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基普才刚带着的头痛和闪烁的视线逃回房间,门上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提雅。
「走开。」基普说。他听起来像个耍脾气的小鬼,他很讨厌自己这个样子。
「粉碎者,」她说。「你需要我。」
她口中的「粉碎者」到了他的耳中却变成了「迪亚克普特斯」,两种语言相互撞击,纠缠在一起。迪亚克普特斯──撕裂一切的人。他听见有个女人在他耳边低语,吐露一个秘密。他听见远方有个老人绝望地吼着这个名字。他听见一群人齐声呼唤这个名字,直到它与「粉碎──者、粉碎──者!」融为一体。
「粉碎者,开门。」提雅说,基普终于恢复意识,靠着门框,低着头,心跳加速。他打开门。
提雅走进来。「下决定的时候到了。」她说。「你爷爷很快就会听说你同父异母哥哥抵达的事──如果他还没听说的话。他会派人传唤辛穆,然后也会找你过去。对吧?」
「我想是。」基普说。
「然后会怎么样?」
「我们上次碰面时拚得你死我活,提雅,辛穆不是会轻易原谅别人的人。」但是当基普说出「辛穆」这个名字时,脑中同时传来回音──舞者辛穆──他眼前突然出现森林,阳光穿透晨雾而来,洒落在草地上。一个他很熟识的男人躺在脚边。昏倒了?不,死了。死了,基普很肯定。而──
消失了。只留下一阵难以承受的悲痛。
「粉碎者!专心点!『迟疑之人……』」她引述名言。「说下去。」
「『……是输家』。」基普说。
「所以你要选择。等你爷爷传唤,然后再度随着他的节奏起舞,或是逃跑。」
「逃跑?」基普问。眼前还有很多白点和黑点在飞来飞去。
「上艘船。随便往哪里开。」
「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雇用──」
「我知道。」
「也不晓得要付多少钱──」
「两百丹纳。你钱袋里有超过五倍的钱。」她指向他藏钱的钱袋。
「妳知道我钱藏在哪里?」
「你有很多专长,粉碎者,隐藏物品绝非其中之一。」
粉碎者,又来了,他觉得有人在他耳边敲锣。但这次没有让他完全恍神。还有「绝非」?提雅不会那样说话。通常不会。她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基普甚至不晓得自己又做错什么了。「是因为流鼻涕的事情,对吧?」他问。
「基普!没时间讲那个啦!」
但她的灰斗篷上刷过一道红光,等她注意到后,斗篷又恢复了无生气的灰色。
基普戴上绿眼镜,想要释放卢克辛把梁上的硬币条挤下来,但是绿卢克辛才刚入体,他就觉得恶心想吐。
「提雅,妳方不方便汲色把钱──喔,妳只能汲取帕来色,没事。」
「推我上去。」她说。他们合作很久了,他自动照着她的话做。
计划就是我把她甩上窗沿,她躺下,伸手给我抓。我比她重多了。我们向来都这么做。
但火烧得太猛了。猛烈到几乎没有冒烟。红法师在往屋里灌注卢克辛。这样有点小题大作,但他们有理由害怕微光斗篷杀手团队。
我往上甩出吉巴林,她的微光斗篷下襬被火烧到了。
提雅跳上去,抓下硬币条,他在她落地时接住她。
因为眼中出现大火景象,他的手在提雅的臀部放得太久了点。
「基普。」她说,然后用硬币条敲他手腕。
「抱──抱歉。」他说。如果不是痛楚难当的话,他一定会觉得更难为情。
「船长名叫双枪班。两百丹纳,一丹纳都别多付,听懂了吗?他已经说好了。东码头,蓝。立刻出发!我们可能──」
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他们交谈。「基普,我是你爷爷。开门。很急。」
大师。双手染满背叛的鲜血。潦草的笔迹──他一直在与法色之王通信。他变成狂法师,不知道该如何逃脱,于是计划「加入」法色之王的阵营。到最后,他也会背叛。但加入法色之王可以争取时间,那就是大师需要的东西。
基普眨眼,头痛欲裂。
提雅低声咒骂。她对他无声说道:「不要。开。门。」
