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正午的阳光洒在屋顶上，驱散了教堂里的凉意。幸好今天很温暖，玛莉心想。
花园两侧摆满了盆栽的橘子树，橘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吸引了一群蜜蜂在花丛间嗡嗡飞舞。
喷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打破了花园里的宁静。拉托那、波塞冬、尼普顿的雕像沐浴在水花中。通常情况下，喷泉只会为国王而开放，不过在马术大会之后也会向公众开放一段时间。
花园中挤满了游客。人们沿着草坪间的小道向前走去，汇集在阿波罗喷泉前。玛莉淹没在人海中，几乎是被人群推着向前走。
可怜的海妖，一定饿坏了。待会儿活鱼一送过来，我就去喂它。不过，这样可能也好，动物在饿的情况下可能更容易被驯服。 玛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想着海妖被驯服的可能性。
国王的花园吸引了大批来自巴黎和凡尔赛的平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人都对国王美丽的花园赞叹不已。男人们佩着借来的剑，女人们也破天荒地穿上了丝绸裙，所有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希望能亲眼看到他们的国王。
玛莉费力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大腿根部的毛巾磨得她生疼。
不知道例假能不能撑到明天才来。 玛莉心里有些烦躁，生理期简直就是上帝对女人开的一个大玩笑。别人好笑，自己受苦。
在修道院，玛莉还向忏悔的人谈起过上帝的玩笑，把那人吓得不轻。上帝创造奇迹，给予惩罚（女人的例假就是其中之一），绝不可能开玩笑。
玛莉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替上帝感到遗憾。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老的存在，居然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应该会很无聊吧。
道路前方，海妖帐篷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闹哄哄的。玛莉担心海妖的状况，于是提起裙角，开始小跑起来。
“别插队！”一个穿着粗布呢子外套的男人对玛莉怒吼道。
“爸爸，爸爸，我想看海妖。”男人的儿子扯了扯他的衣服，嚷嚷个不停。另外三个年龄更小的男孩，也哇哇乱叫起来。他们的妈妈想要安抚他们，但是收效甚微。
男人转过身，满面怒容，看上去想要揍人。至于是揍那个挑头的男孩，还是自己，玛莉不太确定。
“先生！”玛莉提醒他。
玛莉的穿着救了她。男人打量着玛莉，见她穿着上好的天鹅绒和蕾丝，一看就不是来参观的平民，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他立马转变了态度。
“抱歉，小姐。”男人道歉后，拉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走开了，消失在人群中。最大的那个男孩仍对海妖念念不忘。
“卫兵！”玛莉呼唤着帐篷门口的士兵。
过了一会儿，一个卫兵跑过来替她开道，把她带进了帐篷里。
“你们在干吗？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进来？”玛莉质问他。
“这是陛下的命令。他想让自己的子民都来看看海妖。”
帐篷里到处都是游客。他们看着昨天的解剖图（秘密解剖时画的那些图不在其中，被玛莉留在了城堡里），在笼缝间张望着，看完后就从帐篷的另一侧出去了。
水面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根本看不出还有一只怪兽潜伏在水中。
士兵把玛莉护送到喷泉旁边。
“海妖在哪呢？喷泉里除了阿波罗的雕像，什么都看不到啊。”她听到有游客这样说道。
“我们也不能命令海妖出来。”一个卫兵回复。
“打它，拿石头砸它，它不就出来了吗？”
“它很害怕。如果你周围有几千人都在盯着你看，你能不怕吗？”玛莉很气愤地反驳那个游客。
“陛下也没有强迫海妖出来。”卫兵说道。
“海妖野性难驯，就该治治它。”又有人说道。
“陛下年轻时也被人说过是野性难驯。”卫兵这番意味深长的话一出，就没人再说活了。
仆人拿来几十条还在扑腾着的活鱼。正常人就算一顿只吃鱼，都吃不了这么多。估计仆人也是考虑到海妖已经饿了那么久才一次性拿来这么多吧。玛莉欣慰地笑了，不过一想到饥肠辘辘的海妖，她的心情就暗淡了下去，她网住一条鱼，准备喂食。
“海妖，快来，好吃的鱼！”她把网里的鱼在水中晃来晃去。
水里有了动静。在阿波罗战马的马蹄下，海妖摇了摇尾巴。有些游客看到了海妖的反应，激动地叫了起来。他们指着海妖的方向，想让玛莉引出海妖。
“安静！算我求你们了！你们只有保持安静，它才可能出来。”
海妖慢慢地游了起来，在水面激起一丝波澜。它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上，和古铜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玛莉把鱼从网里拿出来，攥在手里。
海妖并没有直接过来，看得出来，它有些犹豫。
“乖海妖，来，来我这里吃好吃的鱼。”玛莉鼓励着它。
“于于！”海妖嘴里叫着鱼，看样子饿得不轻。
然后它就浮出了水面。玛莉把鱼递给它，它一把抓过去，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几口就吃完了，水面上还浮起一些残渣。
亲眼目睹了海妖进食的全过程，人群中传出一片惊叹声。海妖受到了惊吓，一头又扎回了水中。玛莉有些遗憾，她决定下一步就是训练海妖，让它别那么胆小。国王还会再来看它，也会向各国来访的贵客展示它，到那时，国王一定希望海妖能有所表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畏缩缩的。
“海妖，别害怕，这些噪声就和沙滩上的微风一样，不会伤害到你。来，过来，我再给你条鱼吃。”玛莉轻声安慰海妖。
要想让它信任我，那我首先得信任它。 玛莉这样想着，把手放进了水中。海妖游了过来，玛莉甚至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突然，海妖挺直了身子，站了起来，激起一阵水花拍打在台阶上。它乱糟糟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盖住了它扁平的胸膛。那些绿色的发丝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支棱了起来。
游客们激动得大喊大叫，还有人大声鼓掌。卫兵们赶紧分散开来，挡在人群前面，以防发生混乱。没想到，游客们不仅没有逃走，反而争先恐后地挤到笼子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小部分幸运儿还能趴在笼子前看，大部分人只能踮起脚尖，向里张望。
海妖又潜回水中。玛莉抚摸着海妖的头发，它看上去很享受。玛莉用另一只手示意了一下卫兵，后者随即又拿网装了一条鱼递给她。玛莉把装在网里还在挣扎的鱼递给海妖。海妖解了半天，也没能把鱼弄出来。
玛莉笑了起来。她拿过渔网，把鱼从里面拿了出来，递给海妖。后者接过之后，嚼了几下就全下了肚，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玛莉，还想吃更多。玛莉一条接一条地喂了起来，每次都把海妖引诱得又靠近她一些。到后来，海妖已经游到了平台边上，胳膊撑在平台上向玛莉索要吃的。
游客们小声地议论着，赞叹不已。
玛莉开始给海妖下指令。她先让海妖游走，然后把她再叫回来，给她一条鱼吃。重复三次之后，海妖不肯再游过来了。它停在玛莉够不着的地方，唱起了歌。有那么一瞬间，玛莉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海妖歌声里的含义。等她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好笑。
