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玛莉·约瑟芬陪同公爵夫人和夏洛特一起返回府邸。曼特农夫人居然能得到教皇的认可，这可把公爵夫人气得不轻。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抱怨。
“接下来，教皇一直都会和国王待在一起，商讨战事。那我能见到陛下的时间不就更少了吗？陛下也想不起来要邀请我们去打猎或者散步了。”
“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嘛。”夏洛特安慰她。
“那可不一样。”
“夫人，再说了，有教皇在，陛下应该不会去做这些闲事吧？”玛莉也加入了劝解的行列。
“他今晚的娱乐活动肯定不会变。无聊的教皇，他又管不了别人赌博喝酒！”公爵夫人叹了口气。她走进自己昏暗阴冷的卧室后，心情才稍微好点：“我得把给索菲亚的信写完。”
“你可以告诉索菲亚姑姑，曼特农夫人今天逃过一劫，没被教皇给石化了。”夏洛特打趣道。
“那个老妓女！捂住耳朵，克鲁瓦。”公爵夫人的语气里全是嫌弃。
“什么？”
“抱歉，让你听到这么难听的话。没办法，我还是忍不住，谁让我年轻时也曾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呢！”
“夫人，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呀。”玛莉·约瑟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公爵夫人和夏洛特都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看来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孩子。那个老太婆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带着一堆杂种蛊惑人心。我很高兴你没受到她的蒙骗。”
“夫人，您真是谬赞了。我是真没有听懂您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呀！”玛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脸上微微有点发红。
“哪个词？杂种、老太婆还是妓女？”夏洛特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
“最后一个。”玛莉嗫嚅着说道，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面前的两位不高兴了。
“你居然不知道‘妓女’的意思，真是神奇！好了，都退下吧，我要继续写信了。”公爵夫人下了逐客令。
玛莉·约瑟芬和夏洛特对公爵夫人行了个屈膝礼，目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夏洛特挽着玛莉的胳膊，一起离开了公爵夫人的屋子，奥德蕾特紧随其后。天色已暗，仆人们取下大厅里的枝形水晶灯，给里面添上新蜡烛。
一回到夏洛特的房间，奥德蕾特就被女孩子们给围了起来。她们争先恐后地想让奥德蕾特给自己弄头发。夏洛特则趁机把玛莉拉到窗户边，说起了悄悄话。
“你之前过的都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吗？”夏洛特问道。
“是呀，你知道我是从修道院里出来的！”
“妓女就是出卖自己换取金钱的那种女人。”
“在马提尼克，我们把这样的女性叫作奴隶或者奴仆。”
“不是奴隶，这两者不一样。妓女出卖的是自己的身体。”
玛莉·约瑟芬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她们把自己的身体卖给男人，知道吗？性交易！”夏洛特有些恼火。
“性交易？”玛莉·约瑟芬努力想跟上夏洛特的思路，“你是说通奸吗？不结婚就发生性关系？”
“还结婚呢！你这个傻瓜！”夏洛特又好气又好笑。
“我……”玛莉·约瑟芬欲言又止。这个时候如果为自己辩解就有些不合时宜了，毕竟对面是自己的女主人。不过，她还是有些难受，她没想到夏洛特会这样取笑她。
别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 玛莉·约瑟芬在心里告诫自己。即使夏洛特小姐扇你一耳光，也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有意要这样说你的。对不起，玛莉·约瑟芬。但是我必须要让你了解这个世界，修道院里的那些修女怎么什么都不教你！”夏洛特觉察到玛莉的难过，急忙道歉。
“她们希望我能够保持纯真，她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玛莉的声音低了下去。
“妓女！”夏洛特大声地替玛莉说出了那个词，“我给你讲讲莉亮·安卡洛斯的事吧。我还见过她呢，如果妈妈或者国王知道了这件事，非打死我不可。莉亮·安卡洛斯不是妓女，而是一个交际花！”
“交际花又是什么？”
夏洛特又开始给她解释什么是交际花。玛莉听得脑袋都大了。
在修道院的时候，修女们也会告诫她，不要怎样怎样。可是那些话她基本都听不懂。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了修女私通是什么意思，结果却换来一顿惩罚：一周之内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哪也不能去，除了面包和水，别的东西都吃不到。惩罚带来的是更大的好奇。虽然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研究的事，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答案。这次惩罚给她留下了这样一种印象：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是邪恶的，它只是婚姻中不得不承担的义务，并且毫无乐趣可言。
玛莉在夏洛特这么大的时候，父母就已经过世了。她的父母是一对好人，彼此深爱着对方，也十分疼爱自己和伊夫斯。玛莉哭了好久——为了生下自己和伊夫斯，父母受了太多的罪。她也为自己的将来悲伤。以后，她和丈夫也会为生孩子受苦，她担心自己是否能熬过这一劫。所以她有时就会想，这是不是上帝给人类开的一个玩笑。有一次，她在忏悔的时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神父。神父笑了，告诉她人们不应该去爱彼此，而是应该热爱上帝，只有这样才是最为纯洁的爱。然后，神父就让她以苦行赎罪，把她折磨得够呛。
后来，女修道院院长亲自给她们解释了什么是私通。院长用了很隐晦的语言，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们虽然不是很懂，但仍然很兴奋。她们在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小声地谈论起这方面的事情。后来，查夜的修女们听到了这些议论，对此采取了措施。很长一段时间内，修女都会和她们睡在一起，确保没人再谈论相关话题，同时规范她们的睡姿：平躺在床上，把手放在被子上。
“现在，你知道莉亮·安卡洛斯的为人了吧？她很聪明，游走于各色人等之间，是法国有名的交际花。”夏洛特终于结束了她的解释。
