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晨光微熹，玛莉漫步在凡尔赛的花园中。侍卫们还在睡梦之中，园丁们也已悄然离开，连游客都还未到来，美丽的花园现在只属于玛莉一个人。百花争奇斗艳，橘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令她沉醉其中。
沿着草坪间的小道，玛莉向阿波罗喷泉走去，边走边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先去喷泉那里给海妖喂食，然后回到城堡叫醒伊夫斯，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早餐（面包和巧克力）。可惜她不能陪伊夫斯一起参加仪式，因为女性是不允许出席这种盛大的场合的。她只能和其他女眷以及那些不受宠的侍臣们待在旁边的警卫室，等仪式结束了再和大家一起去参加弥撒。
远离了朝堂上的繁文缛节，又置身在这片美景之中，玛莉的心情也雀跃起来。她飞起一脚，踢飞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看着小石头在空中画出的弧线，玛莉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公式。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我就能描绘出石头的运动轨迹，还能推算出它对其他石头的作用力。物理真是一门奇妙的学科，有了它，我甚至能预测日月星辰的轨迹。 她自信满满地想着。
一阵微风吹过，橘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这些树叶颤动的频率是多大？该采取哪种计算方法？玛莉想啊想，没能想出答案。不过她并不气馁，她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计算方法。
她不禁想到了牛顿先生，这么简单的问题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她真想给牛顿再写一封信，可是又鼓不起勇气。牛顿并不在意玛莉卑微的身份，还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可是她居然把信弄丢了，也没给牛顿回信，现在想起来可真是懊恼啊！
凡尔赛宫矗立在一座小山丘上。玛莉沿着草坪间的小道，向海妖所在的帐篷走去。
终于不用摸黑绕弯路了！想起昨晚的行程，玛莉还有些心有余悸。今天她换上了轻便的骑手服，走起路来也更加方便。
快到帐篷的时候，她看到远方沿着王后大道驶来了由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每辆马车上都装着沉甸甸的木桶。
吕西安骑着他的灰色小马走在车队的旁边。他的灰色小马还是那样的有精神，甩着尾巴踢踢踏踏地向帐篷走去。吕西安看到了玛莉，举起手中的手杖向玛莉挥了挥，把注意力转回到车队上。到了帐篷跟前，工人们掀开门帘，车夫们也下了车，在马车旁站成一排。
玛莉·约瑟芬越过他们，直接进到帐篷里。她走到水池边，打开笼子，动作麻利地钻了进去，急切地搜寻着海妖的身影。
海妖躲在雕像的下面。它又黑又密的头发和闪闪发光的尾巴在阿波罗的马车下若隐若现。
“海妖！”玛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海妖并不理睬，甩了下尾巴，向深处游去。玛莉把手伸进篮子里，想拿条鱼来喂海妖，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她发现篮子周围的冰已经化光，里面的鱼也都发臭了。
“来人！”玛莉叫了起来。
和海妖相比，侍从可就听话多了。他一路小跑，来到玛莉面前，垂下目光，等候玛莉的吩咐。
“小姐，请问有何吩咐？”
“把这些臭掉了的鱼拿走。我需要活鱼，活鱼在哪里？还有冰块呢？”
“您吩咐的这些东西马上就到！”侍从指了指外面，那里有几个仆人正向喷泉走来。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柳条篮，另外两个推着两车冰块。
“好的，谢谢！”
侍从对着玛莉鞠了个躬，然后就过去帮忙。他们把装满了鲜鱼的篮子放进水池，然后把推车上的冰块铲到标本上。
玛莉·约瑟芬连忙跑过去，走到了喷泉里的平台上。自从上次越狱事件发生后，海妖就老实了许多。估计它也受不了外界的干燥。
可怜的家伙，它一定吓坏了。玛莉·约瑟芬叹了一口气，有些头大。毕竟受惊的动物是很难被驯服的。
她用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水面：和她在呼唤赫拉克勒斯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只不过就是把被子换成了水面，呼唤的对象变成了海妖。
“来，海妖，到这里来。”
海妖从阿波罗的战车下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玛莉·约瑟芬拿着鱼在水里晃来晃去。海妖终于有了反应，它抬起头，张大了嘴巴。水从它的嘴里流过。
“好样的！来，快过来，来吃鱼。”
“呸！”海妖吐出了一大口口水。
“你有办法让它吃东西？”身后突然传来了吕西安的声音。
玛莉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吕西安大人，我……我无意……不对，我是想说……我没认出是您……”
吕西安也爬到了喷泉的边缘上，看着池子里的海妖。吕西安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玛莉正暗自懊恼，却突然发现吕西安已经把目光转向了自己。
“你没认出我来，是吗？是因为我把胡子刮了？”吕西安问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玛莉心里有些忐忑，想笑又不敢笑，因为她摸不清吕西安的心思。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呢？
吕西安确实变了一番模样，估计是有人在回到凡尔赛宫之后，好好给他解释了宫廷里的规矩。他仍然穿着象征着自己地位的金丝蓝衣，但是却刮掉了自己的胡子——和国王保持一致。他脖子上的司坦克围巾变成了时下流行的丝绸领结，扎起来的黑发则被一顶时髦的假发所取代，假发上的发卷垂在胸前。不过他假发的颜色却有些与众不同，别人都模仿国王选择了黑色的假发，吕西安的假发却是赤褐色的，衬托出他白皙的面孔和浅灰色的眼睛。
“我不是没认出您。我以为您在为国王办事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玛莉·约瑟芬干巴巴地解释道。
“现在，这只海妖就是国王吩咐给我的差事，克鲁瓦小姐。你哥哥既然负责照顾这只海妖……”
