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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眼惺忪望着树干，心不在焉地让魔法自由流转，没有特意指示方向。
「拜托要撑住。」我嘀咕。「我不在乎你怎样，只要石头别掉就行了。」
这是错误的态度──因为树的结构从建筑学来看错综复杂，加上近来地层活动频繁，更需要紧密彻底的关注。可是我心烦意乱，思绪都在希赛儿身上，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她的倩影塞满心底，甚至睁开眼睛时的每一个呼吸，都和她有关。仔细计算，打从她来到这里，我阖眼的时间很少连续三个小时以上，醒着的时间认真算起来应该是接近天文数字。
睡眠不足显然影响了心智判断，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我竟然疯狂到希望她留下来?一开始就是我们找人绑架她，使得她与家人朋友分开，强迫她和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陌生人结婚，对方甚至不是同类。结婚以来，我几乎不曾善待过她，偶尔还怒目相向，她却不计前嫌地救了我的性命，倾诉她对我的爱。
说到爱的告白，这又该怎么解译?
希赛儿会说谎，我已经见识过她瞎掰的能耐，次数几乎不计其数，她会撒一点小谎，虽然欺骗不是她的本意。其实狡诈和操控并不是她的天性，我才是这种人，坦白说，我有多少秘密瞒着她?至少一层又一层、环环相扣。
有很多是关乎人民的前途，也有一些关乎我个人的秘密。其实她心里有数，知道被瞒在鼓里，但她依然毫无保留、全心相信。从她眼里，我看到一种自然而然、毫不犹豫的信任，坚决相信我不会伤害她，即便有好几次，我做的事情伤了她的心，但她向来活在当下，不管兴奋或生气，总之有话直说，不会拐弯抹角，也很少考虑现在的言语举止对未来的影响是什么。
而我的性情跟她南辕北辙，举凡要采取行动或者下决定前都会再三思索，把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影响都算计清楚，活得小心翼翼、戒慎恐惧，而今我甚至开始担心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自己垂垂老矣，浪费了太多的光阴，未来岁月所剩无几。
爱情改变了我，把我拉入当下，渴望将自己完整且全然地献给她。
但我还是我，不可能完全抛下，按照心里所愿意的那般信任她，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用每一口气息来爱她，但我料想得到放纵之后可能的结果。我们会拥有顶多几个月、最多一年的幸福时光，然后预定的计划就会开花结果，这时就得遵照诺言放手，她将会离开。
我闭上双眼，看着未来的她慢慢走下溪水路，走上沙滩，头也不回地跨入阳光下……光是想象，那股椎心之痛就甚于被钢矛穿心而过。
平常与希赛儿相系相连的第六感，察觉到她正在移动。因我而起的沮丧情绪，像烽火般发出信号，让我得以一路追随她的去向──从皇宫到市区──我不喜欢她到处走动，因为人民对她爱恨交加。
我把任务撇在脑后，匆匆走下台阶，越过小桥进入商业区，她的身材虽然比周遭的人娇小，但我一眼就瞥见那头红发穿梭在人潮里，侍卫和她相距好几步远。她似乎没有发现我在跟踪。以前有过好几次经验，她常常低头沉思、想得入神，几乎要等我走上去拍一下肩膀，她才会发现我的存在。有多少次我跟着她在玻璃花园里穿梭、聆听天籁美声，但她从来不曾察觉附近有我这个听众。也可能是她根本不在乎。
希赛儿转进了巷子，我特意绕过转角──那个角度可以俯瞰市集、看得清清楚楚──发现希赛儿正跟杰若米‧吉瑞德的儿子克里斯托弗交谈，我浑身一僵，直觉命令魔法的光芒黯淡下来，让阴影像斗篷似地裹住全身。
以便监视妻子的行踪。
克里斯托弗递给她一颗水蜜桃，她咬了一口，黄色汁液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往下流。希赛儿看起来轻松自如、无拘无束，跟遇到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从男孩紧张的反应、红润的脸颊，和他趁希赛儿不注意的时候偷瞄她胸口的眼神，显然他暗恋她很久了。我恼怒地皱着眉头继续观察。
他的长相还过得去，就是身高矮一截，肩膀宽阔，有着农夫惯有的精干结实，他的发色就像骡子最爱的干草，古铜色的脸庞衬托湛蓝的眼珠，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向来笑容满面，光这一点就让我坐立难安──笑口常开的人肯定有心理失衡的问题。但是今天状况很反常，他那双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色阴沉，不知他说了什么让希赛儿心情沮丧──感觉她很苦恼。她丢开水蜜桃，把脸庞埋进手心里面。
他究竟说了什么?如果是外面出事了，我会收到消息，所以跟她家人没有关系;或许是他捏造了某些谎言，污蔑我和厝勒斯──想要引起她的反感。
我压抑冲动，很想跑过去命令克里斯托弗滚蛋，同时安抚妻子的情绪。
希赛儿是我的人，她属于我。
至少目前是如此，直到她转身离去、把我留在黑暗中腐烂。
我不寒而栗，赶紧撇开那些念头。
他们开始争吵，但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倘若运用扩音的魔法，这附近的人都会听到。他的话挑起了希赛儿讶异和困惑的情绪，想必是谎话连篇。希赛儿闭上眼睛，嘴唇看似在喊我的名字，崔斯坦不是……剩下的很难由唇形分辨。
我不是什么?克里斯托弗拿什么谎言对我做人身攻击?或者更坏的状况──他说了真相?
我气急败坏、双手握拳，看着男孩牵起她的手，拇指轻抚她的指关节，单看表情就知道他想入非非、渴望更进一步，最气人的是希赛儿在矛盾中挣扎，竟然没有甩开。我胸口一闷，感觉像被掏空了一样，呼吸变得又浅又急。
克里斯托弗要带她离开我。
前所未有的怒火涌入空虚的胸口，我大步冲出巷子、往市集走。
希赛儿的侍卫被我推开时一脸诧异。
「不准干涉。」我嘶声命令侍卫们。「事实上，你们可以离开了，这里让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