“她的罪孽真是深重啊！”玛莉·约瑟芬被莉亮·安卡洛斯的种种行径震惊到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王宫里的所有人都要下地狱了！”夏洛特有些不以为然。
“不会的，公爵夫人就不会……”
“当然，我那可怜的母亲可不是那样的人。”
“还有国王陛下。”
“现在他可算是清心寡欲了。他年轻的时候可浪着呢！”
“嘘！你怎么能这样说国王陛下呢？”玛莉吓坏了。
“你觉得国王的那些杂种是怎么来的呢？”
玛莉·约瑟芬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孩子是婚姻的产物，但是缅因公爵他们又都是私生子，那就意味着国王……
“国王有权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玛莉最后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国王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所以上帝可能对他有优待，让私通这件事变得不那么痛苦，这样国王才会有那么多私生子吧。 玛莉心想。
“可是教会并不这么认为啊。曼特农夫人显然也不这么认为。据说，她还给国王戴上了贞操带！”
玛莉·约瑟芬沉默了。虽然她比夏洛特年长，但是对这个话题，她确实是一无所知，她略微有些尴尬。
“我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下地狱的！你也不会……”玛莉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确定吗？”夏洛特坏坏地笑了起来。
玛莉并没有领会到夏洛特的言下之意，她向前迈了一步，继续说道：“还有我哥哥。”
“啧啧，你哥哥生得可真好。有那样一张俊俏的脸蛋，当牧师真是太浪费了。他那双眼睛不知迷倒了王宫里的多少女人呦！”夏洛特夸张地说道。
“还有……还有……”玛莉·约瑟芬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名字，“吕西安。”
夏洛特盯着玛莉，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完全不顾及自己淑女的形象。玛莉被夏洛特笑懵了。
“哎呀，我亲爱的玛莉·约瑟芬！”夏洛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原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呀。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还想着你可真无知。不过看来你也是个明白人。”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了，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不然可是会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啊！”
“不会的！”玛莉·约瑟芬坚定地说道。公爵一家在她落难时伸出了援手，这份恩情她永记在心，“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是吗？”夏洛特轻轻地说道。
玛莉·约瑟芬和伊夫斯站在大使楼梯的末端，排着队准备上楼，前往凡尔赛宫的核心区域。国王今晚就在那里设宴欢迎客人。两层的楼梯上挤满了人，遮住了楼梯上的装饰物、雕像和彩色的花纹。
玛莉今天还穿着那件蓝裙子，她也没有第二件能穿的裙子了。不过，奥德蕾特给夏洛特的头饰上又加了一些装饰，夏洛特一高兴，就把她第三好的头饰借给了她。戴着精美的头饰，玛莉·约瑟芬把头抬得高高的，对自己的打扮充满自信。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维纳斯厅。门口的典礼官重重地跺了跺地板，大声宣布：“克鲁瓦神父和克鲁瓦小姐。”
玛莉·约瑟芬走进金碧辉煌的维纳斯厅。
大厅里点起了成排的蜡烛，烛光和屋顶枝形吊灯的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了绚丽的光芒。墙上雕刻的金太阳——路易十四的标志——和金叶子，家具上镶嵌的名贵珠宝，柱子上摆放的金银烛台，墙上和天花板上的壁画，以及大理石地板，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烛光闪耀在来宾们佩戴的珠宝上，照亮了他们衣服上的金丝银边。
乐声回荡在偌大的屋子内，融入到人们的窃窃私语中。迷人的皇家乐曲让玛莉心醉神迷。
在天花板的壁画中，美惠女神给维纳斯戴上花冠，后者正把大把大把的花朵抛向众神。维纳斯的面容是如此的娇俏，花瓣是如此的真实，不仅迷住了她脚边的众神，也让玛莉不禁有些恍惚。她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香味就是来自那些花朵，也好想伸出手去接落下的花瓣。在爱神的注视下，一切皆有可能。即使是像玛莉这样无权无势的大龄女青年，是不是也会迎来自己的好姻缘呢？毕竟，曼特农夫人当初从马提尼克出来时也是这么的卑微，甚至比她的情况还要糟糕。
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非富即贵。能参加路易十四登基五十周年的庆祝仪式是全世界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康德、康帝以及洛林的公爵们早就从外地赶来，比教皇到得还要早。远在丝绸之路另一端的中国也派来使臣表示恭贺。
当典礼官叫到伊夫斯名字的时候，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转向他，或微笑或点头。对于他人的问候，伊夫斯也不失礼貌地进行了回应。
人群向伊夫斯拥来，如同大海中的浪潮向着他逼近。不过这股浪潮还未到达就轰然散去，国王出现了！
路易十四缓步入场，人群自动分成两列，给国王腾出道路。所有人都弯下身子，向国王表示敬意。国王经过后，人群又聚拢起来跟在国王的后面。不过某些王室成员坚持要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比如公爵夫人。好在她的体形完全能担当起分开人群、在前面领路的重任。
就这样，公爵夫人打头，公爵带着洛林骑士紧随其后，接下来就是挽着夏洛特的沙特尔公爵以及洛林公爵。洛林公爵是洛林骑士的远亲。和洛林骑士比起来，他有权有势，财大气粗，就是长得有些丑。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夏洛特的身上，为她的热情和活力所吸引。
路易十四停在了离伊夫斯几步远的地方。
伊夫斯向国王表示敬意，动作优雅，彬彬有礼。玛莉·约瑟芬也屈膝行礼。
“克鲁瓦神父，看到你能来，我很高兴。”
“谢陛下！”
伊夫斯大步上前，对着国王又鞠了一躬。
“你一定要给我们讲讲你在海上的冒险，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抓到海妖的。”
“是，陛下。”
