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达山.盖尔凝视着绿囚室墙壁上的死人。他和死人都在拔他们膝盖上的痂。他们已经待在绿囚室里好几天，一个礼拜?肯定还没到两个礼拜?他们会闷不吭声地失去意识一段时间、闷不吭声地舔着墙上的水、闷不吭声地挨饿。从这些痂来看，或许有两个礼拜了。
每当失去意识之前，他就会制作小小的绿卢克辛薄片。不管卢克辛有多少用途，总之很干净。达山自体内挤出卢克辛──不是从掌心或指甲下挤，而是从伤口中挤。一开始，他从手上和膝盖上的伤口挤出卢克辛，然后是胸口那道红肿、发炎的割伤。剧痛难耐。黄色浓汁会抢先卢克辛一步涌出。醒来后，他会舔墙壁上的水珠一个小时，然后继续清理伤口，再度昏过去。第三次这么做时，伤口只渗出血来。
一段日子过后，烧退了，他失去冲劲，内心空虚，但终于恢复了意识。恢复了自我──虚弱的自我。
和蓝囚室一样，这座绿囚室呈扁球状，上方有个狭窄的输送道，一面墙上水滴涓涓流下，地下有条窄排水管，负责排出排泄物。
他的狱卒──他兄弟──显然没发现达山已经逃出蓝囚室。这个事实肯定可以提供一些优势，但达山想不出优势何在。他只知道自从来到这个囚室之后，就没吃过任何面包。他讨厌那块厚厚、硬硬、粗粗、凹凸不平的面包，但此刻只要给他面包，就算叫他哀求、舔碎玻璃都愿意。
或许他兄弟知道。或许这就是他的惩罚。
无论如何，加文之前没种饿死他，而他有十六年的时间可以这么做，所以达山不认为加文会在现在饿死自己。至少不会故意饿死他。
他觉得身体虚弱，而虚弱是种诱惑。烧退后，他就没汲取过绿色，而绿魔法是力量，是野性。
绿色无疑救过他一命，但现在它代表死亡。因为它是力量，而力量在这个地方是会上瘾的。每汲取一点绿魔法，都会让他想要继续汲色。而且绿色缺乏理性，充满野性。野性受困就代表疯狂、自杀。
目前的状况也已经很接近了。
他再度开始建造假设的高塔，这就是连续多年汲取蓝色的美妙之处。它能厘清思绪，压抑情绪。
蓝色依然讨厌他把弟弟当作加文，把自己当成达山这个不合逻辑的想法，但他坚持这个决定。加文是失败者。加文打了败仗，还被人囚禁。达山窃取了加文的身分，那就送给他吧。「加文」现在是墙上的死人，至于他这个囚犯，现在是达山，与过去截然不同;身为达山，他将会逃离此地，赢回所有理应属于他的东西。
这是黑疯狂的征兆，他知道。但或许一点疯狂，就是能在地牢里独自度过十六年唯一的生存之道。
专注，达山。茫然。打盹。一打。绝佳。加倍。怀疑。明确。T的。分歧。交叉。方向。指导。已故。死亡。打盹。茫然。达山。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他瞪向死人，死人也挑衅地回瞪。
「我会叫你下地狱去，但是──」他对死人说。
「你已经叫过了。」死人回应。「记得吗?」
达山在胡子下嘟哝。他举起右手。加文要不就是知道我在隔壁牢房，不然就是不知道。
不，退回去。
加文要不就是有设置在我移动到另一个牢房时通知他的系统，不然就是没有。
既然他费心建造了不只一座牢房，肯定也有设置当我移动到其他牢房时的通知系统。
他的警报要不就是有作用，不然就是没作用。
我敢说有作用。截至目前为止，加文所做的一切都还没失败过。
所以，如果警报有作用，就会显示我来到这里。
如果警报显示我来到这里，那加文就有可能看警告，也有可能没看到。
但我肯定他没胆量饿死我。
所以，或许他没发现我在这里。
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加文出门在外都在干些什么?他要嘛就是从不出门，不然就会设置一套喂我面包的系统。他绝不会让自己和我一样受困于此，所以他肯定设置了一套系统。
他可能交代其他人负责喂我，不然就是有套自动喂食系统。自动喂食系统很容易坏，而加文不希望意外害死我。但是人又不值得信任。
很难选。
嗯，加文相信人。这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缺点，也是加文有办法扰乱他与卡莉丝私奔计划的原因。
卡在他的蓝脑袋里的「加文」，令他恼怒。让他很难回想遭囚之前的事。无论如何，他弟弟的信任就是他弟弟和卡莉丝私奔失败的原因。新加文有可能从那件事情中学到教训，也可能没有。嗯。加文在取代加文成为棱镜法王的事情上做得十分成功，而那绝不可能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所以，加文还没学会不要信任别人。所以加文还是有相信某人。
所以上面有个人，他可能看见，也可能没看见达山转移牢房的警告。那个人可能很尽忠职守，也可能不是。加文不会信任不够谨慎的人。所以对方心思缜密。那个人要不就是知道这个警报是什么意思、看到时该做什么，不然就是不知道。
或……退回去。对方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倒不是说这有什么差别，不过想到有个女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房里那个闪个不停的绿卢克辛光，就让囚犯欣喜若狂。他希望她是高傲的女人。他好怀念既谦逊又高傲的女人。
离题了，达山，还是会激起性欲的离题。他不能去理会性欲，在这里不行，现在不行。他从前和女人上床时喜欢汲取绿魔法，热爱那种狂野、激烈的感觉。但是饥饿和蓝色压抑了他的性欲，而绿色则是疯狂。而疯狂就是死亡。所以……
加文不会指示上面那个女人饿死他弟弟，所以她迟早会做正确或错误的事。又或许是在找出正确的做法前先做一大堆错事。
要做正确的事，她要不就把面包放到不同输送道里，不然就是转动原先那条输送道，对准达山的新牢房。首先，当然，她得要把面包染成绿色。
但她会知道要染绿面包吗?
