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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在奇台帝国历史上,叛乱并不鲜见。从最早的帝国建立之初,就开始有内战和叛乱。每一次王朝更替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在那些闻名青史的叛乱战役中,第六王朝全军覆没算是其中之一了。逆贼假传圣旨给军队将领,欺骗了整个大军。自那时起,虎符制度就应运而生。传令官必须手持一半虎符,统帅大将军也必须验过虎符才能接受军令,保证皇帝陛下的意旨能够准确传达到战场。
虎符的烧制非常严格,必须在严密监管下,由帝国专用的官窑烧制。通常是老虎的造型,上面有龙纹雕饰。老虎的背上还有编号,对应序列。
出征之前,统率三军的大将军得到紫荆宫领取虎符。这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准确地说,出征前他们会领取一定数量的虎符,但都只有一半。而从朝廷发出的命令,则由传令官手持另一半虎符,飞骑带往战场,将军把传令官的一半和自己手里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虎符,才能接受命令,否则违抗军令不仅是砍头大罪,还会被株连九族,毫不姑息。
那些传令官通常都是瞰林武士,好几百年来一直如此。历朝历代,瞰林的尊严为他们赢得了各方面的信任。

 
夏日的清晨,帝国和叛军的统帅在藤关东侧会面了。一个人骑在马背上,笔挺着身子,俨然一派大将风范,只是他下马的时候需要人帮忙,走路还得拄着拐杖,拖着一条僵硬的腿。
而另一个从藤关东面开阔的平原而来,坐着由八位高大壮实的士兵抬着的巨型轿子。对他而言,已经很精简了,通常给他抬轿的有十二个人。
另外,还有两名士兵抬着一顶西部样式的椅子,很宽敞,带着垫子,上面铺着明黄色的布。靠近以后可以看出那是一把龙椅,至少是龙椅式样,那颜色也是帝王专属的。
士兵们把龙椅放在离藤关不远的地上,那顶轿子也停了下来。轿帘掀开,在侍从的搀扶下,一个巨大得吓人的身影从轿子里出现。坐到了龙椅里面。
另一名男人拄着拐杖等着,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并非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而是实战用的长剑。他的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鸟儿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下面没有一丝风。天气炎热,虽然在藤关遮荫的地方能稍微凉快一点。
他们两人都各自带了五名护卫——不计算抬轿和抬龙椅的轿夫,还有为将军牵马的小兵。除了将军本人都没有携带武器。其实将军佩剑已经算破坏规矩了,就跟那把龙椅和那顶装饰有翠鸟羽毛的轿子一样。
此外,还有五十名瞰林武士在藤关,监督和见证这次谈判——数百年来,这也一直是瞰林的权利。其中五位盘膝而坐,在纸上记录谈话的内容。他们赶在其他人之前就已经到来。这些记录准确、全面,还得相互对照,这个清晨所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如实记录下来。其中两份抄本会送给谈判的双方,另外三份则保留在瞰林寺里,如果双方有签订什么协议,可以作为证据存留。
不过,今天,在藤关,没有人期盼会达成什么协议。
其余的黑袍瞰林在藤关内散开,男男女女都佩着利器。二十几个人手持弓箭站在藤关山坡的两侧。他们监视着谈判——或者说保护谈判的双方,有瞰林作保证,两方都会觉得安心。
瞰林武士们,包括准备记录的文书,都戴着纱帽。他们的身份在此时此地毫无意义,只是执行自己的使命,作为历史的象征。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帝国方面出现的是指挥藤关守军的徐毕海节度使,他耐心地等着对面的人落座在龙椅上,这可费了点时间。徐毕海淡然的微笑纹丝不动,但双眼一片冰寒。
在这种谈判中,通常有人会说两句开场白,主要是正式提醒记录的瞰林可以开始了。而这一次,没有。
相反,徐毕海径直开口:“我个人有个建议,安隶。”他没有称呼安隶的头衔,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就说,我想听得要命!”安隶说。
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人都会觉得他的声音出奇的高亢,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带着点蛮夷的口音。
“不如我们俩来场一对一对决,把矛盾都解决了,效仿古时候的将军阵前对垒?”徐毕海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空气似乎静止了,连呼吸也变得很难。荣山盯着徐毕海,那双深陷在脸上肥肉里的小眼睹瞪大了,然后他开始大笑,笑得连那大得吓人的肚子、肩膀、脸和下巴上堆积的肉不停颤动。他几乎笑得喘不过气,高亢的笑声在狭窄的藤关回荡。吓飞了天上的鸟儿。
徐毕海的目光依旧冷硬,而笑容则更加明显。一个人讲了笑话总是希望对方能够有反应的,不管讽刺的意味有多重。
喘着气,颤抖着,荣山举起了手,看上去像是在乞求怜悯。终于,他控制住了自己,用丝绸长袍的袖子抹了抹小眼睛边笑出来的泪水。咳嗽一声,他又擦了擦脸,然后说:“决斗是诗人才会干的事情!你那条独腿脚就能把我踢死,我要往你身上一坐,你也没命!”