“这只海妖现在归我管了，哥哥要去解剖那只海妖。”
“这样的话，我们应该会经常见面。好了，言归正传，你能让它吃东西吗？”
“我试试吧！”
“你哥哥都是强迫它吃的。”
“我想驯服它，让它吃我给的东西。”
“没必要。陛下只要求不出乱子就行。”
吕西安对着玛莉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他有些吃力地爬下了喷泉的边缘，拄着手杖走了出去。
一个车夫驾着马车进到了帐篷里，停在了喷泉的另一边。工人们走上前去，开始卸货。木桶滚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这时，一个园丁突然冒了出来，开始清理推车压过的痕迹。
工人们把木桶搬到水池中，拿出锤子冲着桶盖用力一敲，木桶随即裂开，一股海水涌了出来，流进了水池中。
其余工人也纷纷砸开了木桶，桶中的海水全流了出来，水池中激起阵阵涟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腥味。
那边，海妖猛地一甩尾巴，竟然挺直了身子，把上半身露出了水面。水顺着它的嘴巴和头发一点一点地向下滴。玛莉·约瑟芬注意到，海妖原本黑色的头发中居然出现了一绺绿色的头发！
它的头发怎么褪色了？是不是生病了？ 玛莉略微有些担忧。
这边，海妖发出一声愉悦的叫声，一头扎进了水中。
水面恢复了平静。突然，海妖又冒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它一仰头，把鱼抛向了空中，又一口咬住，只留一截尾巴在它的嘴边微微颤动。海妖往下一咽，整条鱼就消失在它的嘴里。
“活鱼！它喜欢活鱼！”玛莉·约瑟芬激动地叫了起来。
海妖又潜入水中，向着水池边的海水快速地游去，还没游到却被笼子挡住了去路。愤怒的它抓着栏杆，用力地晃动起来。笼子被它晃得哐哐作响，可是它还不消气，尖叫着从栏杆的缝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车夫的胳膊。
“滚开，魔鬼！”车夫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后退去，撞翻了一个木桶。木桶咕噜噜地滚到笼子边上，撞成了碎片。木条和铁皮条散落到水池中。海妖仍然很生气，它继续晃着栏杆，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夫吓坏了，他连忙抽出马鞭，啪的一声甩到了海妖的脸前。
“该死的魔鬼！”鞭子声又响起。
海妖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一头扎回水中。
“别打了！”
玛莉·约瑟芬向着车夫跑去，想要制止他的野蛮行径。水池旁，拉车的马儿不安地跺蹄子，喘着粗气。
“停下来！”玛莉·约瑟芬大叫道。海妖的悲鸣仍然在持续。
车夫已经被恐慌所笼罩，根本没在意玛莉说了什么。他扬起手，鞭子又要往下落。玛莉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震惊胜过了恐惧。她万万没有想到车夫居然会对她动手。
眼看鞭子就要抽打到玛莉的身上，一根檀木手杖突然伸了过来，点在了车夫的手腕上。车夫只觉得手腕一松，这一鞭子也就没打下去。发狂的车夫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手杖只是轻轻地一点，自己怎么就没力气了呢？
“车夫！”吕西安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夫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祸。
吕西安放下手杖。他缩回身子，重新又坐回到马鞍上。他的小灰马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有耳朵在转来转去。
“克鲁瓦小姐奉陛下之命，在这里照顾海妖。”
“这……这，先生，不，小姐，请你原谅……”车夫扔掉了马鞭，苦苦哀求。
“你被解雇了！”吕西安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车夫的使命到此结束。
车夫比吕西安要高出一头，体重是吕西安的三倍，就连他腰上挂着的刀也比吕西安的那把小匕首要大得多。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对吕西安俯首。
车夫受到的惩罚已经算很轻了。如果来的是卫兵，可能就不仅仅是丢掉饭碗这么简单了。车夫对着自己的马骂了一句脏话，牵起缰绳，带着自己的货车向外走去。园丁又赶忙过来清理地面上的车辙。
“吕西安……”玛莉有些喘不上气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膝盖还在微微颤抖。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
吕西安对玛莉点了点头，骑着马向外走去。他用手杖把马鞭卷了起来，缠在了马鞍的下面。
这时，卫兵们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中尉问道。
“没什么，一点小意外而已。”玛莉指了指破碎的木桶。
城堡外，吕西安看着马夫把自己的小灰马泽里斯带进了马棚，然后开始沿宫殿的台阶向上走。空气中弥漫着橘花的清香。
凡尔赛宫被建在了一片沼泽之上。宫殿看上去富丽堂皇，住起来却并不舒适，夏季湿热多虫，冬季寒冷。在舒适性和美观两者之间，国王选择了后者。
走廊里，卫兵们看到吕西安，纷纷鞠躬，为他让路。吕西安沿着走廊向前，很快就到了国王的卧室。这条走廊位于国王卧室的后面，是国王的专属通道，只有国王的儿子和最亲近的侍臣才有权使用。
一位仆人为吕西安打开门。后者走进去，停在栏杆的前面。这条纯金打造的栏杆将国王的四柱大床和外界隔离开来。
屋子光线昏暗，阴冷潮湿。国王的床边早已站满他的亲信，可是房间内却安静得有些吓人。白丝和金线编织成的窗幔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泛着金光。
吕西安向公爵、王太子和王孙们鞠躬致意。洛林骑士和他打招呼，他也有礼貌地回应。至于国王的首席御医法贡和费利克斯，吕西安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下。
八点的钟声准时响起，仆人们过来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洒入卧室，原本昏暗的屋子一下子就亮堂起来，金丝床幔和镶金地板都闪耀出金光。墙上那幅法国地图的线条也变得清晰可见。
吕西安和洛林骑士拉开床幔。首席男仆走过来，弯下腰对国王轻声说道：“陛下，该起床了。”
路易十四其实早就醒了，看上去精神抖擞，不怒自威。国王陛下绝不会允许自己像凡人一样，睡眼惺忪、衣冠不整地暴露在大家眼前。所以他通常不会在这张床上睡觉，而是在曼特农夫人的房间里睡觉，早上才回到这里来。
