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妖漂浮在水面，低吟着，悲鸣着，它忧伤的声音回荡在水池上方。
突然一条死鱼掉在它身边。海妖被吓了一跳，立马游开了。过了一会儿它又游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然后抓起死鱼，扔了出去。死鱼从冰冷的栏杆间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条曲线，重重地摔到了地面。
水池里又响起海妖的歌声。
玛莉·约瑟芬带着伊夫斯来到了城堡。通往阁楼的走道狭小而又昏暗，他们踩着破破烂烂的地毯向上走去。洛林骑士披在她身上的斗篷现在也被弄湿了，玛莉裹着又冷又湿的裙子，冷得直哆嗦。
“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伊夫斯有些失望。
“这里有三间房，你可以住其中的一间。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住进来呢。”玛莉兴奋地介绍道。
“可这不过就是个脏兮兮的阁楼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阁楼，这是王宫里的阁楼啊！”
“我在船上的小隔间都比这里干净。”
玛莉·约瑟芬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房间里常年不见阳光，又冷又暗。她打开房门，一丝光线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我在大学里的屋子也比这大。”伊夫斯还在絮絮叨叨。他一抬头，看到了屋里的那个人，赶紧打了个招呼：“你好，奥德蕾特！”
屋子里，椅子上正坐着一位容颜绝美的年轻女性，在昏暗的烛光下缝补衣服。看到有人来了，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晚上好，伊夫斯先生。”她向伊夫斯问好。奥德蕾特是玛莉·约瑟芬之前的土耳其奴隶，和玛莉同岁，连生日都是一天。她自幼就和玛莉一起长大，不过由于身份低微，大人们都不准玛莉和她交谈，她们之间曾经五年都没有说过话。奥德蕾特微笑着看着她的女主人，平静地说道：“你好，玛莉小姐！”
“奥德蕾特！”玛莉欢呼一声，冲到了奥德蕾特的怀中，“你怎么……从哪里……哎呀，我真是想死你了！”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玛莉小姐，你浑身都湿透了，得快点换上干净的衣服。”奥德蕾特指了指更衣室那里的门，“伊夫斯先生，请离开这里，我要替玛莉小姐更衣了。”奥德蕾特说话还是那么直接，即使是在他们年幼时，她也不曾对伊夫斯有半点敬意。
伊夫斯揶揄地对奥德蕾特鞠了一躬，然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从哪里来的呀？又是怎么到了这里？”玛莉平复了心情，问道。
“难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玛莉·约瑟芬漂亮的裙子上有很多纽扣，奥德蕾特耐心地把它们一一解开。
“我确实跟他们说过，希望你能来陪我。在离开马提尼克岛之前，我给修道院的院长、神父还有当地的长官都写过信，希望他们能帮我。后来我到了圣西尔，也和曼特农夫人说过。我甚至还给国王写了信，不过我想他可能也不会看到。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也许是马提尼克岛长官帮了我。他的女儿也来法国了，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不过修道院院长可能还是更希望我待在修道院里吧。”
奥德蕾特解开了玛莉湿漉漉的内衣，脱下了玛莉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玛莉裹在一条破旧的毛毯里，不停地发抖。她漂亮的裙子早已皱成了一团，和银色的衬裙一起被堆在了一边。奥德蕾特把洛林骑士的斗篷挂在了衣架上。
“我会把这件斗篷好好清洗下，晾干后应该就没问题了。只是可惜了你这条漂亮的裙子……”奥德蕾特的语气让玛莉回想起了她们在马提尼克岛上的生活，那时奥德蕾特可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奥德蕾特拿起一条旧毯子给玛莉擦着身子，希望能让她快点暖和起来。玛莉的猫赫拉克勒斯蹲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们。