想什么呢？你怎么能听懂它的歌声呢？ 她暗自责备自己的愚蠢。
“海妖，过来！”她把指令又重复了一遍。
海妖停止了歌唱。它吐了口口水，用尾巴拍起一阵水花，就是不愿意靠近。
“你应该打它一顿，那样它就听话了。”卫兵给玛莉提了个建议。
“不行，这样只会吓到它。只要我在，就绝不允许它受伤害。”玛莉继续晃动着手里的鱼，“快来，海妖。”
海妖不仅没动，还往平台上泼水，溅湿了玛莉的鞋子和裙角。它傲慢地哼哼了两声，潜入水中消失了。
怎么回事？ 玛莉心想。也许是它有些烦了吧。它已经学会了这个指令，不想老是练习。
于是玛莉放弃了再把海妖叫回来的念头，她放开手中的鱼，让海妖自己去捕捉。这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像现在这样，海妖能自己选择是否要遵循指令，这能算驯化成功吗？
那边，海妖浮出了水面，向玛莉游来，又引起游客们的一阵骚动。
玛莉站起身，告诉海妖：“你只有听从我的指令，才能吃到鱼。”不知怎地，她又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句：“如果你能让大家再看你一次，我会给你很多的鱼吃。”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怎么可能你说什么，海妖都会照做？驯兽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吕西安沿着石阶向曼特农夫人的房间走去。道路的两旁摆满了盛开的鲜花，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卫兵打开一扇大门，恭敬地领着吕西安来到曼特农夫人的门前。
曼特农夫人的卧室十分朴素，看上去就像是修道院里的房间。不管国王赏赐给她多么精美的礼物，她一概不用。她的卧室里黯淡无光，没有鲜花和珠宝，连国王的会议桌都是涂了一层最普通的黑漆，镀了点金，再无其他装饰。
吕西安一来到这里，就浑身难受。房间的风格太压抑，曼特农夫人也不喜欢他，他没法改变这些既有事实，就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受影响。
唯一能让这间屋子多点生气的可能就是曼特农夫人放在腿上的那块刺绣了。层层叠叠的丝绸垂落在地上，上面绣着艳丽的金红色图案。
处在这么密闭的空间下，曼特农夫人还在她的细藤椅里蜷缩成一团。她一针一线地绣着丝绸上艳丽的图案。
吕西安对着曼特农夫人鞠了一躬，语气十分恭敬：“曼特农夫人，希望您一切安好。”出于一种自尊，甚至可以说是自傲，他觉得一定要有礼貌地对待曼特农夫人。不管自己有多不喜欢她，也不管曼特农夫人对自己有多不好——曼特农夫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反感。
“我还行，还能做一些事。骨头有些疼痛，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曼特农夫人从来没问过他的身体或家庭。在吕西安的记忆里，曼特农夫人甚至都没有叫过他的头衔。因为所有人中，只有她觉得他作为一个异教徒，配不上克雷蒂安伯爵这个称号。
“冬天快要来了，没有粮食，人们怎么活下去呢？可陛下还在发动战争，夜夜笙箫！算了，你也不懂我的这些苦恼，是我唐突了。”她低下头，继续她的刺绣。
吕西安很恼火，不过也有些同情她。这个女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了解别人的想法。当然曼特农夫人也根本没打算要了解，她觉得所有的异教徒都是一个模样。明明还有一个丰收的秋天，她却在这忧虑着冬天，真是可笑至极。
吕西安真想问问她，斯卡隆夫人，你和你那瘸腿的前夫是不是过得太惨了，所以你才总是闷闷不乐？如果他没能用自己的智慧取悦于你，你是不是在照顾他时受了太多的苦，怒气难消，现在发泄在我们亲爱的国王身上？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番话说出口。曼特农夫人是国王的妻子，他永远不会对国王的妻子说出这般失礼的话。
“刺绣看上去是个挺复杂的活啊。”吕西安想要找些话题，心里却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已故的王后也喜欢刺绣，他到现在都还珍藏着王后绣的一块手帕，虽然他也用不了，因为手帕上全是花朵的图案。那个傻乎乎又可爱的女人，在王宫中度过了悲哀的一生，虽然贵为王后，却毫无地位可言。
“这是一件礼物。”曼特农夫人温柔地说道，把刺绣举起来给吕西安看。
刺绣上的图案十分恐怖。一个男子在审讯台上哀号，旁边，审判官正在把一个女人的肠子从肚子里拽出来，血流得满地都是。画面的正中央，在行刑架上挂着一个中世纪打扮的人，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还有人在熊熊火焰中燃烧。
吕西安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幅画，并没有发表评论。
“都是些异教徒。”
“这是圣西尔的那些女孩子绣的。”曼特农夫人自豪地说道。
“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很适合给年轻女孩看。”
“确实，而且非常具有教育意义。这样她们在行事时，就会想着不敬畏上帝所带来的后果。我得尽快完成它。”她俯下身子，继续在火焰图案上绣红线。
“每次，我都是在最后才绣眼睛的。这次，我把眼睛都先绣上了。”她绣了一针，介绍道：“这个受火刑的是魔鬼军的首领艾特列，头号异教徒。”
“我记得他没有受过火刑啊。”
“是的，不过在我看来，他就该被烧死。这个邪恶的人，居然敢向教会宣战，抢劫僧侣，还自称为上帝之子……”
“他把从教会抢来的财富都分给了穷人。”
“那些都是他偷抢来的。”
“他最后被教会抓住，囚禁了起来，然后死在了狱中。他的信徒们都很顽强，坚持反抗到底，那群人最后都被烧死了，不过他确实没有。”吕西安回忆道。
“跟异教徒有关的这些信息，我确实没你熟悉，不过没关系，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就是该被烧死！”曼特农夫人在艾特列的脚下又绣起一团火焰。
“国王驾到！”
卫兵打开了大门，路易十四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样子他的痛风又发作了。
吕西安弯腰行礼，跟随在国王身边的谢兹神父和巴伯齐厄侯爵也向他行礼。巴伯齐厄侯爵是卢瓦老侯爵的儿子，为人极具野心，冷酷无情，他承袭了父亲的职位，现在是国王的军事顾问。曾经，巴伯齐厄侯爵在他面前提起过异教徒这个话题，含沙射影地想在国王面前打击吕西安，结果却发现国王根本不接茬。他还没有蠢到家，立刻就知道了吕西安在国王心中的地位，绝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于是连忙给吕西安赔不是。有了这番过节，巴伯齐厄侯爵现在的行礼看上去就有些意味深长。
谢兹神父还是和以前一样，彬彬有礼，虽然屡屡失败，仍然不放弃想劝吕西安皈依天主教的意图。
两人都带着东西前来。巴伯齐厄侯爵带来了他的计划桌，谢兹神父则带来了教皇的礼物——装着圣者遗物的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亵渎了如此神圣的东西。
“陛下，圣人遗物！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被放进教堂，有士兵守护……”曼特农夫人十分吃惊。
“奥比涅，难道你不想看一眼吗？谢兹神父拿走后，我们就只能在圣人日才有机会看到它了。”
曼特农夫人激动地想要站起来，不过体力不支又坐回了椅子。她接过谢兹神父递过来的圣物箱，轻声说了句祷告词。
“真美！”她咬断刺绣上的最后一根红线，把刺绣递给谢兹神父。“谢兹神父，我的女孩们绣了这幅刺绣，请一定要收下。教皇大人赐给我们这么珍贵的礼物，希望这块刺绣能有幸垫在圣物的下面。”
