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吕西安温柔地抚摸着德梅雷埃侯爵夫人朱丽叶的脸庞，想着昨夜的温存，她的情话，她棕色的眼睛、热情的嘴唇，还有缎子一般顺滑的秀发，都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底。
德梅雷埃侯爵夫人害羞了，扭过头去。看来她还是介意自己有疤痕的皮肤。
“你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思念你了。”吕西安说道。
“我也是。”德梅雷埃侯爵夫人弯下腰亲吻了吕西安，“我会永远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吕西安把她送上了马车，目送她消失在晨光中。
泽里斯半跪下来，吕西安爬上马背，向城堡出发，秋日的清晨总是令人愉悦，泽里斯撒着欢，使劲摇着尾巴，吕西安轻呵了一声，它开始奔跑起来。
尽管吕西安很享受策马疾驰的感觉，但即使是这种快感也不能完全抵消他和德梅雷埃侯爵夫人分别之后的抑郁。
泽里斯一路狂奔，到了巴黎大道。吕西安让它慢了下来，道路上行人很多，都是前往城堡参观的游客。他要小心，别撞伤了国王的子民。
虽然今晚就要独自入睡，但昨夜的美好是朱丽叶和我都不会忘记的。我得找一个合适的婚礼礼物送给她，显示我对她的敬重。还有阿马尼亚克小姐，我很期待。 吕西安自我安慰道。
泽里斯在街上小跑着，耳朵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不论是大街上的马车和孩子，还是路边的冰淇淋小摊和佩剑出租店，它都已经司空见惯。只有在战场和猎场上，它才能精神抖擞，放飞自我。在别的地方，它总是提不起精神，连落在地上的树枝都能吓到它。
吕西安握着马缰的手稍微使了点劲，提醒泽里斯集中注意力。它可以撒欢，但是自己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摔下来，尤其是在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不然就太丢脸了。街上有很多平民百姓，他们不像穷人那样，接受过自己的施舍，但他们也都认识他或者听说过他，在他经过的时候，全都弯腰致意。吕西安也摘下帽子回礼致意。
吕西安本可以将德梅雷埃侯爵夫人留在身边，但这个女人渴望的是婚姻，这恰恰是他所给不了的东西，所以德梅雷埃侯爵夫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尽管如此，吕西安并不后悔，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的健康早已受到损害，身体上的疼痛经常让他痛不欲生，有段时间他的疼痛甚至蔓延到了全身上下，除了默默忍受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他立下誓言：永不结婚，永不为父。
在城堡北部的小道上，玛莉·约瑟芬从雅克手里接过扎基的缰绳，踩在小凳子上准备上马。扎基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玛莉坐好后，才踱起步来。它跃跃欲试，准备带着玛莉一起在树林间飞驰。
有这样一匹漂亮的马，自己却只能骑着它往返于城堡之间，真是暴殄天物。玛莉·约瑟芬接过雅克递过来的画箱，不无遗憾地想着。
旁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玛莉扭头一看，发现吕西安正骑着马向自己靠近。
“早上好，克鲁瓦小姐。”
“早上好，吕西安。昨晚对您来说一定很愉快。”玛莉的语气很冷淡。
“是的，克鲁瓦小姐，多谢关心。”吕西安保持着他一贯的作风，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玛莉反倒成了那个有失礼仪的人了。她有什么资格能对吕西安的私生活说三道四？再说吕西安说的都是实话，她又为什么要生气呢？玛莉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吕西安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
怀着赎罪的心态，她打开画箱，从里面抽出海妖的图纸递给了吕西安。后者仔细打量着玛莉的画作，扬起了一条眉毛。
“画这些行吗？”
“我说不好，得看陛下的意思。”
“我觉得还挺好的。”玛莉傻乎乎地说道。
“确实不错，你的绘画技巧无可挑剔，至于是否合适，只有陛下才能决定。”
“谢谢！对了，已经收到了。”玛莉微笑着向吕西安表示了谢意。一大早，仆人就送来了她急需的调音器（幸好不是库佩尔先生送来的）。“谢谢您，还有这架漂亮的大键琴。”好的乐器也大大提升了她创作的水平。