此时此刻，路易十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伊夫斯的身上。他就是人群中的太阳，而伊夫斯作为他的自然哲学家，自然也跟着沾光。和满载荣誉而归的哥哥相比，玛莉就变成了一个小透明。趁着大家把伊夫斯团团围住的机会，玛莉·约瑟芬躲在一边，暗中观察。
“对呀，快和我们说吧，克鲁瓦神父！”公爵夫人紧紧地抓住伊夫斯的胳膊，就好像国王、公爵或者洛林要和他抢人一样，“你是怎么把那个海怪抓住的呢？不要漏掉一个细节。”
“乐意之至，夫人。不过海上的生活并不像故事中写得那么传奇而精彩，日子很艰苦也很无聊。”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到伊夫斯的身边，反而把玛莉挤了出去。随着伊夫斯的讲述，王公贵族们不停地感慨，赞叹伊夫斯的勇敢和荣耀。
“他可真英俊啊！”沙特尔公爵年轻的妻子小声说道。沙特尔公爵本人却更喜欢叫她路西法夫人。陪同在她身边的阿马尼亚克小姐也随声附和，表示赞同。
沙特尔公爵并没有理会他的妻子，公爵夫人倒是对后者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当路西法夫人正对着伊夫斯大发花痴的时候，阿马尼亚克小姐则盯上了她的丈夫，向沙特尔公爵抛了一个媚眼。
洛林骑士俯下身子，对着路西法夫人——同时也是国王的女儿——小声说道：“公主殿下，他会让你伤心的！”洛林的声音低沉而有魅力，还带着一丝戏谑。
玛莉·约瑟芬向外走去，为贵族们让路。她离开人群，走进门口的阴影中。伊夫斯大部分时间都会和我待在一起， 她安慰自己，今晚注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就让他和那些贵族们待在一起吧，这是他应得的荣誉。
空气中，烟雾、汗水和香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不过玛莉还是闻到了丰收厅那边传来的食物的味道。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这也不怪她，今天一天她就只吃了点巧克力和糕点。甜的东西吃多了，导致她现在有些头疼，她的肚子咕咕叫着，渴望着汤肉以及沙拉。但是，离用餐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玛莉·约瑟芬贴着墙角，悄悄地溜到了戴安娜厅。那里摆放着一张台球桌，国王平时就在这里打球。一个乐队正在空旷的房间中演奏。
这时玛莉听到隔壁的战神厅也传来叮叮咚咚的乐器声。她从门缝中看去，看到另外一只管弦乐队正在调试乐器。库佩尔先生，国王的首席乐师之一，正在乐队前紧张地踱来踱去。
年幼的意大利乐师多梅尼科坐在一台大键琴的前面，颇有其父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号称拿波里乐派之王）的风采。大键琴的两侧镶嵌着上好的木材和贝母，在烛光下闪着光芒。玛莉贪婪地看着那台大键琴，心里充满了渴望。她知道贪婪是一种罪孽，但仍然想坐在大键琴前一试身手。
战神厅中弥漫着杀伐征战的气息，房间里到处都是战争和胜利的标志。天花板的壁画上，战神坐在狼拉的战车上，正投身于一场激烈的战争。和战神厅比起来，玛莉还是希望国王能把戴安娜厅作为自己的音乐厅，那里不仅有神秘的女猎神戴安娜，还有雕刻大师贝尔尼尼为国王雕刻的半身像。国王的雕像仰视着整个大厅，目光中透露出年轻人的骄傲。每当看到这座雕像，玛莉都希望自己能够见到年轻时的国王。从雕像看来，国王年轻时真是英俊不凡。虽然他现在风采依旧，但毕竟不能和三十年前的状态相比。
历山德罗·斯卡拉蒂冲着儿子嚷嚷了起来。玛莉·约瑟芬只会一点意大利语，不过她还是听懂了一些，大意就是弹奏得不行。多梅尼科停了下来。斯卡拉蒂比画着正确的音调，用指挥棒敲打着大键琴给儿子做示范：“咚咚咚，砰！”
“知道了，父亲。”多梅尼科很快就领会了父亲的意图，继续弹奏起来。斯卡拉蒂抱起胳膊在旁边看着。多梅尼科不愧是个音乐小神童，玛莉心想。
斯卡拉蒂突然发现了玛莉：“哎呀，这不就是那个小数学老师吗？”他大步走了过来，亲吻了玛莉的手。
“晚上好，先生。”玛莉向他问好。
“看样子你是飞黄腾达了啊！”斯卡拉蒂拉着她的手不放。
“我就是换了一件衣服罢了。”
“从圣西尔到凡尔赛宫，你的地位已经在我之上了！现在我还能奢求你的一吻吗？”斯卡拉蒂充满感情地说道。
玛莉·约瑟芬脸红了：“哥哥不会同意的，再说，你都结婚了。”
“我都求你了，还不行吗？要不我去求求你哥哥或者陛下……”
“先生，我当时送你一支曲子并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想到你会……”玛莉窘得不行，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斯卡拉蒂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入宫还没多久。”
“你应该知道我最近才来的。确实，我曾请求过你的帮助，我希望你能忘了这件事，忘了我们曾经还说过话这个事实。”玛莉急忙想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哎，你也太不友好了，让我好伤心啊！”斯卡拉蒂哀怨地说道。
“玛莉小姐！”多梅尼科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玛莉的腰，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被埋到玛莉的裙子里。
“多大师，你演奏得可真棒！”
多梅尼科听到玛莉对他的昵称，开心地笑了起来。之前，他曾经和爸爸一起在圣西尔教堂，为那里的学生演奏过。玛莉给他取了“多大师”这个绰号，一听到玛莉这样叫他，他就会乐得不行。玛莉弯下腰来抱了抱多梅尼科。
“他要是能勤加练习，会弹得更好！”斯卡拉蒂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们排练的次数还不够，这孩子老偷偷跑去玩。等到了给国王陛下表演的那天，他估计会表现得像个三岁小儿，而不是六岁孩子该有的水平。”
“我今年八岁了！”多梅尼科抗议道。
“闭嘴！在这里，你就是六岁，赶紧回去练习！”
多梅尼科带着玛莉回到大键琴的前面。玛莉坐在他身边。
“解剖海妖那天，我也在场，我看到你了！”小男孩告诉玛莉。
“呵呵，你被海妖吓到了吗？”玛莉温柔地问道。
“没有啊，那只雌海妖很漂亮的，它的歌声也很好听。”
“年轻人，现在该你弹奏好听的音乐了。如果我们把这次演出搞砸了，那不勒斯的总督一定会把我们赶走的。”斯卡拉蒂凑到玛莉身边，弯下腰，“不过这样我就可以留在法国，听候你的差遣，等着你给我的奖赏。”
“国王一定会对你的演奏很满意的。”玛莉安慰多梅尼科，然后对斯卡拉蒂说：“国王一定会给他很多奖赏，比我能给你的要多得多。”
“那我能用国王赏赐给他的财富换你一吻吗？”斯卡拉蒂不依不饶。
玛莉·约瑟芬有些恼怒。斯卡拉蒂一味的胡搅蛮缠已经超出朋友之间的玩笑了。她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钱又有名，但作为一名淑女，她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
于是她义正辞严地说道：“等你拿到奖赏再说吧！”
斯卡拉蒂拍了拍胸脯：“来，摸摸这里。你已经俘获了我的心，请把它挂在你家里的墙上作为你的战利品吧！”
