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基普和提雅落地时，他们发现队员安然无恙──而且震拳还跑来和他们会合。
基普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见到任何人过。
「哪座码头?」震拳问。
「红码头，五号停泊处。」
「好消息加坏消息，」震拳说。「这里和那里中间约莫有两百个光卫士挡路。他们在码头区有间当作营房的大房子。他们用镜子打讯号，表明要杀了你们。两座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哪里落地。」
「他们怎么会知道?」弗库帝问。
「有根大钢索指着我们?」大里欧说。
「喔。对。」
「你知道他们的暗号?」班哈达问。
「请告诉我坏消息就只有这些了。」关键者说。
「只有这些。」
「那好消息呢?」
「我不喜欢光卫士。」接着震拳微笑，基于某种原因，基普觉得他们会没事。
「震拳，长官，」关键者说。「出发前先说，我们已经不是黑卫士了。我们被踢出来，被放逐了。」
震拳看着他。「出发。」他说。
然后他们出发。要是六个月前，基普以这种速度奔跑只怕不出两条街口就会累死，更别说是一年前。班哈达膝盖受伤，无法奔跑，于是基普和本身受了伤的大里欧把他扛起来。开跑。
他一次前进一大段距离，配合扛班哈达的人的步调。幸好人潮大多已经开始往主街移动，平常一大早就挤满人的侧街此刻没多少人。接着他们遇上四个疾奔而来的光卫士。
光卫士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他们杀光了。
然后他们抵达城墙。沿着锯齿状的雄伟建筑来到一扇小闸门，大小勉强容许一个人通过。街道都是为了搭配千星塔的光线而设计的，但城墙的形状则是配合大杰斯伯岛的形状。墙面偶尔会有隐密的角落和裂缝。
「对空喷火，」震拳说。「制造声响。把他们引来这里。」
基普戴上红眼镜，往天上喷洒卢克辛，然后点燃。其他人也往天上喷洒其他法色的卢克辛。
如果是平日，这样做很快就会招来上千民众围观，但今天不是平日。在太阳节，擅长这些事的驭光法师会从七总督辖地各地赶来。不过施放烟火的驭光法师大多会待在游行路线上炒热气氛，弄点赏钱。
震拳拿出一支钥匙，打开小闸门。「粉碎者，在门锁上灌注会慢慢烧的红黏液。让他们以为我们用火烧穿闸门。」
基普照做。
震拳趁他灌注红黏液时说：「门后是条沿着岩壁而建的窄道。从前直通海面，但是窄道很久以前就坍掉了。这是条死路。从这里走的人不会再来烦我们。」
接着，他们没走闸门，而是继续沿城墙奔跑。几条街口过后，他们又遇上一扇闸门。震拳拿出另一支钥匙。他们出门，然后他把门锁上。
跑出几百步后，前面没路了，震拳带他们穿越闸门回到街上。不出几分钟，他们就抵达码头，终于得放慢脚步。这一区挤满了赶来参加太阳节庆典却迟到的人，还有上百名正在卸货和贩卖各式各样商品的商人──中午过后人就会变少了，但是那之前都不会。更重要的是，看起来附近没有光卫士。
抵达红码头前，他们看见一个不断改变站姿的卢克教士，还有精心打扮、一副等待许久的提希丝‧玛拉苟斯。
「你来了!」她说。「刚刚那些就是你们吗?」她指向天上的钢索，基普只是微笑。
但他察觉提雅在后退。
提希丝看看提雅，然后看看基普;她不太高兴。「那么，」提希丝说。「我们到底要不要结婚?」
「有什么要做的?」基普问。
「签署三份婚姻契约，在卢克教士面前宣誓。就这样。他知道要尽量精简。」
「契约给我，」班哈达说。「拿一份来。快点!」
「你不会真的想要看吧?」她问。「现在?」
「这个，不是，我不会看。不过纯粹是因为我的阅读能力不好。大里欧，念给我听。过来。」
「这是典型的鲁斯加婚约。」卢克教士说。但还是交出一份契约，大里欧开始大声念给班哈达听。
「我们真的有时间干这个吗?」文森问。他和其他人都在注意人群，努力装出一副不可怕、不可疑的模样，但是徒劳无功。
