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铁拳和加文在船尾阳台上交谈时，基普坐在书记办公室里，紧张兮兮地把弄着左手上的绷带。他原本背靠在办公室和棱镜法王特等舱之间的墙上，在偷听到太多内容后，便默默移动到一张离墙较远的书记椅上，远离舱墙，以免别人以为他在偷听。
黑卫士。他。感觉就像是赢得一场根本不知道自己参加的比赛。他还没认真考虑未来;他认为克朗梅利亚将会占去接下来几年的时间，之后怎样再说。但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最剽悍的──卡莉丝和铁拳──都是黑卫士。
特等舱舱门开启，铁拳走了出来。他冷冷瞪了基普一眼。不认同的表情。基普立刻了解到他是被迫接纳自己的──铁拳不想让大胖子基普拉低黑卫士的素质。他的心快速往下沉，简直就要把甲板砸出个大洞。
「棱镜法王要见你。」铁拳说完后就离开了。
基普膝盖酸软。他走进特等舱房。
加文.盖尔棱镜法王，建造明水墙、对抗海恶魔、击沉海盗船、打倒敌人、威吓总督的男人──他父亲──正对着他微笑。「基普，你觉得怎样?你那天的表现很了不起。过来，我要看看你的眼睛。」
基普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跟随加文走到船尾阳台上。借着明亮的晨光，加文细看基普的虹膜。
「很明显的绿环。恭喜。之后再也没人会把你误认为不会汲色的普通人。」
「那……太好了。」
加文毫不做作地笑道：「我知道你要时间去习惯这种事，而我想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你在战场上汲取了很多魔法，基普。很多。我们已经不再教人怎么变成绿魔像了，因为驭光法师一辈子通常只能变个两、三次，而且每次都会迅速消耗力量──还有生命。那股力量令人心醉，但要小心。你见识过一些世界上最强大的驭光法师汲色，但不能假设自己也能做到。看着我。抱歉，这样和你说教。」
「不，没关系。这是……」这是当父亲的人会做的事。基普没有大声说出口，猛吞下喉咙中突然出现的硬块。
加文看着跟在他们船后的舰队，神色阴郁、忧心忡忡。最后他开口道：「基普，我不能好好地照顾你。我没办法花足够的时间和你相处，这是我的亏欠。我不能把所有想告诉你的秘密通通告诉你。我不能用我希望的方式带你进入全新的生活。你选择公开是我儿子，这点我尊重。之后世人都会知道你是我儿子。身为我儿子，我有工作要交给你，而我现在就得告诉你是什么工作，因为我今天就要离开。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去一趟克朗梅利亚。」
千头万绪同时涌上心头。基普所认知的一切已彻底改变。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从一个毒虫单亲妈妈的小孩，到失去家乡、母亲与生活。他被丢到克朗梅利亚，然后又与全世界最顶尖的驭光法师和战士为伍。
而就在他父亲接纳他，认他作亲生儿子，而不是私生子的那天，他发现母亲留下的字条，宣称加文.盖尔强暴了自己，哀求基普杀了加文。她写那张字条时八成吸了毒，当然。那是她这辈子写下的最后一张字条，但并不表示它和这些年来她对基普说过的谎有任何不同。
她说她爱他。这闪过脑际的想法让基普感到厌恶，并引发众多情绪。
某些想法必定表现在他脸上，因为加文轻声说道：「基普，你有权生气，但我要请你去做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我要你回克朗梅利亚。我当然希望你能在班上表现良好，但老实说，只要你能尽量学习、尽快学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真的要你去做的事情……」他越说越小声。「这是我们的秘密，基普。光是要求你去做，就等于是把我的性命交到你手上。而你当然有可能会失败，或是选择不要去做，但是──」
基普吞咽着口水。不过是要他加入黑卫士，父亲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你这样吞吞吐吐，比直截了当更让我害怕。」
「首先，你得在我不在时取悦你爷爷。他会召见你，而且不会对你客气。只要你没被他吓到尿裤子，就算我们赢了。」他露出盖尔家族特有的微笑，然后恢复严肃。「尽力而为。如果你能取悦他，就比我厉害。但是不管怎样，千万不要让他变成你的敌人。」
「这会难如登天吗?」
「不会──好吧，或许会──不过我是从简单的说起。我要你扳倒克莱托斯卢克法王。」
基普眨了眨眼──也不是「加入黑卫士」。「我刚刚说吞吞吐吐比直截了当更让我害怕，我收回。」
「所谓的扳倒，是指不择手段让他退出光谱议会。我要他的位置，基普。」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而且你该问的是：『你说不择手段是什么意思?』」
「对，没错，要问这个。」基普说。他希望这一切都只是玩笑，但直觉告诉他不是。
「如果不能让克莱托斯自行退位，或是勒索逼迫他，就杀了他。」
基普感觉到脊椎传来一阵寒意，并迅速扩散到肩膀上。他吞了吞口水。
