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阿丽维安娜‧达纳维斯站在卢城大金字塔上，与即将接替她的一群女人进行教学总结。四周除了过去四个月来都跟着丽芙学习的四个超紫法师外，还有她的贴身侍卫。这些侍卫由卢城解放行动帮助她夺下大金字塔的男人中的菁英组成。
法罗斯是丽芙最器重的侍卫。身高超过六呎，壮如大海。渗透卢城时，他没有穿他的幸运斗篷，因为太显眼了，但通常他不管上哪儿都会穿。斗篷是用狮皮做的，张大的狮口充当头上兜帽，鬃毛在肩膀上飘扬。他在充满带子的鳄鱼皮背心外系了一条镶有玉和绿松石的腰带，用超大的野猪獠牙交扣。腰带上的匕首鞘是挖空的剑齿虎獠牙。他声称这些野兽都是他单靠一支匕首亲手杀死的。他唾弃火枪和手枪，不过并没有特别偏好哪种武器。他背上的特殊吊带挂着两把大斧头──比较像是握柄被砍短的戟。他说总有一天，会用海恶魔牙齿制作武器。
如果是其他人，丽芙会觉得只是在说大话，但她相信法罗斯办得到。她见过他上身赤裸的模样，而他身上的爪痕和齿印足以证实他所言不虚。
其他侍卫都没那么显眼，但或许一样危险。泰秋斯是橘法师，血袍军里最顶尖的魔咒法师。他个头小，暴力至极，而且就橘法师而言十分直截了当。有句古谚说魔法不是人的对手。次红法师也有心思细腻的，蓝法师也有不顾后果的。但这很可能就是他不打算争夺法色之王的摩洛卡人选的主要原因。泰秋斯只在她的斗篷上绣了一道魔咒，所有看到斗篷的人都会对丽芙产生无比的敬畏。或是恐惧。一般情况下，只要让人察觉魔咒的存在就足以破除魔力──魔咒乃是以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所以有可能破除，但大多数人都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对付过魔咒了。泰秋斯爱嚼卡特，因为持续服用这种兴奋剂的关系，他的牙齿都染成红色。红牙齿搭配橘眼睛，如果是几个月前，丽芙会觉得他像恶魔。
但丽芙离开克朗梅利亚后已经成长了很多。
她教完超紫法师如何应用金字塔顶端的大镜子，回答提问，引导他们控制魔法、转动镜子，把光线照射到城内每一个角落，即使天色已晚、黑影幢幢，仍会为驭光法师提供法力。卢城永远不会像拥有千星镜的大杰斯伯一样明亮，但这面镜子依然是奇观。镜子反射的光线比丽芙见过的光线更加强烈。这道光线帮助一个神降世──虽然那个神一降临就被加文‧盖尔宰了，但无论怎么说还是降世了。
不幸的是，四下转动镜子，照亮所有角落就表示她也得看见城内景像。卢城和加利斯顿不同，居民并不乐意接受解放。
法色之王本来以为会很顺利。卢城是世界上最有理由痛恨盖尔家族的地方──他们毫不留情地扑灭前皇室所资助的反叛行动、伪棱镜法王战争期间的阿塔西贵族大屠杀，还有之后两次为期甚短的平民起义。卢城街道血流成河──克朗梅利亚造成的。从总督辖地中解放后，他们理应立刻成为盟友。
结果，卢城居民顽强抵抗。法色之王怒不可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数名反抗势力领袖投降，接受处决。在发现他们没有投降后，他快要气疯了。他给部队三天时间，在城内为所欲为，藉以惩罚卢城居民。
丽芙的侍卫请她不要出门──尽管他们都轮流出门。这个建议很明智，也很让她不爽。她根本不想出门，但她可不要让任何人阻止她做任何事情。克朗梅利亚喜欢用温和的仪式掩饰令人不快的事。丽芙要把真相通通摊在阳光下，谢谢你喔。
法罗斯在所有人不安走动、武装自己时最后一次提出反对。「伊可娜。」这是对她的法色中地位崇高的驭光法师的尊称。血袍军会想出新头衔。「伊可娜，我知道妳想了解情况。这很自然。但妳今年几岁?十七吗?又美丽，又是女人。」他皱眉。好像她没注意到自己的性别一样。
「十八岁。」虽然还要十天才满十八岁，但她这么说。「谢谢你的关心，妈的。」
尽管如此，当他们出门时，都会刻意突显身上的血袍。
那是场恶梦之旅。街上的景象深深刻蚀在她眼中。虽然现在脚下城市里的火舌有很多都已经成为火葬堆，但她到现在还不愿回想当时的景象。大型金字塔般的火焰。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一切还是没有结束。巡逻队没办法进某些地方收集尸体回来烧。还是太危险了。疾病开始散播。
她不能太早离开。她伸手拨弄口袋里的黑宝石。法色之王声称是黑卢克辛。她并不真的相信。虽然宝石内部似乎有黑暗的线条游动，但那玩意儿很可能只是普通黑曜石。她不晓得法色之王是怎么弄到这种东西的。无论如何，他相信那是控制人民的手法。她一开始以为他可能是透过这种宝石监视他人。但光靠监视并不足以阻止神，对吧?这东西肯定更加危险。
她不喜欢去想。不喜欢看着它。不喜欢它的触感。但不允许自己不带它在身上。
「我的东西都弄好了?」她问法罗斯。