“这样说也没错,”徐毕海点头。他的身材高瘦,脸上轮廓分明,十分冷峻,似乎他俩是被一个喜欢开玩笑的神仙凑到一起了,对比如此鲜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我可以跟你的儿子决斗吗?”安隶的儿子粗壮魁梧,就站在父亲的龙椅旁边。
坐在龙椅上的人停止了大笑。那双几乎淹没在脸上肥肉里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跟徐毕海一样冰冷。
“他会杀了你的。”他说,“你也知道。大明宫不会允许你这样做,更不会奖励你。我们又不是小孩儿了,现在也不是古时候。是你让我出来谈判的,瞰林还在旁边盯着呢。你最好赶快说你要干什么,然后赶紧从我眼前滚开。”
他的话直接、尖锐、粗俗。而这一切都是故意的。
这次轮到站着的徐提督被逗乐了,或者他是假装觉得好笑。“好吧,我看该滚的人是你吧?自从我来藤关以后,你怎么不进攻呢,荣山?还是你喜欢在这么炎热的天露营在那边的平原?它能让你的病好点?”
“我控制了大运河。”安隶冷冷地说。
“你只是控制了它的北港。难道你没听说么?西南方风调雨顺,今年秋天一定会丰收。还有,当我们在这里享受美好的清晨时,第十二军已经赶到了。五大家族在你的背后不停地搞小动作,至少据我们所知是这样的。”
荣山笑了:“是啊,五大家族,你们知道曹清和他的家族的事情吧?……在我背后,就如你所说。或者这些消息还没传到大明宫?那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他的庄园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他的那些老婆和女儿被送到军营里当营妓,还有他的孙女儿们,我想是的。男人嘛那就分情况了。曹清被吊死了,赤裸裸地挂在他家废墟外的柱子上,那话儿也被割了,他的肉都喂了秃鹫。”
全场一片死寂,没有一丝风,空气都变得越来越沉重。显然,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徐毕海真不知道这个消息,而且他相信荣山的话。
“那可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轻声说,“你真是给自己蒙羞。”
荣山耸了耸肥胖的肩膀。“他是第十王朝的第一个叛徒,这些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几大家族,他们大摆宴席互相拜访的时候,最好端着酒杯好好想想,该走哪条路,该支持哪边。东北的局势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糟糕。”
徐毕海盯着他。“这场仗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完的,等到了冬天,你还能喂饱你的军队?还能让他们军心安稳?你现在是骑虎难下,被困在这里了,你自己也知道。或许你觉得可以撤回延陵城?好吧,我喜欢亲自率兵攻城。如果今年秋天东部没有一个好收成,你就完蛋了,荣山。”
鸟叫声突兀地响起,藤关里安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要告诉你件事儿,”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说,“我不喜欢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会享受杀你的过程,我要先砍掉你那条瘸腿,把砍下来的腿拿你面前看看,再把腿上的血灌到你自己嘴里。”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等野蛮凶狠的话似乎还是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真可怕,我吓得发抖呢,”最终,徐毕海开口了,“在我像小孩子一样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之前,听听皇上是怎么说的吧。你现在的作为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天下人尽可讨伐。你的生命很快即将宣告终结,还有你的子女们——”
“他杀了我的儿子。”安隶说。
“你其中一个儿子。他本来就是人质,这是你咎由自取。正是你自己起兵叛乱才葬送了你儿子的性命,你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说啊!”