路易十四坐了起来，他的弟弟公爵走过来象征性地搀扶了一下。
“早安，弟弟。我醒了。”路易十四说道。
“早安，陛下，看到您一切安好，我很高兴。”
公爵端过来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国王。后者礼貌地接了过去，却连尝都没尝一下。国王陛下总是展现出一副胃口极好的样子，可实际上他早上从不吃饭。厨房离这里太远，他手中的热巧克力早已凉透。不光是饮料，凡尔赛宫内的食物从来没有过热着端上餐桌的。
路易十四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宁愿忍受各种不便，也要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用自己的隐私换来对贵族们的全面监视和掌控。自从他平息了叔叔发动的叛乱之后，在他眼里，每一个贵族都变成了潜在的敌人，而他也绝不允许叛乱再度发生。吕西安之所以能深得国王器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父亲对国王绝对忠诚。
吕西安也希望像父亲一样，在上年纪后能满载荣誉地回到巴朗东。
吕西安把被子推到一边。公爵伸出手扶国王起床。路易十四扶着公爵下了床。他穿着睡衣，戴着一顶短假发，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林骑士为国王拿来外衣。
房间外的门童用棒子敲了敲地板，大声宣告道：“国王陛下起床！”
国王开始祈祷，他的身边跪着御用神父。栏杆外候着的亲信们目睹了整个过程，一直都在窃窃私语。
在吕西安、公爵、洛林和两位首席御医的陪同下，路易十四坐上便椅，开始如厕。吕西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国王，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自从手术过后，国王承受着巨大的疼痛，连每日晨浴都免了。吕西安有些担心国王的身体，因为他知道路易十四是一个十分能隐忍的人，再痛再难受他都会强撑着不说。但是大家都知道，在患病的那段时间内，他确实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
国王的首席御医们其实是相当残忍的人。
法贡和费利克斯确实治好了国王的肛瘘，但这是建立在大量人体实验的基础上。御医在平民和罪犯的身上做实验，害死了很多人。费利克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失败，经常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地把尸体埋了。
虽然有些实验成功了，他也成功地拯救了国王，但是一旦国王驾崩，王太子继位，谁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
说到王太子，吕西安更是想要抱怨。都说虎父无犬子，可路易十四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羸弱的儿子！
不过幸好，国王现在的身体已无大碍，虽然他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健康。
公爵端来一碗酒精，路易十四把手放进去蘸了蘸，从吕西安那里接过毛巾，把手擦干净。
法贡开始给国王进行日常的身体检查。
“国王陛下龙体安康！”法贡大声宣布。等候在外的贵族们发出一片赞美声。
“如果陛下允许，我愿意为您刮胡子。”法贡接着说道。
“那我可真是有福啊！你最近一次给别人刮胡子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路易十四显然心情大好，还开起了法贡的玩笑。
“当我还是个小学徒的时候。不过我向您保证，这么多年，我的手艺可没荒废。”
看着法贡和国王两人谈笑风生，国王的御用理发师默默地走到一旁，难掩失落之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被法贡抢了自己的“生意”。这边，法贡已经娴熟地为国王刮起了胡子。他取下国王的假发，把国王脸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失误。
“您的手艺可真不错！当医生可真是屈才呀！”御用理发师还是没忍住，不痛不痒地讽刺了一句。
法贡这人何等精明老练，就算他再不高兴，也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我这一身本领都属于陛下。作为陛下的奴婢，我将永远为陛下效劳。”法贡的回答不卑不亢。
卧室里，国王的晨起仪式仍在进行。卧室外，仆人们已经把一批又一批的侍臣们领了过来。等到第五批人到来时，吕西安发现克鲁瓦神父居然没来！
这样一份恩赐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克鲁瓦神父又是一名基督徒，他居然会拒绝？吕西安越想越生气，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随着侍臣们陆续到来，国王的晨起仪式已近尾声。公爵替国王脱下睡衣，并把他的衬衫递给他。国王今天的衣饰十分华美，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堆满了蕾丝，袜子和马裤都是由上好的丝绸做成的，长长的外套上用金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鸢尾花。他的皮带设计精巧，上面挂着一柄宝剑，宝剑的剑鞘上镶满了珍珠。这些精美的衣饰都出自法国最好的制造商，不论是材质还是样式，皆属上乘。今天路易十四要会见来自意大利的贵宾，他打定主意要让这群自以为时髦的意大利人自愧不如。
公爵跪在国王的面前，帮他穿上高跟鞋。国王已经过了喜欢艳丽衣服的年龄，不过他还是保留了穿高跟鞋的习惯。每到正式场合，他一定会穿上红色的高跟鞋，让自己显得高大威猛（穿上了高跟鞋的国王看上去至少有170厘米）。
接下来是假发和帽子。仆人搬过来一个小梯子，吕西安踩了上去，接过御用假发师递来的假发，戴在国王的头上，并理了理假发上长长的发卷，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垂在国王的肩膀上。国王的假发都由真人的头发做成，其原材料选自少女润泽的头发。如果哪个农民家的女孩有幸能把头发卖给国王，就能获得相当于她父亲一年收入的一大笔钱。今天国王戴的这顶假发蓬松顺滑，乌黑油亮，十分精美，显得他又高了一些。
王太子递上国王的羽帽。帽子上洁白的鸵鸟毛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光泽。