扎基弓起了脖子，两条前腿敲击着地面的鹅卵石，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道路上。
“看来，泽里斯是想跑起来。”玛莉·约瑟芬说道。
“她是想比赛，这是阿拉伯马的天性。明天或者后天，它就能好好跑一圈了。陛下邀请你参加他的狩猎。”
“太棒了！”玛莉·约瑟芬高兴地叫出了声，“陛下的恩典，我不胜感激。”
起床仪式上，在路易十四祈祷的时候，吕西安把呈交上来的请愿书和报告读给他听，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读完，然后他们经由议事厅前往马术大会。
议事厅内金碧辉煌，墙面被粉刷上了金叶子，门板上则装饰着金色的太阳纹饰。桌子上烛台旁摆放着金色的花朵，和花园里的花朵保持了同一个色调。到了晚上，仆人就会把花取走，在烛台上插上蜡烛。
骑术比赛的场面就更是排场，尽管法国还在和别的国家交战，但其奢华的场面足以让前来参观的各国首脑明白，太阳王的势力和权威并非浪得虚名。
吕西安进到骑术比赛准备室。卫兵们簇拥着老当益壮的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站在台阶上，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双长筒袜。御用裁缝、假发师和鞋匠把他的服装放到了长椅上，对着国王鞠了一躬后就退了出去。
“吕西安，日安，稍等片刻。儿子，侄子，你们过来，还有我弟弟去哪里了？”
路易十四召唤的这些人急忙上前。王太子打扮成了印第安人的样子，缅因公爵穿着波斯人的裙子，沙特尔公爵则穿着埃及人的长袍。波斯服饰和埃及服饰把吕西安逗乐了，因为这两件衣服看起来和他在波斯和埃及看到的完全不同。缅因公爵的外套相当帅气，是按照拜毯的样式设计的，和他银色的头巾十分相配。和他的其他衣服一样，外套很好地掩饰了他的驼背，加长的裤腿也盖住了他那条跛腿。
路易十四可能会觉得有趣，但是曼特农夫人可不这么想，如果让她看到自己最心爱的继子居然穿着异教徒的衣服，一定会吓晕过去的。
吕西安并不打算把眼前的情形解释给曼特农夫人听，同时他也希望那些懂的人能长点脑子，别乱传。
缅因公爵在国王面前转了一圈，然后深鞠一躬，还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胸膛。路易十四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这时，公爵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仆人连忙为他更衣，给他换上戏服。洛林骑士紧随其后，他穿着得体，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他对路易十四行礼之后，就去看公爵的换装了，还不忘掐灭香烟，以免被别人指责对国王不敬。
沙特尔公爵也上来向叔叔展示了自己的服装。他穿的是亚麻做成的长袍，腰带和领口都镶嵌着珠宝，头饰上画着眼镜蛇和秃鹰的图案。
他的情人们肯定会喜欢这条长袍， 吕西安的想法有些恶趣味，因为这件长袍几乎是透明的。
“不错，沙特尔。”路易十四同样表示了赞赏。
缅因公爵和沙特尔公爵是死对头，争权夺势，处处针对。其实要不是他们所处的立场不同，并互相猜忌，他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吕西安遗憾地想道。
和这两人的落落大方比起来，王太子就有些局促不安。他穿着皮质外套和紧身裤，腰上系着厚厚的毛皮腰带，腰带上的金色流苏几乎都要垂落到地上。他的帽子也十分夸张，由一圈被涂成了金色的芦苇编织而成，上面还装饰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白鹭的羽毛、绒毛球和蕾丝。
他确实穿不出印第安人的感觉，不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不搭。他比缅因公爵大了十岁，比沙特尔公爵大五岁，这两个人不管哪一个来穿，效果都会好很多。
“太子的衣服还少了点什么。”路易十四表了态。一堆裁缝立刻上前，把王太子团团围住，有人拿着蕾丝，有人拿着羽毛，还有人拿着流苏。
“绿宝石。”路易十四说道。
一个学徒对御用裁缝小声转达了国王的话。
“可是，陛下，野蛮的印第安人是不会佩戴宝石的。”御用裁缝回答道。
“加上绿宝石，就在腰带的边缘这里，缝上一排宝石，还有帽檐这里，也来一排。”路易十四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陛下。”裁缝忙不迭地回答，一边恶狠狠地瞪了刚才传话的学徒一眼。
“太子，现在你满意了吧？”路易十四看上去也不太高兴。
乔林小姐可能会赞同国王的这番修改。 吕西安坏坏地想着，想想看，她在给太子脱衣服的时候，发现裤带上居然有那么多宝石，该多开心。 可是王太子看上去还是不开心。
“是的，我很满意。”他恹恹地回答道。