“把你的心收回去，我不要。你还是把心思放在音乐里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多梅尼科还不行，库佩尔先生对他也不满意。不过没关系，加朗先生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准备。所以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取悦于你。”
“是取悦国王。”玛莉·约瑟芬纠正他。
“你和国王。”
玛莉·约瑟芬不再理睬他。她亲了下多梅尼科的脸颊，鼓励他：“记住，你的演出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说完，她就急匆匆地逃离这里，回到了闷热而又熏人的维纳斯厅。
玛莉注意到，路西法夫人和阿马尼亚克小姐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抽烟。
不对，应该是沙特尔公爵的夫人，玛莉提醒自己不要乱叫别人的绰号，尤其是这么讽刺的绰号。公爵夫人可能会觉得很有趣，但如果在公共场合乱叫，她也会很生气。
沙特尔夫人在窗帘的掩护下吸起了雪茄。她吐出一口烟圈，把烟蒂递给阿马尼亚克小姐，后者猛吸一口，然后满足地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圈不断地从窗帘后面冒出来。玛莉鼓起勇气，希望能加入她们。
路西法夫人说道：“那个小修女来了！”
阿马尼亚克小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的，沙特尔夫人。”
玛莉·约瑟芬腼腆地笑了一下，希望自己能得到她们的邀请，一起品尝香烟的滋味。
“你觉得她是要去忏悔吗？”阿马尼亚克小姐根本都不理她。烟圈从她的嘴唇里冒出来，和旁边橘花的芳香混合在一起。
“也许她是要来听我们的忏悔呢！”路西法夫人走到玛莉身旁，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玛莉忽然觉得路西法夫人身上的珠宝有些刺眼。
“亲爱的，你会把我们的这个小罪行报告给你哥哥或者我父亲吗？”
“我还没有资格和国王说话。至于我哥哥，他忙于自己的工作，也没时间去做祈祷或者听人忏悔。”
“他还会做别的和宗教无关的事情吗？”阿马尼亚克小姐的态度变得友好起来。
“我哥哥做的都是和宗教有关的事！”玛莉抗议道。
“真可惜！有这样一位英俊的牧师，人们想忏悔的事情可多着呢！对吧，沙特尔夫人？”阿马尼亚克小姐对沙特尔夫人说道。
“亲爱的，忏悔的事情啊，让我想想。我比你多一个！”
“我觉得至少也有两个吧！鉴于你已经结婚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阿马尼亚克小姐把雪茄递了回来，路西法夫人接过来躲在橘子树后又是一顿猛吸。
这时，传令官大步流星地走到战神厅的门口，把手里的棍子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三次：“宴会开始！”
路西法夫人扯着阿马尼亚克小姐的袖子迅速躲进了窗帘的后面。
国王向战神厅走去，教皇走在他的右手边，伊夫斯则走在他的左手边，连英格兰国王和王后都排在了伊夫斯的后面。玛莉惊呆了，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堵住了路。好在最后一刻，她终于清醒过来，闪到一边，屈膝行礼。
国王走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玛莉不敢抬头，就盯着国王白色的长筒袜和红色的高跟鞋，她发现国王曾经健美的双腿，现在却因为痛风而肿了起来。
“克鲁瓦小姐，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一股烟草味？”他的语气很严厉。
玛莉站起身，看到躲在窗帘后的路西法夫人向伊夫斯投去嘲弄的眼神，她真想让国王转过身去窗帘那里看看。不过她也不能算是问心无愧，毕竟如果路西法夫人刚才善心大发，邀请她一起抽烟，她也就欣然接受了。所以她还是打算替路西法夫人隐瞒。
“这……这是马提尼克岛上的一种习俗。”她也没说谎，岛上的人都很喜欢抽烟。
“是当地人从野蛮的印第安人那里学到的。”教皇对于马提尼克的风俗也略有耳闻。玛莉·约瑟芬和教皇靠得很近，她一仰头就能亲到教皇的戒指。不过教皇显然并没有这个打算。
“真是恶习。我一向不赞成吸烟，尤其是女性吸烟，成何体统！”路易十四很不高兴，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像你们现在戴的方当伊高头饰，我也不喜欢。可王宫之内又有谁听我的呢？你带着马提尼克岛上的恶习来到法国，又沾染上了法国这里的恶俗。”
“对不起，陛下。”玛莉·约瑟芬小声说道，除了道歉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国王责备的目光下，她恨不得找个地洞缩进去。
好在国王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不过，他突然回头，走到了窗帘那里，用手杖挑开了窗帘。路西法夫人和阿马尼亚克小姐暴露在众人眼前，与此同时，一团烟也涌了出来，将路易十四和教皇团团围住。
路西法夫人睁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瞪着自己的父亲，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行了个屈膝礼。路易十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既难过又生气。他一句话也没说，继续向战神厅走去，身后跟着大臣贵族等一干人等。沙特尔公爵更是片刻也未停留，把令他蒙羞的妻子直接当成了空气，看也不看一眼。
既然国王已经发现了烟草真正的来源，那对于玛莉·约瑟芬的行为，他会怎么看呢？是高兴？因为玛莉试图保护路西法夫人的名誉。还是生气？因为玛莉确实是骗了他。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玛莉·约瑟芬的心头。
路西法夫人突然小声咒骂了一句，把烟头扔到了地上，吮吸着自己被烫伤的手指头。烟头上的火星熔化了地板上的蜡，眼看就要把木质地板烤焦。
吕西安用手杖弹起烟头，把烟头插进橘树的银质花盆里。虽然还得替路西法夫人收拾残局，他也并没有觉得烦，而是露出了好笑的表情。也难怪，路西法夫人但凡能聪明点，像吕西安那样把烟埋到土里，也不会被她的父亲抓个正着。她的母亲是蒙特斯庞夫出了名的聪明人，可惜生下来的这几个孩子却有些蠢头蠢脑。
夏洛特经过时，把玛莉拉了过来。她早已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在那里咯咯地笑个不停。公爵夫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嗤笑一声后就抿紧了嘴唇。
“刚才你的反应可真够快的！”夏洛特发出由衷的赞叹，“你可真勇敢。”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玛莉·约瑟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路西法夫人还在吮着自己的手指。当她从玛莉面前经过时，玛莉本以为能看到她感激的眼神，没想到，她却皱紧了眉头，投来一个怀疑的眼神。
“如果真让我背这个罪名，我还不如当时也去吸两口呢！”玛莉·约瑟芬轻轻地对夏洛特说。
