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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提雅只是假装逃跑。安德洛斯‧盖尔把她赶出门外后,她立刻快步走过站岗的黑卫士,沿着走廊走出视线范围。她叫了升降梯,但是没进去。

  她戴上斗篷的兜帽。左顾右盼,附近没人,然后用意志力让自己隐形。

  没有变化。她伸手触摸颈线,找到项圈,那是一条透过很多点与斗篷相连的金属细线。她把项圈贴到自己脖子上。她抖了一抖,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袭体而来。

  在杰斯伯群岛上,没人会给奴隶戴项圈。他们认为那是很粗俗的做法。殴打或惩罚奴隶应该是在家里做的事情,不是在公开场合。需要在公开场合教训奴隶就表示你不是个称职主人。奴隶当然都很清楚在公开场合反抗主人,不管感觉有多痛快,之后都会面临双倍惩罚。

  在其他城市、其他主人,就没有这么文明了──又或者是没有这么虚伪。这不是提雅第一次戴项圈,但这是她第一次自愿这么做。她几乎难以承受那种颈部紧缩的感觉。

  有事情要做,T。时间不多,T。他随时都会出来。我还得搞懂要怎么使用这个可恶的东西。

  她把系着小油瓶的项链移到旁边。双手轻轻握着项圈钩子。她没有继续动作。她深深吸了口气,几乎紧张到换气过度,但就是没办法勾起那对可恶的钩子。

  锁链。我一辈子都在努力摆脱锁链。

  她的内心在争辩。说什么奴役和能赋予力量的斗篷不一样之类的鬼话。但是心里的厌恶感并没有任何不同。

  这些是我自己挑选的锁链。

  我挑选的锁链。

  她紧扣锁炼,延伸意志。项圈冒出利齿,插入脖子两侧。这一下痛到她弯下腰,差点叫出声来。

  接着她为了另一个理由喘不过气。她感觉到了。斗篷里面有东西存在。并不是完整的人格;而是──如果医生没有弄错的话,思想是在人脑中成形的──斗篷彷佛具有人脑中所有与分光有关的部位,魔法沉入其中,形成了些微人格特质。有人为了制作这件斗篷而付出了性命──或是被夺走性命。提雅溜进白法王房间时隐约体验了分光的做法,而这件斗篷完全清楚该怎么分光。

  提雅一辈子都得努力学习才能达到杰出成就。她会唱歌,也见过有办法只听一两次就把整首歌旋律记下来的奴隶。她会格斗,更见过能够完美结合拳打脚踢的人,彷佛格斗是种语言,而且黑卫士能妥善利用这种语言架构复杂论点。她本身的格斗风格简洁有力,但整体而言十分单纯,变化不大。她只要看关键者或文森一眼,就知道他们已经晋级到全世界最强的战士层级,成长的速度一日千里。她办不到,永远办不到。她不会越来越快,攻击范围就是那么小。在大里欧、基普和铁拳等人面前,她绝对称不上强壮。她的准度会提升,攻击的方位和时机等知识也会与日俱增。在最顶尖的队员间,她毫不突出,想要提升一点点技巧都要历经最具有挑战性的努力。

  她在学科方面也不突出。尽管有阅读障碍,班哈达还是有办法即席创作,看着齿轮、滑车、负重块和所有卢克辛强度就能轻易设计出机械。基普记忆力超强,能凭直觉大跃进。如果用写字来比喻学习,他们就像是用完美的手在写一样,还可以趁其他笨蛋想办法跟上时用图案装饰手稿。相形之下,提雅就像是握拳拿笔。

  一接触到驱动斗篷的意志,提雅立刻了解两个事实。第一,古代雾行者等级的分光能力就和全世界所有魔法或世俗技能一样困难。就像同时耍球、狂奔并唱歌一样困难。而且还遮住眼睛。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事实──她能了解分光。

  光是使用这件斗篷让她得到的知识,就比任何老师能教她的还多。

  她已经见识过这件斗篷比其他斗篷高级的地方。没有一件斗篷──包括这件在内──可以分离可见光谱以外的光。次红光谱所占的范围太广,无法在薄薄的布料内偏移后重建,超紫光则太过绵密。