「那句谚语是怎么说的?」关键者问。「仓促结婚，日后后悔?」
「嗯。」提雅说。
「这当然算不上是仓促。」震拳说。他们也不看出来他是在讽刺，还是在说笑。
「听着，这是我做的协议。」基普说。
「协议?」大里欧不再低声念诵，问道：「协议里有包括安德洛斯‧盖尔派人杀光我们吗?」
是阿朗干的，基普心想。阿朗肯定是违背了安德洛斯的命令。我想。但他说：「我不是和安德洛斯谈的协议。」这是谎言，但提希丝就站在旁边。「我是和唯一可以在安德洛斯面前保护我的人──提希丝和玛拉苟斯家族──达成协议。」
「里欧，继续念。」班哈达说。
「基普，」提雅说。「粉碎者。」
「喔，狗屎。」震拳说。
「怎么了?」基普和关键者同时问，基普问提雅，关键者问震拳。
「你真的要这么做?」提雅问。
「妳是指结婚，还是离开这座岛?」基普问。
「结婚和离开这座岛。两个都有。」
「是信号。」震拳对关键者说。「光卫士控制了港口炮台。只要我们出海，就把我们击沉。」
「对，我真的要这么做。」基普告诉提雅。
她有瞬间一脸受伤，而她尽力抚平，但受伤神情没有消失。「我要留下来。」她说。「我会帮你们离开，但我要留下来。」
「是因为──」基普指向他们一起滑下来的钢索。
「我们该怎么做?」关键者问。
「你们任务的重点为何?」震拳问关键者。
关键者很惊讶震拳竟然对他下令。「救出粉碎者。」他立刻说。「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不，不是那个。」提雅说。「你听到……她说的了。她没有解除我的职务。」她是指白法王。她不想说出来，即使在队员面前也不想。那就是那么秘密的秘密。「我有任务。比我本身的欲望更加重要的使命，只有我能完成的任务。」
「什么?什么任务?」班哈达插嘴问。
他们一起瞪他。
「抱歉。顺便一提，婚约没问题。有点陈腔滥调，『敌人的敌人』之类的，但是……抱歉!」
「提雅，妳没必要那么做。」基普说。
「不，」她说。「我没必要。但我选择要。」她拔下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一小瓶橄榄油。她一直避而不谈这个东西。她拔断系绳，丢掉油瓶，一脚踩碎。
「粉碎者。」震拳叫道。
「长官，」基普说，转身背对卢克教士和两个女人──干!所有事都得同时发生吗?「是，长官?」
震拳凝视他。「谢谢你。」他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这个他和铁拳是兄弟的家族遗传特征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但震拳看起来无拘无束，内心自在，充满喜悦。
「谢谢你?谢什么?」基普问。
震拳说：「我会清除那些火炮。你们的船可以安然离开。进入光明，粉碎者。」
「动作快，各位!」关键者说。「光卫士来了。很多人。三十秒。或许。」
基普转身面对吓得脸色发白的卢克教士。有人在基普手里放了支笔，拿出放在板子上的婚约。基普签名、签名、签名。
「都弄好了?」提希丝问。
「好了。」卢克教士说。「伸手。」
「防御阵型，各位!」关键者说。
基普和提希丝伸出双手，卢克教士提起一个瓶子，洗净他们的罪孽。当他看见基普的双手真的染满鲜血时，吞了口口水。基普感到弗库帝在他头上放了某样东西，然后看到年轻人帮他和提希丝各做了一顶绿冠。
「你们都是自愿来此的?」卢克教士问。
「对。」基普和提希丝很快说道。基普发现自己抵达后几乎没有看她一眼。
「你们和其他人有婚约吗?」
「没。」提希丝说。
「没。」基普过了一下心跳的时间后才说。
「右手交触，十指相交。」
「等等!」班哈达说。他举起手，差点摔倒，得靠没受伤的脚跳几下才能维持平衡。「如果没有火的话，鲁斯加婚礼会缺乏法律效力，可以加以废除。要用水、酒，还有火来净化婚姻。缺一不可。」
所有队员都开始找火把。在有上千个商人的场合要找一根火把能有多难?