虽然奥德蕾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修道院院长，但是玛莉·约瑟芬知道，她能来到这里绝非易事，修道院的那个女院长可能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一方面，她很欣慰奥德蕾特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另一方面，她也对院长的做法感到愤怒。两种感情交织在心中，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一直不让我见你……”
“嘘，别难过了，玛莉小姐，现在我们的日子不是好起来了吗？”奥德蕾特给玛莉拿来一件破旧的睡衣。薄薄的睡衣看上去一点都不暖和。“快点把睡衣穿上，进被窝。我去给你找个医生。”
玛莉·约瑟芬飞快地穿上睡衣：“我不需要看医生，我又没病。阿波罗喷泉离这里好远，我又穿着湿衣服，冻死我了。”
奥德蕾特散开玛莉·约瑟芬的头饰，她金红色的鬈发垂落在脸颊两侧。玛莉·约瑟芬晃了晃身子，她已经累到了极点，快要站不住了。
“快上床，玛莉小姐，别冻坏了身子。躺下后我再给你梳理头发。”
玛莉·约瑟芬顺从地爬上了床，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赫拉克勒斯，过来。”奥德蕾特对着窗边的大花猫唤了一声。
赫拉克勒斯眨了眨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它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站起来，从椅子上一跃而下，然后又跳到了玛莉的被子上。玛莉感到身上一重，一团热乎乎的肉球就压了过来。赫拉克勒斯闻了闻她的手指，转了一圈，趴在被子上又进入了梦乡。
“把手也放进去。”奥德蕾特一边说一边把被子向上拉。
“不行，这有失礼仪。”玛莉抗议道。
“胡说，胸口露这么一大片在外面，你是想被冻死吗？”奥德蕾特把被子掖好，然后坐下来给玛莉整理头发。她把玛莉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耐心地梳理着缠在一起的发丝。
“头发这么乱，还敢出门。”
“不是的，我之前的头发梳得可好看了。”玛莉·约瑟芬打了个哈欠，“可是后来海妖把我拖进了水里，头发就被弄散了。”她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对，那只海妖，你也应该去看看它。”
我一点也不困。 玛莉这样想着，可是意识却一点一点模糊起来。奥德蕾特还在梳理着玛莉的头发，把她的两根大辫子放在了肩膀上。等奥德蕾特完工后，却发现玛莉早已睡了过去。她吹熄蜡烛，屋子中弥漫着一股蜡烛燃烧后产生的油脂味。黑暗中一个阴影一闪而过，赫拉克勒斯又跳回窗户边上。
“把窗户打开。”玛莉·约瑟芬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
“太冷了，玛莉小姐。”
“我们得要习惯……”玛莉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奥德蕾特不再说话。她钻进了被窝，躺在玛莉身边。玛莉感到了一丝暖意，抱紧了奥德蕾特。
“真高兴你又回到了我身边。”
“你当初还想把我卖掉呢。”奥德蕾特轻声说道。
“不可能！”玛莉·约瑟芬断然否认。不过当初她确实曾经到修道院里忏悔过，也差一点就把奥德蕾特卖掉。因为修女们告诉她，蓄养奴隶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她应当给奥德蕾特自由。现在她明白了，修女们才没有那么好心。她们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奥德蕾特重获自由，而是觉得奥德蕾特虽然是打理家务的一把好手，但放在修道院里也没多大用途。这么好的奴隶卖了能换一大笔钱呢。
奥德蕾特不是奴隶，我一定要给她自由。 玛莉·约瑟芬这样想着，不过要是现在让她离开的话，她虽然貌美，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呢？她又不像我，有哥哥、公爵甚至国王可以依靠。
“我绝对不会卖掉你的！”玛莉·约瑟芬又强调了一遍，“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我绝对不会把你卖给任何人的！”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时，玛莉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段悲伤的旋律。
“别哭了，玛莉小姐。”奥德蕾特轻轻地说道，擦去了玛莉脸上的泪水，“我们的苦难已经过去了。”
有人在唱歌，你听到了吗？玛莉想问问奥德蕾特，但是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我是在梦里吗？这是海妖的声音吗？ 玛莉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
