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晚安。」加文和站在他房门外的黑卫士说。他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很年轻，约莫十八岁，看起来像小孩──当十八岁的男人在你眼中看起来像小孩时，表示你已经老了。
你十八岁时都在做些什么，加文?
太多了，但那些都是令他分心的想法。眼前有两个他不认识的黑卫士，但他认识所有黑卫士。两个黑卫士，附近没有其他人。这就是刺杀行动的开端。有人警告过他。
对方向他敬礼。「棱镜法王阁下。」
「你们叫什么名字?」加文问。
「吉尔和加文.葛雷林，阁下。」年长的那个说。
兄弟，当然。他早该看出来。「加文?」他问年轻的那个。
男孩微笑。「是的，阁下，我的名字是──」
「是在我们母亲认定他比较不受宠之后取的，阁下。」吉尔冷冷地说道。
「嘿!」加文.葛雷林说。
加文大笑。在这两兄弟里，加文显然比较英俊。
年纪小的葛雷林看到棱镜法王大笑时松了口气。「很抱歉，我哥哥这么讨人厌，阁下。能够为你服务是我们的荣幸。一生的梦想，阁下。」
「有你服务是我的荣幸，加文，你也是，吉尔。你们两个刚晋升?」一个以他为名的黑卫士。看在欧霍兰的份上。他真的老了。逐渐看不见颜色就是证明。他胸口紧绷。在和父亲会面之后，他没办法直接下楼前往秘密通道。他告诉自己，这样可以让他先从房间里检查警报。如果遭人背叛，可以获得一点警示。
但是说实在话，他只是没勇气现在就下去面对他兄弟──不论死活。
「是的，阁下。」吉尔说。
「指挥官通常不是会派老手带新人吗?」加文问。
吉尔畏缩。「是的，阁下。因为在加利斯顿损失惨重，我们没有足够的老手应付所有轮班。」
加文分别打量这两兄弟，瞪大双眼片刻，看看他们的体温有多高。两个体温都很高，很紧张。当然，在没有基本体温参考，又是第一次和他交谈，这个结果透露不出什么讯息。
再说，仔细回想之后，他觉得自己确实看过这两个男孩受训。没记错的话，吉尔很擅长刺矛。而且什么样的杀手会冒着激怒目标的风险以言语取笑对方?或许非常深藏不露的杀手会这么做，不过十八岁的人不太可能那么厉害。
他祝他们有个美好的夜晚，然后步入住所。「玛莉希雅?」他叫道。夜深了，她或许已经回侧房──其实比较像是橱柜──去睡了。但是她没有回应。如果背叛了他，她当然不会响应。
加文.葛雷林在他身后关门。「呃，她约莫半个小时前离开的，阁下。」 她往往会在他外出归来的日子工作到很晚，然后第二天一早提供最新报告，并且安排他行程表上最需优先处理的事项。如果她忠心耿耿，现在就会是在尽可能调查她的「失败」。没错，玛莉希雅就是这样。这是她的处世态度，尽忠职守地努力纠正错误，甚至会忘记当他回家时，会希望她待在房里。她完全没有叛变之心。
「啊。」狗屎。
「有什么我们能效劳的吗，阁下?」加文.葛雷林问。
加文饶富兴味地看着那个男孩，说道：「我过去四个月里都和一个我渴望得到却不可得的女人一起旅行。所以，不，恐怕我想找卧房奴隶做的事不是你可以效劳的。」
吉尔笑出声来。他弟弟过了一会儿才听懂。
「你是指守卫队长卡──噢!」他在吉尔一矛柄捶在他脚上时叫道。
加文.葛雷林看着他哥哥，神情恼怒，接着面无血色。「喔。喔。呃。我很抱歉，阁下。你要我们其中一个去传唤她吗?『她』是指卧房奴隶，阁下。不是守卫队长……虽然我想……啊哼。」