一时间,他完全无法思考。接着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口袋里的那些牌。提雅已经开始行动,拉开他的衣柜。基普把牌盒交给她,她把牌盒塞在衣服底下,然后轻轻关上衣柜。
「迟疑了,」基普说。「我迟疑了。一点也不像我。」可恶。他打开门。
安德洛斯‧盖尔不等他开口就走入房内。他看向提雅,或许有点讶异会在这里看见她。「嗯,妳身材越来越好了。」他说着上下打量提雅。「可惜基普把妳从我这里赢走了。」他朝她露出充满魅力的笑容。「如果妳想要在更……袒裎相见的情况下来我房间找我,欢迎妳来。」
提雅露出畏缩之色。基普察觉了一件她没有察觉的事情:安德洛斯‧盖尔不是认真的。这么年轻的女人不合他胃口。如果他连对提希丝都没兴趣,当然不会对提雅感兴趣。他只是尽可能贬低提雅,伤害她最基本的尊严。他是在吓她。而他成功了。
「妳可以下去了,卡林。」安德洛斯说着转向基普。
「我已经自由──」
「下去。」他说。他是普罗马可斯,就算没有这个新头衔,也是个习惯他人服从的人。
提雅几乎是逃离现场。
安德洛斯关上房门。「她来找过你吗?」
「什么?」基普问。
「提希丝。她来找过你吗?我的间谍回报有艘玛拉苟斯的船暗中准备今晚启航。一艘走私船,速度很快──他们不晓得我知道的船。她有没有来找你说要联姻?」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有。」基普承认。
安德洛斯把手套甩到另一只手掌上,微笑道:「我真喜欢猜对的感觉。这整件事情?真是算得太准了,不是我自夸。新玩家,沉不住气,受困了。很难预测。你有上她吗?」
基普摇头。接着他觉得有点可耻。他该向这个老浑蛋说不关他的事。基普为什么要回应敌人?
「好吧,我想你可以把公马带到发情的母马面前,但还是没办法逼公马上她──这对盖尔家的男人而言通常不是问题。听听我的建议?甩掉你的肥油。或许你能在那堆油底下找到性欲。」
基普张口欲言,他甚至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但他不在乎,他打算打开喇叭枪口,开枪──但是安德洛斯扬起一根手指。
「但是。」他双眼发光。「我不是来这里教训你的,亲爱的孩子。我是来给你选择的。这世界很少有人能遇上别人把改变一生的决定双手奉上的机会,还直接标明是改变一生的决定,但是你很特别,而我现在很大方。你弄到手了吗?」
「呃?」
「那些牌,基普。」
「你没派我去找我父亲。你食言。」
「我没有食言。我们说好时间由我来订。我要派你加入援救他的队伍。你把时间花在这里对我有利。我不会浪费任何帮我工作的人。现在。你到底弄到牌了没有?」
基普感觉自己的未来正在消失。「没有。」他说。此时此刻,他并不肯定自己会不会不顾后果把牌交出去。
不,这是谎话。他会交。他就是那么懦弱。
安德洛斯‧盖尔叹气。「你知道我是真心想让你成为棱镜法王的吗?我本来已经打算要把你打扮打扮,让你这个来自偏远村落的私生子,在未来七年里成为全世界最有权势的男人。我本来会让你这个孤苦无依的胖小子成为全世界最受人景仰的男人。只要你能力够强,搞不好还可以多做几年。但你算不上是盖尔家的男人。没办法掩饰野心,暂时遵照我的命令行事。你太蠢了,没能力参加最高阶的游戏。我本来要你执行接下来的任务──和你哥哥竞争。胜出的人就可以成为棱镜法王。」
「普罗马可斯不能任命棱镜法王。」基普复诵昆丁的话。
安德洛斯‧盖尔只是微笑。
「但是你可以操弄。」基普说着心里一沉。我就知道应该要保持怀疑。
「你以为加文失踪期间,我都在做什么?你以为我这辈子都在干些什么?」
布局。把人当作纸牌一样摧毁、牺牲,彷佛牌局就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你本来要派什么任务?」基普问。
「摧毁绿克星,帮我带样东西回来。」
「什么?我已经摧毁绿克星了!」