栏杆外传来了群臣们的赞叹声。他们一起向国王鞠躬行礼。
穿戴完毕的国王带着他的皇亲贵族们向外走去，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帐篷里工人们很不开心，玛莉·约瑟芬居然让他们把最后几桶海水都过滤一遍！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根本毫无意义，不过他们还是按照吩咐，把海水里的海草、海螺和小鱼捡了出来。
“直接把水倒进去不就好了，只要是活鱼，海妖直接就会过来吃的。”中尉也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我必须要训练它，让它吃我手里的东西。”玛莉很坚决。
“那你可得当心，小心手指头不保！”中尉做了个鬼脸。
“不可能。它要是想伤我，我可能早就淹死了或者被咬死了。所以啊，它不会伤害我的。”玛莉辩驳道。
“那也说不准，你可是在和妖怪打交道。”中尉说得就好像自己对妖怪很熟悉一样。
“能再给我拿点活鱼吗？”玛莉转向一个工人，问道。
“小姐，活鱼可不容易抓呀。”那个工人挠了挠头，显然有些为难。
“只要能抓到，吕西安就会赏给你很多钱！”玛莉抛出了吕西安这个撒手锏。
“抓不到的话就会挨鞭子！”另外一个工人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玛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的额头上除了有汗水，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玛莉嚷道。她很想替吕西安辩解，不过内心她也清楚，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国王，吕西安绝对会狠狠地惩罚他。
“那您需要多少活鱼呢？您的出价？”之前的那个工人问道。
“多多益善，上不封顶！”
工人们把水池里的破桶捞起来，扔到马车上。他们弄出的动静有些大，海妖吓得又躲到了阿波罗的雕塑下。收拾完后，工人们坐着马车离开了。
园丁们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迅速清理完地面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面上的马粪、被压出的车辙全都不见了，就好像刚才那队马车从未来过一样。帐篷里的花花草草也被园丁们修剪得整整齐齐。
卫兵们走到帐篷的入口，放下门帘。整个世界安静了，玛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阳光透过帐篷洒在她的身上，海妖潜伏在水中，慢慢地向她游来。
水罐里的鱼一直在扑腾。玛莉盯着它们，心里想着得赶紧把这些鱼喂给海妖，不然一会儿全都死光了。说干就干，玛莉撸起袖子，把手伸进罐子里捞了一条鱼出来。
鱼还有些滑溜溜的，玛莉紧紧地把它攥在手里，放在水里晃来晃去。
“来吧，来这里，海妖。”
海妖向前游了一下，很快又扭转了方向，在玛莉的手腕旁激起一圈涟漪。
“过来呀，这里有好吃的鱼！”玛莉又尝试了一下。
海妖停在了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游个不停。
“快来呀，你一定要吃东西。”
鱼在玛莉的手中虚弱地挣扎着。玛莉松开手，鱼掉了出去。海妖立马游过来，抓住鱼，塞进了嘴里。它的爪子碰到了玛莉的手指。
“乖海妖，真棒！”玛莉很高兴，又拿了一条鱼过来。
海妖没想到玛莉会那么胆大，它吓得又游了回去，躲到阿波罗战马的马蹄下。
玛莉看着阿波罗的雕像，突然很有感慨。也许阿波罗逆向行驶是为了逆转时间，时光倒流之后我们就可以得到永生。
她抬起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一眼，阳光透过帐篷，洒下一缕一缕的光束。
看着阳光射来的角度，玛莉突然意识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糟了！她连忙丢掉手里的鱼，跑出笼子，把笼门砰地一关，向帐篷外跑去。
吕西安也去参加晨起仪式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几分钟前他不是还在这里吗？玛莉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她沿着草坪向宫殿飞奔而去，希望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终于回到了小阁楼，玛莉闯入伊夫斯的房间。她多么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张空床。也许他早就醒了，也许奥德蕾特已经把伊夫斯叫起来了呢？只可惜，她看到了还在熟睡中的伊夫斯，他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伊夫斯，哥哥，醒醒！快醒醒！对不起，我……”
“嗯？怎么了？”伊夫斯嘟囔着，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头发支棱着，“已经七点了？”
“已经八点了！对不起，我去喂海妖了，忘了时间。”
伊夫斯变了脸色，不过他没说话，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伊夫斯的反应让玛莉更难受了。要是伊夫斯大发雷霆，把她骂一顿也好啊，总比不说话要好。
“对不起！”玛莉只能不断地道歉。
“晨起仪式是件大事。”伊夫斯终于开口了。
此时的玛莉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全是她的错。
“我知道。”她嗫嚅道。伊夫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奥德蕾特呢？她怎么没叫我起床？”
“我让她去夏洛特小姐那里替我了。我也没告诉她要叫你起床的事，都是我的错！”眼泪在玛莉的眼眶中打转转。
伊夫斯不再说话，而是把玛莉搂入怀中，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没关系的，我自己也想多睡会儿。谁愿意起那么早，去看一个老男人上厕所啊！”
放在平时，这个笑话肯定能把玛莉逗得乐不可支。可是现在，玛莉只想哭。她抿紧嘴巴，想忍住眼泪。
“再说，也没人会注意到我有没有去。对了，海妖吃东西了吗？”伊夫斯转移了话题。
“吃了几条鱼。”玛莉·约瑟芬仍然沉浸在痛苦之中。
“太棒了！这可比参加晨起仪式要重要得多。我就知道你能成功。”
“你对我太好了！给你惹下麻烦，你也不生气，还表扬我。”
“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好了，你快出去吧，我要起床洗漱了。”