在这个高瘦、留着短须、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的将军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他不是什么人质!不要以为有瞰林在记录就可以胡说八道。他是飞龙军的一名校尉,一个朝廷命官。有个蠢货因为害怕就把他给杀了!你要假装很赞同他的行为吗?”
“那时候我还在辰尧。”徐毕海说。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吧。
“这算什么回答!好了,我晓得你的意思。不管你多恨我,徐节度使,我敢拿自己儿子的命和你女儿的命打赌,你同样瞧不起文周!”
徐毕海没有回答。
荣山继续道,声音铮铮如铁。“一直以来,你就是不想跟他硬碰硬!所以才待在西边,让一个只会玩马球的纨绔子弟把奇台帝国搅得一团乱,那家伙有啥了不起的?他能够当上相国,还不是因为自己堂妹睡在太祖的床上。而那个太祖皇帝还成天只梦想着炼丹服药,长生不老!”
他怒视着徐毕海:“至于你,徐大节度使,你有为国家的安定尽力么?你有点责任感么?你是真心认同那个把你派到这里来跟我打仗的蠢货?我要文周跪在我脚下,瞎了双眼,求我让他痛快地死!”
“为什么?你又不是第一个在权力斗争中失败的人。”
“他算个屁!”
“那你连个屁都不算!你滥杀无辜,弄得生灵涂炭,就为了这个?”
“那又怎样?”安隶说。
这句话冷酷而坦率,就似悬挂在空中一般,沉甸甸的。
“那么你就不能怪文周。是你起兵叛乱,你的儿子才会死,这个结局你早该预料到的。还有每一天都死去的无数的别人的儿子。”
“是啊,”荣山说,“还有女儿。”
徐毕海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说:“相国之职有许多人都担任过,来来去去,留下的只有回忆,就像尘沙上的脚印。皇帝的宝座比陛下本人,比朝廷里的所有人都重要,不管他们是好是坏,是聪明还是愚蠢。对相国大人我有我的看法,而我没必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一个倒行逆施的叛贼听。”
“如果我夺了天下,那就不是叛贼了。”荣山说。
“你永远是个叛贼。现在是,身死以后也会是。这个名称将永生永世跟随着你,不管你是死是活,都将遗臭万年。”徐毕海咳嗽了下,顿了顿,然后说,“听听我的提议吧。”
“我在听呢。”安隶说。
“你和你的长子不能幸免,陛下开恩允许你们自裁,留个全尸,并且会命人安葬你们,虽然不能给你们立碑。还有你手下的五位将军也必须死。至于你军队里的其他人,不管在这里、在东北或是在延陵城,都将承太祖陛下洪恩大赦。瞰林会记录下这一切,我也会用名誉保证。”
他的声音变得平静起来。“你活不久了,你也知道。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的一条命,再加上另外六个人,就可以换取所有跟随你的士兵活命,还有奇台的士兵。”
他讲完了。除了五名瞰林记录时发出的沙沙声,整个藤关一片死寂。
“我干吗要这么做?”荣山说,听起来真的很迷惑,他伸出手抓了抓另一只的手背,“是他逼的。文周逼得我只能这样,他在皇帝耳边讲我的坏话,还把我要留给儿子的一切都抹杀掉。对一个要点脸面的男人而言,还能做什么?”
“就为了这个?”徐毕海说,“传承?”