安德洛斯嘴角扬起笑容。「喔!你学得很快。你看看。数以千计的人携手合作摧毁了绿克星,而你就这么轻轻松松让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好像整件事是你独力完成的一样。这是贵族的把戏。很下流,但是源远流长。恭喜。事实上,绿克星正在重新成形,或是已经成形了。你搞砸了。得从绿克星上拿走种子水晶,不然它会再长回来。」
基普难以置信。「所以我们做的一切……牺牲了整个海军,整场卢城之役,占领卢易克岬。无数死伤……通通没有意义?」
「我们重挫了敌人。他们掌握了种子水晶、绿克星,还有一个阿提瑞特。他们损失了那一切,只是我们也没弄到手。」
再度跑回去对付绿克星,就像自愿回到挤满老鼠的衣橱里一样。「原来这就是你看起来这么无能的原因?」
「你说什么?」没人会用「无能」形容盖尔大家长。
「你率领海军前往卢城,所有能犯的错都犯了──如果你是去拯救卢城的话。但你根本不在乎卢城。」基普说。
「如果我们救了卢城,但败给克星,这场战争就算输了。然后还是会在几天内失去卢城。」
「但你不在乎失去卢城。这就是不同处。」
「是呀,来吧。不限时间再加上后见之明,告诉我你要怎么分派兵力才能面面具到。无论如何。你迟疑了,太阳节要到了。你不会成为下任棱镜法王。」
这句话在基普脑中回荡:「你不会成为棱镜法王。」珍娜丝‧波丽格告诉过他。直截了当。预言通常不是这样运作的,是吧?通常预言都很隐讳。用烟幕、镜子、黑暗、闪光去迷惑不够仔细的人的目光。当预言直接陈述出来时,应该算是更准还是更不准?
不过基普难以确定该相信安德洛斯‧盖尔的话到什么程度。当然,猎杀克星是一回事,但为什么要牺牲整个舰队?如果发现陷阱,理应派几艘船去打草惊蛇,而不是整个舰队。他可能真的在猎杀克星,但那并不表示他拥有可以媲美神的洞察力。而且当时他是红狂法师。那肯定混淆了他的想法,让他冲动行事。或许他现在只是在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那一切损失都在计划中。
基普张开他的喇叭枪。然后又闭嘴。
安德洛斯‧盖尔继续。「但现在你有另一个选择:和提希丝结婚,今晚就随她走。我可以提供一个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愿意帮你们秘密证婚的卢克教士。不管你一开始是怎么和她说的,我不在乎。但随着时间过去,你要让她相信你陷入爱河,并尽可能让她也爱上你。这是最重要的关键,懂吗?然后待在她身边,经常向我回报。伊莲‧玛拉苟斯有远大的计划,但我一直没办法让间谍接近她。你帮她们做事,假装痛恨我。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将会成为棱镜法王──但棱镜法王通常只能当七年。你可以等,对吧?你将会拥有美丽的妻子、大笔财富;我甚至可以允许你带你的小朋友提雅一起去,守护你的背后,或是你的床,随便你。」
「就算往最糟糕的方向想,基普,这样可以让你活着离大杰斯伯。我知道有人暗杀你──而且不是我的人──只要你继续待在这里,对方就不会停止。你有必要离开一段时间,成长,强化力量和技巧。你今年十六岁,才刚开始对你将会成为的人有个概念。但你还没成为那个人,还应付不来这里的某些挑战。但只要你注意汲色量,过几年你就会以鲁斯加最有权势的家族首领之姿,甚至是以总督的身分返回克朗梅利亚,而且还是全色谱驭光法师。」
「然后我们公开和谈,言归于好,我拥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你的。婚姻通常是用来谈和及巩固盟友的,你这场婚姻可以达到这两种效果,短期和长期来看都一样。」
「我只要成为你的间谍就行了。」
「没错,没错,生存是场很下流的游戏,是吧?或许你该交给别人去做。」安德洛斯冷笑。「你得成为我的继承人。你服务的对象是普罗马可斯和七总督辖地,而不光只是我们家族。这样才是对的。」
「那为什么感觉这么像是错的?」基普问。
「因为你还年轻,还不了解良心和恐惧间的差别。换句话说,你什么都不懂。」
「喔,不,」基普说。「在受你指导的这段日子里,我变得非常擅长辨别浑蛋。」
「那等你遇上双枪班的时候应该应付得来。」