  即使在分光者中,有办法在所有光谱内完全隐形的人只有帕来法师。真正的雾行者或许会用微光斗篷处理可见光谱,然后利用帕来雾去处理剩下的两种光谱。

  这就导引出一个明显的事实──雾行者之所以被称为雾行者,不光是因为可以隐形,或只能在彷佛透过浓雾地被看见,同时也因为他们永远行走在帕来雾里,随时随地。

  而这件斗篷可以教她该怎么做。

  尽管从未想过会有这种事,提雅还是找到了她的人生意义及最擅长的事情。世界上很可能没有其他人对这件事能有像她一样深入的理解。人生中第一次,她不再感到低人一等。她本来或许会开始哭,但听见走廊转角后传来关门声,还有安德洛斯对黑卫士嘀咕的声音。

  只要制作一丝帕来卢克辛就足以启动斗篷。提雅戴上兜帽,伸手拉系线遮住自己的脸。但是没有线。她上下摸索,找寻任何系紧兜帽的东西,而当她拉近帽缘时,兜帽直接自动黏在一起,彷佛里面缝有磁石。比其他微光斗篷更快。然而即使是穿这件斗篷,除非不想看见东西,不然她还是不能完全遮蔽双眼;没有光就没有视觉。或许在某些状况值得遮蔽双眼,但这么做肯定非常可怕。这表示她得透过眼角余光偷看或是伏低身形,待在敌人没想到能看见人眼的高度。

  身材矮小当然比较适合第二种选项,但要非常小心,绝对不可过度自信。

  安德洛斯及他的侍卫逼近代表迫切的危机。说真的,她究竟能多信任这件斗篷?

  她在三人走近时深吸口气,站向旁边,迅速偷看他们,避免眼睛被发现。他们直接走过她身边。

  一股兴奋之情从头顶窜向脚趾。隐形!

  安德洛斯在等升降梯时转向他的黑卫士,说道:「我要回家。立刻。传唤一队光卫士随行。」

  当然,他们感觉受辱,当然,他们没说什么,以专业的态度承受屈辱。但令提雅感到奇怪的是,她不记得安德洛斯回过大杰斯伯的家。他现在为什么会想回家?

  升降梯在提雅听见任何响应──如果有任何响应──前抵达。

  安德洛斯‧盖尔要在他失散多年的孙子出现在码头的当天回大杰斯伯的家?根据锦绣的说法,那个男孩似乎逢人便说自己的身分。如果那个男孩要来克朗梅利亚,提雅实在想不出安德洛斯‧盖尔有任何理由回家。安德洛斯‧盖尔喜欢身处事发现场──或让他所在之处成为事发现场。

  这表示安德洛斯‧盖尔要把男孩带去他家,在远离间谍的场合和男孩见面。

  好吧,除了提雅。

  她突然笑了一笑。她探头出升降梯井,确认升降梯停在哪一层。地面层。

  等半分钟后,提雅踏入另一台升降梯,开始装置配重块。她缓缓下降。

  来到地面层时,她得闪过几个鱼贯进入升降梯的老卢克教士。但是他们行动很慢,于是她在他们发现配重块设置不太对劲前毫无阻碍地离开升降梯。

  她开始找寻安德洛斯‧盖尔的踪迹,但是找不到。她走向很快就会在入夜后关闭的大门,在一团白袍和黑袍间看见了他。他要离开克朗梅利亚。她跟了上去。

  隐形行走给她一种大权在握、甚至如痴如醉的感觉。全世界最顶尖的驭光法师、七总督辖地的菁英,全都看不见她。难怪即使尚未完全发挥斗篷的潜力,碎眼杀手会的杀手仍如此喜爱这些斗篷。这实在太神奇了。

  同时也非常有挑战性。提雅很习惯在人群中闪闪躲躲,但是要和隐约有看见你的人擦肩而过是一回事,被完全看不见你的人撞到又是另一回事。更惨的是微光斗篷完全遮住了她的眼角余光,让走路这么单纯的事变得十分费力。她随时都得转头,注意四面八方,在傍晚的人群过桥离开小杰斯柏,回他们在大杰斯伯的家时持续调整帕来泡泡。

  算她走运,安德洛斯‧盖尔没有选择骑马。身为法色法王之一,即使不是普罗马可斯,骑马都是他的特权。他选择步行,她希望这表示他家不远。她应该要知道他家在哪里,但事实上,她把全部时间都花城内其他区域。尽管如此,对于一年前还身怀残疾的人而言,选择步行还是有点不寻常。这同时也表示他又多带了四名黑卫士,加上同等数量的光卫士。六名黑卫士或许有点小题大作,但现在是战时,安德洛斯又是普罗马可斯。提雅不把光卫士放在心上,只是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而已。他们都是冒牌货。

