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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当时是个既贫瘠又黑暗的时代,所以比起悲伤,贯一更感到空虚。至少那并不是绝望。添了新家人,生活和心情都焕然一新——这种所谓的希望虽然破灭了,但是相反地,当时贯一感觉到一种这下子就可以不必改变的安心感。

在这种时代,或是这样的自己,真的有办法好好地扶养孩子吗?

这样的不安,与疼爱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心情,同样占据了当时的贯一的部分心情。流掉的孩子很可怜,令人同情,但是就算孩子平安出生,贯一也没有自信能够将他健康地扶养成人。

什么自信,什么安心。

当时的贯一确实没有那类健全的心灵。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收到召集令,那个时候的贯一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无论如何,他本来就无法浸淫在幸福的梦中。

美代子说,要是你就这样被征召入伍,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哭了。

贯一安慰她说,要带着襁褓中的婴儿生活在后方,非常辛苦,所以这样反倒好。

这样反倒好——就算撕破嘴巴,也不该说这种话。

——根本算不上安慰。

贯一觉得自己很蠢。并不是只要诚实就好。而且妻子应诙也不是只靠着希望就决定生产。那么与希望相反的不安,应该也同样地随着流产消失了,所以当时妻子的心境应该与贯一相去不远——贯一这么想。即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才更不应该说那种话吧。

那个时候,就算是谎话,贯一也应该假装绝望才是。贯一是真的觉得悲伤,而且反正话语本来就是不诚实的……

可是贯一什么都不明白。他一直强烈地认定,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只要实话实说,对方就能够了解自己的诚意。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

床上的妻子被贯一的话深深地刺伤了。

要是出征,你就回不来了啊……

我们就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啊……

妻子哭着这么说。“你这是叫我去死吗!”贯一怒吼。“只会说那种自私自利的话,要去打仗的可是我啊!去死的也是我啊!最害怕的人是我啊!”贯一大吼大叫。

贯一也被妻子的话剌伤了。

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就没有任何进展了。

那时,贯一怒吼完后,也深深地陷入了自我嫌恶。

因为妻子把他的话当成恶意,所以生气。会被话语刺伤,错不在说话的对方,而总是接收话语的自己。冷静想想,就能知道妻子也是出于不希望贯一上战场的心情才这样说的。要是妻子觉得贯一最好去死,就绝对不会那样说。

于是……贯一决定领养孩子。

——隆之。

隆之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贯一也不知道。

据被委托处理此事的人说,隆之的父母因迫不得已的理由,无法养育他,但是贯一没有询问是什么样的理由。贯一与妻子商量后,妻子二话不说地答应,说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孩子都没有过错,那孩子一定是上天赐予的。

虽然领养孩子的手续相当麻烦,但孩子很快就收养到了。

妻子高兴地抱着别人的孩子。贯一也很快地涌出做父亲的亲情,然而赤纸却彷佛等待着这个时机似地,送达了。

贯一有种很不可思议的心境。

贯一在众人挥舞着小旗欢送下离开,一次又一次地吿诉自己: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吗?

不可能顺利的。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虚伪的一家人。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的。

贯一莫名地想看看天空。

门砰的一声被粗暴地关上了。

当然,显然是进门的刑警故意这么做的。

额头青筋毕露。嘴唇干燥皲裂。眼尾眼头血丝遍布,一片鲜红。激动与疲惫、烦躁,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名刑警的情绪已经濒临了紧张的极限。

刑警激动得发抖似地,鼻子喷出气息,看了一眼扔在桌上的文件,神经质地以食指敲打桌子。

“什么……?”

什么什么?——刑警态度暴躁地拉开椅子,抓起文件,粗鲁地坐下。

“杂司谷连续婴儿绑架杀人……?”

刑警说完后,便沉默不语,静静地看起文件上的文字。

他的嘴角徐徐下垂。再次用手指敲打桌子。一次又一次敲打。

“绪崎……”

沙哑的声音响起。被呼叫的刑警——绪崎——全身一震,有些夸张地转过头来。

刚才被粗鲁地关上的门不知不觉间打开,一名年老的刑警站在那里。

“老爷子……你感冒好了吗?”