因为几分钟前才听过这位船长的名号,基普完全无法掩饰脸上惊讶的神情。
「喔,没错。我知道这个家伙。他不是从事运输业的;他是奴隶贩子,行事十分谨慎,绝对不会拿抓走的奴隶去向他们家族要求赎金。随他走,他就会剪断你的耳朵,把你丢去划桨。我们家族的划桨奴隶已经够多了,你觉得呢?」
「我──」
「你朋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机灵,基普。你也一样。说起这个,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总之在离开前,我要拿回我的牌。这没得商量。」
基普感到一股真正的恐惧涌上心头。「我告诉你了。我没有──」基普说。
「没得商量。你非──」他整张脸突然在基普眼前扭曲变形,由更年轻的安德洛斯‧盖尔取代,年轻、强壮,站在家里教训他十三岁的儿子。「你非这么做不可,加文。我们家族,我们总督辖地,全世界,还有整个历史都着落在你身上。在职责的耀眼光芒之前,盖尔家的人绝不眨眼。」
然后基普回来了,安德洛斯的一脸紧绷、怀疑、苍老。「基普,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你就不听。」基普说。他不能因为已经把牌藏进衣橱,不在口袋里而露出开心的模样。这是小小的胜利。
「我才不听你的谎言,小鬼。我看得出来你在骗我。」
一个谎言成形了,基普看见渺茫的希望。「我骗你是因为担心你会怎么反应。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救了她一命,爷爷,虽然只救了几分钟。」
「她?珍娜丝‧波丽格?!我就知道。」
「有人派杀手去暗杀她──不是一般杀手,能隐形的杀手。我在他们还在搜查她家的时候进去,而我可以透过次红光谱看见他们。他们没料到我看得见,而我运气很好,把他们两个都杀了,但触发了她的陷阱,她家着火了。我想把她的尸体搬出去,结果发现她还活着。她叫我去拿杀手的斗篷,接着在我们出去的途中,她又叫我停下来。她拿了这个。」基普不晓得自己是在疯什么,但他觉得这是唯一脱身的办法。他拿出珍娜丝‧波丽格的牌盒。
安德洛斯眼中绽放贪婪的光芒。他伸手去拿盒子,但是基普没给他。「为什么破了?」
他当然只关心那些牌,不在乎珍娜丝。基普说:「我还没带她走出两条街口,她就已经死了。我跑来这里,把两件斗篷交给我父亲──」
「两件?两件斗篷?」
「对。」基普说。他没办法不这么说。如果不提供一大堆真实情报,他的谎言就会缺乏可信度。当然,这一切都可能是陷阱。或许他爷爷早就清楚这一切,只是在等他撒谎。
「我还把牌都交给他。我有先偷看,当然。牌上有很多名字,多到根本记不住。但是那天刚好是加文回来的那晚,他找到我,拿走了牌。我一直没再见过它们,直到今天。」
「你是说你今天才找到这些牌的?」
「我用我光明的希望发誓。」
「交给我!」
基普摇头。「你不懂。我本来就要拿去给你的。等我先看过一遍,当然。等我把所有名字都写下来。或许亲自体验几张。但或许不会这么做。珍娜丝说过她在牌上设置了会让人发疯的陷阱。」基普长长吐了一口气,不过不是装的。不管他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总之都有发疯的感觉。他不认为自己已经把牌里发生过的景象都看完了。「牌就藏在加文的训练室里。我找到牌的时候……」他交出牌盒。
安德洛斯皱起眉头。他讨厌不能立刻掌握一切的感觉。他拿盒子的模样彷佛那是条毒蛇。他把牌盒放在桌上,戴上手套,打量盒子破掉的那一面,然后谨慎地打开盒盖。确定没事发生后,他仔细检视最上面那张牌的背面。「绝对出自她的手笔。赝品我看得出来。」他抬头看向基普。「恭喜,孩子,或许你还是有机会成为棱镜法王。」
基普只是摇头。
安德洛斯皱眉。翻开最上面那张牌。看到另一面是空白时,他头歪向一边。他又翻开一张牌。空白。再一张、再一张。他切牌,看看上面那层最下面的牌,然后再翻一张。他把整副牌放在桌上,摊开。所有的牌,全部空白。