玛莉被吵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士兵们的大声喧哗。赫拉克勒斯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竖起尾巴以示不满。
“玛莉小姐？”奥德蕾特坐了起来。
“继续睡吧，没什么。”玛莉还想继续睡。
奥德蕾特裹着被子，好奇地从门缝中望去。
“克鲁瓦神父！”有人开始拍门。
玛莉·约瑟芬掀开被子，一把抓过洛林的斗篷，披在身上就去开了门。
“别吵了，你们会吵醒我哥哥的。”
国王的两个卫兵就站在门口，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帽子上的羽毛紧贴着墙顶，身上的剑抵着门框，脚下的靴子在地毯上留下斑斑泥点。他们举着燃烧的火把，火焰熏黑了墙顶，散发出浓浓的沥青味。
“小姐，情况紧急，我们必须要叫醒他。”矮个子卫兵摘下了帽子，回答道。既是在室内，又有女性在场，卫兵还是要保持礼节。“海妖那里……帐篷那里闹鬼了！”玛莉抬头看着他，虽说他是两人中个头较矮的那一个，却仍然高出她一大截。
这时，伊夫斯房间的门开了。伊夫斯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衣服上的扣子也只扣了一半。
“闹鬼？怎么可能？”
“我们都听到了，魔鬼拍动着翅膀的声音……”
“还有硫黄的味道……”高个子卫兵补充道。
“当时谁在场？”
卫兵们看向对方。
伊夫斯哼了一声，重重地摔上门，走了出去。卫兵们紧随其后。
“玛莉小姐……”奥德蕾特叫了一声，玛莉急忙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玛莉就怕伊夫斯不让她去，所以此刻正躲在一个伊夫斯看不到的角落。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走了出来，悄悄地跟着他们。
她经过后门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屋子。这间屋子位于宫殿的中心，曾经是国王的狩猎小屋。不过现在它已经没用了，里面的蜡烛也都被佣人们拿走了。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她只好伸出手，慢慢摸索着方向，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
玛莉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急匆匆地向喷泉走去。天空中早已不见了月亮的踪影，但是太阳尚未升起，草坪两旁的蜡烛也已经燃烧殆尽，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草坪中间的石板路。玛莉开始小跑起来，转过拉唐纳喷泉就看到了阿波罗喷泉。那里，卫士们举着的火把汇成一片海洋，照亮了天空。
突然她瞥到好像有东西正在向自己这里移动，赶紧停下脚步。
一棵橘子树正在微微颤动，满树的白花在黑暗中分外显眼。原来是园丁们在修剪树枝。他们拖着小车，正向这里走来。看到玛莉后，园丁们纷纷停下来，向她鞠躬。
玛莉也礼貌地回礼，心下暗自揣度：园丁也真辛苦，为了让花园在陛下面前呈现出最美的状态，连晚上都要工作。
园丁们拉着小车继续向前走，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路易十四喜欢下午到花园里散步，看看草木，闻闻花香，所以花园里的一切都要尽善尽美。
玛莉·约瑟芬向那顶醒目的大帐篷走去。帐篷里的灯笼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围在外面的一圈火把。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帐篷的门帘上面的太阳图案。
“神父大人，请祷告一下再进去吧。”一个卫兵说道。
“咒语也行啊！”
“对啊，驱魔咒。”
“世界上不可能有魔鬼。”伊夫斯有些不耐烦。
“可我们都听到了。”
“对，魔鬼拍打翅膀的声音。”
“像皮革一样的翅膀。”
伊夫斯不想和他们再多费口舌。他拿起一个火把，掀起门帘，大步走了进去。玛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趁门口的卫兵不注意，跟在伊夫斯后面悄悄地溜进了帐篷。
帐篷里的东西还保持着他们昨晚离开时的模样。实验器材还在原地，融化了的冰块滴滴答答地在往下滴水，笼子也安然无恙地罩在喷泉那里，空气中弥漫着死鱼和保存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守卫会不会把这个味道当成了硫黄味呢？玛莉心想。
和哥哥不同的是，玛莉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恶魔。她信仰上帝，既然上帝和天使都存在，那为什么就不能有魔鬼呢？不过她觉得魔鬼可能不会经常在人间晃悠。即使他们来到了人间，那为什么不去国王的大象或者狒狒那里，而非要来海妖这里呢？
