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安德洛斯.盖尔的旗舰在海战中幸存。当然,他没让旗舰驶入有危险的海域。他的船在绿岛分崩离析、沉入海底后加入搜救,但是先找到棱镜法王、卡莉丝、基普和巴亚.尼尔的是另一艘船,然后在仅存的船舰完成搜救任务后回到旗舰上。
这是一场克朗梅利亚船舰和外围海盗的竞赛。海盗的目的是打捞船骸,强行招募幸存者,或是当成奴隶变卖。
现在,入夜后,加文和基普坐在大船船头的水手舱外,围着一个火盆取暖。基普的衣服还没干,虽然他知道如何使用次红卢克辛烘干衣服,但他今天已过度汲色,完全不想再看到卢克辛,更别说是汲色制作了。他明天肯定会晕光。加文一上船就有新衣服和绷带可用,当然,当棱镜法王就是有这些好处。
他们在甲板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静静享受着美好的宁静。加文让累坏了的黑卫士下去休息。守卫他的人参与了攻占卢易克岬堡垒,并且在战斗数小时后又去协助救援任务;他们应该要好好休息。经常会有人来到棱镜法王面前恭贺他。有些人甚至恭贺基普。基普屠神者,有人这么叫他。基普不喜欢这个绰号。他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成为屠神者的,之所以能发出那致命的一击,都是因为他最不具有威胁性,因为他不值得注意。
加文只是说:「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基普。别人要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你没办法改变那个。人们想要英雄,如果从今以后这个头衔都跟定你了,你只要确保自己不要太相信自己有能力屠神就好。」他摇了摇头,好像他本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你今天很勇敢,基普。你坚守黑卫士最崇高的理念,我以你为傲。」他递给基普一杯香料酒。
基普皱起眉头,接过酒杯。屠神的不是他。是那支匕首。他还没有把匕首的事告诉父亲。他必须说。他一整个下午都在想要怎么跟他说 。
卡莉丝来到他们的火盆旁。她坐在加文身旁,伸手放上他的大腿,然后对基普微笑。「嘿,屠神者。」她说。她在逗他,不过没有恶意。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绰号发自她的口中听起来还不错。基普小声谦虚了几句。
「不过我真的得教你使用匕首。」她说。「你出招很逊,很逊。」她又在说笑了。不过基普忍不住微笑。这句玩笑话是说她日后想要多花点时间和他相处。他几乎想不出什么比这更好的愿望。
「我累坏了。」她对加文说。「我要先下去休息。你还要一个小时?」
「安德洛斯要见我,那些将军也有话要说。我们得想办法阻止这些克星出现。」加文闷闷不乐地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我以你为傲。」她说。「为了这个。」
加文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基普听不懂。为了和基普一起坐在火盆旁边吗?
