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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西奥妮迅速地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她现在的形象:因为骑车,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杂乱,脸色绯红——但它们什么时候不红了?她的衬衣、裙子和鞋子都还算干净。通常她出门都会带包,所以这一点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也还好。
“艾默里!”她说道,紧张得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笑着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家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家。”他顶了她一句,然后虚起了眼睛,但这个动作并未减损他眼中的光芒,“从派翠丝家出来,你是选了一条风景多么优美的路回家啊?”
一抹红霞慢慢爬上了西奥妮的脖子。“我今天的确是去拜访了她。”她一边回答,一边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包带。她接着理了一下衣领,顺手将符咒项链藏得更深了一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遇见她了吗?”她吞了一口口水,“还是她……给你发电报了?”
艾默里笑出声来,但听起来并不愉快,“噢,都不是。我身边有个爱管闲事的学徒会偷看电报,她怎么会给我发电报呢?她通过洗手间的镜子找到了我。我想想,你顺道去她家询问关于萨拉杰·培伦提的事情,已经是六个小时前的事情了。”
向上蔓延的红霞瞬间被冷却了,然后顺着西奥妮的脊柱,沉了下去。阿维斯基!就算你用性命发誓,你也守不住秘密。
但是,魔法师阿维斯基本来就该把这事告诉艾默里。西奥妮只是一个学徒,从理论上来说,魔法师塞恩是她的监护人。
“我去逛街了。”她说。当这句拙劣的谎言从她嘴里说出来,她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既没有提着包,也没有收据。她没有可以证明她去逛街的任何东西,更何况,艾默里非常了解她,知道她根本忍受不了闲逛六个小时。
她咽下一声叹息,站直身子,虽然以她五尺三寸的个子,给不了艾默里任何压力。“我没做错什么。”她边说边往玄关里走。她经过他时,他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总得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吧。”他说。
西奥妮感觉她也压抑不住自己胸中的怒火了,“我没有和血割者混在一起。你担心的是这个吗?”她厉声回答他,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她是在影射里拉——艾默里的前妻,这句话说得太重了。但她没看他的脸色,便气呼呼地冲进了厨房。“茴香”本来睡在餐桌旁,这时跳了下来,但西奥妮没理它,逃也似的上了楼,回到房间。
她将皮包扔在地板上,一脚将它踢到床下,拽下头发上的夹子。波浪般的橙色卷发散乱地披在她的肩头。她伸手胡乱抓了抓头发,然后双手叉腰,做了一个深呼吸。又一个。
她甚至没有听到纸魔法师靠近她房门的脚步声,只听到了他的喊声:“西奥妮。”
“我去了戈斯波尔。”她说,但没有转身。
“来回戈斯波尔只用了六个小时?”
“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滑翔机。”她说了谎,希望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揪住她的小辫子,“魔法师阿维斯基没法跟我说太多,所以我就自己去戈斯波尔调查看看。我也没找到很多的线索,不过觉得自己至少努力过了。我厌倦了总是让我们的敌人先找到我们。”
艾默里靠在门框上,门框发出一阵咯吱声,“我觉得你做得有些过了,从家里跑出去,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我想我们已经聊过这件事了,还不止一次。”
她转过身。他的眼中已没有怒火了,但脸色还是很不好。“也许应该说,你对我说过这件事。”她叹气道,“我没有再次在镜子之间跃迁,追踪一个带枪的血割者。”这次有一半是谎话,“萨拉杰不在戈斯波尔附近。”要是这也是谎言就好了。
“但是他很有可能在那儿。”
“他还有可能在我的衣橱里。”她嘲讽道,“或是藏在常春藤里。”她指了指窗户,“又或是正在和屠夫喝着茶,等我们需要买猪肉的时候,他就可以趁机潜入我们家。是你自己说的,萨拉杰没有任何理由追着我们不放。”这是真的吗? 他选择了北上。他为什么要去北方?