如果魔鬼现身国王的动物园，该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啊！想到这里，玛莉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让伊夫斯注意到了她。
“笑什么呢？不在床上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了嘛。”
“一群傻瓜，愚蠢至极。哪来的魔鬼！”伊夫斯嘟囔着。
玛莉看着四周，突然在实验器材旁边的木板上看到了闪着亮光的水渍。
“伊夫斯，快看！”
他们急忙凑近细看，只见一条水痕从实验器材堆那里延伸出去，直接连到了喷泉那里。笼子的门居然打开了！
“糟糕！”伊夫斯急忙向解剖台那里跑去，玛莉·约瑟芬则钻进了笼子里。
玛莉在离平台不远的地方发现了海妖的身影。它披散着头发，在那里轻声哼唱着怪异的歌曲。它的瞳孔在火把的照射下熠熠发光，让玛莉联想起猫的眼睛。
“伊夫斯，海妖在这里！”
“待着别动。地面上有一些碎玻璃，你穿鞋了吗？”
“你穿了吗？”玛莉反问道。
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伊夫斯把碎玻璃扫到了一起。
“我不怕。我在船上的时候天天打赤脚，脚上都是老茧。”
伊夫斯也钻进了笼子。他举起火把，照亮了水面。一颗火星掉进水里，嘶的一声熄灭了。海妖厌恶地吐了口口水，愤怒地叫了一声，潜入了水底。
“它一定是从笼子里爬了出来，一路爬到实验台那里，打碎了一个烧瓶，撑不住了又回到了喷泉里。都怪我大意，没给笼门锁严实。”
“可是昨晚你还仔细检查了一遍呢。”玛莉提出了质疑。
“怎么可能！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会拿条锁链，把笼门锁上。”伊夫斯耸了耸肩。
伊夫斯正说着，突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火把也从他的手中脱了出去。玛莉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火把。伊夫斯低着头，坐在地上，玛莉看着伊夫斯乱糟糟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担忧。她也坐了下来，搂着伊夫斯的肩膀。
“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罢了。”他拍了拍玛莉的手以示安慰。
“你的工作太辛苦了，让我来帮你吧！”玛莉·约瑟芬提议。
“这不太好。”
“怎么不行？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帮着你做实验了，我难道不是个好助手吗？”
玛莉等着他的回复，心里有些忐忑，生怕伊夫斯会说出拒绝的话。她突然有些忧伤，以前她就是伊夫斯肚子里的蛔虫，伊夫斯想什么、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摸不透伊夫斯的心思了。
伊夫斯抬起头，眉头紧锁。他的话语中带了几分犹豫：“那你和夏洛特小姐那里怎么交代呢？”
玛莉·约瑟芬松了一口气，咯咯地笑了起来：“夏洛特小姐的手帕都有人争着替她拿，少我一个也没人在意，她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我只需要告诉她，你需要我的帮助，而且你还是在为国王工作……”
伊夫斯的眉头舒展开来：“你要能来帮我，我当然很感激。话说，你没变娇气吧？实验室的活还干得来吧？”
“我看上去像娇气的人吗？”玛莉笑了起来。
“那你就帮我记录解剖的过程吧？”
“乐意之至。”
“还有，在我解剖的时候，能帮我照顾下活的那只海妖吗？给它喂点吃的……”
“没问题，我还准备去训练它呢。”
伊夫斯笑了起来，脸上的倦容也一扫而光。他的笑容很温暖，就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先别想太多，首先，让它吃东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你自小就擅长和人打交道，应该能做得比我好。”
玛莉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哥哥的生活和工作中。她亲了亲伊夫斯的脸颊。
伊夫斯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走吧，还能睡一会儿呢。”他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调皮，“我可不是早起的鸟儿。”
“你就放心地睡吧。我负责叫醒你，别误了国王的典礼。”
“你真好！”伊夫斯由衷地说道。
伊夫斯锁好笼门，和昨晚一样还特意晃了几下。确认无误后，他才带着玛莉放心地离开了笼子。
“啊！”玛莉突然大叫了一声。她好像踩到了某种滑滑的东西。
“怎么了？踩到玻璃了吗？”伊夫斯急忙询问。