尽管他们自告奋勇，加文还是知道他不该把黑卫士当成自己的打杂仆役使唤。这么做很可能会让这两个自告奋勇的年轻人惹上麻烦。不，他花时间和他们聊天，纯粹是为了套点交情，确保他们不是杀手。他可不想为了按捺不住欲火就抛开这点交情。
不过，他差点就答应了。他摇了摇头。
身后的门关上，他朝画像慢慢走去。他很疲倦，肚子里还有颗绝望之球滚来滚去。他仔细打量那幅画，检查隐藏式铰链──没有被动过手脚的迹象。不过画框要重新上漆了，他手指上的油脂抹平了其中一边，得再加以掩饰。他拉开画框。
画框后面镶板上放的液态黄卢克辛依然原封不动，一旦警报在其中注入空气，就会开始发光。警报没有启动。
他汲取超紫，让超紫卢克辛深入地狱石镶板内;感受里面的细丝，薄到轻轻一碰就会扯断──细到能告诉他有没有人动过警报，是否仍在。他感觉到警报的机械结构。没人动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一切都是误会。达山依然待在蓝牢房里!一切都没出错!他之所以会惊慌失措，都是因为失去蓝色，因为他梦到达山逃狱──那是他已经担心了十六年的事，所以在失去蓝色之后，会产生这种想法也在所难免。
只不过第三眼也说他兄弟逃出蓝牢房了。
但是算命师常常会出错，对吧?
她不会。
加文汲色深入输送道。它移动了。转到绿牢房了。
所以，达山逃出了蓝牢房，不过依然卡在绿牢房。蓝警报没响，不过至少达山有食物。他在绿牢房里拿到蓝面包，不过还没有逃出去。原因要么就是绿色让他冲动到无法静下心思考，不然就是在绿光下的蓝面包颜色太淡，无法制造可用的卢克辛。他在绿牢房里，而且还活着。
他永远无法确保达山不会逃出来，但目前的情况还不算太难收拾。还不算。
加文肩膀上的压力并没有因此消失，不过转移到比较舒服的部位。至少这个紧急事故可以等到天亮再说。他还没准备好面对达山，他要好好休息，沉静思绪，然后再去面对兄弟。明天。
他走向书桌，拿起折好的微光斗篷和牌盒，塞入一个衣橱。这也是明天的问题。明天总是还有更多问题。他走到床前，脱下衣服，随手乱丢后突然感到一股气闷。玛莉希雅究竟上哪儿去了?要不是为了经常温存温存，没事养个卧房奴隶干什么?行程可以晚点再排，他要她待在房里。他低声咒骂，觉得自己在胡乱生气。
事实上，他是在生卡莉丝的气，气她为何要一定要那么倔强。而且他想玛莉希雅，不光只是想念她高超的床上技巧。今晚他不想独自入眠。他想要拥抱她的娇躯，感觉她柔顺的曲线。他想要在醒来时能够抱住她，然后再度入眠。他想要一早和她一起洗澡，让她帮他梳头，给他抹油，细心打扮，然后把头脑清楚的他送出门去征服世界。
结果，她却在外面做那些她没有服侍他时会做的事。
这样说很糟糕、很不公平。玛莉希雅离开房间通常都是为了帮他做事。他爬到被单里，想了一会儿不好的事，然后沉沉睡去。
半夜，加文一定是觉得太热而扯开被单，因为他又觉得冷了。迷糊中，他伸手去拉床单，不过却感觉到长发掠过他的大腿，接着有人吻他。对方牵起他的双手，用力压在他身体两侧，示意他不要干涉。
喔，玛莉希雅，如果男人可以和奴隶相恋……
玛莉希雅取悦他的方式就像她做所有事一样，又好又有效率。之前他远行归来，而她又不在房里时，她就做过这种事，甚至只是当她察觉到他欲火中烧时，会立刻叫醒他，愉快地骑到他身上，迅速达到高潮。那感觉就像是在行军时准备餐点──她尽量以最快速度满足他的饥渴，尽可能不干扰到手边的事情。而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就是指他的睡眠。有趣的女人，但就算拿全世界来和他交换，加文也不肯换。