“但你也没必要去追他。”他回复道。他站得笔直,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搞得卷发乱七八糟地搭在他的脸庞边。“西奥妮,一想到那些事情,我就很难受。里拉,格拉斯……就像是你口袋里装着一张名单,上面列着一堆极度危险的罪犯名字。你好像非得跟他们中的每一个都碰上头,不然心里就不痛快。”
西奥妮环抱手臂,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更舒服些,“我只想确认我的家人是安全的。”
“那他们安全吗?”
艾默里并不是在讽刺西奥妮,他想探听西奥妮到底发现了些什么。她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同寻常的法力。她把这个秘密藏了太久,错过了告诉他的时机。
“我并不认为他离开了英国。”她柔声说,“如果我的猜测正确,我很想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知道他逃跑的地方离海军基地很近吗?我想即便是他,也不会冒险从军队附近穿越海峡。万一他想要混迹在普通人中隐匿行踪呢?万一他在准备大逃亡的时候,伤害了普通人的性命呢?万一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呢?”
艾默里走进房间,从鼻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用力握紧西奥妮的肩,“今天我给艾尔弗雷德发电报了,但他也没有太多可以分享的情报。我会再跟他联络,让他一有新消息,立马通知我。”他建议道,“这样够了吗?”
够了吗?西奥妮并不知道。“只要他别再把你卷进这些事里去。”她回答说。
“也别把你卷进去。”艾默里加上一句。他握肩的手和他的语气都放松了,“答应我,你不会再企图追踪这个男人。”
西奥妮皱皱眉,“如果你发誓,我就发誓。”
艾默里的唇边眼角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我发誓。”
“我也发誓。”
他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她的嘴。“找点儿晚餐来吃吧。”他说,“还有收拾收拾你的行李。明天早上我就把你介绍给魔法师普利特维恩·贝利。”

 
第二天早上,西奥妮因为紧张起了个大早。她不慌不忙地做着准备,一边穿衣服、盘头发,一边哼着摇篮曲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从衣柜里选了一件玫瑰红的裙子——她在做学徒期间,买了好几件好衣裳,接着召唤犟头帮她系纽扣。虽然天气很暖和,她还是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淡红色的丝巾。穿了一件和裙子很配的深橄榄色的外套,将搭配好的帽子放在床上。然后她下楼吃早餐,一个水煮蛋——除了它,她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今天,是最后阶段的起始。 当她敲碎寒碜早餐中的蛋壳时,她这么想。 和普利特——不对,是魔法师贝利,待上几周,我就可以参加魔法师资格考试,成为一名魔法师了。
艾默里用手背掩着嘴,打着呵欠,走进了厨房。
西奥妮将勺子挖进蛋白。我不再是艾默里的学徒了。不再有秘密,不再有闲言碎语,也不用再等待。
她吃了一口鸡蛋,一边忍不住偷笑。口中的鸡蛋没什么味道。除非我没考过。
她可以之后再考。但是西奥妮觉得,考试失败的耻辱感将会比失败本身更为沉重。
“我应该觉得嫉妒吗?”艾默里问道,从橱柜中拿出了半条面包。那是西奥妮两天前做的香草芝士面包。
西奥妮从鸡蛋上抬起眼来,“嗯?”
“自从派翠丝的午餐会结束之后,我就没见你穿成这样了。你一定会给魔法师贝利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西奥妮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好印象。”
艾默里一边笑,一边在两片面包上涂黄油,“汽车很快就到了。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吗?”
“这么急着甩掉我?”
“急?”他重复道,卷起了最爱的靛蓝色外套的衣袖,“不到两天,我的厨房就会变得空空荡荡,然后我将不得已自己去买日用品。我怎么可能急着做这些事?”
