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黑卢克辛──
「母亲，」我叫道。「母亲!」我像往常一样从街上跑进屋里。
洁芮在我进屋前拦下了我。她严厉地耸立在门口，动作快到令人怀疑这种身材怎么能这么快。「拖鞋，小少爷，拖鞋。」
我踩上鞋子的鞋跟，想都不想就踢掉鞋子。「她在哪里，洁芮?」
「在花园，达山，但她──」
我跑了。奴隶都还在整理我们在大杰斯伯的新家，打扫灰尘、铺地毯、洗寝具、搬动家具。两个身穿无袖上衣，手臂肌肉鼓胀的年轻人正搬着一张长沙发穿越走廊。我加速前进。
他们看到我时已经迟了，我看见他们瞪大双眼，以为我会撞上他们。他们站稳脚步。
我在最后关头跪倒在地，从沉重的沙发下面滑过去。我大叫一声，站起身来。
「你差点吓死我了，你这个──小少爷!」其中之一对我大叫。
太好了!这下他对我大叫了，就表示他不会去向父亲告状，以免被我反咬一口。
继续跑下去，走廊上摆了张床，但是没人在搬。我一跃而起，滑过床面，结果缠到床上的脏床单，从另一边摔下去，撞到了膝盖。我拖着脏床单跑了二十步，努力摆脱它。我把脏床单丢在走廊上，身上沾满床单上灰尘，摇摇晃晃来到花园。
「母亲!」我叫道。
「我在这里，达山。你该来见见──」
但我发足就跑，跃入她怀中。
她边笑边抱着我转了一圈，然后把我放下。「达山，你长大了，不能──怎么回事?你好脏!」
我让她美丽的蓝色连身裙上沾了一色幅的灰尘。
「对不起，母亲!」我说。我知道她没有真的生气。
她叹气：「没关系。达山，我要你见见我的客人，我的好朋友，珍娜丝‧波丽格女士。」
波丽格女士坐在熟铁椅上，看起来很老。灰红色头发往后梳起，戴着帽子，长鼻子，双眼明亮。她拿着一支镶有红宝石的长柄海泡石烟斗抽烟。她手臂上褪色的斑点和红发显示她是血林人。加文教过我各总督辖地的传统宫廷礼仪。
「母亲。」我说。
「达山，向我们的客人问好。」
「母亲，请借我妳的围巾。」
我摆出老师称之为小领主恰当的姿势。我母亲把她的围巾交给我。我把围巾批在肩膀上，调整位置，然后行了森林宫廷的传统朝臣礼。要正确行这个礼就得穿披风。「波丽格女士，愿妳根扎得深，昼夜循环的天空为妳带来同等的阳光与阴影。愿妳家族兴旺，愿妳儿子如同装满羽箭的弓筒般来到妳身边，愿小人物惧怕妳，愿虎狼只猎杀妳的敌人。」呼，差点忘记最后一句。
珍娜丝‧波丽格女士一言不发地打量我。
「恐怕他继承了他父亲的记性。」母亲说
「还有他母亲的魅力。我依稀记得妳在他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偷走别人的心。」
「我太宠他了。」我母亲说。「我知道这样不好。」
「但妳因为那个继续宠他。」珍娜丝‧波丽格女士挥挥烟斗道。她是在指我父亲?我不晓得她在说什么。
「一点也没错。」
「请便，」珍娜丝‧波丽格说。「慢慢招呼妳儿子。妳和我的事情可以等。假装我不在这里。」
我看着她，然后看我母亲。一切都反过来了。大人向来不会等小孩先说话。我无法想象父亲说这种话的样子，就连对加文都不会。但她似乎是认真的。
「你和凯罗斯老师出去了?」我母亲问。
「上完课后，我们去大喷泉玩，我和其他男孩聊天，他们说他们的老师有提起一些凯罗斯老师不肯教我的卢克辛。他们说那是因为我不够聪明，那些学问太高深了。我问老师，他什么都不说。是真的，对不对?」
我母亲脸色一沉，全世界彷佛都变暗了。「让我猜，又是怀特‧欧克家的男孩?你知道那是因为你哥上周把塔沃斯的眼睛打到瘀青，所以他们想尽办法伤害你。」
「我知道，母亲，我本来不想接近──」喔，不。
「所以真的是加文打的。上周你还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我又说溜嘴了。加文会为了这个打我。
「母亲，妳耍我!」
「儿子，你骗我。」