“夫人，这块刺绣垫在下面一定会很好看。”
谢兹神父把圣物箱放在了桌子上，路易十四让他的顾问们站在会议桌旁，自己则随意地抚摸着匣子上镶嵌的珠宝。
“教皇大人的礼物真是太贵重了。”巴伯齐厄侯爵赞叹道。
吕西安对此嗤之以鼻：“圣人都死了，留着他的遗骨有什么用呢？对国王来说就更没有用了。”人死了，还要把他的尸体解剖了，装进箱子里密封好。吕西安真想知道这是哪个疯子想到的馊主意。
路易十四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小小地斥责了下吕西安：“收起你那异教徒的智慧。吕西安，教皇都已经和我和解了，他也是一片好意。”
路易十四叫来了他的贴身男仆昆廷。昆廷先是试喝了手中的葡萄酒，然后先后给巴伯齐厄侯爵、谢兹神父和吕西安倒上酒，等这些人也喝了一口，确认酒中无毒后，他再给路易十四倒酒。
巴伯齐厄侯爵摆弄着自己的酒杯，看上去有些迟疑。
“为了国王的健康！”吕西安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他很惊讶，巴伯齐厄侯爵居然做出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看来他也知道了那个谣言。据说，曼特农夫人毒死了自己的父亲。巴伯齐厄侯爵这是害怕酒里有毒呢，真够可笑的，吕西安心想。
路易十四接受了对他的祝福，也饮了一杯，然后习惯性地又谈起了公事。
“吕西安，布列塔尼现在还缺一名主教，和教皇签订完协议后，如果我不任命一个的话，他肯定会派自己的人过去。所以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吕西安回答得很干脆。
“没有？”路易十四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如果吕西安没有好的人选的话，那依我拙见，这份荣誉和责任应当……”
吕西安打断了谢兹神父后面想说的话：“空着这个位置才符合我们家族的利益。”他喝光了手中的酒，昆廷走上前来又给他斟满。
“殿下，就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你难道要弃布列塔尼人民的信仰于不顾？他们需要有主教的指引，再说你的家庭已经够富有了，而且布列塔尼的名声……”谢兹神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够了，不用再说了。我问的是吕西安的意见，他已经明确表态了。至于最后的决定，我会再考虑考虑。”路易十四发话了。
其实，吕西安并没有说实话。他之所以坚持不要主教并不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一旦布列塔尼来了主教，那他就会把该地区的大部分税收都送给教皇。没有主教，当地的农民就会向国王纳税，同时还能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说庄稼收成不好的时候。
你呀，就是太骄傲了，给自己揽下了一堆恶名。 吕西安心里这样想着。你都不愿意解释一下，因为你不想让曼特农夫人太得意，你不想让曼特农夫人觉得是她对你的羞辱有效果了，你才会去做善事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也没有必要向国王解释。他也算是政治老手了，一向能顾全大局。像路易十四这样明察秋毫的君主，大臣们的心思他了解得都很透彻。
“巴伯齐厄侯爵，今天你带了什么过来？”路易十四发问道。
“将军队驻扎在新教徒聚集区的文件。”巴伯齐厄侯爵从他的指挥桌里抽出一些图纸。
“很好！”路易十四在文件上签了名。巴伯齐厄侯爵和谢兹神父看上去都很满意。曼特农夫人虽然已经在忙另一幅刺绣，但听闻此言，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
吕西安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会是白费口舌。他已经劝过国王很多次了，这项法令本意是想促进异教徒皈依天主教，可惜并没有取得相应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激化了不同教派之间的矛盾。路易十四的狭隘——或者说是曼特农夫人的狭隘，吕西安更倾向于相信这一切都是曼特农夫人从中作祟——导致他没能看清这项针对新教徒的法令给法国带来的伤害。
还是做一个无神论者好，不用担心有士兵会闯入家中，抢走自己的财产，也不用担心会受到打压。
“就这些事吗？那你们可以退下了。”路易十四对谢兹神父和巴伯齐厄侯爵说道，“吕西安，你留下来，再陪我喝几杯。”
谢兹神父和巴伯齐厄侯爵各自鞠了一躬离开了。
昆廷走上前来，给路易十四和吕西安倒酒，曼特农夫人则没有让他再倒。吕西安抿了一口，确实是上乘的佳酿。
路易十四感到有些精神不济，于是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衰老已经悄悄地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个部分。
“吕西安，说点轻松的话题吧。”
“那应该就是克鲁瓦神父的解剖吧，陛下。”
“他还没完成吗？”
“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还有些细小的肌肉组织需要检验。”
“研究昨天晚上的那个发现，是他现在的首要任务。”
“是的，陛下。”
“在这之后，如果有时间，他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不用再请示我了。”路易十四挥了挥手。
“好的，我会转告克鲁瓦神父的。他一定会很高兴。”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饮了一口，默契得好像又回到了一起在战场上度过的时光。那时，君臣之间的礼仪大大淡化，有的只是亲如兄弟般的情谊。
“你让我很困扰，吕西安。”路易十四又开口了。
“困扰？”
“你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
“怪不得我让您困扰了。我别无所求，您想给都不知道要给我什么。”
路易十四笑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吕西安转移了话题。
“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有求于我，要钱，要名，要地位。”
吕西安怀疑路易十四的这番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曼特农夫人总是从国王那里要钱，补贴她那不成器的兄弟。不过也有可能，路易十四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我担心，一旦有一天你不高兴了，就会逃出我的宫廷，又去阿拉伯探险了。”
“陛下，您放心。我上次去也是奉了您的命令，没有您的命令，我是不会轻易跑过去的。”
“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时常想起你，想着如果你要在就能给我很多好的建议。你真的一点奖赏都不要吗？哪怕是一枚徽章？”
你已经给了我你的信任，这就是最大的奖赏，远远超过了任何财富或地位。 吕西安默默地想着。
“陛下，我对现状十分满足，再无所求。”
“吕西安，我欠你一个大大的奖赏。你的要求，以后随时都可以提出来。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玛莉·约瑟芬小心地关好笼门，走到伊夫斯的实验台前。卫兵已经整理过解剖现场，藏起了海妖的尸体，器材和样本也都保存起来了。伊夫斯掀开门帘，发现一切东西都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伊夫斯并不知道国王的命令，国王当然也不会特意告诉他，毕竟这是国王的财产，而且他也很确信，自己的卫兵能保护好这些东西，不被好奇的游客损坏。