“看来海妖不太喜欢你给它的鱼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突然一条死鱼掉在它身边。海妖被吓了一跳，立马游开了。过了一会儿它又游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然后抓起死鱼，扔了出去。死鱼从冰冷的栏杆间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一条曲线，重重地摔到了地面。
水池里又响起海妖的歌声。
玛莉·约瑟芬带着伊夫斯来到了城堡。通往阁楼的走道狭小而又昏暗，他们踩着破破烂烂的地毯向上走去。洛林骑士披在她身上的斗篷现在也被弄湿了，玛莉裹着又冷又湿的裙子，冷得直哆嗦。
“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伊夫斯有些失望。
“这里有三间房，你可以住其中的一间。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住进来呢。”玛莉兴奋地介绍道。
“可这不过就是个脏兮兮的阁楼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阁楼，这是王宫里的阁楼啊！”
“我在船上的小隔间都比这里干净。”
玛莉·约瑟芬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房间里常年不见阳光，又冷又暗。她打开房门，一丝光线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我在大学里的屋子也比这大。”伊夫斯还在絮絮叨叨。他一抬头，看到了屋里的那个人，赶紧打了个招呼：“你好，奥德蕾特！”
屋子里，椅子上正坐着一位容颜绝美的年轻女性，在昏暗的烛光下缝补衣服。看到有人来了，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晚上好，伊夫斯先生。”她向伊夫斯问好。奥德蕾特是玛莉·约瑟芬之前的土耳其奴隶，和玛莉同岁，连生日都是一天。她自幼就和玛莉一起长大，不过由于身份低微，大人们都不准玛莉和她交谈，她们之间曾经五年都没有说过话。奥德蕾特微笑着看着她的女主人，平静地说道：“你好，玛莉小姐！”
“奥德蕾特！”玛莉欢呼一声，冲到了奥德蕾特的怀中，“你怎么……从哪里……哎呀，我真是想死你了！”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玛莉小姐，你浑身都湿透了，得快点换上干净的衣服。”奥德蕾特指了指更衣室那里的门，“伊夫斯先生，请离开这里，我要替玛莉小姐更衣了。”奥德蕾特说话还是那么直接，即使是在他们年幼时，她也不曾对伊夫斯有半点敬意。
伊夫斯揶揄地对奥德蕾特鞠了一躬，然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从哪里来的呀？又是怎么到了这里？”玛莉平复了心情，问道。
“难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玛莉·约瑟芬漂亮的裙子上有很多纽扣，奥德蕾特耐心地把它们一一解开。
“我确实跟他们说过，希望你能来陪我。在离开马提尼克岛之前，我给修道院的院长、神父还有当地的长官都写过信，希望他们能帮我。后来我到了圣西尔，也和曼特农夫人说过。我甚至还给国王写了信，不过我想他可能也不会看到。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也许是马提尼克岛长官帮了我。他的女儿也来法国了，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不过修道院院长可能还是更希望我待在修道院里吧。”
奥德蕾特解开了玛莉湿漉漉的内衣，脱下了玛莉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玛莉裹在一条破旧的毛毯里，不停地发抖。她漂亮的裙子早已皱成了一团，和银色的衬裙一起被堆在了一边。奥德蕾特把洛林骑士的斗篷挂在了衣架上。
“我会把这件斗篷好好清洗下，晾干后应该就没问题了。只是可惜了你这条漂亮的裙子……”奥德蕾特的语气让玛莉回想起了她们在马提尼克岛上的生活，那时奥德蕾特可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奥德蕾特拿起一条旧毯子给玛莉擦着身子，希望能让她快点暖和起来。玛莉的猫赫拉克勒斯蹲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们。
虽然奥德蕾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修道院院长，但是玛莉·约瑟芬知道，她能来到这里绝非易事，修道院的那个女院长可能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一方面，她很欣慰奥德蕾特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另一方面，她也对院长的做法感到愤怒。两种感情交织在心中，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一直不让我见你……”