除非加文告诉过她要染，不然她不会把面包染绿。或许她是新来的。或许加文没告诉她实话，因为不想透露任何与地牢有关的细节，没必要引起那个女人的好奇心。
就是这个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已经一个礼拜没东西吃了。
加文没有给予适当的指示。她只知道把食物丢下去给某人。她一定很心急。
加文可能会在她做出错误举动前回来，也可能不会。
许多年来第一次，达山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他只要继续等待就好了。他可能会等到自己死亡，也可能只会等到她犯下让他重获自由的错误为止。
等待十分煎熬，但他已经习惯这种煎熬。他与死人聊天打发时间。死人嘲笑他，他也嘲笑死人。这样不好玩，不过能让他分心。他等不及要逃离监狱，把死人留在这里等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假设都有可能是错的。加文可能会把看守囚犯的任务交给有理由痛恨达山的女人。就算她知道该怎么做，还是有可能蓄意谋杀。你永远搞不清楚女人在想什么。也可能虽然有警报，但警报坏了。毕竟，他兄弟多久会检查一次这种东西?或许十六年后，他变得不再那么谨慎。或许他每年都会检查警报，不过检查的日子才刚过，而他还没有来检查。达山开始感到绝望，要想想办法。
他几乎毫不费力地汲取绿色。那是寒夜中的温暖。是饥饿之人的食物。那是一口没有温暖肚子的烈酒，冲上双眼，直达感官极限，洗尽他身上所有虚弱与迟钝。
不能太多!不能太多!他在被魔力淹没前停下汲色。但是此时看向墙壁的倒影，已经让他感到强烈的恐惧。他的手指变成利爪，而他发现自己正在猛抓卢克辛墙。
停停停!他将溢出的卢克辛甩出手指。那股力量，他知道，只是表面的力量。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他会为自己莽撞的举动付出代价。而绿色莽撞到愚蠢的地步。他很想冲撞对面的墙壁，直接穿墙而过。如果在这股冲动前屈服，他会把自己撞昏，搞不好撞死。
究竟施展绿魔法要干什么?他不可能用绿卢克辛在绿卢克辛墙上打洞。他哥哥没有那么笨。
欧霍兰啊，他太饿了!他朝食物输送道喷了一道绿卢克辛，前进，继续前进。他推进了一个转角──这条输送道和蓝牢房的输送道形状不同。当然不同，这条得让食物多绕多远，二十、三十步?他试着保持耐心，但是欧霍兰啊，上面有食物。他需要食物!上面有自由。
他继续推进，放慢速度，不过没有慢到蓝色会建议的速度。他在绿卢克辛断掉之前都没有感应到超紫色的来袭。
某样东西突然划过他伸出老远的绿卢克辛臂，割断它，同时也割断了他的意志。他失去意识。
第二天早上──如果是早上──他听见输送道里传来工具磨擦的声音。他坐起身，满怀期待。是他兄弟跑来落井下石，还是可以救他一命的食物?
他原先的假设错误。要不就是他兄弟真的想杀他，不然就是警报失效，或是……他现在无法在没有蓝色的情况下，建立假设高塔。他太蠢了。他是头野兽。筋疲力竭，气若游丝。他崩溃了。如果来的不是面包，他就会继续汲取绿色。就算自杀又怎样?活着究竟有什么好?
有东西顺着输送道滑下来。
他等待，等待。
一块面包窜出输送道，他接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接住面包。尽管牢房里所有光源都是绿的，而在绿光下的蓝色也很难用以汲色，但他手中还是握着色彩鲜艳的救赎。在绿色地狱里，面包是蓝色的。够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