西奥妮又挖出一勺鸡蛋,笑道:“你可以每天让犟头做饭啊。”
事实上,艾默里曾真的试过让犟头为他做饭。然后,这位纸魔法师花了两天的时间为纸骷髅重做右手和右臂。在犟头想要点燃烤箱里的炭火时,他的右手和右臂都被烧掉了。
“我一定会置办好一堆三明治的。”艾默里悄悄地说。
“所以你想念的只有吃的咯,嗯?”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或许还会想念有人在午夜时分的陪伴。”西奥妮脸红了,“艾默里·塞恩!”她只和他一起待过一次。
艾默里却只是咯咯笑着,这个该死的男人。西奥妮将剩下的蛋壳剥掉,问道:“你最后一次见魔法师贝利是什么时候?”
“见他?”艾默里在吃东西的间隙,重复了一遍,“我想大概是在那次筹募资金的宴会上吧。就是那次,某个暴脾气的年轻女服务生将一壶酒泼在了一位客人的大腿上。”他笑道,“至于跟他说话……应该是我从普拉夫毕业的时候。除非你要算上最近的电报和信鸟。”
“所以你们真的是互相看不惯。”
“是他不喜欢我。”艾默里纠正,“而我又不能怪他。更何况他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艾默里!”
纸魔法师露出一个笑容,明亮的绿色眼睛中透露出的神色,仿佛是他知道一些西奥妮还不曾知晓的事情。西奥妮叹了口气。她会很想念这双眼睛的。但从今天算起,再有三周,她就要考试了。她已经等了这么久,再等三个星期不算什么。
汽车到了。一只紫色的纸蝴蝶停在司机的座位旁,右边翅膀上是艾默里的字迹,写的是农舍地址。艾默里将西奥妮的行李放进车子后备厢,然后坐到她身旁。汽车掉了个头,向伦敦市驶去。
“放松。”上路几分钟后,艾默里悄悄地说。他将一只手放在西奥妮的手上。她用拇指和中指捻着裙褶,“你没问题的。”
“我能通过你的测试吗?”她低声反问,“如果是你考我,我能通过吗?”
“考试都是一样的,是有特定规则的。”
“也许答案都是一样的。”西奥妮开口,“但并不意味着考试的形式是一样的。”
艾默里“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西奥妮的手。她感到了他皮肤传来的温度,手臂因为紧张而轻轻地颤抖起来。
汽车穿过伦敦,开上了纽因顿(1) 旁一条好像是马道的路。当汽车经过泰晤士河时,西奥妮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裙褶上。他们从议会广场经过,离开主城区,向西驶向谢菲德灌木区(2)  。魔法师贝利就住在那儿。
谢菲德灌木区一派田园风光,居住区和农田间杂在一起。西奥妮看着房子从车窗前掠过,每往前走一英里,房子的院落便大上一分,围墙便高上一寸。很快,她看到的房子就比农舍大了,接着比魔法师阿维斯基的房子大,然后更大。房子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街道越来越窄。
她看了一眼艾默里,但看起来他和她一样好奇。他肯定从未来过魔法师贝利的家。
又走了几英里,车子来到了一条长长的土路尽头,土路中间生长着一丛野草。然后汽车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停在了一道灌木墙旁。茂盛的灌木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被当作了篱笆来用。灌木墙中坐落着一栋看起来比磨坊都要大的房子。整齐的庭院中没有花,只有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装饰性灌木。
西奥妮走下汽车,动作不由得慢下来,目瞪口呆。房子比农舍大上十几倍,搭建它的砖在阳光下是砂岩的颜色,在阴影里则是淡紫色的。三只烟囱从严丝合缝的瓦屋顶拔起,每一扇窗户都有三块镶着白色边框的玻璃窗格。常春藤覆盖了半个屋子,其中包括屋子左侧的一小块区域,那儿像是佣人的住处,不过看起来没人居住。
西奥妮站在这座房子前,就如同一只蚂蚁站在大本钟前。她曾觉得魔法师阿维斯基的房子已经非常大了。但是这座宅邸,就算她所有的家人,把表亲也算在内都住进去,也不可能住得满。
然而,最显眼的区别还是这里没有纸张的痕迹。艾默里的家靠纸结界掩护,用纸做装饰,连花园中都栽种着纸做的植物。但这栋房子没有丝毫魔法的痕迹。它看起来虽然奢华,但是也极其普通。
她瞥了一眼艾默里,“不可能是这地方吧。”
“哦,我觉得应该是。”他评价道,一面绕到汽车后备厢去取西奥妮的箱子,“教科书产业看起来发展得很好嘛。”
“教科书?”