“我亲爱的弟弟，你换得怎样了？”路易十四又问。
公爵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鞋匠把我的鞋后跟弄到了前面，恐怕他们得拿回去重新做了。”公爵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日本凉鞋就是这样的，我们用的是最传统的样式。”路易十四解释道。
公爵穿着一件颜色绚丽的刺绣和服。他提起裙摆，露出下身的白色丝绸马裤。他脚蹬一双日本凉鞋，看上去像踩上了高跷，鞋上系着金色的皮带和纽扣。
“我穿着这样的鞋子还怎么骑马？陛下，袍子是很好看，不过，鞋子……”公爵还是忧心忡忡。
其实，公爵的麻烦远不止鞋子。这时假发师出现在公爵的身后，迅速取走了他的假发，给他换上一顶新的假发。和法式假发的飘逸茂盛不同，这顶假发是一根又黑又直的辫子，公爵的肩膀和脖子全都露在了外面，看上去特别怪异。
“鞋匠肯定有办法。你的眼光很不错，这套袍子很漂亮。”
公爵拉开自己一层又一层的衣领，自豪地介绍道：“看，这一层绣着金线，这一层由银线编织而成，还有这一层，用的是上好的东方丝绸。每种图案绣上去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公爵袍子上的刺绣图看上去确实很精致。“工匠在完成后，就自杀了。因为他们的眼睛都已经累坏了，再也做不成这样的衣服了。”
“真的吗？”路易十四很是惊奇。
“千真万确，来自我的丝绸进货商的可靠信息。”
假发师拿来一面镜子，公爵在镜子面前扭来扭去，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假发。军械师拿来了一把弯弯的长弓和一个装满了弓箭的象牙箭袋。
“镜子太小了，根本照不全。”公爵抱怨道。
仆人又拿来一面大镜子。
“亲爱的弟弟，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日本武士。”路易十四说道。
“陛下，还差一点。我都没戴帽子，你确定日本武士都不戴帽子吗？我的头上连一点装饰都没有，能赏赐我些金发卡之类的东西吗？”
“发卡是女人才戴的东西。”路易十四露出一副戏谑的表情，答非所问。公爵打定主意想从哥哥那捞一笔，他眼巴巴地看着国王，等着回答。
“我的那些珠宝首饰都送给我女儿了，都在你儿媳妇那里！”
“她还经常从我这里借首饰，借完也不还。”公爵有些愤愤不平。
“再说，那都是些中式头饰，和你的衣服不搭。据说日本武士戴的都是头盔，上面还有羽毛和金边。你就戴个那样的头盔吧。”路易十四发话了。
“谢谢您，陛下！”公爵的态度这才稍有缓和。
路易十四转向吕西安，脸上露出了笑容：“吕西安，你的衣服呢？准备好了吗？”
“是的，陛下。”
“一定很不错，我知道，你是舍得花钱的。不过，可不能超过我呀！”路易十四打趣道。
“希望能让您满意。”
“衣服做得还挺快。”
“尺寸小，花的时间就少。”
路易十四大笑起来，他扫了眼吕西安手上的图纸，问：“你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吕西安呈上玛莉的图纸，上面画着给奖章设计的图案。正面是国王的画像，年轻的国王身披古罗马铠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凝视着远方，虽然是古装，倒也符合马术大赛的主题。奖章的另一面是海妖，它怪异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一阵浪花。
“我本来想要的是捕捉海妖的场景，不过，这幅图……也有点意思。拿去刻印吧，从印好的奖章里拿出一枚，还有我的赞许，一起送给……”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保姆和侍臣领着年轻的勃艮第公爵、安茹公爵和贝里公爵走了进来。三个男孩都穿着国王指定的服装，站成一排，把手放在胸口，向国王问好。
“我的小罗马军团！”路易十四开心极了，“很高兴见到你们。”
贝里公爵挥了挥手里的剑，对吕西安叫道：“吕西安，我们还有一节击剑课要上呢！”
吕西安鞠躬：“听从您的吩咐，殿下。”
“待会儿再让他陪你，现在我们还有些正事要商量。”路易十四让他的孙子们退下，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刚才我说到哪了？”
“陛下希望我送一枚奖章给……克鲁瓦小姐？”
“不，给我的弟媳，她喜欢收集奖章。你建议我也给克鲁瓦小姐赏赐一枚？”
“是的，陛下，给她，还有她哥哥。”
“他们也喜欢收集奖章？”
“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很穷，不太可能有这么奢侈的爱好。”
“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了。”
