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铁拳指挥官让基普和关键者到中央飞掠艇上。他没有依照加文指示直接前往卢易克湾,而是要求手下沿着血林沿岸航行。
尽管才航行了两个小时,基普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他不喜欢受困在小船上。他试着享受咸咸的水花、高速,还有沿途路过的小镇。今天大海平静许多,天空也一片蔚蓝。海面在经过不同的海湾和浅滩时都会改变色彩。
他们突然遇上了一艘侦查舰,完全没时间分离海战车。他们转过一处海岬,随即看见那艘侦查舰从另一侧接近海岬,船上挂着断了锁链的旗帜。铁拳指挥官大声下令,两艘海战车移动到他们前方。
那艘科卡舰是小船。二十五步长,船员约莫二十人,有一面大三角帆,船身两侧各有六艇中型炮,以传统方式架设在舷缘,没有加装炮门。对方一炮都没机会发射。在一名水手操纵船前的转向炮试图装填弹药时,两艘海战车从船身两侧通过。一艘在船首装置船身破坏盘,另一艘则装在靠近船尾的位置。然后撤离。
基普听见水手大叫,在一段近乎永恒的等待中,他几乎以为破坏盘失效了。
接着,两枚破坏盘同时爆炸。在闷响声中炸穿船身,把另一侧的船板炸开大洞。有几处地方着火,不过火势很快就随着船身沉没而熄灭。
因为船身破了四个大洞,所以船没过多久就沉了。在铁拳指挥官尖锐的哨音中,海战车回到原位,和主船身弥封。重组完毕时,科卡舰已经沉了。十几名男女在水里挣扎,或是抓着船骸漂荡。
「指挥官,我们要收押俘虏,进行审问吗?」绿柱石守卫队长问。
铁拳看着落水的船员,判断他们跟海岸的距离。不算远。丢着他们不管算不上是宣判死刑,但基普知道他们没有空间能继续攻船而收押俘虏。「这不是我们的任务。」指挥官说。「我想在他们能把消息传到他们长官耳中前,作战已经结束了。」
他们离开,沿着海岸尚未驶出半小时就开始闻到一股腐臭。死亡的气息。
「一、两里格外有座村庄。」一名黑卫士说。「威斗林。我的家乡离这里只有几个海湾。」
飞掠艇缓缓驶入威斗林湾,看到村庄没有沦为焦土时基普松了一大口气。但海滩上堆满了灰色的形体,几乎看不见任何沙。约莫十来名当地人在那些灰色形体后方行走,身上带着大砍刀和水桶。
「那些是搁浅的鲸鱼吗?」关键者问。
「欧霍兰慈悲为怀。」有人说。
海风带来一阵腐尸和血腥味,基普差点吐了出来。他感觉很奇怪。不光只是恶心想吐,而是感到受困。他想要跳进海里游泳,但他甚至不确定要游到哪里。那是发狂野兽受困笼中的感觉。
「指挥官。」一名黑卫士说。「我不太舒服。」
「只是死鱼。」铁拳说。「卡里夫和压榨者,帮我们做些桨。」
他们制作船桨和桨扣,黑卫士把船划到岸边。来到四十步的范围内时,村民终于注意到他们。有人拔腿就跑,其他人则透过兜帽打量他们。
一名高个子老头手持某种用来割开厚鲸鱼皮的长刃矛,站在一头处理到一半的鲸鱼身上,一手扠腰。「好了,大海会把各种疯狂的东西带来,是不是?」他问。
「你是这里的村长吗?」铁拳指挥官问。
「如果我们有村长的话。」对方说。
「我是克朗梅利亚黑卫士的铁拳指挥官。」
「铁拳?是啰,我们听过这个名字。你们的船还真奇怪。我是苔藓须村长。」
在基普看来,他的胡须上并没有苔藓,不过把胡须染成了淡淡的苔藓绿。
「这里出了什么事?」铁拳问。
「某种怪现象已经酝酿了两个礼拜,不过没有今天这么强烈。」村长说。「牲口表现得好像围栏里有土狼,但是并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牦马和牦牛不肯佩戴挽具。马匹受惊。猪群好像突然觉得自己变成豪猪似地开始攻击人。我们有很多人都受伤了,被养了一辈子的家畜所伤。我们都是农夫和渔民,知道情况很不对劲,不过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强大势力冲突时,我们这些小人物就会受苦,我不知道。」他啐道。
铁拳没有插嘴,指示焦躁的黑卫士也不要开口。要不是鲸鱼的腐味如此难以忍受,基普早就已经跳船了。
我究竟是怎么了?