  来到公共街道上后,跟踪就容易多了。他们也没有走多远,提雅很快就看到盖尔大宅。盖尔家的圆屋顶当然是黄金打造的。大门是黑橡木,镶有石榴石。大横木是在永远烧不完的阿塔西夫斯塔木上加根黑橡木,此刻有人点燃了阿塔西夫斯塔木,宣告盖尔法王本人在家。石榴石反射红通通的火光,在夕阳下照耀出美丽的光芒。

  盖尔大宅大到不但撑起最高的千星镜塔,而且还有一座小庭院和花园──在人口过剩的岛屿上算是非常奢侈的建筑。

  又高又厚、外缘镶铁的大门两侧都有守卫哨所。有些大宅采用简单的熟铁栅门,提雅认为是想让路过的人透过栅门看见屋主有多有钱。但是开放式铁栅门在一座到处都是驭光法师的城市里算是很糟糕的做法──伸手到栅门里面,然后任意汲色。盖尔家族比较看重隐私,或是防御。

  这就让问题变棘手了。

  突然间,提雅得自问她有多想跟踪安德洛斯‧盖尔。他搞不好只是要回家睡觉而已。她所依赖的只是假设和直觉。她有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让自己陷入生命危险。

  盖尔家的守卫帮他们打开大门。两名黑卫士闪身而入,拔出武器,盯着守卫看,也不管那些守卫看起来都上了年纪,肯定已经在盖尔家服务了数十年。剩下两名黑卫士等候盖尔普罗马可斯,仔细扫视离他们远远的人群。

  提雅深吸口气,开始移动。她能善用这件斗篷到什么程度?如果有哪里错了,这将是史上最短命的渗透任务。

  她将恐惧塞入口袋,自信满满地大步向前。她在身边制作帕来雾泡泡。这样或许会有帮助。

  有人撞了她一下,踏入她身旁看起来空荡荡的空间。她的帕来泡泡无声无息地破了,但她只是重塑泡泡,然后继续前进。安德洛斯走进大门,一名黑卫士走在他面前,一名紧跟在后。最后两名黑卫士,压榨者和伊塞儿,相视点头,然后压榨者也闪入大门,留下光卫士站在四周,不停改变站姿,就连稍息站定时不要乱动都办不到。

  提雅不介意;这表示他们会占据更多空间,也让她有更多移动的空间。

  身材娇小、曲线玲珑的伊塞儿会等候两秒,再度扫视人群,然后进门,立刻关上大门。提雅贴着已经关上的那一侧大门走过去,赶在伊塞儿前闪入门缝。

  安德洛斯‧盖尔理应等候护卫重新站好队形,但他已经往屋子前进了。

  一个光头年轻黑卫士──阿席福──与盖尔家的守卫一起站在门口。看到自己的同事出现,立刻打起精神。和一群不欢迎你监督他们家族的守卫一起站岗一整天,并不是深受黑卫士喜爱的差事,特别是得一人执勤的时候。

  接着提雅走运了。安德洛斯‧盖尔进屋,他的奴隶葛林伍迪走出来,挡住门口。「高贵的法王要你们前往后营房,在那里听候差遣。」

  「后营房?」阿席福问。「那里就连有人进入大门都看不到,更别说是有人跑进屋里了。」

  「前门由光卫士负责。你们全部待在后营房里等候通知,不然就离开。」葛林伍迪说。

  「如果不让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我们不如干脆离开。」伊塞儿说。「我在家里休息都比──」

  「黑卫士离开。」葛林伍迪说。「普罗马可斯已经下令了。」他干瘪的脸上浮现得意洋洋的笑容。难怪大家都讨厌他。

  黑卫士难以置信,但就在所有人低声咒骂时,提雅发现有机可趁,于是她跟在葛林伍迪身后进入屋内。

  基于某个理由,提雅一直到跟随他的声音及卧房奴隶的脚步进入安德洛斯‧盖尔房间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新力量有多恐怖。基于各式各样理由,她一直都很怕谋杀夏普。现在提雅──提雅自己,竟然偷偷潜入了七总督辖地里最有钱有势的人家里。她毫无事先计划就走进了普罗马可斯家里。