在以极快的速度弄硬他之后，玛莉希雅爬到加文身上。他伸手抚摸她的乳房，但她抓起他的双手，压到他头上。玛莉希雅的乳房十分敏感，有时候不希望加文碰。若他坚持，她会让他摸，当然──她的工作就是要取悦他──但是今晚加文不想坚持。在她这么主动的时候不想。
她在一点一点慢慢坐上去时低声呻吟，那股快感几乎蒙蔽了加文的思绪，但他睁开双眼。玛莉希雅很少呻吟。屋内很暗，加文当然可以改变这一点，但是快感蒙蔽了意志。他已经太久没做爱了。
不过，当她完全坐进去时，即使没有用手，看不见东西，他还是感觉得出对方不是玛莉希雅。随着他逐渐清醒，这个事实越来越明显。他很熟悉玛莉希雅的身体、动作、兴奋时的体味，还有香水的味道，这可不是──
那个香水。当他身上的女人开始随着节奏摇摆臀部时，加文陷入快感和回忆的催眠状态。
卡莉丝几乎从来不擦香水，但每年都有一天非擦不可，而且还是在她没有借口不出席那个场合时。她只有在卢克法王的舞会上才会擦香水。就是这种香水。
欧霍兰慈悲为怀。她就是这样进入他房间的。黑卫士知道不能让任何人进来，但他们不会阻止卡莉丝。特别是在加文和他们提过……喔。
光是想到身上的女人是卡莉丝，就让加文完全清醒过来，马上欲火中烧。对方有点不知所措，好像她并不真的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据他所知，卡莉丝只有过两个情人，两个都没有维持多久。她没有多少练习的机会。尽管如此，她的肢体动作大多比现在协调。
加文伸手捧起她柔软的臀部，引导她的动作。卡莉丝!十六年后──
柔软?卡莉丝的臀?一个女人可以全身都锻炼到很结实，但依然保有柔软的臀部，当然，但是……
现在她越叫越大声，嗓音几乎盖过了加文门外的声响。他停止引导她，但她只有越撞越大力。
门开了，一个女人拿着提灯走入。
「守卫队长，」一个葛雷林兄弟抗议道。「我真的认为妳──」
提灯的光照亮站在加文床脚的卡莉丝，不过背光导致他身上的女人依然处于阴影之中。虽然肯定已经发现房里还有其他人，但那个女人没有停止动作，体态淫荡地刻意在他身上继续扭动好几秒。
卡莉丝拉动开启墙上明水镶板的拉柄，房内顿时大放光明。
一时间，加文在突如其来的光线中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当他调适双眼后，身上的女人终于完全被照亮：安娜.乔维斯，超紫课堂上的学生。安娜，之前就曾试图溜上他的床的小荡妇。
「妳介意吗?」安娜回过头去大声说道。她对自己在卡莉丝和年轻黑卫士面前赤身露体丝毫不以为意。遭人打断性交却一点也不害羞，甚至十分骄傲。目中无人、傲慢无礼。
但是，加文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凝视着卡莉丝，她的头发垂在肩上，不是随意垂放，而是仔细梳过、卷过，脸上唯一带有血色的就是脸颊上的腮红，嘴唇上也涂有口红。卡莉丝从不化妆。她身上披着一袭没见过的精致斗篷，而从拿提灯的手露出的开口可以看见斗篷里的蕾丝。
一件蕾丝衬衣。卡莉丝。午夜时分。跑来他卧房。她是打算要──
「我说，妳介意吗?法王和我有事要忙。」安娜说。她抓起加文垂在她屁股旁的手，压在自己的乳房上。她之前不让他碰的乳房──深怕他因而察觉她的身分。
卡莉丝拔腿就跑。
加文咒骂了一声，甩开安娜，紧追卡莉丝而去，冲过目瞪口呆的葛雷林兄弟。「卡莉丝!」
冲上走廊的同时，他听见玻璃摔碎的声音，看见卡莉丝匆忙间丢下了提灯。油槽摔烂了，灯油洒落满地。加文停步。