海妖的尸体上堆上了一层冰块和木屑。不过空气还是弥漫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如果路易十四能再给伊夫斯多点时间，他就能完成所有的解剖，还能取样进行保存。
玛莉在解剖台旁坐下。海妖的器官，包括那片不同寻常的肺叶都被装进了罐中，用防腐液保存了起来。不过，那片肺叶看起来也太寻常了，之前，她和伊夫斯在海滩上捡到过因为搁浅而死的海豚。他们把死掉的海豚解剖后也发现了肺叶，跟眼前这片肺叶几乎没有区别。
永生器官不应该像是传说中所说的那样，闪着金光？玛莉心中有些疑惑。如果永生器官存在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炼金术所鼓吹的那些都是真的呢？点石成金，长生不老……
玛莉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永生，也不相信随随便便就能把石头转变成黄金。通过观察和推演所得到的结果对她来说才是可信的。
她从海妖的肝、肾、胰、肺中各取出一些样本，放在伊夫斯那台破旧的显微镜下观察起来。伊夫斯这台显微镜已经是一个老古董，再加上海上生活的摧残，变得愈发不好用。玛莉热切地希望列文虎克能卖给她一台显微镜。据说他的显微镜虽然比较难用，但是却装配了世界上最好的镜片。
玛莉打开最后一个罐子，小心地从里面取出肺叶的样本。确实，它的质地比其他肺叶都要厚实，组织也更加紧凑。
用显微镜观察时，玛莉又发现了更多奇特的地方。海妖肺叶中的组织并不是中空的肺泡，而是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玛莉拿起笔，开始记录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克鲁瓦小姐！”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玛莉从显微镜前抬起头，发现吕西安也进到了这临时搭建起来的实验室，和他一贯的风格一样，动作优雅，神情冷淡。他们互相致意，吕西安不仅鞠了一躬，还行了个脱帽礼。
“原来你还是个学者。”
“不不不，我还没那个水平。我只不过在帮伊夫斯准备样品罢了。”
“你哥哥去哪里了？我带来了陛下的旨意。”
“他一定是在记录昨晚……”
话一出口，玛莉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永生器官的消息可是要严格保密的，她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吕西安随后也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继续再说下去了。
“昨晚的那个东西。”玛莉换了种说法，“请问，国王陛下有没有确定下次解剖的时间？”
“陛下希望你哥哥能专心研究那个东西。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他可以随时进行解剖，不必征求陛下的同意。”
“太好了。谢谢您，吕西安！”
“我会向国王转达你的谢意。”
“你看，我向您提的要求不过分吧，国王也同意了。”玛莉开心极了。
“这和我没关系，完全是国王陛下的意思。对了，克鲁瓦小姐，说到请求，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国王奖章上的图案设计。”
“那个啊，就快完成了。”我没有撒谎， 玛莉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慌乱。虽然她还没动工，但是毕竟已经画了这么多海妖的图，再多画一张活的海妖图应该是轻车熟路了吧。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
“明天，我保证。”
“很好。”
“殿下，我能请您帮个忙吗？嗯，其实就是想问您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占用您很多时间的。”
“说吧。”
“在我去修道院之前……”玛莉停了下来，感觉自己有些啰唆，吕西安可没时间听你讲之前的故事。 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我想和一个人再次取得联系……”她有些犹豫，担心吕西安会嘲笑她的放肆。
“是你的爱慕者？”没想到，吕西安居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暧昧，“你们之间有秘密的信件来往？”
“不是，您误会了！我的哥哥不会允许我给他写信的，因为他觉得有失礼仪。不过，我只是想写信询问一些关于运动、光学和引力的问题。我想知道，谁能替我把信带给牛顿爵士呢？”
“牛顿爵士。”吕西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殿下。”
“那个英国人？”
“他是一个数学家，同时也是个哲学家。”
吕西安被她的这句话逗乐了，笑了起来。玛莉的脸一下就红了。
“让您见笑了，一个女人居然敢给这样的人物写信？?”
“不。我不是嘲笑你。”吕西安摇了摇头，“你哥哥会因为你和爱慕者通信而责怪于你，如果你连这都怕，那你肯定不想看到国王陛下在知道你和一个英国人通信之后的反应，不管这个人的知识有多渊博。”
“可我只是想问一些数学方面的问题啊。”
“克鲁瓦小姐，你要清楚，和牛顿通信会把你置于险地，牛顿也是。我们正在和英国交战，你觉得信件监管员能看得懂你的那些数学问题？他只会把他看不懂的东西理解成你们两人之间的暗号，觉得牛顿是个间谍。”
“就像修女们觉得我在写咒语一样。”玛莉喃喃地说道。
“什么？”吕西安没听清。
“没什么。我绝不希望牛顿爵士有任何危险。抱歉，我没想到……”
“放弃这个念头吧。”吕西安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同情，“如果我们之间没有战争，那你们之间就可以互通有无。不过，战争就是战争。”
“谢谢您的建议！”玛莉垂头丧气地向他道谢。
“请恕我不能久留。”
“吕西安……”吕西安正要离开，玛莉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
“如果我给列文虎克先生写了一封信，会给他带来麻烦吗？”玛莉怯生生地问道。
吕西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不过还是耐心听完了她的解释，得知她在马提尼克的时候写了一封信，拜托船上的一个官员送给列文虎克。然后，吕西安告诉玛莉，这封信最好在路途中就丢了，如果没有的话，他会去想想办法。
玛莉道谢不迭，吕西安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送走了吕西安，玛莉的心中充满了沮丧，早已没有了干活的心思。她盯着实验桌，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对吕西安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自己险些酿成大错；另一方面，她也十分愤怒，仅仅只是知识的交流，居然还会招来叛国的罪名。
她正闷闷不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一定是吕西安在人群中施舍财物， 玛莉心想，她伸出头去张望，却发现吕西安早就走远了，而游客们全都围在了海妖的笼子旁边，观看海妖在水中扑打水花，聆听海妖的歌声。
海妖刚才一直都在唱歌，引起了人群的阵阵欢呼。不过刚才她工作实在太过投入，以至于忽略了外面的喧闹。
海妖这是在向游客展示自己啊！我成功了。它终于不再害怕人群了。 玛莉很高兴，兴奋之情冲淡了刚才的失落。
她很想去展示一下刚才的训练成果，但是时间不等人，她还要把吕西安带来的好消息告诉哥哥呢，于是她急匆匆地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如果她不快点的话，就会误了服侍夏洛特小姐穿衣打扮的时间，下午夏洛特小姐还要去兽苑参加下午茶活动。玛莉沿着草坪小跑起来，和一大群前来参观海妖的人擦肩而过。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花园两侧摆满了盆栽的橘子树，橘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吸引了一群蜜蜂在花丛间嗡嗡飞舞。