“嘘，别难过了，玛莉小姐，现在我们的日子不是好起来了吗？”奥德蕾特给玛莉拿来一件破旧的睡衣。薄薄的睡衣看上去一点都不暖和。“快点把睡衣穿上，进被窝。我去给你找个医生。”
玛莉·约瑟芬飞快地穿上睡衣：“我不需要看医生，我又没病。阿波罗喷泉离这里好远，我又穿着湿衣服，冻死我了。”
奥德蕾特散开玛莉·约瑟芬的头饰，她金红色的鬈发垂落在脸颊两侧。玛莉·约瑟芬晃了晃身子，她已经累到了极点，快要站不住了。
“快上床，玛莉小姐，别冻坏了身子。躺下后我再给你梳理头发。”
玛莉·约瑟芬顺从地爬上了床，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赫拉克勒斯，过来。”奥德蕾特对着窗边的大花猫唤了一声。
赫拉克勒斯眨了眨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它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站起来，从椅子上一跃而下，然后又跳到了玛莉的被子上。玛莉感到身上一重，一团热乎乎的肉球就压了过来。赫拉克勒斯闻了闻她的手指，转了一圈，趴在被子上又进入了梦乡。
“把手也放进去。”奥德蕾特一边说一边把被子向上拉。
“不行，这有失礼仪。”玛莉抗议道。
“胡说，胸口露这么一大片在外面，你是想被冻死吗？”奥德蕾特把被子掖好，然后坐下来给玛莉整理头发。她把玛莉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耐心地梳理着缠在一起的发丝。
“头发这么乱，还敢出门。”
“不是的，我之前的头发梳得可好看了。”玛莉·约瑟芬打了个哈欠，“可是后来海妖把我拖进了水里，头发就被弄散了。”她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对，那只海妖，你也应该去看看它。”
我一点也不困。 玛莉这样想着，可是意识却一点一点模糊起来。奥德蕾特还在梳理着玛莉的头发，把她的两根大辫子放在了肩膀上。等奥德蕾特完工后，却发现玛莉早已睡了过去。她吹熄蜡烛，屋子中弥漫着一股蜡烛燃烧后产生的油脂味。黑暗中一个阴影一闪而过，赫拉克勒斯又跳回窗户边上。
“把窗户打开。”玛莉·约瑟芬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
“太冷了，玛莉小姐。”
“我们得要习惯……”玛莉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奥德蕾特不再说话。她钻进了被窝，躺在玛莉身边。玛莉感到了一丝暖意，抱紧了奥德蕾特。
“真高兴你又回到了我身边。”
“你当初还想把我卖掉呢。”奥德蕾特轻声说道。
“不可能！”玛莉·约瑟芬断然否认。不过当初她确实曾经到修道院里忏悔过，也差一点就把奥德蕾特卖掉。因为修女们告诉她，蓄养奴隶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她应当给奥德蕾特自由。现在她明白了，修女们才没有那么好心。她们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奥德蕾特重获自由，而是觉得奥德蕾特虽然是打理家务的一把好手，但放在修道院里也没多大用途。这么好的奴隶卖了能换一大笔钱呢。
奥德蕾特不是奴隶，我一定要给她自由。 玛莉·约瑟芬这样想着，不过要是现在让她离开的话，她虽然貌美，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呢？她又不像我，有哥哥、公爵甚至国王可以依靠。
“我绝对不会卖掉你的！”玛莉·约瑟芬又强调了一遍，“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我绝对不会把你卖给任何人的！”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时，玛莉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段悲伤的旋律。
“别哭了，玛莉小姐。”奥德蕾特轻轻地说道，擦去了玛莉脸上的泪水，“我们的苦难已经过去了。”
有人在唱歌，你听到了吗？玛莉想问问奥德蕾特，但是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我是在梦里吗？这是海妖的声音吗？ 玛莉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
玛莉被吵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士兵们的大声喧哗。赫拉克勒斯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竖起尾巴以示不满。