“这样的话，”吕西安显然理解了国王的言下之意，“那就以您的名义赏赐给他们一枚奖章，表彰哥哥捕捉到了海妖，妹妹为之作画，以示亲厚。有了您的宠幸，之后他们的日子就会渐渐好起来的。”
路易十四端详着自己的肖像。
“克鲁瓦知道该如何描绘人骑马时的姿态，比贝尔尼尼画得要好。对了，她想要参加打猎吗？”路易十四问道。
“她非常乐意，陛下。”
“她有没有来奉承你啊，说些好听的话？就像对我那样？”路易十四突然发问。
“当然没有，她不是那种人。”
“吕西安，你就承认吧，你喜欢她。”路易十四笑得很开心，“不过，德梅雷埃侯爵夫人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已经厌倦了寡居的生活，最近接受了某人的求婚。”
“你没意见？”
“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德梅雷埃侯爵夫人也能理解。”
“这是你跟那些情人的托词，我很好奇，她们中有多少人曾经试图想要让你回心转意呢？”
“这是我的原则。所以，也只能让她们失望了，希望这是她们唯一对我不满意的地方。我很尊敬德梅雷埃侯爵夫人，我们分别时，也没有任何的不愉快。”
“那克鲁瓦呢？”路易十四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下去，不让吕西安转移话题。
“她全心全意地为陛下效力，同时帮助她哥哥开展研究。她想要的只有科学仪器。”
“科学仪器？她就靠这个打发时间，看来她需要一个丈夫。这个年轻的女孩既虔诚又朴实，并没有沾染上宫廷内的恶习。曼特农夫人和我的弟媳，对她印象都很好。”
“她确实很出色，陛下。”
“吕西安，你觉得她适合和谁结婚呢？我很喜欢她的父母，因此我要给她找门好亲事。有些人可能会介意她出身贫寒，但有我给她撑腰。也许，我该期待你能改变你的想法，把她许配给你？”
“陛下，我希望你抛弃这种想法。”吕西安轻声说道，尽管他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路易十四叹了口气：“唉，这偌大的王宫之内，还真找不到几个合适的人选。她喜欢的应该是有志青年，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你看，还有谁比较合适呢？现在的婚事可不比从前喽。”
路易十四偏爱有志青年，那克鲁瓦如果真想找一个丈夫，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吕西安心里犯起了嘀咕。她受到修道院的影响有多大？她渴望男女之情吗？
吕西安也不清楚。
喷泉再次开放，隆隆的水声回荡在空中。银质花盆中，金黄色的花朵开得正鲜艳，沿着道路的两旁一字排开。花园中挤满了慕名前来的游客，他们早已聚集在海妖的帐篷里，围绕在笼子前，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玛莉·约瑟芬暗暗祈祷，希望那些大人物都别来。其实，如果国王陛下不来的话，那些达官贵族们也没有理由前来。她今天的打扮简直就不能看。虽然奥德蕾特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她一大早就去帮夏洛特小姐梳头了，所以现在玛莉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连一片蕾丝或者绸带都没有，也不敢在脸上贴美人痣。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的月经流量居然神奇地减少了。虽然对于这不同寻常的变化有些担心，但她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至少不用去看医生了。她暂时把月经的事抛到了脑后。
玛莉一边哼着合唱曲子的副歌部分（这首曲子还是根据海妖的歌声创作而成的），一边走进了帐篷。她从人群中穿过，走进笼子，然后锁上了笼门。
海妖在喷泉的边缘游弋，向装活鱼的桶游了过来。眼见此景，观众们都兴奋地喊叫起来。
“等等，别着急。”玛莉·约瑟芬网出一条活鱼，来到了水池边缘。
下一步我要训练什么呢？ 她寻思着，海妖非常聪明，很快就能明白她的指令。
“海妖，于于，要于于！”海妖已经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
海妖在水中游来游去，一会儿钻到水底，一会儿跃到空中，甩得玛莉一身水，不仅如此，它还唱起了曲子的副歌部分。
“真聪明！我知道你会唱歌，但现在你得说出来，说，于于。”
“于于。”海妖叫道，声音嘶哑。
“真棒！”
玛莉·约瑟芬扔过去一条鱼，海妖跃到空中，一口咬住，锋利的牙齿咬碎了鱼骨头。它将这条鱼吞进了肚子里。观众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
“现在，游近一点，从我手里拿走鱼。”