玛莉吻了吻哥哥的脸颊，走了出去，刚走到中间的换衣室，就听到伊夫斯大叫道：“妹妹，能给我弄点吃的吗？饿死我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沿着草坪间的小道，玛莉向阿波罗喷泉走去，边走边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先去喷泉那里给海妖喂食，然后回到城堡叫醒伊夫斯，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早餐（面包和巧克力）。可惜她不能陪伊夫斯一起参加仪式，因为女性是不允许出席这种盛大的场合的。她只能和其他女眷以及那些不受宠的侍臣们待在旁边的警卫室，等仪式结束了再和大家一起去参加弥撒。
远离了朝堂上的繁文缛节，又置身在这片美景之中，玛莉的心情也雀跃起来。她飞起一脚，踢飞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看着小石头在空中画出的弧线，玛莉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公式。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我就能描绘出石头的运动轨迹，还能推算出它对其他石头的作用力。物理真是一门奇妙的学科，有了它，我甚至能预测日月星辰的轨迹。 她自信满满地想着。
一阵微风吹过，橘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这些树叶颤动的频率是多大？该采取哪种计算方法？玛莉想啊想，没能想出答案。不过她并不气馁，她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计算方法。
她不禁想到了牛顿先生，这么简单的问题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她真想给牛顿再写一封信，可是又鼓不起勇气。牛顿并不在意玛莉卑微的身份，还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可是她居然把信弄丢了，也没给牛顿回信，现在想起来可真是懊恼啊！
凡尔赛宫矗立在一座小山丘上。玛莉沿着草坪间的小道，向海妖所在的帐篷走去。
终于不用摸黑绕弯路了！想起昨晚的行程，玛莉还有些心有余悸。今天她换上了轻便的骑手服，走起路来也更加方便。
快到帐篷的时候，她看到远方沿着王后大道驶来了由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每辆马车上都装着沉甸甸的木桶。
吕西安骑着他的灰色小马走在车队的旁边。他的灰色小马还是那样的有精神，甩着尾巴踢踢踏踏地向帐篷走去。吕西安看到了玛莉，举起手中的手杖向玛莉挥了挥，把注意力转回到车队上。到了帐篷跟前，工人们掀开门帘，车夫们也下了车，在马车旁站成一排。
玛莉·约瑟芬越过他们，直接进到帐篷里。她走到水池边，打开笼子，动作麻利地钻了进去，急切地搜寻着海妖的身影。
海妖躲在雕像的下面。它又黑又密的头发和闪闪发光的尾巴在阿波罗的马车下若隐若现。
“海妖！”玛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海妖并不理睬，甩了下尾巴，向深处游去。玛莉把手伸进篮子里，想拿条鱼来喂海妖，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她发现篮子周围的冰已经化光，里面的鱼也都发臭了。
“来人！”玛莉叫了起来。
和海妖相比，侍从可就听话多了。他一路小跑，来到玛莉面前，垂下目光，等候玛莉的吩咐。
“小姐，请问有何吩咐？”
“把这些臭掉了的鱼拿走。我需要活鱼，活鱼在哪里？还有冰块呢？”
“您吩咐的这些东西马上就到！”侍从指了指外面，那里有几个仆人正向喷泉走来。一人手里拎着一个柳条篮，另外两个推着两车冰块。
“好的，谢谢！”
侍从对着玛莉鞠了个躬，然后就过去帮忙。他们把装满了鲜鱼的篮子放进水池，然后把推车上的冰块铲到标本上。
玛莉·约瑟芬连忙跑过去，走到了喷泉里的平台上。自从上次越狱事件发生后，海妖就老实了许多。估计它也受不了外界的干燥。
可怜的家伙，它一定吓坏了。玛莉·约瑟芬叹了一口气，有些头大。毕竟受惊的动物是很难被驯服的。
她用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水面：和她在呼唤赫拉克勒斯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只不过就是把被子换成了水面，呼唤的对象变成了海妖。
“来，海妖，到这里来。”
海妖从阿波罗的战车下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玛莉·约瑟芬拿着鱼在水里晃来晃去。海妖终于有了反应，它抬起头，张大了嘴巴。水从它的嘴里流过。
“好样的！来，快过来，来吃鱼。”
“呸！”海妖吐出了一大口口水。
“你有办法让它吃东西？”身后突然传来了吕西安的声音。
玛莉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吕西安大人，我……我无意……不对，我是想说……我没认出是您……”
吕西安也爬到了喷泉的边缘上，看着池子里的海妖。吕西安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玛莉正暗自懊恼，却突然发现吕西安已经把目光转向了自己。
“你没认出我来，是吗？是因为我把胡子刮了？”吕西安问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玛莉心里有些忐忑，想笑又不敢笑，因为她摸不清吕西安的心思。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呢？
吕西安确实变了一番模样，估计是有人在回到凡尔赛宫之后，好好给他解释了宫廷里的规矩。他仍然穿着象征着自己地位的金丝蓝衣，但是却刮掉了自己的胡子——和国王保持一致。他脖子上的司坦克围巾变成了时下流行的丝绸领结，扎起来的黑发则被一顶时髦的假发所取代，假发上的发卷垂在胸前。不过他假发的颜色却有些与众不同，别人都模仿国王选择了黑色的假发，吕西安的假发却是赤褐色的，衬托出他白皙的面孔和浅灰色的眼睛。
“我不是没认出您。我以为您在为国王办事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玛莉·约瑟芬干巴巴地解释道。
“现在，这只海妖就是国王吩咐给我的差事，克鲁瓦小姐。你哥哥既然负责照顾这只海妖……”
“这只海妖现在归我管了，哥哥要去解剖那只海妖。”
“这样的话，我们应该会经常见面。好了，言归正传，你能让它吃东西吗？”
“我试试吧！”
“你哥哥都是强迫它吃的。”
“我想驯服它，让它吃我给的东西。”