「啊，见鬼了。」基普说。他吸收阳光，举起左手，让魔力窜入体内。火焰从他掌心往天空喷洒。
他肯定有点情绪紧绷，因为那道火焰喷得比想象中高多了，形成一道十步高的火柱，他连忙降低火量。
「肉瘤呀。」弗库帝说。
「弗库帝!」关键者说。「就定位!闭嘴!」
「真的是驭光者。」大里欧喃喃说道。
「快点进行!」基普说。如果光卫士之前不能确定他的位置，现在也肯定知道了。
卢克教士拿起杯子。他显然在基普朝天喷火的时候放掉了杯子。他从酒袋里倒酒。「这酒是欧霍兰的美礼。交杯酒代表了你们这辈子将会分享的喜悦与哀伤。」他指示两人喝酒，两人右臂交叉，动作笨拙地举杯。「即使是此刻感受到的尴尬也代表了你们的新──」
「把酒喝掉，说誓言。」关键者说。
「基普‧盖尔，粉碎者，」提希丝不等卢克教士提示，凝视基普的双眼说道。「你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今后我们将一起度过欧霍兰赐予的所有清晨、正午、黄昏、夜晚。我用我的身体崇拜你。」
基普眨眼片刻，因为他看得出她是真心的。「提希丝‧安东妮雅‧玛拉苟斯，」喔，欧霍兰，他觉得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了。他看见光卫士推挤群众而来。他们已经进入火枪射程范围了。「妳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今后我们将一起度过欧霍兰赐予的所有清晨、正午、黄昏、夜晚。我用我的身体崇拜妳。」
完成了。婚约生效了。都结束了。他结婚了。
卢克教士飞快说道：「愿你们之间永远不会出现黑暗。我宣告你们结为夫妇。」
「走!」关键者大叫。「走、走、走!」
基普看见提雅拉紧兜帽，遮蔽全身，除了闪烁的双眼，接着转过身去，斗篷上的黑白圆环合而为一，形成日蚀与黑暗。
基普和提希丝往反方向跑。大里欧把班哈达扛在肩膀上，已经开始冲向码头，完全没有因为重量而拖慢速度。基普跟着他跑，感觉全世界声音都被吸光了。他们冲下一道码头，光卫士紧追在后。即使已经听不见剧烈的心跳声，基普还是在码头上喷洒了大量红卢克辛。
光卫士在红卢克辛前停下脚步，他们都不是驭光法师，也都不想死。他们发射火枪，打烂奔跑队员四周的木板。基普转身拔枪，但却看见光卫士身后的无辜群众。如果他没打中……
他插回手枪，跑上三桅军舰的船板。光卫士找了些木板丢在红卢克辛上，然后冲过卢克辛。他们终于鼓起勇气，或是认定基普已经离得太远，没办法再丢更多卢克辛，于是跑过剩下的码头，迅速拉近他们和离航船舰的距离。
基普站在船尾，朝光卫士开枪。他抛掷卢克辛，队员大声叫他下去，说他疯了。他只有听见一个字──提雅。基普切换到次红光谱，看见提雅混在光卫士里移动。
她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有在火枪开火时偷撞手肘、熄灭火绳、用码头上的绳索绊倒好几个来回奔跑的光卫士。
基普刚刚差点害死她。
关键者把基普拉下到掩体后方，斥责他不该在没有必要时以身犯险，但基普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提雅。
他们的船通过防守港湾的火炮塔，他们看见光卫士朝塔身反射镜子，显然是在打讯号，要他们开火。但火炮毫无动静。一直毫无动静到整座炮台在撼动地面和海面的爆炸中摧毁为止。
一阵接着一阵爆炸。火炮、火枪，还有崩塌的城墙。一张牌接着一张牌。但是牌里的景象都才一出现就消失了。
「震拳，不。」基普说。
奇怪的是，一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立刻回到现实。他又能听见声音了，双眼迷失在集聚于一点上的战盲焦点中。他看见他的队员──关键者、弗库帝、班哈达、大里欧、还有文森。提雅离开了，提希丝取而代之。他还看见自己，发狂地攻击已经没有必要交战的敌人。他看见了自己的两面：小孩和战士，男人和领袖。想要坐下来嚎啕大哭，让人照顾的基普;以及肩负起照顾他人责任的粉碎者。卡莉丝说过接纳后者并不表示一定要否认前者存在。
基普深吸口气，左右转动脖子，转身时，他是粉碎者。
「粉碎者，阁下，请下达命令?」关键者问。
「这艘船的目的地是拉斯，不过船靠岸时，我们不会在船上。」粉碎者说。
「什么?」提希丝问。
「班哈达，你搭过飞掠艇和海战车。设计一艘足以容纳所有队员的出来。提希丝，船上有妳的人吗?」
「当然。但是你──」
「那妳就得做个决定。妳可以和我们走，或独自带着婚约去找妳姊姊伊莲。我们的同盟和婚姻都有效，但我并不打算困在鲁斯加。我会帮助你们家族，但拒绝成为人质。我会以防守你们的总督辖地来帮助你们。我们要去血林。我们要阻止法色之王。强者军要上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