喷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打破了花园里的宁静。拉托那、波塞冬、尼普顿的雕像沐浴在水花中。通常情况下，喷泉只会为国王而开放，不过在马术大会之后也会向公众开放一段时间。
花园中挤满了游客。人们沿着草坪间的小道向前走去，汇集在阿波罗喷泉前。玛莉淹没在人海中，几乎是被人群推着向前走。
可怜的海妖，一定饿坏了。待会儿活鱼一送过来，我就去喂它。不过，这样可能也好，动物在饿的情况下可能更容易被驯服。 玛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想着海妖被驯服的可能性。
国王的花园吸引了大批来自巴黎和凡尔赛的平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人都对国王美丽的花园赞叹不已。男人们佩着借来的剑，女人们也破天荒地穿上了丝绸裙，所有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希望能亲眼看到他们的国王。
玛莉费力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大腿根部的毛巾磨得她生疼。
不知道例假能不能撑到明天才来。 玛莉心里有些烦躁，生理期简直就是上帝对女人开的一个大玩笑。别人好笑，自己受苦。
在修道院，玛莉还向忏悔的人谈起过上帝的玩笑，把那人吓得不轻。上帝创造奇迹，给予惩罚（女人的例假就是其中之一），绝不可能开玩笑。
玛莉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替上帝感到遗憾。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老的存在，居然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应该会很无聊吧。
道路前方，海妖帐篷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闹哄哄的。玛莉担心海妖的状况，于是提起裙角，开始小跑起来。
“别插队！”一个穿着粗布呢子外套的男人对玛莉怒吼道。
“爸爸，爸爸，我想看海妖。”男人的儿子扯了扯他的衣服，嚷嚷个不停。另外三个年龄更小的男孩，也哇哇乱叫起来。他们的妈妈想要安抚他们，但是收效甚微。
男人转过身，满面怒容，看上去想要揍人。至于是揍那个挑头的男孩，还是自己，玛莉不太确定。
“先生！”玛莉提醒他。
玛莉的穿着救了她。男人打量着玛莉，见她穿着上好的天鹅绒和蕾丝，一看就不是来参观的平民，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他立马转变了态度。
“抱歉，小姐。”男人道歉后，拉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走开了，消失在人群中。最大的那个男孩仍对海妖念念不忘。
“卫兵！”玛莉呼唤着帐篷门口的士兵。
过了一会儿，一个卫兵跑过来替她开道，把她带进了帐篷里。
“你们在干吗？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进来？”玛莉质问他。
“这是陛下的命令。他想让自己的子民都来看看海妖。”
帐篷里到处都是游客。他们看着昨天的解剖图（秘密解剖时画的那些图不在其中，被玛莉留在了城堡里），在笼缝间张望着，看完后就从帐篷的另一侧出去了。
水面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根本看不出还有一只怪兽潜伏在水中。
士兵把玛莉护送到喷泉旁边。
“海妖在哪呢？喷泉里除了阿波罗的雕像，什么都看不到啊。”她听到有游客这样说道。
“我们也不能命令海妖出来。”一个卫兵回复。
“打它，拿石头砸它，它不就出来了吗？”
“它很害怕。如果你周围有几千人都在盯着你看，你能不怕吗？”玛莉很气愤地反驳那个游客。
“陛下也没有强迫海妖出来。”卫兵说道。
“海妖野性难驯，就该治治它。”又有人说道。
“陛下年轻时也被人说过是野性难驯。”卫兵这番意味深长的话一出，就没人再说活了。
仆人拿来几十条还在扑腾着的活鱼。正常人就算一顿只吃鱼，都吃不了这么多。估计仆人也是考虑到海妖已经饿了那么久才一次性拿来这么多吧。玛莉欣慰地笑了，不过一想到饥肠辘辘的海妖，她的心情就暗淡了下去，她网住一条鱼，准备喂食。
“海妖，快来，好吃的鱼！”她把网里的鱼在水中晃来晃去。
水里有了动静。在阿波罗战马的马蹄下，海妖摇了摇尾巴。有些游客看到了海妖的反应，激动地叫了起来。他们指着海妖的方向，想让玛莉引出海妖。
“安静！算我求你们了！你们只有保持安静，它才可能出来。”
海妖慢慢地游了起来，在水面激起一丝波澜。它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上，和古铜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玛莉把鱼从网里拿出来，攥在手里。
海妖并没有直接过来，看得出来，它有些犹豫。
“乖海妖，来，来我这里吃好吃的鱼。”玛莉鼓励着它。
“于于！”海妖嘴里叫着鱼，看样子饿得不轻。
然后它就浮出了水面。玛莉把鱼递给它，它一把抓过去，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几口就吃完了，水面上还浮起一些残渣。
亲眼目睹了海妖进食的全过程，人群中传出一片惊叹声。海妖受到了惊吓，一头又扎回了水中。玛莉有些遗憾，她决定下一步就是训练海妖，让它别那么胆小。国王还会再来看它，也会向各国来访的贵客展示它，到那时，国王一定希望海妖能有所表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畏缩缩的。
“海妖，别害怕，这些噪声就和沙滩上的微风一样，不会伤害到你。来，过来，我再给你条鱼吃。”玛莉轻声安慰海妖。
要想让它信任我，那我首先得信任它。 玛莉这样想着，把手放进了水中。海妖游了过来，玛莉甚至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突然，海妖挺直了身子，站了起来，激起一阵水花拍打在台阶上。它乱糟糟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盖住了它扁平的胸膛。那些绿色的发丝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支棱了起来。
游客们激动得大喊大叫，还有人大声鼓掌。卫兵们赶紧分散开来，挡在人群前面，以防发生混乱。没想到，游客们不仅没有逃走，反而争先恐后地挤到笼子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小部分幸运儿还能趴在笼子前看，大部分人只能踮起脚尖，向里张望。
海妖又潜回水中。玛莉抚摸着海妖的头发，它看上去很享受。玛莉用另一只手示意了一下卫兵，后者随即又拿网装了一条鱼递给她。玛莉把装在网里还在挣扎的鱼递给海妖。海妖解了半天，也没能把鱼弄出来。
玛莉笑了起来。她拿过渔网，把鱼从里面拿了出来，递给海妖。后者接过之后，嚼了几下就全下了肚，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玛莉，还想吃更多。玛莉一条接一条地喂了起来，每次都把海妖引诱得又靠近她一些。到后来，海妖已经游到了平台边上，胳膊撑在平台上向玛莉索要吃的。
游客们小声地议论着，赞叹不已。
玛莉开始给海妖下指令。她先让海妖游走，然后把她再叫回来，给她一条鱼吃。重复三次之后，海妖不肯再游过来了。它停在玛莉够不着的地方，唱起了歌。有那么一瞬间，玛莉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海妖歌声里的含义。等她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好笑。
