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基普搭乘升降梯下楼，想前往黑卫士训练场，但当他抵达一楼时，却挤不出去。一来因为四周都是人，二来因为他刚刚气势盖过爷爷，正在发抖。
他在返回克朗梅利亚这几周的旅途中想得很清楚，基普和加文双双落海，红法王绝不会自己承担责任，也不会让他最宠爱的奴隶葛林伍迪来担──表示不管他的说词是什么，都会怪到基普头上。
基于他知道得预备自己要针对莫须有罪名的响应，基普尽可能通盘考虑，想办法与这个可能指控他谋杀及背叛的人言归于好。下船后，他问遇上的第一个人加文出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参加那场会议都很可能是遭囚或处决的前奏。基普依然不确定为什么自己没被抓。他本来最大的筹码就是安德洛斯是个狂法师。但他不是。再也不是。
安德洛斯还是戴着兜帽，还是戴着黑眼镜，但基普一看到他就知道了。他声音不一样，而且没戴手套。
基普的王牌突然消失了。他本来计划要揭穿这一点。就算没人信，也能在被人拖到监牢前扯下安德洛斯‧盖尔的兜帽，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在会议室里，基普没有时间考虑此事代表的意义：一个人变成了狂法师，然后又变回来?不可能。
基普只是开口说话而已，信口开河编织谎言，这事实在太过离奇，让他在整个光谱议会成员前发言时完全忘记紧张。
而他过关了。竟然过关了。
安德洛斯‧盖尔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惊讶，然后愉快。彷佛很享受能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手。或许那就是他放基普一马的原因，为了日后还能继续交手。
基普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他还活着是因为安德洛斯‧盖尔大发慈悲?不，不是这样。他还活着是因为安德洛斯追求娱乐。就是这个。这个理由比较符合那个老家伙的作风。这样合理。
但现在，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理应最想见的黑卫士同侪，而且还说不出原因。他搭乘升降梯往下，继续往下。他在棱镜法王私人练习室那层离开升降梯。基普很久以前就弄丢了铁拳指挥官给的钥匙，但那扇门旁有超紫控制面板。基普之前没注意到过──面板全黑，而且只有几个拇指宽。他没管它们，没发现它们的用途，但他发现它们与棱镜法王卧房里的控制面板是用同样材质做的。
基普凝聚了一些超紫卢克辛，释放到面板里去。啊，里面有另一道锁，这表示这扇门也可以针对超紫法师上锁，但此刻没有锁。基普灌注超紫卢克辛，正常锁啪地一声开启。他走进去。
寂静令他欣慰。他拿长布条用铁拳教的方式缠住手掌。老寡妇柯琳有拿衣服给他穿，虽然这套衣服不适合运动，但基普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换上黑卫士制服和克朗梅利亚的学生服，所以开始对着重沙包练习。
他一开始动作很慢。铁拳说先暖身七到十分钟，让拳头和关节习惯撞击。基普一拳打歪，扭到手腕。他嘟哝一声。缠布缠错了。但他没有解开来重缠，而是沿着手腕施展绿卢克辛加以固定。然后干脆做了一整个拳套出来。他在另外一手上也做了一个。
这样好多了。轻打沙包七分钟，拳头暖了，也习惯疼痛了，不用乱想、乱想、乱想，让他觉得轻松。
他走到伸展袋前──比较小的目标，击中后会弹回来，加强反射能力用的。习惯伸展袋的速度后，他看向袋子后方，可以根据眼角看见的景像反应。接着他跑去练单杠，发现自己可以拉三下。三下!一来这个数字感觉像是不可能的成就，二来让他觉得很可悲。三下。然后又回去练沙包。
他意外启动了沙包上的魔光。沙包某些部分会发光，让他知道下一个目标在哪里──右肾、肚子、左下颔。每打一拳，沙包都会依他的力道绽放彩光。轻拳会引发蓝光，基普最重的腿击可以踢出橘色。
他想让沙包发出红光，但没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他垂下绿手套撑着膝盖。他已经使出吃奶的力量攻击那个可恶的沙包了。
不，他只是使尽了肌肉的力量。透过魔法，应该可以打出更重的力道。
但他不想在室内发射末日弹力绿球。他可以用意志强化肌肉发射魔法球，那为什么不能单纯强化肌肉?
他记得加利斯顿的狂法师，在屋顶上青蛙跳，趁着跳起时往下发射卢克辛，利用后座力增加距离。加文的飞掠艇和海战车都是利用相同原理。但那两种做法都是与外在环境互动。没人说一定要这样，对不对?
