原因果真是奥母,那我已经对这玩意儿上瘾,对每个饱含奥母的文句上瘾了。那食物呢?不重要了!沐浴呢?浪费时间!重要的唯有阅读、阅读、阅读。
我站着看书,坐着看书,躺着看书,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又一本书,囫囵吞枣一番,接着就随手往背后一扔,急着再拿另一本。我几乎没有察觉影皇在我身后忙着收拾,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回书架去。让自己的东道主降级成了仆人,我也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因为这个问题我想都没想过。
经过我的手和大脑的书几乎涵括所有类型,从长篇小说、诗集、童书、科学作品、探险故事,到传记、短篇小说、书信集、寓言、童话等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甚至还有一本食谱呢。而所有这些书的共同点是那种流贯作品神秘莫测的力量。这种力量我得到越多,就越是对它上瘾。
而当影皇最后将我拖出奥母书斋时,我感觉仿佛是从一场晕陶陶的迷幻中苏醒过来。一连好几天我都踟蹰在这一带,希望能找回那个美妙的梦,结果,寻找奥母书斋就和我之前寻找出口一样徒劳无功。
在这种白费力气的搜寻中,有时我会拿起一本恨影宫中随处可见的寻常书翻阅一下,想解解闷,但那些书总是让我觉得平淡无味又没内容,每每才看了几个句子就气呼呼地往墙上一扔了。其他形式的文学作品我觉得都不值一哂,而我承受的心灵折磨也足可与无法治愈、症状有如戒除严重毒瘾的情伤不相上下。
某一天,在乱闯途中我遇到了影皇,他站在廊道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他突然这么现身,差点把我吓死。
“你听好,”他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那就带我到书斋去吧!”我求他。
“这不是办法。”他接着说,“我带你到其他地方去。”
“哪里?”我担心地问。
“到上头,我带你回书乡市去。”
我整个都呆住了。
“你真的愿意?”
“最近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包括你的提议。”
哪个提议?我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哪桩事。
“你的意思是你跟我一起回去,在雷根骰的庄园过日子。”
“我已经不属于地表上的活人,但我也不属于这地底下的死者,或许那里会是个能让我存活的中间地带,值得尝试一下。”
“太好了!”我高声欢呼。我又醒过来了!对上面世界、对新鲜空气和太阳光的怀念,驱走了我对奥母书斋的迷恋。
“但还有一个问题,”纸夸父说,“而且这个问题还有名有姓。”
“菲斯陀梅菲·思霾客!”我闷闷不乐地说。
“如果没有先除掉他,我们在地表上就没机会。所以我的条件是:你得帮我把思霾客解决掉。如果你答应,我就带你上去。”
这一次我不需多花时间考虑,兴奋之下我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没问题。不过你准备怎么做?”
“我们曾经联手解决了书乡市地底世界最凶恶的生物,这一次我们一定也能应付地表上最大的恶棍。”
“说得对极了!”我吆喝一声,“那就走吧!”
“我得先处理一件事。”纸夸父说。
“什么事?”当然,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我必须把皮革洞穴从那些恶徒手里解救出来。在我离开我的地盘之前,一切都得清理干净。这件事我也需要你协助。”
哦,我亲爱的朋友们,坦白说,一想到我得和纸夸父并肩对抗皮革洞穴里最凶恶、最肆无忌惮的那群猎书徒,我那昂扬的斗志就为之一沉,又开始怀念起奥母书斋里的书。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