“你当然不理解,”荣山淡淡地说,“你只有女儿。”
他在龙椅上挪动了下身躯。“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那我们就浪费了一个上午。不过我还是提醒你,我认识你的女儿,我也会找到她们,然后,我会让你非常,非常的后悔。你可得相信我能做到。”
高瘦的徐大人神色不动。“那我谢谢你了。”他说,“你把摧毁一切看作是享受,真是少见又微妙的丧心病狂。”
微妙,这个词似乎在空中停留了很久,瞰林的毛笔在绢纸上沙沙地迅速移动着——微妙,确实很微妙。
明黄色的龙椅被抬走了,荣山走进了那顶装饰有翠鸟羽毛的轿子里。轿帘很快放了下来。或许从他自封为帝开始,就更加注重这些礼节了。
终于,三名纱帽蒙面的瞰林走了过来,两名护卫护送着第三个手里捧着记录卷轴的人。那名瞰林把卷轴递了过去,轿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了它。
轿夫们抬起轿子,走到了炎炎夏日之中。

 
沈礼眉感到深深的不安,诸事头绪繁多,错综复杂。其中之一就是刚刚在藤关看到的紧张场面,那些野蛮而血腥的话,让人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事实上,或许风暴很快就会到来了。
而另一个原因则有点琐碎,并且有点可耻,她几乎不愿承认。安隶轿子里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甜腻的香味仍然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很不舒服。那时候她正好站在那一排瞰林之中,人们示意她和另外一名走上前,护卫那名做记录的瞰林。
那股浓重的香味,有点粘腻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现在回想起来她还觉得恶心。藤关的空气又太过凝重,她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藤关之外肯定非常炎热,那里的叛军还驻扎在阳光之下。
那时候她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让她到现在都心悸不已:她走到了荣山身边,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着瞰林把卷轴打开向他示意。她的剑法和刀法都很差劲,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带着武器——因为她今天扮作一名瞰林。她很有可能一剑刺死荣山,结束这一切。
但是,同样也会结束瞰林的传统,违背瞰林的信条,破坏瞰林被人尊重的基础。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口碑,就这么被沈礼眉毁于一旦——而他们善良地在石鼓山收留了她,给予她庇护和指引,甚至在乱世之中为她指出了一条回家的路。
所以这种念头她想都不该想,或者,只能想想,决不能付诸行动。
不管怎么说,荣山已经大限将至——那就是她闻到的味道。那位高瘦的徐大人(她记得这人,曾经听父亲提起过)口气生硬的话里也暗示了这个意思。她在浏览记录的时候看得很清楚。
她想着,反正杀了荣山也不能结束这场叛乱。他还有儿子——还活着的就有三个,其中一个就站在这里,除此之外,他手下还有统兵大将,徐毕海也说过他手下还有五名将军必须处死。所以,就算她刺杀了安隶,他们也会将这场叛乱继续下去的。
叛乱这种事情不会完全受一个人的意志和生命控制。或许他能够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点燃叛乱的火焰,但无法控制事情的发展。踏出这一步,或许就无法回头。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么?
她很想问问别人,但又做不到。她伪装成一名瞰林,没有人知道她是谁,而一名瞰林武士是不会问任何人这种问题的。
他们让她背着双剑骑行前往南方,这样就不会显得特别突兀,也不会被当成新手,可以跟他们一起行动。瞰林双剑刚背上的时候特别沉重,剑鞘摩擦着她的后背,非常疼。而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一个女人往往比想象中为更吃苦耐劳。虽然她不敢肯定这算不算是一种美德,也不知道能够习惯到底是好是坏,未来总是不确定的,她像是一叶小舟在波涛中沉浮,无法回到从前。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还琢磨这些,沈礼眉看到三名来自藤关西侧的骑兵,快马加鞭地朝他们赶来。
领头的一个扛着一面龙旗,上面有着代表皇帝的标志。他们是从宫里派来的传令官,她以前陪伴皇后娘娘的时候曾经见过许多次。第二名骑手是位瞰林,在马还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翻身下马。他走到徐节度使身边,躬身行礼,浑身热得冒汗,黑色的长袍都被汗水浸透了。他递过一个小东西,沈礼眉认出那是半边虎符,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她之前从未见过。传令官递给徐毕海一个卷轴。
徐提督把虎符和军令都接了过来,把虎符递给手下的一名军官。那名男子将手伸进一个皮囊里,拿出了半块虎符,比对了下,又放了回去,翻出另外半块。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名军官拿起两半虎符,把它们合在一起。仔细检查过后,点了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徐毕海才打开了军令卷轴。
在沈礼眉眼里,这位将军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倚靠在拐杖上,呆了一会儿,然后站直身子。“是什么时候得到军令的?”他问那名传令官,声音很轻,很细。但沈礼眉听到的时候,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
传令官显然已经疲惫不堪,他先朝徐毕海躬身行礼,然后说:“三天之前,节度使。我们半夜就出发了。”
“是谁下的命令?”