“我可不敢。要是母亲知道我吸烟，非打死我不可，你也一样。”
“小姐，你多虑了。就算夫人不罚我，修道院的修女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接下来，教皇一直都会和国王待在一起，商讨战事。那我能见到陛下的时间不就更少了吗？陛下也想不起来要邀请我们去打猎或者散步了。”
“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嘛。”夏洛特安慰她。
“那可不一样。”
“夫人，再说了，有教皇在，陛下应该不会去做这些闲事吧？”玛莉也加入了劝解的行列。
“他今晚的娱乐活动肯定不会变。无聊的教皇，他又管不了别人赌博喝酒！”公爵夫人叹了口气。她走进自己昏暗阴冷的卧室后，心情才稍微好点：“我得把给索菲亚的信写完。”
“你可以告诉索菲亚姑姑，曼特农夫人今天逃过一劫，没被教皇给石化了。”夏洛特打趣道。
“那个老妓女！捂住耳朵，克鲁瓦。”公爵夫人的语气里全是嫌弃。
“什么？”
“抱歉，让你听到这么难听的话。没办法，我还是忍不住，谁让我年轻时也曾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呢！”
“夫人，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呀。”玛莉·约瑟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公爵夫人和夏洛特都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看来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孩子。那个老太婆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带着一堆杂种蛊惑人心。我很高兴你没受到她的蒙骗。”
“夫人，您真是谬赞了。我是真没有听懂您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呀！”玛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脸上微微有点发红。
“哪个词？杂种、老太婆还是妓女？”夏洛特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
“最后一个。”玛莉嗫嚅着说道，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面前的两位不高兴了。
“你居然不知道‘妓女’的意思，真是神奇！好了，都退下吧，我要继续写信了。”公爵夫人下了逐客令。
玛莉·约瑟芬和夏洛特对公爵夫人行了个屈膝礼，目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夏洛特挽着玛莉的胳膊，一起离开了公爵夫人的屋子，奥德蕾特紧随其后。天色已暗，仆人们取下大厅里的枝形水晶灯，给里面添上新蜡烛。
一回到夏洛特的房间，奥德蕾特就被女孩子们给围了起来。她们争先恐后地想让奥德蕾特给自己弄头发。夏洛特则趁机把玛莉拉到窗户边，说起了悄悄话。
“你之前过的都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吗？”夏洛特问道。
“是呀，你知道我是从修道院里出来的！”
“妓女就是出卖自己换取金钱的那种女人。”
“在马提尼克，我们把这样的女性叫作奴隶或者奴仆。”
“不是奴隶，这两者不一样。妓女出卖的是自己的身体。”
玛莉·约瑟芬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她们把自己的身体卖给男人，知道吗？性交易！”夏洛特有些恼火。
“性交易？”玛莉·约瑟芬努力想跟上夏洛特的思路，“你是说通奸吗？不结婚就发生性关系？”
“还结婚呢！你这个傻瓜！”夏洛特又好气又好笑。
“我……”玛莉·约瑟芬欲言又止。这个时候如果为自己辩解就有些不合时宜了，毕竟对面是自己的女主人。不过，她还是有些难受，她没想到夏洛特会这样取笑她。
别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 玛莉·约瑟芬在心里告诫自己。即使夏洛特小姐扇你一耳光，也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有意要这样说你的。对不起，玛莉·约瑟芬。但是我必须要让你了解这个世界，修道院里的那些修女怎么什么都不教你！”夏洛特觉察到玛莉的难过，急忙道歉。
“她们希望我能够保持纯真，她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玛莉的声音低了下去。
“妓女！”夏洛特大声地替玛莉说出了那个词，“我给你讲讲莉亮·安卡洛斯的事吧。我还见过她呢，如果妈妈或者国王知道了这件事，非打死我不可。莉亮·安卡洛斯不是妓女，而是一个交际花！”
“交际花又是什么？”
夏洛特又开始给她解释什么是交际花。玛莉听得脑袋都大了。
在修道院的时候，修女们也会告诫她，不要怎样怎样。可是那些话她基本都听不懂。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了修女私通是什么意思，结果却换来一顿惩罚：一周之内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哪也不能去，除了面包和水，别的东西都吃不到。惩罚带来的是更大的好奇。虽然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研究的事，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答案。这次惩罚给她留下了这样一种印象：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是邪恶的，它只是婚姻中不得不承担的义务，并且毫无乐趣可言。
玛莉在夏洛特这么大的时候，父母就已经过世了。她的父母是一对好人，彼此深爱着对方，也十分疼爱自己和伊夫斯。玛莉哭了好久——为了生下自己和伊夫斯，父母受了太多的罪。她也为自己的将来悲伤。以后，她和丈夫也会为生孩子受苦，她担心自己是否能熬过这一劫。所以她有时就会想，这是不是上帝给人类开的一个玩笑。有一次，她在忏悔的时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神父。神父笑了，告诉她人们不应该去爱彼此，而是应该热爱上帝，只有这样才是最为纯洁的爱。然后，神父就让她以苦行赎罪，把她折磨得够呛。
后来，女修道院院长亲自给她们解释了什么是私通。院长用了很隐晦的语言，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们虽然不是很懂，但仍然很兴奋。她们在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小声地谈论起这方面的事情。后来，查夜的修女们听到了这些议论，对此采取了措施。很长一段时间内，修女都会和她们睡在一起，确保没人再谈论相关话题，同时规范她们的睡姿：平躺在床上，把手放在被子上。
“现在，你知道莉亮·安卡洛斯的为人了吧？她很聪明，游走于各色人等之间，是法国有名的交际花。”夏洛特终于结束了她的解释。