“我是这么听说的,那是普利特的专利。施了咒的教科书会根据学生的阅读水平,自动生成内容,图表会从书页上跳出来,诸如此类的。在美国非常流行。你在普拉夫的时候没用过这样的书?”
她皱起眉头,“没用过,但这也没什么可吃惊的吧?如果我的赞助者给我提供过这些书,我可能不会对折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艾默里笑了。
西奥妮扫视着灌木丛,终于在左手边几步路外找到了一扇拱门。她走向门,然后转过身问艾默里,“我们……就这么进去?”
艾默里正要回答,就看见了灌木丛后面的情况,转而说:“看起来有人来帮忙了。”
西奥妮踮起脚尖,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看到了一条通往房子主门的石子路,还有一缕如金色阳光般耀眼的头发在围墙后上下起伏。那种发色让西奥妮想起了黛丽拉。过了一会儿,门锁打开了,一个跟西奥妮差不多大的男人走了出来。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西奥妮还是立即认出了他。“本尼特·库伯?”她问道。他和西奥妮一起从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毕业,是班上的第三名。西奥妮是第一。
本尼特害羞地笑了笑。阳光在他柔顺的、金灿灿的头发上闪耀着。他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棕褐色长裤、一件同样简约的有领无包白衬衫,系着一条红色的学徒围裙。
西奥妮在想自己是否也应该穿上围裙。“你好,西奥妮。”他说。接着,他像是士兵一样挺直了身子,加上一句:“魔法师塞恩,终于有幸见到了您。”
本尼特向前大跨了几步,朝离他只有几英寸远的纸魔法师伸出手。两人站在一起时,看得出来艾默里稍高一些。艾默里眼里闪烁着被逗乐了的神色,伸出手来和他握手。本尼特继续道:“我听说了很多关于您的事迹。”
“所以你的手还不松开?”艾默里问道,“你妈妈真是把你教得很听话。”
本尼特眨了眨大眼睛,“先生?”
艾默里拍拍本尼特的肩,悠闲地走向大门,“我敢肯定,在过去的几天里,贝利肯定经常说起我……啊,他现在过来了。”
本尼特朝西奥妮那边看去,吹毛求疵地整理了下胳膊肘处的衬衫,然后快步走向大门。他将门推开,扶好。几秒钟后,一个高个儿男人出现了。
虽然经过了十五年的时间,普利特维恩·贝利成熟了不少,西奥妮还是回想起了艾默里中学时代的经历,认出了他。他身材瘦削,站得笔直,穿着跟本尼特同样简单,但那衣服材质上乘、剪裁精良。他那白皮肤似乎是从未见过日光,乌黑的头发衬得面色更为苍白寡淡。他瘦长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绒毛,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
看到他的样子时,西奥妮最吃惊的,还是在他脸上看不见半分笑意,也没有任何善意。
“塞恩。”他将手背在身后说,这表示他并不想握手,“你看起来一点儿没变。”
“我尽力试过了。”艾默里回答说。他的唇角弯了弯,好像是要露出个笑容。不过普利特维恩的心情看上去更糟了。
本尼特清了清嗓子,“魔法师贝利,这是西奥妮·特维尔,魔法师塞恩的学徒。”
“我知道她是谁。”魔法师贝利说,虽然他的回答很是冷淡,但西奥妮在他的语气中也没有听出直接的恶意。这样挺好,通过打交道,她觉得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理由对她怀抱疑虑。魔法师贝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低头看着西奥妮,“我希望你是做好了准备来的。如果你没练习够,我并不打算允许你考试延期。”
西奥妮想要撇嘴,但生生忍住了,“我向您保证,已经准备好了。”
艾默里说:“特维尔小姐今晚就可以接受并通过考试。我对她的能力很有信心。”
“嗯。”魔法师贝利说,“正是因为这种信心,所以你把她扔给了我,是吗?”