还在燃烧的灯芯缓缓倾倒，在加文有机会汲色前，走廊已经大放光明。他以大片黄卢克辛闷熄大火。终于通过走廊后，卡莉丝已经搭升降梯下楼。他探头到升降梯井里往下看，不理会守护升降梯的黑卫士。
她去的是下一层楼，黑卫士营房。
「法王阁下!」黑卫士锦绣大叫。
「别想阻止──」加文吼道。
她举起双手。和平。她把她的斗篷丢给他遮身。「祝你好运，阁下。」
加文把斗篷绑在腰上，跳入升降梯井。落到下一层之后，他翻出升降梯井，大步走向女黑卫士营房。营房大门紧闭。
「卡莉丝!」他叫。
但是在他走近的同时，十来名衣衫不整的黑卫士，列队在门前，形成一道人墙。
「不要再前进了，阁下。」震拳轻声说道。他也衣衫不整，尽管身材没有铁拳魁梧，但还是比加文壮。胸肌超大，肩膀宽到足以封闭永恒黑夜之门。
「走开!」加文叫道。
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原地。
「去你们的，你们阻止不了我!」
「我们阻止得了。」震拳说。「拜托，阁下，离开吧。在进一步羞辱对你忠心耿耿的仆人之前离开。营房里有新人，他们不可能了解的。」
加文发出挫败的叫声，怒气冲冲地离开。
上升一层楼并不足以让他冷静下来。年轻的黑卫士目瞪口呆地打量他，不过在他路过他们、走进房里时并没有开口说话。
安娜应该要跪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祈求原谅，但是她却摆出知名雕像「处女之礼」的庸俗姿势站在房里。她甚至穿上和那座雕像同样的薄纱连身裙──背对着他，长发披在肩膀上，身体扭成S形，一边乳房若隐若现。装模作样到要不是加文这么生气的话，肯定已经哈哈大笑。结果她这种做法只有进一步激怒加文。
「法王阁下，」她说。「要继续吗?我还有好多技巧没有和你分享。」
加文以强大的自制力压抑心中的怒火。他闭上双眼，咬紧牙关，最后说道：「妳知不知道……我只是──我以为妳是她!」
「什么?!她?她那么壮，又那么粗俗。卡莉丝老到可以当我妈。我是说，你要找人练习打架，我敢说她是绝佳人选，但是当情人?和她上床就像插灰尘一样。那个老贱人──」
加文的喉咙里冒出一阵出闸猛虎般的声音。他拉下开启房内所有窗户的拉柄，随即扑到安娜身上。
月光皎洁，狂风吹开了乌云。
「阁下，你在做什么?」一名黑卫士喝问，但加文根本没听见。他抓起一把女孩的头发，扯着她倒退来到寒夜中。「那个贱人，」他在呼啸的狂风中吼道。「是我爱的女人!」他发出不似发自人口的叫声，将安娜一甩而出。这一甩的力道，大到令她撞上阳台护栏，翻了过去。
然后坠落。
她没有叫。她只是低呼一声，在风声中几乎细不可闻。
加文心跳停止，风也停了，但是他没有听见她坠地的声音。或许有东西挡住了她?或许有人救了她?
愚蠢的希望，加文心里清楚。
他冲到阳台边缘，透过栏杆往下看。
欧霍兰慈悲为怀。安娜在下方数百呎外以头部落地，身体扭曲。从这里看下去，她就像是在手指间被捏爆的葡萄：所有皮肤皱成一团，汁液贱落满地。
「阁下……」
加文转身，看见他那两个年轻黑卫士。他们脸上的表情明白表示，安娜不是唯一刚坠落天堂的人。他以双手遮面，退入屋内。其中一名黑卫士瞪大双眼，关上窗户。加文坐到床上，终于意识到自己几乎赤身裸体。
「去向该回报的人回报。」加文说。「我就待在这里。」
当然，他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