「这些鲸鱼是昨天搁浅的。我曾听说过这种事,不过从未见过,也没听过这么多鲸鱼一起搁浅。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搁浅到这里来倒也方便,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肉和油可以过冬了,但是……」他拉开上衣,基普看见他身侧绑了绷带,还在渗血。「我像往常般开始下达命令。这里的人都知道要干这种大活儿得齐心合力。结果他们却攻击我。我认识一辈子的人攻击我,然后逃走。那些家畜也跑了。好像有种疯病来袭,只不过没有感染所有人。最稳定的人都还待在这里。那边的科罗,他本来是个白痴,要是黎明时吃不到一片面饼、午餐时没有两片培根,就会发作。现在他和你、我一样正常。不过大部分本来正常的人都跑了。不知道跑到哪儿去。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处理鲸鱼,希望一切能像风暴一样雨过天晴。」
「那些人有……嗯,离开前有奇特的举动吗?」名叫锅具的黑卫士问,然后转向铁拳指挥官。「不好意思,指挥官。」
「我们都是好人。」村长说。「善良。虔诚。」
「人会在失去理智的时做出奇怪的事。那不算是他们的错。」锅具说。
村长脸色一沉,又吐了口口水。「他们好像失去了所有……羞耻心,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看见……我看见。」他再吐口水,避开目光接触。「他们像动物一样发情。一丝不挂地走来走去。他们会猪啼、狼嚎、狗吠。像狗一样叫。你听说过疯狗乱叫这种形容吗?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我看到认识四十年的人彼此对叫,把我吓得半死,好像他们除了身体之外完全变成动物了。」
「不管是什么病,总之连动物也受到影响。」铁拳指挥官说。
「你们有感觉到?」锅具问。
大部分黑卫士都出声应和。
「我认为我们最好离开。」铁拳指挥官说。
「基普,你感觉到了吗?」锅具问。
「很有感觉。」基普说。
「奈拉,妳呢?」锅具问。
「没有。」
「指挥官?」锅具问。
「或许有一点。」
「威尔,你呢?」锅具问。
威尔吞咽口水。「说真的,我觉得我快疯了。」
「是绿色,」锅具对铁拳指挥官说。「绿色出问题了。淫欲、失去自制、反叛权威。法色之王荼毒了绿色。」
「阿提瑞特。」有人语气不祥地说。
「不管是什么,总之不是只有影响驭光法师,就连一般人和动物都深受影响。」锅具说。
「苔藓须!」铁拳指挥官叫道。「我们会尽力阻止此事。你的村民还有机会回来。一切都有可能恢复正常。」
苔藓须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恢复正常?我抓到我老婆和别的男人搞,而她看到我时,只是哈哈大笑,然后继续。我看着她的眼睛,看不出来究竟她做这些事是出于疯狂,还是疯狂让她做出她早就想要做的事。」
铁拳无言以对。
「去打你们的仗吧,去对其他人施放你们的瘟疫。反正付出代价的总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我杀了我妻子,先生,那个和我在一起二十四年,一同经历过饥荒、疾病、大火,还有四个女儿之死的女人。一切都不可能恢复正常了。」
他们摇桨离开,苔藓须立刻头也不回地开始处理他脚下的鲸鱼尸体。
「所有绿法师,」铁拳指挥官没有看向他们任何一人。「你们要在情况恶化时提醒我。如果觉得想要背叛,告诉我们。今天我不打算损失任何手下,不管是发疯,还是死亡。听懂了吗?」
「是,长官。」基普和其他人一起响应。
那天他们一路航向阿塔西海岸,几乎抵达卢易克岬,击沉了一打船舰。许多船上的水手都神智不清,不愿或无法执行命令,无法团队合作。这让他们变成很容易得手的目标,于是黑卫士轻易就击沉对手。
老实说,轻松到令人害怕。以他们的速度和船身破坏盘的威力,加上他们攻击的水手都心不在焉,也从未见过像海战车这种东西──更别说考虑过因应之道──他们见船就击沉。但是那股所向披靡的感觉,在锅具肩膀中了一枪之后就消失了。他们帮他包扎,然后一路赶往卢易克岬,那里的红悬崖上耸立着一座碉堡,其中配置了射程可及狭窄卢易克湾海峡的大炮。他们接近到足以看见碉堡旗帜的距离──依然飘扬着阿塔西图样。
铁拳指挥官掉头返航,在日落前一个小时抵达舰队原先的位置,这是好事,因为他们花了一个小时测量六分仪和罗盘、驾船、猜测方位,然后再度测量六分仪和罗盘,最后才找出又朝卢易克岬前进不少的舰队。现在只剩三天了。远离阿塔西沿岸让基普和其他绿法师松了口气,而他感觉得到疯狂的现象随着距离逐渐消退了。
他们讨论过这个现象,不过没有结论,因为测量逐渐加剧的恐惧不像算盘那么精准,不过他们认为疯狂的源头必定来自法色之王营区,或是营区附近的船舰。似乎没人想谈论在士兵宁愿跳船也不想执行命令的情况下该如何作战,而这似乎会导致混乱与屠杀。
那天晚上,加文没有回来。基普深怕他孤身一人死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铁拳指挥官再度出航,不过这回他不让任何能够汲取绿色的人跟。基普被留在船上。他向关键者挥手道别,暗骂自己运气太差。转身回舱时,他发现葛林伍迪站在自己面前。
「小少爷,」奴隶说。「盖尔卢克法王有一个小时空闲时间,他想和你玩九王牌。跟我走,请。」
当然,这不是请求。
「如果我不去呢?」基普问。
葛林伍迪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那就游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