“我保证,你可以教给她一些被我忽略了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在你这栋宏伟房子的某个角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想知道这房子的音效如何?”
魔法师贝利的脸皱了起来,像是尝到了一个坏柠檬。本尼特又开始摆弄他的袖肘。
“我保证音效一定相当不错。”西奥妮转向艾默里,去拿她的箱子。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但他装作没看见。
“哦,这个,让我来吧。”在西奥妮拿回箱子前,本尼特赶忙接过它。
“好吧。”艾默里打破了他和另一名折匠之间延续了好一阵子的沉默,“我想我该回去了。特维尔小姐,你的折艺已经相当熟练。等下次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肯定已经成为一名折匠了。”
西奥妮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迎向他的目光,在想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的惊愕。我希望不用这么久就能见到你, 她想,迫切地想要他读懂她的心声。他琢磨不透地朝她一笑。
“她也许能。”魔法师贝利附和了一句。然而他的话听起来,与其说是附和艾默里,不如说是在强调“也许”。有可能是西奥妮想多了。
她想跟艾默里道别,拥抱他,亲吻他下巴的棱角,但肯定不能在两个旁观者面前做这些。如果算上汽车司机,将会有三个见证者,已经完成了一半苦差事的司机仍旧坐在汽车里。
艾默里朝另一位纸魔法师和本尼特点头致意,然后才对西奥妮笑着说:“祝你好运。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如果有需要的话。”
西奥妮点点头。当艾默里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感到在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橡胶带,将他们相连。
“魔法师塞恩,日安!”本尼特在他的身后喊道。艾默里在坐进汽车之前,也礼貌地挥了挥手。司机将还未熄灭的香烟从窗户扔出去,掉头开上了来路。
汽车越开越远,西奥妮眉头紧锁。突然之间,三周变得无比漫长。
“本尼特,捡起那个。”魔法师贝利说道。还提着箱子的本尼特赶紧走到被扔掉的香烟前,用鞋跟踩灭它,接着捡起来放进围裙口袋。
魔法师贝利一句话不说地转身穿过大门,走进房子。西奥妮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上。还好本尼特重新出现在她身边,指了指石子路,“走这边,西奥妮——能这么叫你吗?”
“这就是我的名字啊。”西奥妮放松下来说,“你在普拉夫的时候就这么叫我的。更何况,我现在都还不是魔法师。”
本尼特笑了。“显然,我也不是。”他再次清了清嗓子,“嗯,这是房子的正面。看到那扇窗户了吗?那是你的房间,在第三层楼的角落。如果你不拉上百叶窗,晌午过后房间会被晒得很暖。”
西奥妮点点头,走进了房子的庭院。现在,跟她在灌木丛外围看到的相比,整栋房子似乎更大了。“令人……惊叹。”她评价道。
“是吗?”本尼特问道,“等你丢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不觉得开心了。在这个地方找东西,极其痛苦。”
“只有你和魔法师贝利住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一个帮佣一周会来三次,看你算不算上这人了。”
“宠物呢?”
“没有……魔法师贝利不喜欢动物。”他回答说,抬头看向他的导师。他已经快步走到了前门门口。这位折匠没等任何一位学徒,直接走进了房子。
“他有些冷淡。”西奥妮说。
与此同时,本尼特也问道:“魔法师塞恩养宠物吗?”