想什么呢？你怎么能听懂它的歌声呢？ 她暗自责备自己的愚蠢。
“海妖，过来！”她把指令又重复了一遍。
海妖停止了歌唱。它吐了口口水，用尾巴拍起一阵水花，就是不愿意靠近。
“你应该打它一顿，那样它就听话了。”卫兵给玛莉提了个建议。
“不行，这样只会吓到它。只要我在，就绝不允许它受伤害。”玛莉继续晃动着手里的鱼，“快来，海妖。”
海妖不仅没动，还往平台上泼水，溅湿了玛莉的鞋子和裙角。它傲慢地哼哼了两声，潜入水中消失了。
怎么回事？ 玛莉心想。也许是它有些烦了吧。它已经学会了这个指令，不想老是练习。
于是玛莉放弃了再把海妖叫回来的念头，她放开手中的鱼，让海妖自己去捕捉。这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像现在这样，海妖能自己选择是否要遵循指令，这能算驯化成功吗？
那边，海妖浮出了水面，向玛莉游来，又引起游客们的一阵骚动。
玛莉站起身，告诉海妖：“你只有听从我的指令，才能吃到鱼。”不知怎地，她又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句：“如果你能让大家再看你一次，我会给你很多的鱼吃。”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怎么可能你说什么，海妖都会照做？驯兽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吕西安沿着石阶向曼特农夫人的房间走去。道路的两旁摆满了盛开的鲜花，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卫兵打开一扇大门，恭敬地领着吕西安来到曼特农夫人的门前。
曼特农夫人的卧室十分朴素，看上去就像是修道院里的房间。不管国王赏赐给她多么精美的礼物，她一概不用。她的卧室里黯淡无光，没有鲜花和珠宝，连国王的会议桌都是涂了一层最普通的黑漆，镀了点金，再无其他装饰。
吕西安一来到这里，就浑身难受。房间的风格太压抑，曼特农夫人也不喜欢他，他没法改变这些既有事实，就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受影响。
唯一能让这间屋子多点生气的可能就是曼特农夫人放在腿上的那块刺绣了。层层叠叠的丝绸垂落在地上，上面绣着艳丽的金红色图案。
处在这么密闭的空间下，曼特农夫人还在她的细藤椅里蜷缩成一团。她一针一线地绣着丝绸上艳丽的图案。
吕西安对着曼特农夫人鞠了一躬，语气十分恭敬：“曼特农夫人，希望您一切安好。”出于一种自尊，甚至可以说是自傲，他觉得一定要有礼貌地对待曼特农夫人。不管自己有多不喜欢她，也不管曼特农夫人对自己有多不好——曼特农夫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反感。
“我还行，还能做一些事。骨头有些疼痛，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曼特农夫人从来没问过他的身体或家庭。在吕西安的记忆里，曼特农夫人甚至都没有叫过他的头衔。因为所有人中，只有她觉得他作为一个异教徒，配不上克雷蒂安伯爵这个称号。
“冬天快要来了，没有粮食，人们怎么活下去呢？可陛下还在发动战争，夜夜笙箫！算了，你也不懂我的这些苦恼，是我唐突了。”她低下头，继续她的刺绣。
吕西安很恼火，不过也有些同情她。这个女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了解别人的想法。当然曼特农夫人也根本没打算要了解，她觉得所有的异教徒都是一个模样。明明还有一个丰收的秋天，她却在这忧虑着冬天，真是可笑至极。
吕西安真想问问她，斯卡隆夫人，你和你那瘸腿的前夫是不是过得太惨了，所以你才总是闷闷不乐？如果他没能用自己的智慧取悦于你，你是不是在照顾他时受了太多的苦，怒气难消，现在发泄在我们亲爱的国王身上？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番话说出口。曼特农夫人是国王的妻子，他永远不会对国王的妻子说出这般失礼的话。
“刺绣看上去是个挺复杂的活啊。”吕西安想要找些话题，心里却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已故的王后也喜欢刺绣，他到现在都还珍藏着王后绣的一块手帕，虽然他也用不了，因为手帕上全是花朵的图案。那个傻乎乎又可爱的女人，在王宫中度过了悲哀的一生，虽然贵为王后，却毫无地位可言。
“这是一件礼物。”曼特农夫人温柔地说道，把刺绣举起来给吕西安看。
刺绣上的图案十分恐怖。一个男子在审讯台上哀号，旁边，审判官正在把一个女人的肠子从肚子里拽出来，血流得满地都是。画面的正中央，在行刑架上挂着一个中世纪打扮的人，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还有人在熊熊火焰中燃烧。
吕西安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幅画，并没有发表评论。
“都是些异教徒。”
“这是圣西尔的那些女孩子绣的。”曼特农夫人自豪地说道。
“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很适合给年轻女孩看。”
“确实，而且非常具有教育意义。这样她们在行事时，就会想着不敬畏上帝所带来的后果。我得尽快完成它。”她俯下身子，继续在火焰图案上绣红线。
“每次，我都是在最后才绣眼睛的。这次，我把眼睛都先绣上了。”她绣了一针，介绍道：“这个受火刑的是魔鬼军的首领艾特列，头号异教徒。”
“我记得他没有受过火刑啊。”
“是的，不过在我看来，他就该被烧死。这个邪恶的人，居然敢向教会宣战，抢劫僧侣，还自称为上帝之子……”
“他把从教会抢来的财富都分给了穷人。”
“那些都是他偷抢来的。”
“他最后被教会抓住，囚禁了起来，然后死在了狱中。他的信徒们都很顽强，坚持反抗到底，那群人最后都被烧死了，不过他确实没有。”吕西安回忆道。
“跟异教徒有关的这些信息，我确实没你熟悉，不过没关系，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就是该被烧死！”曼特农夫人在艾特列的脚下又绣起一团火焰。
“国王驾到！”
卫兵打开了大门，路易十四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样子他的痛风又发作了。
吕西安弯腰行礼，跟随在国王身边的谢兹神父和巴伯齐厄侯爵也向他行礼。巴伯齐厄侯爵是卢瓦老侯爵的儿子，为人极具野心，冷酷无情，他承袭了父亲的职位，现在是国王的军事顾问。曾经，巴伯齐厄侯爵在他面前提起过异教徒这个话题，含沙射影地想在国王面前打击吕西安，结果却发现国王根本不接茬。他还没有蠢到家，立刻就知道了吕西安在国王心中的地位，绝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于是连忙给吕西安赔不是。有了这番过节，巴伯齐厄侯爵现在的行礼看上去就有些意味深长。
谢兹神父还是和以前一样，彬彬有礼，虽然屡屡失败，仍然不放弃想劝吕西安皈依天主教的意图。
两人都带着东西前来。巴伯齐厄侯爵带来了他的计划桌，谢兹神父则带来了教皇的礼物——装着圣者遗物的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亵渎了如此神圣的东西。
“陛下，圣人遗物！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被放进教堂，有士兵守护……”曼特农夫人十分吃惊。
“奥比涅，难道你不想看一眼吗？谢兹神父拿走后，我们就只能在圣人日才有机会看到它了。”
曼特农夫人激动地想要站起来，不过体力不支又坐回了椅子。她接过谢兹神父递过来的圣物箱，轻声说了句祷告词。
“真美！”她咬断刺绣上的最后一根红线，把刺绣递给谢兹神父。“谢兹神父，我的女孩们绣了这幅刺绣，请一定要收下。教皇大人赐给我们这么珍贵的礼物，希望这块刺绣能有幸垫在圣物的下面。”
“夫人，这块刺绣垫在下面一定会很好看。”