“她的罪孽真是深重啊！”玛莉·约瑟芬被莉亮·安卡洛斯的种种行径震惊到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王宫里的所有人都要下地狱了！”夏洛特有些不以为然。
“不会的，公爵夫人就不会……”
“当然，我那可怜的母亲可不是那样的人。”
“还有国王陛下。”
“现在他可算是清心寡欲了。他年轻的时候可浪着呢！”
“嘘！你怎么能这样说国王陛下呢？”玛莉吓坏了。
“你觉得国王的那些杂种是怎么来的呢？”
玛莉·约瑟芬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孩子是婚姻的产物，但是缅因公爵他们又都是私生子，那就意味着国王……
“国王有权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玛莉最后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国王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所以上帝可能对他有优待，让私通这件事变得不那么痛苦，这样国王才会有那么多私生子吧。 玛莉心想。
“可是教会并不这么认为啊。曼特农夫人显然也不这么认为。据说，她还给国王戴上了贞操带！”
玛莉·约瑟芬沉默了。虽然她比夏洛特年长，但是对这个话题，她确实是一无所知，她略微有些尴尬。
“我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下地狱的！你也不会……”玛莉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确定吗？”夏洛特坏坏地笑了起来。
玛莉并没有领会到夏洛特的言下之意，她向前迈了一步，继续说道：“还有我哥哥。”
“啧啧，你哥哥生得可真好。有那样一张俊俏的脸蛋，当牧师真是太浪费了。他那双眼睛不知迷倒了王宫里的多少女人呦！”夏洛特夸张地说道。
“还有……还有……”玛莉·约瑟芬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名字，“吕西安。”
夏洛特盯着玛莉，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完全不顾及自己淑女的形象。玛莉被夏洛特笑懵了。
“哎呀，我亲爱的玛莉·约瑟芬！”夏洛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原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呀。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你是认真的，还想着你可真无知。不过看来你也是个明白人。”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了，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不然可是会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啊！”
“不会的！”玛莉·约瑟芬坚定地说道。公爵一家在她落难时伸出了援手，这份恩情她永记在心，“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是吗？”夏洛特轻轻地说道。
玛莉·约瑟芬和伊夫斯站在大使楼梯的末端，排着队准备上楼，前往凡尔赛宫的核心区域。国王今晚就在那里设宴欢迎客人。两层的楼梯上挤满了人，遮住了楼梯上的装饰物、雕像和彩色的花纹。
玛莉今天还穿着那件蓝裙子，她也没有第二件能穿的裙子了。不过，奥德蕾特给夏洛特的头饰上又加了一些装饰，夏洛特一高兴，就把她第三好的头饰借给了她。戴着精美的头饰，玛莉·约瑟芬把头抬得高高的，对自己的打扮充满自信。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维纳斯厅。门口的典礼官重重地跺了跺地板，大声宣布：“克鲁瓦神父和克鲁瓦小姐。”
玛莉·约瑟芬走进金碧辉煌的维纳斯厅。
大厅里点起了成排的蜡烛，烛光和屋顶枝形吊灯的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了绚丽的光芒。墙上雕刻的金太阳——路易十四的标志——和金叶子，家具上镶嵌的名贵珠宝，柱子上摆放的金银烛台，墙上和天花板上的壁画，以及大理石地板，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烛光闪耀在来宾们佩戴的珠宝上，照亮了他们衣服上的金丝银边。
乐声回荡在偌大的屋子内，融入到人们的窃窃私语中。迷人的皇家乐曲让玛莉心醉神迷。
在天花板的壁画中，美惠女神给维纳斯戴上花冠，后者正把大把大把的花朵抛向众神。维纳斯的面容是如此的娇俏，花瓣是如此的真实，不仅迷住了她脚边的众神，也让玛莉不禁有些恍惚。她总觉得自己身上的香味就是来自那些花朵，也好想伸出手去接落下的花瓣。在爱神的注视下，一切皆有可能。即使是像玛莉这样无权无势的大龄女青年，是不是也会迎来自己的好姻缘呢？毕竟，曼特农夫人当初从马提尼克出来时也是这么的卑微，甚至比她的情况还要糟糕。
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非富即贵。能参加路易十四登基五十周年的庆祝仪式是全世界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康德、康帝以及洛林的公爵们早就从外地赶来，比教皇到得还要早。远在丝绸之路另一端的中国也派来使臣表示恭贺。
当典礼官叫到伊夫斯名字的时候，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转向他，或微笑或点头。对于他人的问候，伊夫斯也不失礼貌地进行了回应。
人群向伊夫斯拥来，如同大海中的浪潮向着他逼近。不过这股浪潮还未到达就轰然散去，国王出现了！
路易十四缓步入场，人群自动分成两列，给国王腾出道路。所有人都弯下身子，向国王表示敬意。国王经过后，人群又聚拢起来跟在国王的后面。不过某些王室成员坚持要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比如公爵夫人。好在她的体形完全能担当起分开人群、在前面领路的重任。
就这样，公爵夫人打头，公爵带着洛林骑士紧随其后，接下来就是挽着夏洛特的沙特尔公爵以及洛林公爵。洛林公爵是洛林骑士的远亲。和洛林骑士比起来，他有权有势，财大气粗，就是长得有些丑。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夏洛特的身上，为她的热情和活力所吸引。
路易十四停在了离伊夫斯几步远的地方。
伊夫斯向国王表示敬意，动作优雅，彬彬有礼。玛莉·约瑟芬也屈膝行礼。
“克鲁瓦神父，看到你能来，我很高兴。”
“谢陛下！”
伊夫斯大步上前，对着国王又鞠了一躬。
“你一定要给我们讲讲你在海上的冒险，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抓到海妖的。”
“是，陛下。”
此时此刻，路易十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伊夫斯的身上。他就是人群中的太阳，而伊夫斯作为他的自然哲学家，自然也跟着沾光。和满载荣誉而归的哥哥相比，玛莉就变成了一个小透明。趁着大家把伊夫斯团团围住的机会，玛莉·约瑟芬躲在一边，暗中观察。