  她可以现在就杀了他,就算还有其他人在同一个房间里也不会被发现,不会有人怀疑是他杀。这个年纪的男人在战争的压力下突然暴毙?人们会议论纷纷,但也就这样了。他身上就连伤口都找不到。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种能力令她害怕。这种能力让她成为猎食者。

  这个想法没有让她骄傲自满,反而令她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在此前,能隐形对她来说都只代表她能躲得非常隐密而已。

  但隐形的意义并非如此。隐形表示她可以从黑暗中突袭──不,甚至不是黑暗中──她可以从任何地方动手,然后就这么消失。她可以杀人,完全不用担心被杀。

  谋杀夏普还没有教她怎么用帕来杀人,但她曾见过他动手,而她并不笨。他教过她如何绷紧神经、如何操纵帕来穿透肉体。你只要尽量制作许多小帕来水晶,然后让它们进入目标的脑袋、心脏或肺部。提雅或许得用五到十颗水晶,不像经验老到的杀手只要用一颗──但处于隐形状态,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失败时,多试几次又有什么差别呢?

  三名约莫三十岁、容貌美丽的卧房女奴隶出来服侍安德洛斯。她们手脚利落地帮他宽衣解带,用海绵擦澡,完全不浪费时间,也没有弄湿他的裤子。他外表强硬,但肌肉松弛,光是走这么一小段路就已经汗流浃背。这个事实显然让他不太高兴。提雅猜测这就是他今晚走路回家的原因。他想要重新找回年轻时的活力。

  从他身体和手臂上都有战士的伤痕看来,他从前肯定活力十足。她低垂眼帘,兜帽下缘的高度让她只能看见那些女人的小腿──藉以猜测她们移动的方向──提雅溜过她们,在床边一个隐密的角落站定,远离任何人会走动的区域。

  两分钟后,卧房奴隶帮他换上晚餐外套,头发抹上一层芳香油。

  「妳有事要说,黛莉雅?」安德洛斯一脸无趣地问。

  对方安静片刻,然后说了一大串话。显然安德洛斯对于听奴隶回报没有什么耐心。「是辛穆小少爷,老爷。他毫不客气地对下人上下其手。有个女孩不让他摸。他在追她的时候摔倒。他大叫说自己摔断了肋骨,要她用命去赔。然后她就一直哭。她差点想要逃跑──」

  「不感兴趣。」他停顿片刻。「哪个女孩?」

  「莉莉。」

  「金发?在厨房工作?」

  「就是她,老爷。」

  「现在十七岁了?」

  「差不多。她是个女奴隶,所以看不太出来,老爷。」

  「他骚扰的其他女孩呢?都是金发?都是美女?矮个子?或许是他偏好的类型?」

  奴隶黛莉雅抿起嘴唇,努力回想。「美女,是的,老爷。不过葛林伍迪总管挑选过,确保所有在楼上工作的女孩都很漂亮。在我看来,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偏好,老爷。」

  葛林伍迪进入房内。安德洛斯指示其他安静等候的卧房奴隶出去。但是当黛莉雅走到门口时,他问:「黛莉雅。右边,还是左边?」

  她转身,眨眼,然后理解。「右边的肋骨,老爷。有瘀伤,没有断。」她显然希望辛穆伤得更重。

  安德洛斯说。「告诉莉莉和其他女孩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一时间,提雅心想这家伙或许也没那么糟。一个人对待下人的方式必然会透露出性格。但接着他说:「我们家里容不下哭哭啼啼的奴隶。」

  卧房奴隶点头离开。

  葛林伍迪抬起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只斟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那个坏家伙在红会客厅等候,主人。」

  安德洛斯微笑。「你对我们这个喜欢露出牙齿的客人没好感,是吧,葛林伍迪?」他啜饮一口,嘴唇扭曲。「是那瓶荒芜沼泽?」

  「主人。」

  「你确定这种酒会变成主流?」

  「主人。」葛林伍迪说。又是肯定的语气。

  「嗯,够烈但难喝的东西还是有市场的,是吧?」

  葛林伍迪说:「希望雇用夏普不会变成类似的主流。」

  安德洛斯哈哈大笑,葛林伍迪面露微笑。那景象比看见安德洛斯‧盖尔半裸的模样更令人不安。这两个人是朋友。那阵笑声和微笑中没有任何虚假的成份。他们的地位或许大不相同,但他们喜欢对方、敬重对方。葛林伍迪显然在安德洛斯‧盖尔崭露头角的过程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伊莲‧玛拉苟斯那里有什么进展吗?」安德洛斯问。