谢兹神父把圣物箱放在了桌子上，路易十四让他的顾问们站在会议桌旁，自己则随意地抚摸着匣子上镶嵌的珠宝。
“教皇大人的礼物真是太贵重了。”巴伯齐厄侯爵赞叹道。
吕西安对此嗤之以鼻：“圣人都死了，留着他的遗骨有什么用呢？对国王来说就更没有用了。”人死了，还要把他的尸体解剖了，装进箱子里密封好。吕西安真想知道这是哪个疯子想到的馊主意。
路易十四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小小地斥责了下吕西安：“收起你那异教徒的智慧。吕西安，教皇都已经和我和解了，他也是一片好意。”
路易十四叫来了他的贴身男仆昆廷。昆廷先是试喝了手中的葡萄酒，然后先后给巴伯齐厄侯爵、谢兹神父和吕西安倒上酒，等这些人也喝了一口，确认酒中无毒后，他再给路易十四倒酒。
巴伯齐厄侯爵摆弄着自己的酒杯，看上去有些迟疑。
“为了国王的健康！”吕西安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他很惊讶，巴伯齐厄侯爵居然做出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看来他也知道了那个谣言。据说，曼特农夫人毒死了自己的父亲。巴伯齐厄侯爵这是害怕酒里有毒呢，真够可笑的，吕西安心想。
路易十四接受了对他的祝福，也饮了一杯，然后习惯性地又谈起了公事。
“吕西安，布列塔尼现在还缺一名主教，和教皇签订完协议后，如果我不任命一个的话，他肯定会派自己的人过去。所以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吕西安回答得很干脆。
“没有？”路易十四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如果吕西安没有好的人选的话，那依我拙见，这份荣誉和责任应当……”
吕西安打断了谢兹神父后面想说的话：“空着这个位置才符合我们家族的利益。”他喝光了手中的酒，昆廷走上前来又给他斟满。
“殿下，就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你难道要弃布列塔尼人民的信仰于不顾？他们需要有主教的指引，再说你的家庭已经够富有了，而且布列塔尼的名声……”谢兹神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够了，不用再说了。我问的是吕西安的意见，他已经明确表态了。至于最后的决定，我会再考虑考虑。”路易十四发话了。
其实，吕西安并没有说实话。他之所以坚持不要主教并不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一旦布列塔尼来了主教，那他就会把该地区的大部分税收都送给教皇。没有主教，当地的农民就会向国王纳税，同时还能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说庄稼收成不好的时候。
你呀，就是太骄傲了，给自己揽下了一堆恶名。 吕西安心里这样想着。你都不愿意解释一下，因为你不想让曼特农夫人太得意，你不想让曼特农夫人觉得是她对你的羞辱有效果了，你才会去做善事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也没有必要向国王解释。他也算是政治老手了，一向能顾全大局。像路易十四这样明察秋毫的君主，大臣们的心思他了解得都很透彻。
“巴伯齐厄侯爵，今天你带了什么过来？”路易十四发问道。
“将军队驻扎在新教徒聚集区的文件。”巴伯齐厄侯爵从他的指挥桌里抽出一些图纸。
“很好！”路易十四在文件上签了名。巴伯齐厄侯爵和谢兹神父看上去都很满意。曼特农夫人虽然已经在忙另一幅刺绣，但听闻此言，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
吕西安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会是白费口舌。他已经劝过国王很多次了，这项法令本意是想促进异教徒皈依天主教，可惜并没有取得相应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激化了不同教派之间的矛盾。路易十四的狭隘——或者说是曼特农夫人的狭隘，吕西安更倾向于相信这一切都是曼特农夫人从中作祟——导致他没能看清这项针对新教徒的法令给法国带来的伤害。
还是做一个无神论者好，不用担心有士兵会闯入家中，抢走自己的财产，也不用担心会受到打压。
“就这些事吗？那你们可以退下了。”路易十四对谢兹神父和巴伯齐厄侯爵说道，“吕西安，你留下来，再陪我喝几杯。”
谢兹神父和巴伯齐厄侯爵各自鞠了一躬离开了。
昆廷走上前来，给路易十四和吕西安倒酒，曼特农夫人则没有让他再倒。吕西安抿了一口，确实是上乘的佳酿。
路易十四感到有些精神不济，于是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衰老已经悄悄地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个部分。
“吕西安，说点轻松的话题吧。”
“那应该就是克鲁瓦神父的解剖吧，陛下。”
“他还没完成吗？”
“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还有些细小的肌肉组织需要检验。”
“研究昨天晚上的那个发现，是他现在的首要任务。”
“是的，陛下。”
“在这之后，如果有时间，他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不用再请示我了。”路易十四挥了挥手。
“好的，我会转告克鲁瓦神父的。他一定会很高兴。”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饮了一口，默契得好像又回到了一起在战场上度过的时光。那时，君臣之间的礼仪大大淡化，有的只是亲如兄弟般的情谊。
“你让我很困扰，吕西安。”路易十四又开口了。
“困扰？”
“你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
“怪不得我让您困扰了。我别无所求，您想给都不知道要给我什么。”
路易十四笑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吕西安转移了话题。
“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有求于我，要钱，要名，要地位。”
吕西安怀疑路易十四的这番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曼特农夫人总是从国王那里要钱，补贴她那不成器的兄弟。不过也有可能，路易十四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我担心，一旦有一天你不高兴了，就会逃出我的宫廷，又去阿拉伯探险了。”
“陛下，您放心。我上次去也是奉了您的命令，没有您的命令，我是不会轻易跑过去的。”
“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时常想起你，想着如果你要在就能给我很多好的建议。你真的一点奖赏都不要吗？哪怕是一枚徽章？”
你已经给了我你的信任，这就是最大的奖赏，远远超过了任何财富或地位。 吕西安默默地想着。
“陛下，我对现状十分满足，再无所求。”
“吕西安，我欠你一个大大的奖赏。你的要求，以后随时都可以提出来。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玛莉·约瑟芬小心地关好笼门，走到伊夫斯的实验台前。卫兵已经整理过解剖现场，藏起了海妖的尸体，器材和样本也都保存起来了。伊夫斯掀开门帘，发现一切东西都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伊夫斯并不知道国王的命令，国王当然也不会特意告诉他，毕竟这是国王的财产，而且他也很确信，自己的卫兵能保护好这些东西，不被好奇的游客损坏。