“相爷亲自下的。他亲手把半块虎符和军令递给在下的。”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愤怒的神色出现在徐毕海的脸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他害怕了。他害怕我们在这里对峙得越久,我们把他交给安隶的可能性就越大。”
整个藤关鸦雀无声。沈礼眉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另一个人在藤关外说的那句话:我要文周跪在我脚下,瞎了双眼,求我让他痛快地死!
过了好一会儿,徐毕海才开口。他的口气淡然中透着一股苍凉,似乎在对着寂静的空气说话,而不是对身边的人。“如果这里不是我,如果对面不是荣山,我早就这么做了。”
站得如此之近,沈礼眉听到这句话以后,心里泛起的是恐惧。就如风中飘落的树叶,她似乎听到了命运的声音。或许,有更可怕的事情,将在这里发生。

 
不久以后,八名瞰林骑马从西边出了藤关,穿过第二军和第三军的联合部队。大军已整装待发,命令已经下达。
八名瞰林飞快地骑行通过峡谷,右边是宽阔的河流,左边是险峻的群山,这就是藤关之所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原因。对奇台帝国而言,此处乃兵家必争之地。
其中两骑前往码外的瞰林寺,带着三份今天早上谈判的记录。到了码外,其中两份记录会被送往其他的瞰林寺保存,以防万一。
另外两人直接骑行前往新安城,把卷轴送到大明宫里,还添了一些新的东西:徐毕海适才所说的那些话。这份记录将直接面呈皇帝陛下和珍妃娘娘,而不是交给相国。
还有三名瞰林遵守着石鼓山的承诺,护送最后一人前往更远的西南方。在去新安城的途中他们会和其他人分道扬镳。而最后那一位仍然陷在怀疑和恐惧的情绪里的人,则是已故的沈皋将军的女儿:沈礼眉。

 
从第一王朝开始,奇台帝国就战乱不断,有关战争的记载数不胜数。
战略和战术的不同分支琳琅满目,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连科举的时候,都有题目让考生论述两三部经典兵书,并表达自己对其的取舍,分析和论证其中的理由。
战场上的胜败可以归结为不同的因素,有些兵家更重视数量上的优势,在其他条件相差无多的情况下,数量决定了成败。所以审慎的将军在部队数量占优的情况下才会发动决战,否则就耐心等待机会。
当然也有人指出,很少会有其他条件相差无多,只凭数量对决的情况出现。例如武器装备就可能出现巨大差异。一个被经常引用的例子是从前的东北远征军入侵高丽半岛,结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浸湿了所有的弓箭,弓弦松弛,无法拉开,导致弓箭手在关键的战役中无法发挥作用,大军饮恨败北。
在论述战前准备重要性的著作中也常引用这个例子,远征军的将领们没有预料到气候的影响,也是这场大败的重要原因。所有幸存下来的将领全部被杀头,或者被勒令自裁。
还有一些兵家把论述重点放在地形、军势等方面,地势较高的地区,可以利用天然优势保护自己的部队,并对敌人造成打击。所谓“高陵勿向,背丘勿逆”,有经验的将军总会尽可能占据有利地形的。
补给也是重中之重,食物、衣物、马匹,甚至行军的靴子,都有可能决定战争成败。还有步兵和骑兵的比例,军马的品质、经验什么的。身经百战的老兵总是比新兵强上许多。
还有就是奇袭,用兵当行险着,在敌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夜晚、气候恶劣等情况下突然进攻,或是采用让人意想不到的战术,都可以有所作为。类似的战例太多了,也让许多将军因此成名。
此外,还有士气也被认为是重要因素,这取决于统帅的能力。曾经有一个极其经典的故事,有位英雄盖世的将军,率领他的部队,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完全悖逆了兵法,自陷死地。