  「没有。」

  「我还是有点担心。」

  「不派援军一直都可能把她赶往敌人那方,而不是让她更需要我们。但随便派援军又可能让她之后倒戈。照你的做法,她会永远与我们同盟。值得赌这一把,主人。不管结局如何,明天都会揭晓。」

  「你已经安排好了,可以立刻把消息传达给她?很好。来讨论目前手上的问题。叫奥芮莉雅那个老鸨今晚送个金发女孩的过来,十六、七岁,要瘦。」

  「你还打算奖励辛穆?」葛林伍迪问,语气中带有一点疑虑。

  「我也不想,但时间紧迫。知道他在床上的喜好可以掌握更多工具。如果他真的有他自以为的那么迷人,等他在克朗梅利亚安置妥当后,这种情报就会很难取得。最好还是现在动手。带辛穆到我的太阳室。晚餐不急。确保他不要遇上夏普。留在那里陪他。他可以冷却一下欲火。带瓶荒芜沼泽上去。自己喝。别给他喝。我要挫挫他的锐气。必要时,可以打他。」

  「乐意之至。」葛林伍迪鞠躬离开。

  安德洛斯‧盖尔在门口停步。他身穿锦缎和阿伯尔尼羊毛材质的金紫色华服,看起来就像古代国王。不过他一手撑着门框,低下头去,深吸几口气。

  接着他突然转身,走回房内。

  他绕过床铺,直接走向提雅藏身的角落。她心跳加速,差点拔腿就跑或动手攻击。她看向他左侧,但是离墙面太近了;她会擦撞到他。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跳到床上。她轻轻跃上床缘,一脚踏在侧边上,一脚踏上床头板,一手伸长抵住床柱,藉以站稳;如果踩到床身,她就会在床单和床垫上留下明显的凹陷痕迹。她这个动作做得完美平衡,特别是在没办法看见自己手脚的情况下。唯一的问题在于如此伸展身体导致她一只靴子整个露出来,另一边则露出了手掌和前臂。

  但安德洛斯已经经过,弯下腰捡起放在提雅原先所在角落里的东西。是他亡妻,菲莉雅‧盖尔夫人的画像。画框已经破了,画布中央有裂缝。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拿着画。

  如果他以顺时钟方向转身,朝向房间,而不是朝向墙壁,提雅就会与他正面相对。而以她露在外面的部分来看,他不可能会看不到她。提雅想要顺着床沿缩脚,让斗篷盖住靴子,但她全身体重都撑在那只脚上。她的脚完全滑不动。

  安德洛斯朝房间转身──惨了!但他举着画像。画像掠过安德洛斯和提雅中间,挡住他的视线,画框差点撞上提雅的鼻子。

  他把画像拿回书桌,再度开始呼吸的提雅无声无息地回到之前的角落。她心跳到不晓得为什么整间屋子没有随之摇晃。

  「菲,」安德洛斯轻声说道。「请原谅我这么做。」他手指轻触那道显然是他打穿画布时留下的裂缝。「我错了。就像我们之前许多次吵架一样。妳那样离开,深深伤了我。我觉得妳背叛了我,但我同时也很愧疚。不该不让妳参加今年的解放仪式。喔,但是亲爱的,如果妳能留下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该有多好!多留一年就好了!妳本来还可以再多撑一年,是不是?但当时我受困在那间房里,迷失了自我。我知道。我以为我的光会在达成多年前对妳承诺的那些成就前消逝。我需要妳,亲爱的妻子。我得用剑才能达成的目标,妳只要微微一笑就行了。」他手指沿着她脸颊的线条抚摸。「我永远找不到像妳一样的女人了。」

  接着他清清喉咙,平复自己的心境。他快步离开房间,彷佛要把柔情抛下。

  不晓得为什么,刚刚那段突如其来的柔情表现比起普罗马可斯其他冷酷的行为更令提雅害怕。她知道,如果有人看见刚刚那一幕,他一定会采取可怕至极的报复手段。

  好像偷偷溜进他家调查,只会被找去训斥一顿?

  反正他们只能杀我一次。

  这个想法并没有让她好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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