“玛莉小姐？”奥德蕾特坐了起来。
“继续睡吧，没什么。”玛莉还想继续睡。
奥德蕾特裹着被子，好奇地从门缝中望去。
“克鲁瓦神父！”有人开始拍门。
玛莉·约瑟芬掀开被子，一把抓过洛林的斗篷，披在身上就去开了门。
“别吵了，你们会吵醒我哥哥的。”
国王的两个卫兵就站在门口，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帽子上的羽毛紧贴着墙顶，身上的剑抵着门框，脚下的靴子在地毯上留下斑斑泥点。他们举着燃烧的火把，火焰熏黑了墙顶，散发出浓浓的沥青味。
“小姐，情况紧急，我们必须要叫醒他。”矮个子卫兵摘下了帽子，回答道。既是在室内，又有女性在场，卫兵还是要保持礼节。“海妖那里……帐篷那里闹鬼了！”玛莉抬头看着他，虽说他是两人中个头较矮的那一个，却仍然高出她一大截。
这时，伊夫斯房间的门开了。伊夫斯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衣服上的扣子也只扣了一半。
“闹鬼？怎么可能？”
“我们都听到了，魔鬼拍动着翅膀的声音……”
“还有硫黄的味道……”高个子卫兵补充道。
“当时谁在场？”
卫兵们看向对方。
伊夫斯哼了一声，重重地摔上门，走了出去。卫兵们紧随其后。
“玛莉小姐……”奥德蕾特叫了一声，玛莉急忙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玛莉就怕伊夫斯不让她去，所以此刻正躲在一个伊夫斯看不到的角落。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走了出来，悄悄地跟着他们。
她经过后门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屋子。这间屋子位于宫殿的中心，曾经是国王的狩猎小屋。不过现在它已经没用了，里面的蜡烛也都被佣人们拿走了。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她只好伸出手，慢慢摸索着方向，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
玛莉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急匆匆地向喷泉走去。天空中早已不见了月亮的踪影，但是太阳尚未升起，草坪两旁的蜡烛也已经燃烧殆尽，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草坪中间的石板路。玛莉开始小跑起来，转过拉唐纳喷泉就看到了阿波罗喷泉。那里，卫士们举着的火把汇成一片海洋，照亮了天空。
突然她瞥到好像有东西正在向自己这里移动，赶紧停下脚步。
一棵橘子树正在微微颤动，满树的白花在黑暗中分外显眼。原来是园丁们在修剪树枝。他们拖着小车，正向这里走来。看到玛莉后，园丁们纷纷停下来，向她鞠躬。
玛莉也礼貌地回礼，心下暗自揣度：园丁也真辛苦，为了让花园在陛下面前呈现出最美的状态，连晚上都要工作。
园丁们拉着小车继续向前走，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路易十四喜欢下午到花园里散步，看看草木，闻闻花香，所以花园里的一切都要尽善尽美。
玛莉·约瑟芬向那顶醒目的大帐篷走去。帐篷里的灯笼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围在外面的一圈火把。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帐篷的门帘上面的太阳图案。
“神父大人，请祷告一下再进去吧。”一个卫兵说道。
“咒语也行啊！”
“对啊，驱魔咒。”
“世界上不可能有魔鬼。”伊夫斯有些不耐烦。
“可我们都听到了。”
“对，魔鬼拍打翅膀的声音。”
“像皮革一样的翅膀。”
伊夫斯不想和他们再多费口舌。他拿起一个火把，掀起门帘，大步走了进去。玛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趁门口的卫兵不注意，跟在伊夫斯后面悄悄地溜进了帐篷。
帐篷里的东西还保持着他们昨晚离开时的模样。实验器材还在原地，融化了的冰块滴滴答答地在往下滴水，笼子也安然无恙地罩在喷泉那里，空气中弥漫着死鱼和保存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守卫会不会把这个味道当成了硫黄味呢？玛莉心想。
和哥哥不同的是，玛莉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恶魔。她信仰上帝，既然上帝和天使都存在，那为什么就不能有魔鬼呢？不过她觉得魔鬼可能不会经常在人间晃悠。即使他们来到了人间，那为什么不去国王的大象或者狒狒那里，而非要来海妖这里呢？