他手下的士兵已经无路可退。
因为没有退路,所以他们以少胜多,大败敌军。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求生的欲望能够让士兵们爆发出更强大的气势和力量。
这也是哀兵必胜的道理,无路可退,若不拼尽全力作战就必死无疑的部队,往往能够逆转战局,书写奇迹。
而最后这一点,也是后世史官们一致认为安隶的叛军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对阵藤关守军还能取胜的重要原因。
守军的数量远胜于叛军,而他们确实让叛军惊讶了一次——徐毕海提督亲率大军出关,直扑烈日炎炎的战场。
一开始,守军的进攻让叛军一阵恐慌。徐节度使显然是把夜里赶到的部队集中起来,一起出战,所以叛军一醒来就看到无数的敌人直扑而来,不得不仓促应战。
可是很快这种恐慌就过去了,出现了生机,甚至是惊喜。本来守军如果坚守不出的话,藤关固若金汤,叛军根本无法攻破。秋天的收成未定,等到冬天,他们几乎注定要从这里撤军。届时军心不稳,粮草后继艰难,甚至可能动摇整个荣山的伪朝。而到了明年春天,帝国也能集结更多部队,以压倒性优势决战。
而现在帝国守军竟然放弃如此明显的优势,倾巢而出,在这个时候跟荣山的部队决战,那真的不是什么惊恐,而是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份惊喜,让本来注定该失败的叛军有了转机。
当天双方都各有伤亡,但帝国军队的损失更大,待到伤亡数量上升至一定比例的时候(对任何军队而言都无法承受的比例),徐毕海的士兵开始溃败,然后撤退。
溃败的士兵拼命撤往藤关,甚至冲破了出来接应他们的守军阵型。乘胜追击的叛军骑兵衔尾追了进来,就这么通过了固若金汤的藤关,从藤关东侧一路打到西侧。
那一天结束的时候,超过半数的第二军和第三军士兵都在藤关丧生,或是在战场上被俘虏。
其余愤怒的士兵不得不仓皇逃生,让同僚们用鲜血和生命承担朝廷那荒谬的命令所付出的代价。他们被迫离开了安全之所,打了一场毫无必要的战斗,并且一败涂地。
徐毕海节度使也逃离了战场,他和他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往新安,现在,整个新安城在荣山面前完全敞开,再没有任何可以设防的关隘了。
有人看到徐节度使骑行的时候老泪纵横,虽然很难说清他的眼泪是愤怒或是悲哀。
对奇台帝国而言,这是一场灾难性的战斗,它带来的混乱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这一场噩梦会结束(那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在那之前,帝国和整个世界都将经历一场大乱。
轻歌曼舞的年代早已远去,平静的生活已告终结。就连最美好的年代,想要持续四海升平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别提天下大乱之时了。

 
三天之后,夜深人静之时,这个消息传到了大明宫。
伟大的太祖皇帝从梦中被惊醒,听取了此事的报告。满朝文武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天子的安全,赶在新安城沦陷之前,皇上必须移驾。京都就算被叛军攻下,也会有重新夺回来的一天,但如果皇帝陨落,王朝必然覆灭。
没什么时间犹豫了,荣山的叛军正在步步逼近毫不设防的新安城。而到第二天清晨,这个消息肯定会在城里造成极度恐慌。赶在日出之前,皇帝陛下和他的近亲,在残存的第二军护卫下,秘密地从皇宫北门出发,到了鹿苑,然后越过了新安城的城墙。朝着码外飞驰。
星空之下,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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