海妖的尸体上堆上了一层冰块和木屑。不过空气还是弥漫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如果路易十四能再给伊夫斯多点时间，他就能完成所有的解剖，还能取样进行保存。
玛莉在解剖台旁坐下。海妖的器官，包括那片不同寻常的肺叶都被装进了罐中，用防腐液保存了起来。不过，那片肺叶看起来也太寻常了，之前，她和伊夫斯在海滩上捡到过因为搁浅而死的海豚。他们把死掉的海豚解剖后也发现了肺叶，跟眼前这片肺叶几乎没有区别。
永生器官不应该像是传说中所说的那样，闪着金光？玛莉心中有些疑惑。如果永生器官存在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炼金术所鼓吹的那些都是真的呢？点石成金，长生不老……
玛莉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永生，也不相信随随便便就能把石头转变成黄金。通过观察和推演所得到的结果对她来说才是可信的。
她从海妖的肝、肾、胰、肺中各取出一些样本，放在伊夫斯那台破旧的显微镜下观察起来。伊夫斯这台显微镜已经是一个老古董，再加上海上生活的摧残，变得愈发不好用。玛莉热切地希望列文虎克能卖给她一台显微镜。据说他的显微镜虽然比较难用，但是却装配了世界上最好的镜片。
玛莉打开最后一个罐子，小心地从里面取出肺叶的样本。确实，它的质地比其他肺叶都要厚实，组织也更加紧凑。
用显微镜观察时，玛莉又发现了更多奇特的地方。海妖肺叶中的组织并不是中空的肺泡，而是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玛莉拿起笔，开始记录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克鲁瓦小姐！”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玛莉从显微镜前抬起头，发现吕西安也进到了这临时搭建起来的实验室，和他一贯的风格一样，动作优雅，神情冷淡。他们互相致意，吕西安不仅鞠了一躬，还行了个脱帽礼。
“原来你还是个学者。”
“不不不，我还没那个水平。我只不过在帮伊夫斯准备样品罢了。”
“你哥哥去哪里了？我带来了陛下的旨意。”
“他一定是在记录昨晚……”
话一出口，玛莉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永生器官的消息可是要严格保密的，她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吕西安随后也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继续再说下去了。
“昨晚的那个东西。”玛莉换了种说法，“请问，国王陛下有没有确定下次解剖的时间？”
“陛下希望你哥哥能专心研究那个东西。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他可以随时进行解剖，不必征求陛下的同意。”
“太好了。谢谢您，吕西安！”
“我会向国王转达你的谢意。”
“你看，我向您提的要求不过分吧，国王也同意了。”玛莉开心极了。
“这和我没关系，完全是国王陛下的意思。对了，克鲁瓦小姐，说到请求，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国王奖章上的图案设计。”
“那个啊，就快完成了。”我没有撒谎， 玛莉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慌乱。虽然她还没动工，但是毕竟已经画了这么多海妖的图，再多画一张活的海妖图应该是轻车熟路了吧。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
“明天，我保证。”
“很好。”
“殿下，我能请您帮个忙吗？嗯，其实就是想问您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占用您很多时间的。”
“说吧。”
“在我去修道院之前……”玛莉停了下来，感觉自己有些啰唆，吕西安可没时间听你讲之前的故事。 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我想和一个人再次取得联系……”她有些犹豫，担心吕西安会嘲笑她的放肆。
“是你的爱慕者？”没想到，吕西安居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暧昧，“你们之间有秘密的信件来往？”
“不是，您误会了！我的哥哥不会允许我给他写信的，因为他觉得有失礼仪。不过，我只是想写信询问一些关于运动、光学和引力的问题。我想知道，谁能替我把信带给牛顿爵士呢？”
“牛顿爵士。”吕西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殿下。”
“那个英国人？”
“他是一个数学家，同时也是个哲学家。”
吕西安被她的这句话逗乐了，笑了起来。玛莉的脸一下就红了。
“让您见笑了，一个女人居然敢给这样的人物写信？?”
“不。我不是嘲笑你。”吕西安摇了摇头，“你哥哥会因为你和爱慕者通信而责怪于你，如果你连这都怕，那你肯定不想看到国王陛下在知道你和一个英国人通信之后的反应，不管这个人的知识有多渊博。”
“可我只是想问一些数学方面的问题啊。”
“克鲁瓦小姐，你要清楚，和牛顿通信会把你置于险地，牛顿也是。我们正在和英国交战，你觉得信件监管员能看得懂你的那些数学问题？他只会把他看不懂的东西理解成你们两人之间的暗号，觉得牛顿是个间谍。”
“就像修女们觉得我在写咒语一样。”玛莉喃喃地说道。
“什么？”吕西安没听清。
“没什么。我绝不希望牛顿爵士有任何危险。抱歉，我没想到……”
“放弃这个念头吧。”吕西安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同情，“如果我们之间没有战争，那你们之间就可以互通有无。不过，战争就是战争。”
“谢谢您的建议！”玛莉垂头丧气地向他道谢。
“请恕我不能久留。”
“吕西安……”吕西安正要离开，玛莉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
“如果我给列文虎克先生写了一封信，会给他带来麻烦吗？”玛莉怯生生地问道。
吕西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不过还是耐心听完了她的解释，得知她在马提尼克的时候写了一封信，拜托船上的一个官员送给列文虎克。然后，吕西安告诉玛莉，这封信最好在路途中就丢了，如果没有的话，他会去想想办法。
玛莉道谢不迭，吕西安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送走了吕西安，玛莉的心中充满了沮丧，早已没有了干活的心思。她盯着实验桌，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对吕西安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自己险些酿成大错；另一方面，她也十分愤怒，仅仅只是知识的交流，居然还会招来叛国的罪名。
她正闷闷不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一定是吕西安在人群中施舍财物， 玛莉心想，她伸出头去张望，却发现吕西安早就走远了，而游客们全都围在了海妖的笼子旁边，观看海妖在水中扑打水花，聆听海妖的歌声。
海妖刚才一直都在唱歌，引起了人群的阵阵欢呼。不过刚才她工作实在太过投入，以至于忽略了外面的喧闹。
海妖这是在向游客展示自己啊！我成功了。它终于不再害怕人群了。 玛莉很高兴，兴奋之情冲淡了刚才的失落。
她很想去展示一下刚才的训练成果，但是时间不等人，她还要把吕西安带来的好消息告诉哥哥呢，于是她急匆匆地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如果她不快点的话，就会误了服侍夏洛特小姐穿衣打扮的时间，下午夏洛特小姐还要去兽苑参加下午茶活动。玛莉沿着草坪小跑起来，和一大群前来参观海妖的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