「不!」他尖叫。「不!」
基普的门突然打开,两名黑卫士闪身而入,手持近身肉搏用的匕首,还戴好眼镜,准备汲色。他们四下寻找攻击红法王的人,最后目光转向基普。
安德洛斯立刻扬起一手,命令他们下去。进来的是吉尔‧葛雷林和巴亚‧尼尔。「出去!」安德洛斯命令道。「立刻出去!」
他们收回武器,立刻出去。安德洛斯显然不能容忍丝毫拖延。他们没有为了突然闯入道歉,基普猜想这就是安德洛斯如此对待他们的回报。
门还没关上,安德洛斯就说:「你做了什么?我要的不是这个。这些不能让你成为棱镜法王。」
「我就告诉你了,」基普说。「我找到它们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找了它们几个月,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被你威胁那么多次后,我终于找到它们──但它们是空白的。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你毁了它们。」
「我到现在还是很怕那个老女人,而且是我看着她死的。我才不敢乱搞这些牌。她是个疯子。我见过她在自己家里架设的那些陷阱。火陷阱,架设在到处摆满黑火药桶的屋子里。」别讲太多,基普。让钓钩待在水里。
安德洛斯怀疑地看着基普。「所以要不就是加文毁了这些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不然就是之后有人找到了牌,然后毁了它们,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在哪里找到这些牌的?」
「加文训练室的一个重沙包里面。」
安德洛斯想了想。「所以,不太可能是其他人藏在哪里的,除非铁拳也来凑一脚。当然,他比较可能会触发陷阱。不。是加文。他就是这样才会发现……」安德洛斯突然眼睛一亮,基普知道吞下鱼饵了。这个事实符合他心里某个想法,而他差点在思考时把秘密泄露给基普。
蜘蛛的缺点──他会把所有摇摆的丝线当作蛛网的一部分。
「把你记得的牌都说出来,孩子。我或许可以从名字或是暗指的人物看出蛛丝马迹。」
「我只看了一下子。」基普恳求。「六个月前。」喔,欧霍兰慈悲为怀,就算只是说出牌名都有可能……可能会让他发疯。「好吧,好吧。我记得一些。」他坐下,闭上双眼,假装努力回想,但其实是他怕自己再度头昏。「微光斗篷。」
他的视线摇摆,盯着妮雅完美的屁股走过码头,前去暗杀珍娜丝‧波丽格。他吞了一大口口水。
「那张牌上写了:『如果分光者……』我会记得这个是因为之前没听说过分光者。我一直不敢去问卢克教士或是老师──」
「我对你的解读不感兴趣。名字。」安德洛斯说。
「舞者辛穆。」基普说。他站在一艘大驳船的甲板上,看着加文‧盖尔的背,努力让自己表现出弱不经风的模样。他偷偷伸手去摸上衣里的匕首,谨慎挑选出手的时机。
「辛穆?」安德洛斯问。「你记得那张吗?画得是什么样子?」
「我以为你对我的解读──」基普在安德洛斯的目光下闭嘴。「我不记得牌上的辛穆在干什么,但是画的就是辛穆。肯定是辛穆。」
「都是你把牌交给加文,不是给我。」安德洛斯说。
「当时你派人暗杀我。」
「下一张!玛拉苟斯家的女孩随时都会来找你,她来的时候,我可不能在这里。快点。」
那感觉就像是选择把手放入火堆一样。基普有多聪明?他得尽快交出一份名单,不让爷爷看出他在暗中分类,而且要给出一份够长的名单,好让爷爷以为基普把记得的名单都说了出来,但又不能长到让他怀疑基普怎么会记得这么多,如果名单里出乎意料和意料之中的牌不够平均的话,他会发现真相。他会发现真相。而基普得在自己每说一句话就头痛欲裂、满脑幻觉的情况下办到这一切。喔,见鬼了。
「新绿狂法师。初代狂法师。燧发机构。海恶魔屠夫。」基普脱口而出。最后那个。那个天杀的海盗。那是炮手!「微光斗篷。呃,抱歉,讲过了。嗯,迪迪落叶。狂野巫山。阿黑亚德‧明水。珊蜜拉‧沙耶。」基普快要吐了。他开始忘记自己是谁。「镜甲。堕落预言家。」他差点说出黑卢克辛和大师。「飞掠艇。飞鹰。薇薇‧灰皮。阿格巴鲁屠夫。燃烧火枪。烧焦的叛徒。还有……还有安加蛇。」