“他对宠物过敏,但我有一只纸狗。”她笑道,“它叫‘茴香’。事实上,它被叠了起来,现在就在那个箱子里。”
“哦,真有趣!但我猜,箱子里面应该没有比兹吧。”他指的是西奥妮在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的宿舍里养的杰克罗素犬。
“没有比兹。它现在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我保证‘茴香’也会受到热情款待。只是,”他顿了顿,“让它离魔法师贝利远点儿。只是以防万一。我的意思是,魔法师贝利人很好,但也要让‘茴香’注意安全。”
他们到了门口,本尼特为西奥妮打开门。迎面迎接他们的是一条宽敞的玄关,玄关两侧的墙壁被粉刷成白色,脚下是深色的橡木地板。一张由酒红色和深蓝色织成的极具东方风情的地毯覆盖住大部分的地板。在前厅尽头,坐落着带有白色护栏的螺旋形楼梯。前厅左侧同一间宽敞的客厅相接。客厅中安放着一个躺卧沙发和一台钢琴。屋子正中,水晶质地的桌子上方悬挂着高达五层的水晶枝形吊灯。桌子的托盘上则是一套未用的茶杯。这里看起来,跟艾默里的前厅根本是两个极端。单看表面,那地方要不就乱七八糟,要不然就只是炫耀似的放着一两样东西,比如说花瓶或音乐盒。这里看起来简直完美无瑕。
前厅的右侧则连着一间稍微小一点儿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配着四张椅子,还有一个大理石做的壁炉,可看起来也不像是用餐的地方。或许是专门用来吃小点心的?西奥妮不知道在这般大的屋子里,到底会设置哪些功能的房间,尤其是在这屋子还只有两人住的情况下。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直勾勾地盯着看。“所以你选择了和纸签订契约?”
本尼特发出一阵奇怪的轻笑声,“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是被魔法师阿维斯基分配来的,她并没有给我商量的余地。”
“她也没有给我。”西奥妮表示同意。在得知有人跟自己有相同经历后,本尼特看起来挺开心的。
她本想加上一句,但我很高兴有这样的结果, 但本尼特打断了她的思路,“好吧,我从这里开始跟你介绍房子。从这里走过去,是在闲暇时使用的书房,这里是客人的洗手间,然后是魔法师贝利的办公室,但除非他发出邀请,否则别往里走。如果办公室门是锁着的,不要敲门。他在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什么样的工作呢?”西奥妮问道,接着又问,“魔法师贝利在哪儿呢?”难道不应该是他领着她参观房间?
“嗯,”本尼特一边说,一边巡视着旋梯上下的走廊,“我想他应该在办公室。在你来之前,他就在里面。他正在准备你的考试,有一些考试用的材料需要事先准备。但他不会告诉我是什么的。”
这也说得通, 西奥妮缓缓点头。然而,现在她发现普利特维恩·贝利的避世使得艾默里看上去像是社交名流。
“这里,”本尼特指向左侧,“是厨房、休闲餐吧和正式宴会餐厅。你可以通过桌子的大小和照明情况区别它们。宴会餐厅里有颜色不断变化的玻璃,桌子也更长。”
“哦。”西奥妮回复。颜色不断变化的玻璃?那是一个她还不知道的咒术。她得仔细看看,学会如何施展这个咒术。如果能在玛歌——她最小的妹妹的房间中安上这个,玛歌一定会非常开心!“厨师会在一个小时内到。”他加上一句,“走上楼梯……”
“厨师?”西奥妮问。
“哦,是的,女士。”本尼特回答。他笑起来,用空着的手将头发从前额捋开。他的确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魔法师贝利有一个厨子,每个工作日都来。等到了周末,我们就得自食其力了。”
“我可以做饭。”当本尼特朝旋梯口走去的时候,她建议道,“我不介意。事实上我很享受做饭。”
“真的?”本尼特问道。他从头到脚将西奥妮打量了一遍,“要不,等这周末?魔法师贝利不会解雇他的厨师的……更何况,我很肯定你将非常忙,要为考试做准备之类的事情。”
西奥妮点头。