基普做了个小腿护套，然后踢掉鞋子。下一步会痛。每次都会痛。他开始踢沙包热身。他学过如何在腿上施力十几次，但直到今天才终于融入他的肢体。或许变瘦有差。他挥动双臂，做出防守左侧的姿势，伸展身体，转动左脚趾向后方，臀部伸展，然后收回双臂，扭转的动作在他踢出右脚击中沙包时提供力量。沙包重两色文。不赖。他又踢一脚，从左侧踢，不太成功。
热身够了。他在体内凝聚绿卢克辛，然后引导一些卢克辛贯穿右脚跟后的皮肤。他皱眉，扩大伤口。
来试试看吧。他站在原地，右脚在后，扭动，使劲，右脚离地而起时，他喷出绿卢克辛。
重量突然从他的身体转移到空中，但这一次不是冲向自己身体，而是增加出脚的力道，基普的右脚以极高速度向前窜出。他踢中沙包的力量重到左脚丧失摩擦力，整个人往侧面摔倒。
门口传来笑声。
基普立刻起身，一脸窘迫。门口有半打黑卫士训练班的同学，为首的是关键者，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些年轻的新进人员都在与基普分开的几周之内改变了很多。关键者变得更壮，高瘦的体型增添了更多肌肉。不过他的眼神彷佛成长了五岁，不晓得是因为爱人露希雅去世，还是因为参与卢城之战。和蔼可亲的大里欧铁条般的手臂看起来比之前更粗。恶心高斯没在挖鼻孔，不过在用大拇指搔鼻子。小戴罗斯体型没有变大，不过有点结实，不光给人瘦小的感觉。班哈达还是戴着下翻镜片的眼镜，但重新设计过。这副眼镜看起来不再像是用线和胶水固定的拼凑道具;看起来像是大师工艺，完美衬托出他眼中难掩的智慧之光。只有弗库帝看起来还是之前那个大鼻子笨蛋。事实上，这点让他深感欣慰。
「幸好粉碎者的打斗技巧强过……呃，踢腿的技巧。」弗库帝说。「但是踢腿也是打斗的一部分，是不是?啊，真是肿了个大包。」
众学生哈哈大笑。
「闭嘴，你们这些囊克。」关键者语气温和地说。他一副天生就是黑卫士训练班班长的模样。他朝基普鞠躬。「屠神者。」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是不是在逗基普。不过据基普对关键者的了解，他这么说是让想要逗他的人可以逗他，但本身是认真的。
真他妈……基普以为那个绰号已经随着他差点死在船上而一起消失了。「关键者。你──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说在棱镜法王的练习室?他们为了开战招收太多新进学生，训练场都挤不下了，我们有半数时间都被赶到储藏室之类的地方进行训练。训练场满了之后，提雅想办法帮我们弄到在这里的练习许可。那之前我本来想要把她踢出我们小队的。她能力不足，但是当她帮我们弄到这地方后──」
「嘿。」提雅说。她不知怎么从弗库帝身上拔出一把蓝卢克辛匕首，笑嘻嘻地抵住关键者的肾。
关键者微笑。「都没人在听从命令了。」
「我还以为你──我以为你们认定我是叛徒。」基普说。就是这个，这就是之前不想去找他们的原因。这些是他这辈子唯一让他觉得有归属感的人，而他以为他们会把他当外人，当成叛徒看。
「粉碎者，你很冲动，但不是笨蛋。我们根本不相信你会想杀红法王。太荒谬了。你还想成为黑卫士呢!保护法色法王乃是我们的职责之一。你不会放弃的。但如果是你父亲坠海，而你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他?那才是你呀。彻头彻尾。」
噢。「你们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听说了?」
「提雅。大嘴巴。」
「嘿，」提雅说。她不知道为什么瞪着戴罗斯，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关键者再度微笑。「铁拳指挥官猜你会在这里。他说经历战火的人刚回家时会有点沉默寡言。」
「最后那部分不该讲出来的，你这呆子，」提雅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基普?踢成那样是哪招?」
她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讨论训练的事。好吧，她这样也是应该的，他心想。她和基普迟早要谈谈在城里染血的事情。但不是现在。
「你在流血。」关键者说。
「只是做实验。」基普说。
他们聚在他身旁。「继续。」班哈达说。他之前似乎紧张得有点过分，不过看到这个全新发现的可能，立刻眼睛一亮。
基普解释完又踢了沙包一下，表演给他们看。当人反复从同一个位置发射卢克辛时，身体会加以调适，减少出血量。但一开始几次会像普通割伤。一道未弥封的卢克辛与血混合的雾气喷出脚跟伤口，就像枪口上的硝烟一样，而这次他没有失去平衡。不过差点扭伤膝盖。这一脚的力道强得惊人。
沙包亮了。红色。
所有人停下动作，看向基普。
「你可以，呃，应用在很多地方。」基普说。「你得，呃，自行找出重心之类的，但如果跑步时从肩膀发射卢克辛，你就可以跑得更快。或是跳跃时从──」
「从屁股发射!你就会变成飞屁者!」弗库帝叫道。他让基普联想到激动的小狗。
他们大笑，但只笑了一下。他们全都醉心在这个想法里。
「我本来要说从腰部发射。」基普说。「我是说，如果从脚掌发射的话，你可能会翻一圈，然后脑袋着地。」
「不过喜欢的话你也可以用屁股，弗库帝，」提雅说。「弄个宽敞的发射台也好。」
他们又大笑，然后安静。
大里欧转向关键者。「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做法。会不会被禁止使用?」
关键者摇头。「这不是附体化身，所以没有禁止的理由。话说回来，如果一直这么做的话，很快就会耗尽寿命。」
「但所有汲色都一样，」提雅说。「谨慎使用，好好考虑。我们可以变得更快、更强、跳更远。」
「我绝不是第一个想到这种做法的人。」基普说，突然有点难为情。
「所有了不起的发现在被发现后都会变得明显。」班哈达说。
「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关键者问。「没人和你提过?」
基普耸肩。
「他会是魔法天才。」班哈达低声说，彷佛在引述书里的话。其他人停止动作，转头看他，然后彼此互看。基普看得出来他们之前讨论过这个话题。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会搞到浑身是洞?」弗库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