「有人和我提过某件与爱有关的事,」加文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傻,不过我想尝试看看。」他也在逗她。
卡莉丝的笑容让整个甲板都亮了起来。「我爱你。」她说,基普从未听过她如此亲切温柔的声音。她深陷爱河。
「有什么实际的行动会伴随这句话而来吗?」加文问。
「我要先下去睡一会儿。」她说。「但是,嗯,叫醒我。」她对他眨眼,并没有刻意掩饰,看得基普脸都红了。
「嗯。」加文在她起身离开时满足地说道,看着她的背影。「基普,」他说。「你如果有机会遇上那样的女人……别像你父亲那么傻。」
「是的,先生。」基普微笑。「所以……接下来会怎样?」
「你说总督辖地的情况?」
基普点头。
「我们失去了两个总督辖地。其他总督并不在乎提利亚,但是阿塔西?」他摇头。「恐怕因为我们太想避免战争,结果却导致战争必然发生。」
他说「我们」。即使基普知道他父亲曾经竭尽所能要求克朗梅利亚在一切太迟前出兵,他还是得为失败负责。他再度认为他父亲是个大人物。
基普今天并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不过那一点时间就足够了。那支匕首很重要,非常重要。他从那只巨人体内吸走卢克辛。基普应该立刻把匕首的事告诉父亲,但是主动惹恼父亲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每当情况开始好转时,你就会张开你的大嘴巴,基普。
但通常都是不小心的。这一次他主动开口。
他正要开口──或再过一、两分钟就能开口了──突然有个阿谀奉承的声音说道:「两位阁下,」葛林伍迪。「盖尔卢克法王等着见你。他听说你在上面,于是爬了上来,这可花了他不少力气。」
「那他在哪儿?」基普问。哎呀。贱嘴基普。或许他是被屠神者的名号冲昏了头。又或许是因为喝了香料酒的关系。
「在船尾,两位阁下。不过他只说要见棱镜法王。」
「想要的话就一起来,基普。不过场面不会好看。」加文说。「我父亲和我有场架要吵。」
葛林伍迪嘴巴抿成一条线,不过没说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先生。」基普说。
加文和基普爬下去,基普小心翼翼地踏着阶梯。显然他喝太多酒了。他们穿越船腰,爬上通往船尾的阶梯。
眼前的景象挑起基普的记忆。安德洛斯.盖尔背对他们而立。天上月光黯淡,透过碎云洒落。安德洛斯披着兜帽斗篷,戴着黑眼镜。基普彷佛被石头打中,他曾在珍娜丝.波丽格给他的九王牌里见过这一幕。写字的那个人穿的就是这袭斗篷。
「看来你搞砸了我们整个行动,还让敌军歼灭了我们的舰队。」安德洛斯.盖尔说。「不过我很高兴你安然无恙。还有你的私生子。听说我们要举办一场婚礼。你娶了我不准你娶的女人。」
这是叛国,不过被发现才算,他心想,内心十分兴奋。他信里的「──欧斯」肯定就是克伊欧斯.怀特.欧克,法色之王,他用名字称呼他,就像他们两个是朋友一样。他们在策划达格努的事。红神,他想要成为红神。安德洛斯.盖尔和他们的敌人达成共识。而事情还不只如此。
「你是红狂法师。」基普喃喃自语。
「加文,」安德洛斯说,或许没听见基普说了什么,或许根本不在乎。「这是你最后一次违背我的命令。我已经着手进行解除棱镜法王职务的程序。你该知道我掌握了足够票数,你没机会威胁光谱议会了。」
「你是红狂法师。」基普再说一次。
「基普,」加文说。「我想你喝多了。你何不──」
「叛徒!」基普朝安德洛斯叫道。「你这怪物!」
「葛林伍迪,把这个小酒鬼带走。」安德洛斯说。「立刻!」
他是红狂法师。为什么其他人没发现?或许其他红狂法师发狂的迹象比较明显,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没发现?他们难道只是不敢问?他们难道全都太害怕,希望让其他人出面犯险?他们肯定有办法应付掩饰自己发狂的老驭光法师。
但是规矩不适用在安德洛斯.盖尔身上,所有规矩都不适用。他那座基普从未造访过的豪宅,远远超过依规定所能建造的高度。他养大了两个能够出任棱镜法王的儿子,还能不参与会议而保住光谱议会里的席次。但他不是人,他是怪物。