如果魔鬼现身国王的动物园，该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啊！想到这里，玛莉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让伊夫斯注意到了她。
“笑什么呢？不在床上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了嘛。”
“一群傻瓜，愚蠢至极。哪来的魔鬼！”伊夫斯嘟囔着。
玛莉看着四周，突然在实验器材旁边的木板上看到了闪着亮光的水渍。
“伊夫斯，快看！”
他们急忙凑近细看，只见一条水痕从实验器材堆那里延伸出去，直接连到了喷泉那里。笼子的门居然打开了！
“糟糕！”伊夫斯急忙向解剖台那里跑去，玛莉·约瑟芬则钻进了笼子里。
玛莉在离平台不远的地方发现了海妖的身影。它披散着头发，在那里轻声哼唱着怪异的歌曲。它的瞳孔在火把的照射下熠熠发光，让玛莉联想起猫的眼睛。
“伊夫斯，海妖在这里！”
“待着别动。地面上有一些碎玻璃，你穿鞋了吗？”
“你穿了吗？”玛莉反问道。
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伊夫斯把碎玻璃扫到了一起。
“我不怕。我在船上的时候天天打赤脚，脚上都是老茧。”
伊夫斯也钻进了笼子。他举起火把，照亮了水面。一颗火星掉进水里，嘶的一声熄灭了。海妖厌恶地吐了口口水，愤怒地叫了一声，潜入了水底。
“它一定是从笼子里爬了出来，一路爬到实验台那里，打碎了一个烧瓶，撑不住了又回到了喷泉里。都怪我大意，没给笼门锁严实。”
“可是昨晚你还仔细检查了一遍呢。”玛莉提出了质疑。
“怎么可能！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会拿条锁链，把笼门锁上。”伊夫斯耸了耸肩。
伊夫斯正说着，突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火把也从他的手中脱了出去。玛莉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火把。伊夫斯低着头，坐在地上，玛莉看着伊夫斯乱糟糟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担忧。她也坐了下来，搂着伊夫斯的肩膀。
“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罢了。”他拍了拍玛莉的手以示安慰。
“你的工作太辛苦了，让我来帮你吧！”玛莉·约瑟芬提议。
“这不太好。”
“怎么不行？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帮着你做实验了，我难道不是个好助手吗？”
玛莉等着他的回复，心里有些忐忑，生怕伊夫斯会说出拒绝的话。她突然有些忧伤，以前她就是伊夫斯肚子里的蛔虫，伊夫斯想什么、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摸不透伊夫斯的心思了。
伊夫斯抬起头，眉头紧锁。他的话语中带了几分犹豫：“那你和夏洛特小姐那里怎么交代呢？”
玛莉·约瑟芬松了一口气，咯咯地笑了起来：“夏洛特小姐的手帕都有人争着替她拿，少我一个也没人在意，她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我只需要告诉她，你需要我的帮助，而且你还是在为国王工作……”
伊夫斯的眉头舒展开来：“你要能来帮我，我当然很感激。话说，你没变娇气吧？实验室的活还干得来吧？”
“我看上去像娇气的人吗？”玛莉笑了起来。
“那你就帮我记录解剖的过程吧？”
“乐意之至。”
“还有，在我解剖的时候，能帮我照顾下活的那只海妖吗？给它喂点吃的……”
“没问题，我还准备去训练它呢。”
伊夫斯笑了起来，脸上的倦容也一扫而光。他的笑容很温暖，就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先别想太多，首先，让它吃东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你自小就擅长和人打交道，应该能做得比我好。”
玛莉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哥哥的生活和工作中。她亲了亲伊夫斯的脸颊。
伊夫斯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走吧，还能睡一会儿呢。”他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调皮，“我可不是早起的鸟儿。”
“你就放心地睡吧。我负责叫醒你，别误了国王的典礼。”
“你真好！”伊夫斯由衷地说道。
伊夫斯锁好笼门，和昨晚一样还特意晃了几下。确认无误后，他才带着玛莉放心地离开了笼子。
“啊！”玛莉突然大叫了一声。她好像踩到了某种滑滑的东西。
“怎么了？踩到玻璃了吗？”伊夫斯急忙询问。
“看来海妖不太喜欢你给它的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