“没必要。陛下只要求不出乱子就行。”
吕西安对着玛莉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他有些吃力地爬下了喷泉的边缘，拄着手杖走了出去。
一个车夫驾着马车进到了帐篷里，停在了喷泉的另一边。工人们走上前去，开始卸货。木桶滚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这时，一个园丁突然冒了出来，开始清理推车压过的痕迹。
工人们把木桶搬到水池中，拿出锤子冲着桶盖用力一敲，木桶随即裂开，一股海水涌了出来，流进了水池中。
其余工人也纷纷砸开了木桶，桶中的海水全流了出来，水池中激起阵阵涟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腥味。
那边，海妖猛地一甩尾巴，竟然挺直了身子，把上半身露出了水面。水顺着它的嘴巴和头发一点一点地向下滴。玛莉·约瑟芬注意到，海妖原本黑色的头发中居然出现了一绺绿色的头发！
它的头发怎么褪色了？是不是生病了？ 玛莉略微有些担忧。
这边，海妖发出一声愉悦的叫声，一头扎进了水中。
水面恢复了平静。突然，海妖又冒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它一仰头，把鱼抛向了空中，又一口咬住，只留一截尾巴在它的嘴边微微颤动。海妖往下一咽，整条鱼就消失在它的嘴里。
“活鱼！它喜欢活鱼！”玛莉·约瑟芬激动地叫了起来。
海妖又潜入水中，向着水池边的海水快速地游去，还没游到却被笼子挡住了去路。愤怒的它抓着栏杆，用力地晃动起来。笼子被它晃得哐哐作响，可是它还不消气，尖叫着从栏杆的缝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车夫的胳膊。
“滚开，魔鬼！”车夫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后退去，撞翻了一个木桶。木桶咕噜噜地滚到笼子边上，撞成了碎片。木条和铁皮条散落到水池中。海妖仍然很生气，它继续晃着栏杆，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夫吓坏了，他连忙抽出马鞭，啪的一声甩到了海妖的脸前。
“该死的魔鬼！”鞭子声又响起。
海妖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一头扎回水中。
“别打了！”
玛莉·约瑟芬向着车夫跑去，想要制止他的野蛮行径。水池旁，拉车的马儿不安地跺蹄子，喘着粗气。
“停下来！”玛莉·约瑟芬大叫道。海妖的悲鸣仍然在持续。
车夫已经被恐慌所笼罩，根本没在意玛莉说了什么。他扬起手，鞭子又要往下落。玛莉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震惊胜过了恐惧。她万万没有想到车夫居然会对她动手。
眼看鞭子就要抽打到玛莉的身上，一根檀木手杖突然伸了过来，点在了车夫的手腕上。车夫只觉得手腕一松，这一鞭子也就没打下去。发狂的车夫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手杖只是轻轻地一点，自己怎么就没力气了呢？
“车夫！”吕西安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夫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祸。
吕西安放下手杖。他缩回身子，重新又坐回到马鞍上。他的小灰马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有耳朵在转来转去。
“克鲁瓦小姐奉陛下之命，在这里照顾海妖。”
“这……这，先生，不，小姐，请你原谅……”车夫扔掉了马鞭，苦苦哀求。
“你被解雇了！”吕西安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车夫的使命到此结束。
车夫比吕西安要高出一头，体重是吕西安的三倍，就连他腰上挂着的刀也比吕西安的那把小匕首要大得多。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对吕西安俯首。
车夫受到的惩罚已经算很轻了。如果来的是卫兵，可能就不仅仅是丢掉饭碗这么简单了。车夫对着自己的马骂了一句脏话，牵起缰绳，带着自己的货车向外走去。园丁又赶忙过来清理地面上的车辙。
“吕西安……”玛莉有些喘不上气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膝盖还在微微颤抖。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
吕西安对玛莉点了点头，骑着马向外走去。他用手杖把马鞭卷了起来，缠在了马鞍的下面。
这时，卫兵们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中尉问道。
“没什么，一点小意外而已。”玛莉指了指破碎的木桶。
城堡外，吕西安看着马夫把自己的小灰马泽里斯带进了马棚，然后开始沿宫殿的台阶向上走。空气中弥漫着橘花的清香。
凡尔赛宫被建在了一片沼泽之上。宫殿看上去富丽堂皇，住起来却并不舒适，夏季湿热多虫，冬季寒冷。在舒适性和美观两者之间，国王选择了后者。
走廊里，卫兵们看到吕西安，纷纷鞠躬，为他让路。吕西安沿着走廊向前，很快就到了国王的卧室。这条走廊位于国王卧室的后面，是国王的专属通道，只有国王的儿子和最亲近的侍臣才有权使用。
一位仆人为吕西安打开门。后者走进去，停在栏杆的前面。这条纯金打造的栏杆将国王的四柱大床和外界隔离开来。
屋子光线昏暗，阴冷潮湿。国王的床边早已站满他的亲信，可是房间内却安静得有些吓人。白丝和金线编织成的窗幔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泛着金光。
吕西安向公爵、王太子和王孙们鞠躬致意。洛林骑士和他打招呼，他也有礼貌地回应。至于国王的首席御医法贡和费利克斯，吕西安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下。
八点的钟声准时响起，仆人们过来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洒入卧室，原本昏暗的屋子一下子就亮堂起来，金丝床幔和镶金地板都闪耀出金光。墙上那幅法国地图的线条也变得清晰可见。
吕西安和洛林骑士拉开床幔。首席男仆走过来，弯下腰对国王轻声说道：“陛下，该起床了。”
路易十四其实早就醒了，看上去精神抖擞，不怒自威。国王陛下绝不会允许自己像凡人一样，睡眼惺忪、衣冠不整地暴露在大家眼前。所以他通常不会在这张床上睡觉，而是在曼特农夫人的房间里睡觉，早上才回到这里来。
路易十四坐了起来，他的弟弟公爵走过来象征性地搀扶了一下。
“早安，弟弟。我醒了。”路易十四说道。
“早安，陛下，看到您一切安好，我很高兴。”