“走上楼梯就能看到阳光房,从这儿过去就是温室。不过,我种的还在茁壮生长的植物已经不多了。至于魔法师贝利,他有一阵子什么都没栽了。这事太花时间了。还有那儿,”他用提着箱子的那只手指了指房子深处的一个角落,“那儿是储藏室,还有连接着佣人房的走廊,不过都没人在用。”
西奥妮试着将房子的平面图刻画在脑海中,虽然最后一部分比较难,因为她没有亲眼看见房间的样子。房子实在是太大了,她怀疑,就算以自己的快速记忆能力,也无法全盘记住它的布局。
本尼特继续带着她参观第二层和第三层,向她展示了音乐房、技术书房(他学习所用的材料,以及两张巨大的地图都在这间房子里)、一些客房、他的卧室、一间绘画房、纪念品陈列室、露天平台,还有专门用来学习的书房。参观还在继续,他又给她介绍了另一间绘画室、两间“更衣室”、一间堆放魔法手工制品的材料室、一间私人会客室、一间专为学徒准备的书房,还有一系列大小不一的盥洗室。西奥妮的卧室外面就有一间小盥洗室。就算这房子毫不实用的宽阔没有让她目瞪口呆,自己拥有一间盥洗室这件事也足以使她惊讶不已。即使是在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的时候,她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本尼特打开她房间的门,午后的阳光已经将房间烤得暖烘烘的。一条灰白色的长毯笔挺地铺展在深色橡木地板上。脚踩上地毯,木地板嘎吱作响。在房间中央,有一张铺着玫红色毛毯的大床,床头抵在两扇朝西的窗户之间的墙上。角落里,有一张精美的玻璃桌和两把白色椅子,那是为私人早餐准备的。带卧室门的这面墙旁边,放着一个大衣柜。转过衣柜旁的墙角,则是一个大梳妆台。
这栋房子中,西奥妮的卧室属于较小的,但已经至少是她在农舍中的卧室的二点五倍。
农舍。西奥妮已经开始怀念它了。
本尼特将她的箱子放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你先收拾一下,晚饭的时候我会叫你下来,除非你想在自己的房间中单独用餐。”
“不用,不用,我下来吃。”在这么大的空间中,她感到有些孤单。
“你喜欢这间房子吗?我也可以给你换一间。”本尼特向她解释,“今天早上我才打扫过房间,床单都是干净的。房间里会不会太热?噢,我忘记给你拿水罐和水盆了。”
西奥妮笑着说:“已经非常好了。而且盥洗室就在右手边,我并不需要水罐。”她接着道,“谢谢你。除了我刚到陌生的地方,需要适应,没有任何问题。”
本尼特点点头,看起来很高兴,“好的,我的窗户就在你窗户的下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用纸给我传消息。”
“好极了。”西奥妮说。
本尼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朝她点点头,离开了。西奥妮开始挂衣服,整理个人用品,直到晚饭才结束。魔法师贝利将晚饭端回了他的办公室。晚饭后,西奥妮将她的学习材料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明天,她就可以使用学徒书房中的桌子。她转动着藏在衬衣下、挂在脖子上的符咒项链,然后重新激活了“茴香”。“茴香”用尽了浑身的纸力气,使劲嗅着周围的新环境。
西奥妮长叹一声,躺倒在床垫上。床垫柔软得令她吃惊。太阳才刚刚开始落山,或许她可以早早睡觉,神采奕奕地迎接明天。她真的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最右侧的窗户处传来的微弱敲击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拉起窗帘,发现一只绿松石色的纸蝴蝶在玻璃窗外徘徊。是本尼特发来的消息?
她试了好几次,才抬起很久没人使用的窗玻璃。玻璃窗刚开,蝴蝶便飞进来,优雅地落在玻璃桌上。
“停止。”她命令道。蝴蝶的翅膀静止不动了。她拿起它来看了看,然后展开它,立即认出了隐藏在蝴蝶身体下的笔迹。不是本尼特送来的蝴蝶。
是艾默里。

 

(1) 伦敦北部地名。
(2) 伦敦西部地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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