“对呀，快和我们说吧，克鲁瓦神父！”公爵夫人紧紧地抓住伊夫斯的胳膊，就好像国王、公爵或者洛林要和他抢人一样，“你是怎么把那个海怪抓住的呢？不要漏掉一个细节。”
“乐意之至，夫人。不过海上的生活并不像故事中写得那么传奇而精彩，日子很艰苦也很无聊。”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到伊夫斯的身边，反而把玛莉挤了出去。随着伊夫斯的讲述，王公贵族们不停地感慨，赞叹伊夫斯的勇敢和荣耀。
“他可真英俊啊！”沙特尔公爵年轻的妻子小声说道。沙特尔公爵本人却更喜欢叫她路西法夫人。陪同在她身边的阿马尼亚克小姐也随声附和，表示赞同。
沙特尔公爵并没有理会他的妻子，公爵夫人倒是对后者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当路西法夫人正对着伊夫斯大发花痴的时候，阿马尼亚克小姐则盯上了她的丈夫，向沙特尔公爵抛了一个媚眼。
洛林骑士俯下身子，对着路西法夫人——同时也是国王的女儿——小声说道：“公主殿下，他会让你伤心的！”洛林的声音低沉而有魅力，还带着一丝戏谑。
玛莉·约瑟芬向外走去，为贵族们让路。她离开人群，走进门口的阴影中。伊夫斯大部分时间都会和我待在一起， 她安慰自己，今晚注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就让他和那些贵族们待在一起吧，这是他应得的荣誉。
空气中，烟雾、汗水和香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不过玛莉还是闻到了丰收厅那边传来的食物的味道。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这也不怪她，今天一天她就只吃了点巧克力和糕点。甜的东西吃多了，导致她现在有些头疼，她的肚子咕咕叫着，渴望着汤肉以及沙拉。但是，离用餐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玛莉·约瑟芬贴着墙角，悄悄地溜到了戴安娜厅。那里摆放着一张台球桌，国王平时就在这里打球。一个乐队正在空旷的房间中演奏。
这时玛莉听到隔壁的战神厅也传来叮叮咚咚的乐器声。她从门缝中看去，看到另外一只管弦乐队正在调试乐器。库佩尔先生，国王的首席乐师之一，正在乐队前紧张地踱来踱去。
年幼的意大利乐师多梅尼科坐在一台大键琴的前面，颇有其父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号称拿波里乐派之王）的风采。大键琴的两侧镶嵌着上好的木材和贝母，在烛光下闪着光芒。玛莉贪婪地看着那台大键琴，心里充满了渴望。她知道贪婪是一种罪孽，但仍然想坐在大键琴前一试身手。
战神厅中弥漫着杀伐征战的气息，房间里到处都是战争和胜利的标志。天花板的壁画上，战神坐在狼拉的战车上，正投身于一场激烈的战争。和战神厅比起来，玛莉还是希望国王能把戴安娜厅作为自己的音乐厅，那里不仅有神秘的女猎神戴安娜，还有雕刻大师贝尔尼尼为国王雕刻的半身像。国王的雕像仰视着整个大厅，目光中透露出年轻人的骄傲。每当看到这座雕像，玛莉都希望自己能够见到年轻时的国王。从雕像看来，国王年轻时真是英俊不凡。虽然他现在风采依旧，但毕竟不能和三十年前的状态相比。
历山德罗·斯卡拉蒂冲着儿子嚷嚷了起来。玛莉·约瑟芬只会一点意大利语，不过她还是听懂了一些，大意就是弹奏得不行。多梅尼科停了下来。斯卡拉蒂比画着正确的音调，用指挥棒敲打着大键琴给儿子做示范：“咚咚咚，砰！”
“知道了，父亲。”多梅尼科很快就领会了父亲的意图，继续弹奏起来。斯卡拉蒂抱起胳膊在旁边看着。多梅尼科不愧是个音乐小神童，玛莉心想。
斯卡拉蒂突然发现了玛莉：“哎呀，这不就是那个小数学老师吗？”他大步走了过来，亲吻了玛莉的手。
“晚上好，先生。”玛莉向他问好。
“看样子你是飞黄腾达了啊！”斯卡拉蒂拉着她的手不放。
“我就是换了一件衣服罢了。”
“从圣西尔到凡尔赛宫，你的地位已经在我之上了！现在我还能奢求你的一吻吗？”斯卡拉蒂充满感情地说道。
玛莉·约瑟芬脸红了：“哥哥不会同意的，再说，你都结婚了。”
“我都求你了，还不行吗？要不我去求求你哥哥或者陛下……”
“先生，我当时送你一支曲子并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想到你会……”玛莉窘得不行，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斯卡拉蒂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入宫还没多久。”
“你应该知道我最近才来的。确实，我曾请求过你的帮助，我希望你能忘了这件事，忘了我们曾经还说过话这个事实。”玛莉急忙想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哎，你也太不友好了，让我好伤心啊！”斯卡拉蒂哀怨地说道。
“玛莉小姐！”多梅尼科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玛莉的腰，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被埋到玛莉的裙子里。
“多大师，你演奏得可真棒！”
多梅尼科听到玛莉对他的昵称，开心地笑了起来。之前，他曾经和爸爸一起在圣西尔教堂，为那里的学生演奏过。玛莉给他取了“多大师”这个绰号，一听到玛莉这样叫他，他就会乐得不行。玛莉弯下腰来抱了抱多梅尼科。
“他要是能勤加练习，会弹得更好！”斯卡拉蒂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们排练的次数还不够，这孩子老偷偷跑去玩。等到了给国王陛下表演的那天，他估计会表现得像个三岁小儿，而不是六岁孩子该有的水平。”
“我今年八岁了！”多梅尼科抗议道。
“闭嘴！在这里，你就是六岁，赶紧回去练习！”
多梅尼科带着玛莉回到大键琴的前面。玛莉坐在他身边。
“解剖海妖那天，我也在场，我看到你了！”小男孩告诉玛莉。
“呵呵，你被海妖吓到了吗？”玛莉温柔地问道。
“没有啊，那只雌海妖很漂亮的，它的歌声也很好听。”
“年轻人，现在该你弹奏好听的音乐了。如果我们把这次演出搞砸了，那不勒斯的总督一定会把我们赶走的。”斯卡拉蒂凑到玛莉身边，弯下腰，“不过这样我就可以留在法国，听候你的差遣，等着你给我的奖赏。”
“国王一定会对你的演奏很满意的。”玛莉安慰多梅尼科，然后对斯卡拉蒂说：“国王一定会给他很多奖赏，比我能给你的要多得多。”
“那我能用国王赏赐给他的财富换你一吻吗？”斯卡拉蒂不依不饶。
玛莉·约瑟芬有些恼怒。斯卡拉蒂一味的胡搅蛮缠已经超出朋友之间的玩笑了。她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钱又有名，但作为一名淑女，她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
于是她义正辞严地说道：“等你拿到奖赏再说吧！”
斯卡拉蒂拍了拍胸脯：“来，摸摸这里。你已经俘获了我的心，请把它挂在你家里的墙上作为你的战利品吧！”
“把你的心收回去，我不要。你还是把心思放在音乐里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多梅尼科还不行，库佩尔先生对他也不满意。不过没关系，加朗先生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准备。所以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取悦于你。”