老刑警没有回答,来到绪崎旁边。

“弄到这么晚,辛苦你啦。课长呢?”

“回去了。不……应该和本部那些人在酒宴里吧。”

“连那种人都得接待吗?”

“当然啦。”绪崎不悦地转动椅子。“从静冈县本部过来的莲台寺裸女杀害事件搜查本部长的警部大人,是署长的同期呢。”

“可是事件都还没解决……”

“哈!”绪崎骂道。“只是没办法送检罢了,真凶都已经抓到了。上头的大人物完全放心了。而且就算来上一堆大人物,也不能做什么嘛。就算他们待在这儿,也只会让现场的人精神紧张而已。”

“代替润滑油,灌他们酒喝是吗?确实像是课长会做的事。不过仔细想想,课长的用处也只有这么一点嘛。”

“混账啦混账!”绪崎龇牙咧嘴,皱起鼻子,不屑地骂道。“每个都是混账王八蛋!”

“怎么比平常更暴躁了呢?”

老刑警拉开旁边的椅子,靠背向前地跨坐上去。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懒散,一看就是十分疲惫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啦?”

“还有什么事?老爷子,就案子……”

“我不是说案子……”老人打断绪崎,朝他伸出手指。

好像是在向他讨烟。

“……我是说你个人。”

绪崎从胸袋里掏出香烟递给老人,说:“为什么这么问?”

“瞒我也没用。”

“不愧是讯供天王老泛——有马泛,不过我想一定有人提供消息对吧?哎……的确,要说有什么的话,的确发生了一些事。前天,我老婆跟岳父岳母……啊啊,可是那是私事,跟工作无关哪。”

“旁人看起来可不是那样。哎……老实说,没有人提供消息。只是我也一样罢了。”

“老爷子吗?怎么了?不是感冒而已吗?”

“感冒才是没关系呢。”老人——有马几乎是叹息地说道。“哎,最近总觉得身边骚动不安。闹哄哄的静不下来。没错,之前的战争开始前,也是这种感觉。”

“什么意思?难道又要开战了吗?又不是看卦的,说这种话,一点都不像老爷子。不过现在的日本也实在凄凉。就算想打仗,没子弹没钱也没军队。保安队什么的,反正也派不上用场吧?老爷子是杞人忧天啦。”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啦。”

有马兴致索然地说道,从绪崎身上移开视线,望向远方。此时他才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香烟含进嘴里。

“不管这个……那个嫌疑犯怎么样了?听太田说,那家伙……相当难缠?”

“难缠……是很难缠啊。可恶死了。”

绪崎点燃自己的香烟后,将火种递向有马。老人皱起眉头,凑了上去。

“听说那个人脑袋有问题,不是吗?”

“脑袋有问题?那的确是有问题。都杀了人嘛。杀人犯全都是疯子。正常人会杀人吗?才不会哩。”

绪崎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板起脸来如此说道。

有马略为后退。冷静想想,绪崎刚才的发言问题十足。

“你、你是怎么啦?……你才是,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要紧得很哪。”绪崎豁出去地说。“老爷子,我啊,跟那个低能的混账东西面对面待了整整一天哪。那个臭家伙不管问他什么,回答都是左闪右躲,敷衍了事。要是我低声下气一点,就给我吐些莫名其妙的话。一逼问他,就立刻道歉。战战兢兢、扭扭捏捏的,连半点信念主张都没有。明明杀了人,却一点反省的样子也没有。不,他根本什么都没在想。被那种人给杀掉,被害人真是不幸。与其被那种人杀死,被驴子晈死还比较能瞑目。我光是想起那家伙就恶心。如果我不是刑警,早就把那种废物给杀了。”

“喂喂喂,你这话也太恐怖了吧……”有马无力地笑道。“……你不是才说杀人的家伙全是疯子吗?那样的话,想要杀掉那家伙的你不也是疯子吗?”

有马以玩笑般的口吻说,但他的眼睛没有笑意。

绪崎顿了一下,歇斯底里地揉掉没有熄掉而干冒烟的香烟,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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