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铁拳皱眉看着手里的公文。平常，他对加文显露这个表情都只是稍纵即逝，一下子就压下去了，但是这次，他脸部扭曲，彷佛在吃用毒漆树熏过的牛排。「你要我去送信，给白法王。」铁拳说。
在确认哪一个房间最符合需求之后，加文传唤这位身材魁梧的保镖来到他的特等舱房。「和我儿子有关。没错。」身为棱镜法王，加文无法指挥白法王，但白法王也必须小心不要冒犯他。他们两个都要挑选和对方开战的场合，而他认为这不是她会主动选择的战场。
「你要让基普成为黑卫士。」铁拳保持着平淡语气。他是黑卫士指挥官。严格说来，他是唯一有权决定要让谁加入黑卫士的人。「棱镜法王阁下，我很挣扎该从哪里开始解释这个决定有多荒谬、有多糟糕。」
外面艳阳高照，但特等舱房里光滑的黑木会吸收光线，让加文要集中注意才能看清指挥官的表情。「我希望你能了解，指挥官，我非常敬重你。」
铁拳的眉毛微微抽动。不相信的反应。虽然说的是实话，不过加文认为自己从来没给铁拳太多理由相信这点。
加文继续：「但我们现在的处境需要迅速反应──难民，权力受到侵犯的总督，一座城市沦陷，叛变。有印象吗?」
铁拳脸色一沉。
加文得处理得更好才行。先告诉对方你很敬重他，然后又把他当傻子看?「指挥官，」他说。「你在加利斯顿损失了多少黑卫士?」
「五十二人死亡。二十人受伤。十四个濒临粉碎斑晕边缘，必须解除职务。」
加文沉默了片刻，以向折损的人员表达敬意。他已经知道这些数字了，当然。他甚至知道死者的长相和姓名。黑卫士是棱镜法王的私人护卫，但他不能指挥他们。「原谅我说得这么直接，但是你必须补充兵员。」
「至少要三年，而黑卫士的整体战力起码要十年才能恢复。我得晋升一些训练不足的人，但他们没能力训练自己的手下。你知道你的作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吗?害死一个世代的黑卫士，还导致两个世代积弱不振。当我卸任时，黑卫士将不复当年接手时的盛况。」铁拳维持着平淡语气，但仍压抑不住当中的怒气。这很不像平常的他。
加文一言不发，紧闭双唇，目光冰冷。这种情况是领导地狱：前一刻还把一个人看作拥有希望、家庭、爱人、美食，在白昼或是夜晚时较为警觉，或喜欢辣椒、舞女、唱歌会走音的独立个体;一个小时后又得将其视为数字，还要愿意牺牲他。那三十八个死去的男人和十四个女人，拯救了上万平民，也差点拯救了那座城市。加文让他们陷入明知可能死亡的处境，而他们也确实死亡了。而且日后若有必要，他还会再这么做。他注视着铁拳的双眼。
铁拳将目光移开。「棱镜法王阁下。」他补充了这一句，听起来没有悔意，而加文也不需要自己的下属毫不质疑地服从自己，只要服从就好了。
加文抬头看向特等舱房和隔壁舱房之间木椽上的空间。「黑卫士需要新血。秋季班大概还没开课，而基普是完美人选。你看过他汲色的模样。」
「训练对体能的要求太高了。二十周的地狱训练，每个月还会进行淘汰的比试，从四十九个人一路淘汰到剩下最强的七个人。他就算手没烧伤，也不可能撑过去。如果能瘦下来，或许再过一年──」
「他会撑过去的。」加文说。这并非只是因为相信基普。
铁拳在沉默中逐渐了解他的暗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要我破例接纳他?」
「我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你要公然让他享受特权?这样会毁了他的。」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会认为他有特权。」加文耸了耸肩，确保自己的说词强而有力。「他会达成生来的使命，不然就是在追求使命的过程中落败，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铁拳指挥官没有回答。他非常了解沉默的力量。
「跟我来，指挥官。」他们一起走出阳台。舱房的房门都很薄，木椽上还有开放空间，或许是为了方便船长对在小舱房里办公的书记大声下达命令。两人的谈话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已足以达成目的。基普应该全都听到了。
接着加文要在基普听不到的地方和铁拳私下交谈。「基普是我儿子，指挥官。我可以任由他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死去，但我还是认了他。我不会毁了基普。他很胖、笨手笨脚，但是个强大的多色谱法师。抵达克朗梅利亚之后，他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他可能沦为笑柄，也可能成为大人物。他起步得晚，总督的儿女会把这样的他生吞活剥。我要你榨干他所有时间，重塑他的体格，坚定他的意志，发挥他的潜能。等他获得黑卫士的敬重，等他不再在乎那些毒蛇的想法后，我就会要他离开黑卫士，跳入毒蛇巢穴。」
「你要把他培养成下任棱镜法王。」铁拳说。
「怎么这么说，指挥官，欧霍兰会自己挑选棱镜法王。」加文说。
这是个笑话，但是铁拳没笑。「确实，棱镜法王阁下。」
加文老是忘记铁拳是虔诚教徒。
「我不会特别优待他。」铁拳说。「如果他要加入我的黑卫士，就要够格。」
「听起来很棒。」加文说。
「他是多色谱法师。」人们非常不鼓励多色谱法师担任如此危险的工作。
「并非没有先例。」加文说。只是已很久没有人破例了。
一阵沉闷的静默。「而我得想办法说服白法王允许。」
「我相信你。」加文微笑。
铁拳的目光能让蜂蜜变酸。加文哈哈大笑，不过再度记下了这点。铁拳很敬重加文，但是加文的魅力对他无效。
「你要离开我们。」铁拳缓缓说道。「害死我一半手下之后，你打算丢下我们不管，是不是?」
可恶。
铁拳将他的沉默视为默认。「听清楚了，棱镜法王：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如果你不让我做好我的工作，我就不会帮你办任何事。既然你让我的工作变得毫无意义，我又为什么要帮你?这就是你所谓的非常敬重我吗?」
啊，魅力对于有很好理由踢你屁股的人而言，毫无用处。加文扬起双手。「你想怎样?」
「不是想，是要求。你要带一名黑卫士同去。由我挑选。我不知道你的任务为何，但是一个人能去的地方，两个人也可以。记住我其实想派一整队黑卫士随行，不过我是明理的人。」
他的要求其实真的比加文预期中的要明理多了。或许铁拳的政治手腕没有加文想象中那么高强。当然，他八成一直忙着思考如何有效率地杀死对手，不像加文常有机会练习政治手腕。铁拳可能想自己跟加文同去──这肯定是办不到的，等铁拳考虑过重建及训练黑卫士所要付出的心力之后就会了解，但到时候就太迟了。
「成交。」加文立刻说道，不让对方有时间考虑。
「那就这么说定了。」铁拳说。他伸出一只手，加文跟他握手。这是帕里亚人谈妥交易时的习俗，但现代已经很少人这么做了。铁拳在握紧加文的手时凝视着他的双眼。「已经有人主动要求执行这个任务了。」
不可能。我甚至没告诉过他我要离开──
「卡莉丝。」铁拳说。接着他面露微笑，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