「就看你怎么选择。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了。这是战争，基普。你知道让错误的人掌权会有什么后果。加利斯顿城主原本可以备战，但这样会让他大失民心，还要花费大笔经费，于是他让他们死光。那场屠杀都是一个人造成的，因为他不作为。如果我们没赶到，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这件事也一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果然难如登天，但基普却感到一阵平静，因为事情难不难办，此刻根本无关紧要。他可以等父亲离开之后再研究。「他罪有应得吗?」他问。
加文深吸了口气。「我很想说是，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但『罪有应得』是模棱两可的概念。丢下同伴不管的懦夫该不该死?该，非死不可，要不然赌注太大。克莱托斯.蓝是个相信谎言的懦夫。相信谎言，散播谎言，算不算骗子?或许不算，但得被阻止。我不认为克莱托斯是邪恶之徒，基普。不然我早就亲自动手杀他了。但是放任不管的风险太高。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先加入黑卫士，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这个职务会帮你达成剩下的目标。」
是呀。就是这么简单。当然。对加文.盖尔这种拥有力量的人来说，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而他可能认为其他人也是如此。「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基普问。「我是说最终目的。」
「战争是场燎原大火，而所有过去的恩怨，都是干枯的木头，渴望烈火焚烧。和我弟弟作战时，很多痛恨我的人，因为更痛恨自己的邻居，加入我的阵营，而他们那些邻居就会加入我弟弟的阵营。我们不到四个月就害死二十万人，基普。我原本可以只牺牲一座城市、几千个人就结束这场战争。但是我失败了。有些总督并不介意看到阿塔西化为火海、不介意大火蔓延到血林，但也不希望他们的儿子为了守护鲁斯加而死，不希望他们的女儿因为守护帕里亚而要被拯救，不希望为伊利塔的异教徒增税，不希望把粮草送给那些肮脏的阿伯尔尼人。」
基普了解。「这样就没人了。」
「我们要努力在战争大火吞噬所有人之前阻止它蔓延。」
「要怎么阻止战争?」基普问。
「打赢就好了。你做好你的工作，我做好我的。」
「我有多少时间?」基普问，有点想反抗。叫一个小男孩去做这种事并不公平，而且普通人也不会要求自己儿子去做这种事。不过基普是在父亲的恩惠下才算得上是他的儿子。他本来是不被需要的私生子，如果加文要刻意和不认识的男孩保持距离，基普又怎能怪他?
「取决于法色之王会在加利斯顿休息多久。他八成不会整个冬天都待在那里，最有可能往西行。我推测伊度斯可以抵挡他几个月，而伊度斯沦陷应该足以让光谱议会重视此事。如果不行……六个月，基普。幸运的话，八个月。如果没办法拯救卢城，他就会掌握硝石洞穴和铁矿，到时候情况会比伪棱镜法王战争还糟糕，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基普觉得此事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为什么是我?」他问。
「因为胆大妄为是年轻人的剑，还有血气方刚这把枪。另外，老实说，如果你在不太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失败，人家只会把你当成微不足道的小鬼，不会影响我的声望，而且也不会害死我们两个。你是好武器，因为光看外表，你只是个孩子，友善亲切、连苍蝇都不忍伤害的孩子。」
友善亲切，就是「又胖又温和」的代号。接下来我就会变成「趣味十足」了。「因为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最适合这个任务?」基普问。
「没错。」
「偷偷离开加利斯顿时，我也是抱持这种想法。」基普当时认为没人会料到一个小鬼会跑去刺探法色之王和营救丽芙。结果还真是顺利。
「但你现在比那个时候厉害多了。」
「那也不过是两个礼拜以前的事!」
加文笑。
「你难道没有从那件事里学到教训吗?」基普坚持。
加文微笑。「那件事也该让你了解到一个事实。」
「什么?」基普问。
加文神情严肃。「就是我相信你。」
加文如此直截了当，让基普不知该怎么反应。他不能用笑蒙混过去，也不能拿来开玩笑，因为这是显而易见、让他感到暖意的事实。基普扮了个鬼脸。「你真的很会这种事，是不是?」
加文摸摸基普的头。「是很会。」他微笑说。「你知道，基普，当这一切结束之后……」他越说越小声，心情也随之下沉。
「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是不是?」基普问。
棱镜法王深吸了口气。「不会照我的意思结束。」
「我们会战败吗?」基普问。
加文沉默片刻，接着耸了耸肩，呵呵一笑。「有可能。」他一手搂起基普的阔肩，轻轻捏了捏，然后放开。「不过我们可以消除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