从安德洛斯专注的模样来看,基普知道他在用心记忆。听一次就把所有名字都记下来。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终于,安德洛斯开口了。「即使没遗传到其他东西,你还是有遗传到一点盖尔家的记忆力。很好。你有看到奥莉雅‧普拉尔或我儿子的牌吗?」
「奥莉雅?」
「白法王!」安德洛斯说,简短、不耐烦、沮丧。
「没、没。我有找我爸的牌,但是没看到。」
「所以还是有些牌流落在外,」安德洛斯说。「或许完整无缺。」
基于某种理由,基普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安德洛斯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如果认为某人很重要,他就绝不怀疑会有他们的牌。他认为自己的判断和历史的判断一模一样。真是个大混蛋。
「最后一个问题,」安德洛斯说。「你有看到驭光者的牌吗?」
珍娜丝‧波丽格的脸苍白到不自然,在闪电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想你应该没帮我拿画笔,」她说。「因为我现在知道驭光者是谁了。」然后她就死了。
「是……是我。」基普低声说。
安德洛斯的脸在大部分的人还没浮现震惊的神情前就已经经历震惊、受辱,最后变成愤怒等表情。「你骗人!」他大吼,颈部肌肉紧绷。他上前一步,彷佛要动手打他。
「我当然是骗你的。」基普的语气彷佛在说:「你这个白痴,我只是想看你发火。」
他看见自己轻蔑的态度宛如调音叉般随着安德洛斯的怒气同调,在他发现基普奚落他的瞬间从狂怒中平息下来。但是基普还没说完。「而且你显然也在骗我。当初是你提出我就是驭光者的想法的。为了折磨我。我知道根本没有这种事。我知道你的作风,你这个老家伙。」
「你真的以为自己斗得过我?我?我知道你跟你父亲想做什么,基普。我早就知道了,打从你用粉碎者作为绰号开始就知道了。很聪明,用这种方法起头。很聪明,让别人给你冠上这个绰号。很聪明,利用黑卫士取绰号的习俗来得到这个绰号,还利用第三者的解读方式避开卢克教士的目光,偏偏在事后看来又如此明显。但光是聪明可还不够,小鬼,对付我不够。」
「我完全不晓得你在讲什么。」基普说。但这是谎言,他觉得血液从脸上消失,从脑袋里消失,让他除了恶心、晕眩、剧痛外,还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如果是昨天,他还不会发现,两小时前也不会。但现在……撕裂一切的人,判决者、碎裂者、毁灭者。粉碎者乃是迪亚克普特斯最平淡、也最隐晦的翻译。
「啊哈。」安德洛斯一副胜利的模样;他看出基普在说谎。他又掌控局势了。「好了,我敢说是加文要你这么做的,你能在他不在的期间默默持续扮演这个角色算你厉害,以免他还回得来。我们日后再来讨论这件事情。此时此刻,我只在乎一个问题──你的决定。我指派一个任务给你,还提供完成任务的报酬。你失败了。我不杀你已经算是奇迹了。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会在黎明时成为准棱镜法王。冬至时,他就会成为棱镜法王。你不可能阻止此事,也不可能取而代之。毫无疑问,你的队员会非常乐意在你这种威胁面前守护他。」
「你的选择很单纯。如果你愿意娶那个女孩,担任我的间谍──活下去──那就在临行前过来找我谈。想怎么选择自己决定,但如果明天你还在这里,绝对活不过黄昏。」他扭头发出喀啦声。「我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好好决定,迪亚克普特斯,不然今晚幻灭的将不光只是你的梦想。」
他按下墙上的光线开关,把基普留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