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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担心追兵威胁,让我得以好整以暇,用稍微缓慢、安全的速度前进。石头磨得我双手破皮、膝盖瘀青,但我仍然奋力前进。就算崔斯坦没有派人来追,艾莉和柔依终究会发现二则面还有一段遥远的路途,若不小心,巨魔随时会追上我。
来到交叉口,我蹒跚起身查看路标,有些刻痕因为有水流过,许多已经看不清楚,唯独我当初跟随着路克时所做的记号还留存着。我跪坐在后脚跟上,抓紧手中的灯,滑下湿溜溜的石块,一屁股坐进深度及腰的水洼里。
我诅咒着,在低矮的天花板底下低着头涉水前进,水势越来越大,最后深及下巴,我从没想过不能循着路线出去的问题,真是儍瓜──马克已经说过迷宫一直在变,我变成泅水前进,幸好灯光不受泡水影响,这时我才看到坑道泡水的原因,前方满是石头──原来洞穴塌了。
我心慌意乱地往后退,望着上方的石块,似乎相当坚固,前面被挡住,只能另谋出路。我又涉水回去,爬上大石头,衡量眼前的选项。
两个方案:一是回头,二是往上走、转向右边。我拒绝考虑第一项,已经撑到这里,怎能轻言放弃。但在往右的刻痕旁边有很多充满恶兆的弧线,意味着死妖曾经出现过。
即使水冷如冰,我却全身发热──挥不去白色死妖人立在眼前的那幅影像,牠剧毒的螫针像鞭子一样急射而出。我举灯照向前方,光线跟着我的手一起颤抖,我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沉寂。
恐惧。
这些感受来自于崔斯坦和我自己。他的畏惧则是更加明显。显然是我失踪的事情被发现了,他即将面对勃然大怒的父亲。
现在巨魔随时会追上来,我必须加快速度。
往右的坑道越走越宽敞,走起来容易很多,但这也意味着死妖可能出现,我可以闻到牠们。我放轻脚步,减少喘息的机率,牠们是倚赖声音追捕猎物,上次路克和我大吵大叫才会引来死妖,如果我安静一点,或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牠们。从臭味判断,似乎有一个最近才饱餐一顿,或许暂时不饿,不至于对我穷追不舍。
手贴着湿滑的墙壁稳住脚步,预备面对前方滑溜的下坡路,一手抓着灯,靠着尖锐的石头辨别方向和支撑,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下走。才跨出第一步,后跟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别叫!别叫!」我沙哑地低语,努力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跌,但路面过于光滑,手指在滑溜的石头上完全找不到着力的支撑点,最后撞到大岩石弹向一边,痛得我不由自主地哭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照明灯,即便骨折或是瘀青还能想办法存活,但如果失去照明,那就没辙了,我绝对逃不出去。
我越滑越快,举灯照向双脚之间,只有石头和无尽的黑暗,突然屁股下方空空荡荡,凌空飞入虚无当中,我尖声大叫、挥舞双手,试着攀住任何物体,小灯不翼而飞,我骇然以对,惊慌之际听见物品破碎的声音,接着随即跌坐在浅摊里──除了水,就是黏腻的液体。
四周乌漆抹黑、不见五指,我浑身脏污、大口喘气,一股恶臭瞬间扑鼻,惊恐地认出这是死妖的排泄物。我以手指摸索,碰到一副骸骨漂浮在水洼里,吓得哇哇呻吟。心情稍微平复后,我继续漫无目的地搜索,这回我抓到某种冰冷光滑的物体,捞出水面一看,沉甸甸的金属摸起来很熟悉。是一只鸭子,纯金的鸭子。
天哪,这是路克的遗骸。
我不顾一切地把肮脏的袖子塞进嘴巴以堵住无法压抑的啜泣。这是死路、是出不去的。碎石如雨一般洒下,我兀然停止哀嚎,屏息凝神,没有任何动静。我惊慌地蜷缩在冷水里,旁边是动物内脏和路克的枯骨,我茫然没有方向感,分不清上下左右,四周黑得吓人。我浑身僵硬,不肯伸手去探索环境,整个人吓呆了,这不像碰到野狼般的慌张,还能选择转头去抵抗;也不是溺水,溺水还有机会浮到水面上。这里这么黑,根本逃不出去,无处可逃、无处可躲,更无法和黑暗对抗,唯一的选项就是坐以待毙。
但一想到要死在水池里,与动物内脏和笨蛋路克的尸骨为伴,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我没受伤、没有饥寒交迫,不要放弃,总会有一丝希望的。
我开始移动,在水中搜寻路克的背包──巨魔肯定有给他煤油灯取代被我遗失的工具,相信他背包中一定有打火石才对。手指摸到粗糙的布料,按重量判断,应该是装了黄金的麻袋,我在其中摸索,掏出一个又一个的金币,直到最后空无一物。我不死心、转向水中摸索,除了金属和石头,什么都没有。没有打火石的踪迹。
「你究竟放在哪里?」我嘀咕地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回想第一次看见路克点燃煤油灯。我记得那种看不见、走投无路的绝望,他爬出池子,打火石和金属擦撞时,水花溅上我的脸,然后又看见了……
我从心中的眼睛看见一道亮光、看到他移动的手──将打火石放进胸前的口袋。
我咬着牙,蹚过混水走向路克的骨骸,勉为其难地碰触他的尸骨和破烂的布料,随即浑身僵住──我感受到「他」的存在,就像两点以丝线相连,其中一点逐渐靠近。
崔斯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