公爵端过来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国王。后者礼貌地接了过去，却连尝都没尝一下。国王陛下总是展现出一副胃口极好的样子，可实际上他早上从不吃饭。厨房离这里太远，他手中的热巧克力早已凉透。不光是饮料，凡尔赛宫内的食物从来没有过热着端上餐桌的。
路易十四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宁愿忍受各种不便，也要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用自己的隐私换来对贵族们的全面监视和掌控。自从他平息了叔叔发动的叛乱之后，在他眼里，每一个贵族都变成了潜在的敌人，而他也绝不允许叛乱再度发生。吕西安之所以能深得国王器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父亲对国王绝对忠诚。
吕西安也希望像父亲一样，在上年纪后能满载荣誉地回到巴朗东。
吕西安把被子推到一边。公爵伸出手扶国王起床。路易十四扶着公爵下了床。他穿着睡衣，戴着一顶短假发，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林骑士为国王拿来外衣。
房间外的门童用棒子敲了敲地板，大声宣告道：“国王陛下起床！”
国王开始祈祷，他的身边跪着御用神父。栏杆外候着的亲信们目睹了整个过程，一直都在窃窃私语。
在吕西安、公爵、洛林和两位首席御医的陪同下，路易十四坐上便椅，开始如厕。吕西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国王，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自从手术过后，国王承受着巨大的疼痛，连每日晨浴都免了。吕西安有些担心国王的身体，因为他知道路易十四是一个十分能隐忍的人，再痛再难受他都会强撑着不说。但是大家都知道，在患病的那段时间内，他确实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
国王的首席御医们其实是相当残忍的人。
法贡和费利克斯确实治好了国王的肛瘘，但这是建立在大量人体实验的基础上。御医在平民和罪犯的身上做实验，害死了很多人。费利克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失败，经常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地把尸体埋了。
虽然有些实验成功了，他也成功地拯救了国王，但是一旦国王驾崩，王太子继位，谁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
说到王太子，吕西安更是想要抱怨。都说虎父无犬子，可路易十四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羸弱的儿子！
不过幸好，国王现在的身体已无大碍，虽然他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健康。
公爵端来一碗酒精，路易十四把手放进去蘸了蘸，从吕西安那里接过毛巾，把手擦干净。
法贡开始给国王进行日常的身体检查。
“国王陛下龙体安康！”法贡大声宣布。等候在外的贵族们发出一片赞美声。
“如果陛下允许，我愿意为您刮胡子。”法贡接着说道。
“那我可真是有福啊！你最近一次给别人刮胡子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路易十四显然心情大好，还开起了法贡的玩笑。
“当我还是个小学徒的时候。不过我向您保证，这么多年，我的手艺可没荒废。”
看着法贡和国王两人谈笑风生，国王的御用理发师默默地走到一旁，难掩失落之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被法贡抢了自己的“生意”。这边，法贡已经娴熟地为国王刮起了胡子。他取下国王的假发，把国王脸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失误。
“您的手艺可真不错！当医生可真是屈才呀！”御用理发师还是没忍住，不痛不痒地讽刺了一句。
法贡这人何等精明老练，就算他再不高兴，也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我这一身本领都属于陛下。作为陛下的奴婢，我将永远为陛下效劳。”法贡的回答不卑不亢。
卧室里，国王的晨起仪式仍在进行。卧室外，仆人们已经把一批又一批的侍臣们领了过来。等到第五批人到来时，吕西安发现克鲁瓦神父居然没来！
这样一份恩赐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克鲁瓦神父又是一名基督徒，他居然会拒绝？吕西安越想越生气，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随着侍臣们陆续到来，国王的晨起仪式已近尾声。公爵替国王脱下睡衣，并把他的衬衫递给他。国王今天的衣饰十分华美，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堆满了蕾丝，袜子和马裤都是由上好的丝绸做成的，长长的外套上用金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鸢尾花。他的皮带设计精巧，上面挂着一柄宝剑，宝剑的剑鞘上镶满了珍珠。这些精美的衣饰都出自法国最好的制造商，不论是材质还是样式，皆属上乘。今天路易十四要会见来自意大利的贵宾，他打定主意要让这群自以为时髦的意大利人自愧不如。
公爵跪在国王的面前，帮他穿上高跟鞋。国王已经过了喜欢艳丽衣服的年龄，不过他还是保留了穿高跟鞋的习惯。每到正式场合，他一定会穿上红色的高跟鞋，让自己显得高大威猛（穿上了高跟鞋的国王看上去至少有170厘米）。
接下来是假发和帽子。仆人搬过来一个小梯子，吕西安踩了上去，接过御用假发师递来的假发，戴在国王的头上，并理了理假发上长长的发卷，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垂在国王的肩膀上。国王的假发都由真人的头发做成，其原材料选自少女润泽的头发。如果哪个农民家的女孩有幸能把头发卖给国王，就能获得相当于她父亲一年收入的一大笔钱。今天国王戴的这顶假发蓬松顺滑，乌黑油亮，十分精美，显得他又高了一些。
王太子递上国王的羽帽。帽子上洁白的鸵鸟毛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光泽。
栏杆外传来了群臣们的赞叹声。他们一起向国王鞠躬行礼。