「都打包好运上桨帆船了。」法罗斯的声音很低沉，是令人满意的隆隆声响，简直宛如音叉，会让人的肺部震动。基于不明理由，他的声音非常令她心安。她听过他用那个声音发出怒吼，这个声音和她站在同一个阵营，足以抚平各式各样的恐惧。她当然没有告诉他。
法色之王没有足够船舰，所以丽芙和她的侍卫必须搭乘廉价又粗制滥造的桨帆船。当然，整个海岸线都有能补给桨帆船的村落。船行速度不会快，特别若遇上冬季暴风就得入港躲避风雨的情况下，但至少比走路或骑马快，而且危险性低很多。任何试图打劫他们的海盗都会遇上好几个惊喜──不过，通常只要宣告船上有驭光法师就能说服海盗打消打劫的念头。只要朝天空喷洒一些卢克辛就能赶跑大部分海盗，除了最愚蠢的那种。
除了一个直到丈夫死后才发现自己能汲取超紫的中年女子，学生大多走了。一名血袍军在她家的民宿留下，闲着无聊就帮她进行测试。中年驭光法师。丽芙觉得很怪，但法色之王的梦想就是追求汲色不等于宣告死刑的一天。或许那一天到来时，丽芙还有机会享受到成果。
她最后一次走到大镜子前。现在转动镜子比之前容易多了。当初不管是哪个许久前的工艺大师建造的，镜子造出来就是要给人用的。她不再沉思，把镜子转向地平线。航海家和自然哲学家至少在一千年前就已经算出了大地的曲率，但这是丽芙这辈子第一次要考虑那些的时刻。这同时也是──据她猜测──所有大镜子都安装在高大建筑上的原因。
这种曲率就是为什么看着船舰离开时，船身会先不见，彷佛沉入海里般逐渐消失的原因。自然哲学家算出船舰下沉的速率是每里格下沉两呎──如果在看起来像是扁平的平面上，这种「下沉」现象有任何道理的话。你会以为要计算一栋建筑多高会很简单──只要用建筑物的高去减掉每里格的总曲率就行了。简单。既然大金字塔高两百八十库比，或四百八十呎，你应该可以把光线投射到两百四十里格外的地方。如果接收光线的塔高度相同的话，距离应该可以加倍。
但她发现错了。她努力计算，大声和侍卫讨论。她得对法罗斯解释两次大地曲率，但后来他所提供的整体想法比她的周全。她在一张羊皮纸上绘图，然后折弯，让他知道曲率是怎么回事。他指出她假设所有镜塔相对其他镜塔，都是直立的。但它们只是相对于地面是直立的，偏偏地面是曲面。那就像在测量同一个人单独站立和靠着门框而立时的身高一样。那个人或许还是六呎高，但是头顶距地面不到六呎。
她进行更多计算，终于弄清楚了──但还是错了。她不晓得为什么。
最后法色之王派了珊蜜拉‧沙耶──在棱镜法王战争期间跻身传奇的蓝法师──给她。她在加利斯顿对抗法色之王，但光晕粉碎后遭俘、囚禁，然后他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她。她现在为他们而战。如果法色之王有办法找到蓝克星，她会是下任莫特的最佳人选之一。
珊蜜拉‧沙耶变成狂法师的过程与丽芙所知的其他蓝法师都不一样。她一开始只有左手转变。她说如果能先想出办法在这需要灵巧弯曲的部位上覆盖坚硬水晶化的蓝卢克辛，身体其他部位就不成问题。从这个女人的声望和超凡智慧来看，丽芙应该不必怕会被威胁。但她总觉得坐立难安。不过珊蜜拉毫不在乎，甚至看不出来她有没有注意到。
珊蜜拉研究了一下丽芙的问题，想出正确的方程式，要求她提供一长串相关或表面上似乎不相关的数据，在脑海中计算完毕，手掌微微扭动，彷佛在拨弄隐形算盘一样。她把答案告诉丽芙，没有解释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她翻译了镜子下方用丽芙认不出来的语言刻下的古老文字──那文字指示该如何设定镜子照亮世界上十几个主要地点。
接着她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就连微微点头，依照丽芙的身分尊称她一声「伊可娜」都没有。
克朗梅利亚的走狗卢克教士宣称超紫法师的原罪是骄傲。或许单就这一点来说，他们的说法没有错，因为丽芙差点按捺不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笨蛋的怒火。
即使得到那样的帮助，丽芙还是很尴尬地多花了半个小时才弄清楚那对她所代表的意义。终于，她用镜子照向外海，开始搜寻法色之王指示她找的共鸣点。他的情报十分精准。永恒黑暗之门附近就有一个──希望不是在门后面。那个地点就是丽芙的目的地。超紫克星就在那里，某处，陆地或海底。
今天它还在原位。丽芙很肯定这一点。她的任务很简单：她和侍卫寻找法色之王称之为「种子水晶」的东西，或是围着那玩意儿所形成的克星，然后带回去给他。
丽芙即将成为女神，而她只对他效忠。效忠一方，这是达纳维斯家族的座右铭。只效忠一方。
「法色之王给我们两周，然后他就会派遣另一组人马。不要浪费时间。」丽芙说。她穿着完美无瑕、裙缘染成骨螺紫色的黄丝连身裙，她把外套交给法罗斯，然后开始走下金字塔。他把外套放入收了所有她可能会用到的东西的背包。
即将成为女神的人会让下人去处理那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