快应变。「他们人太多了，不管老师带我去哪里都会碰到。」
「对，儿子，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记住什么，母亲?」
「他们家人比我们多。」
我嗤之以鼻，扬起下巴，就像父亲一样。「我什么都不怕。我是盖尔家的人。」
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摀住嘴巴，压抑笑容，但是眼睛再度发光，我知道她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喔，我的小男人，你成长得很快，是不是?」她看向珍娜丝‧波丽格女士。「看到了吗?」
「没错。」老女人说。她听起来不太高兴。
「成长快到可以多知道一点卢克辛的知识?」我满怀期待地问。我看得出来机会稍纵即逝。
她皱起眉头，我尽量摆出一副可爱又天真的模样。她叹气。「别告诉你父亲?」她说。
「我保证。」
不过我母亲还是停了一会儿。她转头。「波丽格女士?」她问。「基于某些原因，我想妳在这方面的知识应该比我丰富。」
「是呀。」波丽格女士的食指突然发热，她将食指插入烟斗，重新点燃。次红法师。她吞云吐雾一会儿，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里。「妳要我告诉他多少?说起这个，妳要我告诉妳多少?这可是恶梦的题材。」
「不要告诉他黑──」
「我打算告诉他，」珍娜丝‧波丽格说。「妳儿子不光只是早熟，菲莉雅。他还异常聪明;他很英俊、很有魅力，而且妳还很宠他。换句话说，他具有成为怪物的一切特质。」
我母亲眨眼。没人可以这样和她说话。
「不过我怀疑。」她深吸了一大口烟，不只是把烟吸到嘴巴里，而是吸到肺里。母亲什么都没说，这让我知道她对这个女人抱有无穷的敬意。「我敢说他哥经常就会殴打他?」
「前一刻还是最好的朋友，下一刻就变成深仇大恨的敌人。」
「你和加文打架赢过吗?」老女人问我。
我摇头，神色不善。
「你以为我不喜欢你，」珍娜丝‧波丽格女士说。「完全错了。我正在想办法救你。」她转向我母亲。「妳应该让那些怀特‧欧克家的孩子教训他几次。」
「什么?」
「你够聪明，挑不会真的伤害你的小弟弟来挑衅。或许打断鼻子，影响达山的外貌，对他而言或许算是最好的做法。而他会了解到自己并非所向无敌，我认为这或许对全世界而言都是最好的做法。」
我母亲压低音量。「这是……是妳的天赋告诉妳的?」
「去。这才不是预言。我只是比妳睿智而已，孩子。」
我母亲眨眼，但接受了对方的指责。突然间她变得非常年轻。
「我会告诉他黑卢克辛的事情，但我会据实以告，不然就干脆别说。我认为这样做对他最好。但妳才是他晚上在恶梦中尖叫醒来时要安慰他的人。」
「如果他认为自己准备好了。」我母亲说，她的眼睛彷佛在燃烧。
「你说你什么都不怕。」珍娜丝‧波丽格女士对我说。「你现在怕了吗?」
叩。
突然间，基普站在一片漆黑中。他又变回自己了。他在哪里?在什么年代?
他汲取次红，瞠大双眼。这里是他自己房间。叩?那是什么声音?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头出去。安德洛斯‧盖尔正好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是怎么回事?
牌里的记忆几乎没有占据任何时间。刚刚那声「叩」是门锁扣上的声音。
他本来不确定的，但现在知道了──他骗了提雅，搞砸了一切，但他没有触发珍娜丝‧波丽格的陷阱。他没有抹除那些牌。他把所有牌的内容都吸收了──并突然间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些牌会把他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