穿戴完毕的国王带着他的皇亲贵族们向外走去，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帐篷里工人们很不开心，玛莉·约瑟芬居然让他们把最后几桶海水都过滤一遍！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根本毫无意义，不过他们还是按照吩咐，把海水里的海草、海螺和小鱼捡了出来。
“直接把水倒进去不就好了，只要是活鱼，海妖直接就会过来吃的。”中尉也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
“我必须要训练它，让它吃我手里的东西。”玛莉很坚决。
“那你可得当心，小心手指头不保！”中尉做了个鬼脸。
“不可能。它要是想伤我，我可能早就淹死了或者被咬死了。所以啊，它不会伤害我的。”玛莉辩驳道。
“那也说不准，你可是在和妖怪打交道。”中尉说得就好像自己对妖怪很熟悉一样。
“能再给我拿点活鱼吗？”玛莉转向一个工人，问道。
“小姐，活鱼可不容易抓呀。”那个工人挠了挠头，显然有些为难。
“只要能抓到，吕西安就会赏给你很多钱！”玛莉抛出了吕西安这个撒手锏。
“抓不到的话就会挨鞭子！”另外一个工人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玛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的额头上除了有汗水，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玛莉嚷道。她很想替吕西安辩解，不过内心她也清楚，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国王，吕西安绝对会狠狠地惩罚他。
“那您需要多少活鱼呢？您的出价？”之前的那个工人问道。
“多多益善，上不封顶！”
工人们把水池里的破桶捞起来，扔到马车上。他们弄出的动静有些大，海妖吓得又躲到了阿波罗的雕塑下。收拾完后，工人们坐着马车离开了。
园丁们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迅速清理完地面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面上的马粪、被压出的车辙全都不见了，就好像刚才那队马车从未来过一样。帐篷里的花花草草也被园丁们修剪得整整齐齐。
卫兵们走到帐篷的入口，放下门帘。整个世界安静了，玛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阳光透过帐篷洒在她的身上，海妖潜伏在水中，慢慢地向她游来。
水罐里的鱼一直在扑腾。玛莉盯着它们，心里想着得赶紧把这些鱼喂给海妖，不然一会儿全都死光了。说干就干，玛莉撸起袖子，把手伸进罐子里捞了一条鱼出来。
鱼还有些滑溜溜的，玛莉紧紧地把它攥在手里，放在水里晃来晃去。
“来吧，来这里，海妖。”
海妖向前游了一下，很快又扭转了方向，在玛莉的手腕旁激起一圈涟漪。
“过来呀，这里有好吃的鱼！”玛莉又尝试了一下。
海妖停在了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游个不停。
“快来呀，你一定要吃东西。”
鱼在玛莉的手中虚弱地挣扎着。玛莉松开手，鱼掉了出去。海妖立马游过来，抓住鱼，塞进了嘴里。它的爪子碰到了玛莉的手指。
“乖海妖，真棒！”玛莉很高兴，又拿了一条鱼过来。
海妖没想到玛莉会那么胆大，它吓得又游了回去，躲到阿波罗战马的马蹄下。
玛莉看着阿波罗的雕像，突然很有感慨。也许阿波罗逆向行驶是为了逆转时间，时光倒流之后我们就可以得到永生。
她抬起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一眼，阳光透过帐篷，洒下一缕一缕的光束。
看着阳光射来的角度，玛莉突然意识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糟了！她连忙丢掉手里的鱼，跑出笼子，把笼门砰地一关，向帐篷外跑去。
吕西安也去参加晨起仪式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几分钟前他不是还在这里吗？玛莉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她沿着草坪向宫殿飞奔而去，希望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终于回到了小阁楼，玛莉闯入伊夫斯的房间。她多么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张空床。也许他早就醒了，也许奥德蕾特已经把伊夫斯叫起来了呢？只可惜，她看到了还在熟睡中的伊夫斯，他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伊夫斯，哥哥，醒醒！快醒醒！对不起，我……”
“嗯？怎么了？”伊夫斯嘟囔着，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头发支棱着，“已经七点了？”
“已经八点了！对不起，我去喂海妖了，忘了时间。”
伊夫斯变了脸色，不过他没说话，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伊夫斯的反应让玛莉更难受了。要是伊夫斯大发雷霆，把她骂一顿也好啊，总比不说话要好。
“对不起！”玛莉只能不断地道歉。
“晨起仪式是件大事。”伊夫斯终于开口了。
此时的玛莉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全是她的错。
“我知道。”她嗫嚅道。伊夫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奥德蕾特呢？她怎么没叫我起床？”
“我让她去夏洛特小姐那里替我了。我也没告诉她要叫你起床的事，都是我的错！”眼泪在玛莉的眼眶中打转转。
伊夫斯不再说话，而是把玛莉搂入怀中，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没关系的，我自己也想多睡会儿。谁愿意起那么早，去看一个老男人上厕所啊！”
放在平时，这个笑话肯定能把玛莉逗得乐不可支。可是现在，玛莉只想哭。她抿紧嘴巴，想忍住眼泪。
“再说，也没人会注意到我有没有去。对了，海妖吃东西了吗？”伊夫斯转移了话题。
“吃了几条鱼。”玛莉·约瑟芬仍然沉浸在痛苦之中。
“太棒了！这可比参加晨起仪式要重要得多。我就知道你能成功。”
“你对我太好了！给你惹下麻烦，你也不生气，还表扬我。”
“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好了，你快出去吧，我要起床洗漱了。”
玛莉吻了吻哥哥的脸颊，走了出去，刚走到中间的换衣室，就听到伊夫斯大叫道：“妹妹，能给我弄点吃的吗？饿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