“是取悦国王。”玛莉·约瑟芬纠正他。
“你和国王。”
玛莉·约瑟芬不再理睬他。她亲了下多梅尼科的脸颊，鼓励他：“记住，你的演出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说完，她就急匆匆地逃离这里，回到了闷热而又熏人的维纳斯厅。
玛莉注意到，路西法夫人和阿马尼亚克小姐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抽烟。
不对，应该是沙特尔公爵的夫人，玛莉提醒自己不要乱叫别人的绰号，尤其是这么讽刺的绰号。公爵夫人可能会觉得很有趣，但如果在公共场合乱叫，她也会很生气。
沙特尔夫人在窗帘的掩护下吸起了雪茄。她吐出一口烟圈，把烟蒂递给阿马尼亚克小姐，后者猛吸一口，然后满足地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圈不断地从窗帘后面冒出来。玛莉鼓起勇气，希望能加入她们。
路西法夫人说道：“那个小修女来了！”
阿马尼亚克小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的，沙特尔夫人。”
玛莉·约瑟芬腼腆地笑了一下，希望自己能得到她们的邀请，一起品尝香烟的滋味。
“你觉得她是要去忏悔吗？”阿马尼亚克小姐根本都不理她。烟圈从她的嘴唇里冒出来，和旁边橘花的芳香混合在一起。
“也许她是要来听我们的忏悔呢！”路西法夫人走到玛莉身旁，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玛莉忽然觉得路西法夫人身上的珠宝有些刺眼。
“亲爱的，你会把我们的这个小罪行报告给你哥哥或者我父亲吗？”
“我还没有资格和国王说话。至于我哥哥，他忙于自己的工作，也没时间去做祈祷或者听人忏悔。”
“他还会做别的和宗教无关的事情吗？”阿马尼亚克小姐的态度变得友好起来。
“我哥哥做的都是和宗教有关的事！”玛莉抗议道。
“真可惜！有这样一位英俊的牧师，人们想忏悔的事情可多着呢！对吧，沙特尔夫人？”阿马尼亚克小姐对沙特尔夫人说道。
“亲爱的，忏悔的事情啊，让我想想。我比你多一个！”
“我觉得至少也有两个吧！鉴于你已经结婚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阿马尼亚克小姐把雪茄递了回来，路西法夫人接过来躲在橘子树后又是一顿猛吸。
这时，传令官大步流星地走到战神厅的门口，把手里的棍子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三次：“宴会开始！”
路西法夫人扯着阿马尼亚克小姐的袖子迅速躲进了窗帘的后面。
国王向战神厅走去，教皇走在他的右手边，伊夫斯则走在他的左手边，连英格兰国王和王后都排在了伊夫斯的后面。玛莉惊呆了，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堵住了路。好在最后一刻，她终于清醒过来，闪到一边，屈膝行礼。
国王走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玛莉不敢抬头，就盯着国王白色的长筒袜和红色的高跟鞋，她发现国王曾经健美的双腿，现在却因为痛风而肿了起来。
“克鲁瓦小姐，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一股烟草味？”他的语气很严厉。
玛莉站起身，看到躲在窗帘后的路西法夫人向伊夫斯投去嘲弄的眼神，她真想让国王转过身去窗帘那里看看。不过她也不能算是问心无愧，毕竟如果路西法夫人刚才善心大发，邀请她一起抽烟，她也就欣然接受了。所以她还是打算替路西法夫人隐瞒。
“这……这是马提尼克岛上的一种习俗。”她也没说谎，岛上的人都很喜欢抽烟。
“是当地人从野蛮的印第安人那里学到的。”教皇对于马提尼克的风俗也略有耳闻。玛莉·约瑟芬和教皇靠得很近，她一仰头就能亲到教皇的戒指。不过教皇显然并没有这个打算。
“真是恶习。我一向不赞成吸烟，尤其是女性吸烟，成何体统！”路易十四很不高兴，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像你们现在戴的方当伊高头饰，我也不喜欢。可王宫之内又有谁听我的呢？你带着马提尼克岛上的恶习来到法国，又沾染上了法国这里的恶俗。”
“对不起，陛下。”玛莉·约瑟芬小声说道，除了道歉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国王责备的目光下，她恨不得找个地洞缩进去。
好在国王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不过，他突然回头，走到了窗帘那里，用手杖挑开了窗帘。路西法夫人和阿马尼亚克小姐暴露在众人眼前，与此同时，一团烟也涌了出来，将路易十四和教皇团团围住。
路西法夫人睁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瞪着自己的父亲，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行了个屈膝礼。路易十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既难过又生气。他一句话也没说，继续向战神厅走去，身后跟着大臣贵族等一干人等。沙特尔公爵更是片刻也未停留，把令他蒙羞的妻子直接当成了空气，看也不看一眼。
既然国王已经发现了烟草真正的来源，那对于玛莉·约瑟芬的行为，他会怎么看呢？是高兴？因为玛莉试图保护路西法夫人的名誉。还是生气？因为玛莉确实是骗了他。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玛莉·约瑟芬的心头。
路西法夫人突然小声咒骂了一句，把烟头扔到了地上，吮吸着自己被烫伤的手指头。烟头上的火星熔化了地板上的蜡，眼看就要把木质地板烤焦。
吕西安用手杖弹起烟头，把烟头插进橘树的银质花盆里。虽然还得替路西法夫人收拾残局，他也并没有觉得烦，而是露出了好笑的表情。也难怪，路西法夫人但凡能聪明点，像吕西安那样把烟埋到土里，也不会被她的父亲抓个正着。她的母亲是蒙特斯庞夫出了名的聪明人，可惜生下来的这几个孩子却有些蠢头蠢脑。
夏洛特经过时，把玛莉拉了过来。她早已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在那里咯咯地笑个不停。公爵夫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嗤笑一声后就抿紧了嘴唇。
“刚才你的反应可真够快的！”夏洛特发出由衷的赞叹，“你可真勇敢。”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玛莉·约瑟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路西法夫人还在吮着自己的手指。当她从玛莉面前经过时，玛莉本以为能看到她感激的眼神，没想到，她却皱紧了眉头，投来一个怀疑的眼神。
“如果真让我背这个罪名，我还不如当时也去吸两口呢！”玛莉·约瑟芬轻轻地对夏洛特说。
“我可不敢。要是母亲知道我吸烟，非打死我不可，你也一样。”
“小姐，你多虑了。就算夫人不罚我，修道院的修女们也不会放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