葛林伍迪一把抓住基普的上衣正面,把他拉走。基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以训练时学会的手法挣脱葛林伍迪的束缚,然后伸手插向对方的双眼。葛林伍迪扬起双手,掌心向前。基普一手抓住对方的两根手指,施展指锁术。
强壮的老头双膝着地,神色讶异,基普一脚踢中他胸口,踢得他离地而起,滚下通往船腰的台阶。
基普冲向安德洛斯.盖尔,想要扯下他的兜帽和眼镜,让加文看看基普肯定他会看到的景象。他在即将扑到老头身上时,看见安德洛斯拔出了一支匕首。
此刻已经来不及停步。老头的小匕首笔直插入基普的腹部。基普拍开匕首,撞上老头还有上前阻止他们的加文。
基普扯下老头的兜帽,感觉那支匕首沿着他的肋骨划开。安德洛斯.盖尔怒不可遏,完全陷入红魔法的掌握,以最快的速度攻击,打定主意要杀了他。他一手抓住基普的上衣。
三个人纠缠在一起。加文试图格开安德洛斯.盖尔的攻击,避免他继续刺伤基普。基普正面击向安德洛斯的脸,不过因为加文的肩膀挤到基普右臂之前而没有打中他。安德洛斯的匕首避开加文,插入基普的左臂。
安德洛斯.盖尔的眼镜被基普的那一拳打歪,并在他盛怒下坠落地面。他像个疯子般展开攻击。加文不停地阻挡他,直到三人一起撞上护栏。
哨音响起,水手尖叫,黑卫士沉闷的脚步声从下层甲板迅速传来。他们绝对赶不及的。基普看见了安德洛斯.盖尔的双眼──斑晕粉碎,一片血红。他是红狂法师。
基普不记得拔出了匕首,不知道匕首是怎么出现在手中的。他让加文挡在他和安德洛斯.盖尔中间,然后挥出右手,绕过他父亲,刺向那个老浑蛋,刺中他的肩膀。
老头瞪大双眼,放声惨叫。
基普的后脑突然挨了一下,又有一人加入战局,把他们全部撞上护栏。基普转过身去,看见来人是葛林伍迪。葛林伍迪虽然年纪很大,不过依然受过黑卫士训练。场内有两支匕首和八只手。这场缠斗暂时陷入僵局。
基普的匕首远比安德洛斯那把长,而当他努力避开安德洛斯的小匕首时,葛林伍迪和加文同时看向比较长的那支匕首。他的匕首处于很糟糕的位置。基普持刀刺向安德洛斯,但如果有人往上使力,扭转刀身──基普完全无法使劲阻止匕首插入自己体内。
一时之间,加文的目光飘向基普的双眼。基普看出他父亲跟他想到一样的问题──接着,加文眼中的绝望被一阵奇特的宁静感取代。下定决心。做好选择。他内心平和。
葛林伍迪和加文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手。葛林伍迪抢先抓向基普,基普的匕首转而向上,直指他的胸口──结果又在最后关头被加文拉开,把刀尖指向自己胸口。
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不过却不是同时。基普向后跌开,面露惊恐。他放开匕首就表示没人阻止安德洛斯.盖尔的冲势,而那支匕首插入他儿子的胸口,直没入柄。
加文张开嘴巴,无声惨叫,就连安德洛斯也连忙后退,震惊莫名。加文依靠护栏,神色委靡;接着双眼瞪大,越瞪越大,彷佛体验到一股全新的痛楚。确实如此。匕首开始变大。
安德洛斯.盖尔没看见,他拉回兜帽遮脸,然后捡起他的眼镜。当他转过身来,看见儿子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时,只是说道:「盲眼刀。太好了。葛林伍迪,抢回来。」不管他刚刚短暂被感应到多少人性,此刻都已经荡然无存。
加文脸上流露痛苦和背叛的表情。他快死了,而他的亲生父亲竟然只在乎一支匕首。
基普僵在原地。他父亲救了他,牺牲自己──为了基普。一切来得太快,他不知道是该继续攻击安德洛斯,还是去他父亲身旁。不管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事实。
加文靠着支撑自己身体的护栏往上挺,想要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他看向基普,彷佛是在道歉,在道别,然后整个人翻过护栏。
他坠入黑暗的海面,就此消失。船帆升起,在海风的帮助下稳定前进。第一批年轻黑卫士赶到船尾,分头散开,神色困惑,水手大吼大叫,葛林伍迪则伸手乱指,混淆他们,制造混乱,瞭望台上的哨音依然刺耳。
基普没有多想,毫不迟疑。他跳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