海妖听话地游过来，拿走玛莉手中的鱼。它用带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鱼捂在手里，一双深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玛莉。接下来它做了一件让玛莉有些吃惊的事：展开手掌，放走了这条鱼。
“你不饿吗？”
网里还有一条鱼，玛莉把鱼和网一起浸入水中。
海妖嚎叫起来。它把手慢慢伸了过来，穿过网，碰到了玛莉的手指。玛莉·约瑟芬没动，任由海妖抓着她的手指，虽然指间传来的力度让她有些害怕。
海妖终于松手了。玛莉的手上还留着它抓过的痕迹，不过它一点也没有伤到玛莉。
网里的鱼又开始扑腾起来。海妖轻哼了一声，把鱼从网中取了出来。网中取鱼这个动作，玛莉只向它展示过一次，没想到它这就学会了。
“你能跳起来吗？能表演吗？”玛莉轻声说道，“如果你能讨得国王的欢心，说不定他会放了你。”这话更像是玛莉在自言自语。她又给了海妖一条鱼。
“于于。”海妖又叫了起来。
“你很聪明，能学人说话，但是陛下已经有过一只鹦鹉了。”
海妖慢慢地游走了，它弓起背，头朝下扎进了水中，带蹼的脚趾在水面晃来晃去。游客们哄堂大笑，玛莉也被海妖这孩子气的行为逗乐了。可后面的事就让她有些笑不出来了。海妖突然分开了尾巴，露出自己的私密部位，红红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不行！”在玛莉的厉声呵斥中，海妖浮出了水面。虽然你只是一只动物，但这种行为也会招致教皇或者曼特农夫人的反感。 她想起之前在圣西尔教堂的一件事，脸都红了。一只发情的小公狗在迷迷糊糊之中，把曼特农夫人的膝盖当成了小母狗。曼特农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甩开了这只傻狗。玛莉至今还记着那只狗的样子：吐着舌头，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海妖一边哼着歌，一边向玛莉游来，还向玛莉的手上泼水。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玛莉·约瑟芬轻声说道。
玛莉忽然想起，在马提尼克岛的海滩边上，住着一位喜欢和海豚一起玩耍的老人。他经常会把一个鼓起来的猪膀胱扔到海里，海豚们就会游过来，把膀胱传来传去，再丢回给老人，就好像在打网球一样。玛莉也想尝试一下。
“你会打网球吗，海妖？”玛莉问道。
海妖却吐了口口水，潜入水中。
这时，玛莉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笼门打开，伊夫斯迈着他的大长腿走了进来。海妖立刻消失在水中，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水纹。
“早上好！”伊夫斯说道。
“今天过得怎样？一定很成功吧？”
“是的，你把海妖喂得很好啊，看上去油光水滑的。我就知道，能让它进食的人非你莫属。”
“它已经学会听从我的指令，还学会了说话。”
“鹦鹉学舌，我知道。”伊夫斯移开了目光，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别投入太多感情，毕竟它就只是头野兽。”他在水池边缘坐了下来，“不是你的宠物。你也知道它的下场会是什么，我不希望看到你为它伤心难过。”
“不要！”玛莉·约瑟芬惊叫一声，“活海妖的数量已经很少了，就不能……”
“从被我捉到的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海妖慢慢地游了回来，向玛莉的裙子上泼水。
伊夫斯向玛莉伸出手去，玛莉握住了哥哥的手。海妖又拍起一团水，向他俩泼去。水珠越过玛莉的脖子和肩膀，弄湿了她的领结。
“呀！”玛莉连忙掸掉身上的水渍，生怕弄脏了自己的骑手服。
“于于。”海妖又叫起来。
玛莉·约瑟芬从木桶里舀了一网鱼，放进水池中。海妖尾巴一甩，钻进水中，追着鱼而去。
玛莉·约瑟芬的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笔从她指缝间滑落，流出的墨水弄脏了她的画图。旁边站着的男童急忙想抓住往下掉落的笔，可惜没能成功，笔还是滚落到实验室的地面上，在地上留下一团墨迹。
“伊夫斯，等一下！”玛莉叫道。
她的哥哥正在专心致志地解剖海妖的大脑。他直起身，看上去有些疲倦：“怎么了？”
仆人收拾走掉在地上的羽毛笔，给玛莉换了一支新笔。玛莉揉了揉抽筋的手掌，那种刺痛麻木的感觉消失了。
“没事了，咱们继续吧。”
伊夫斯环顾四周。已是傍晚时分，帐篷中的物品在地面上投射下斜长的影子。仆人们在帐篷里来回走动，点起蜡烛和灯笼，放下窗帘。除了沙特尔公爵坐在国王的肖像旁边，其余观众都站在一旁，观看着伊夫斯的解剖。
伊夫斯伸了个懒腰。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暴露在保存液的气味中，已经有些充血。
“抱歉，沙特尔公爵，请明天再来吧。现在已经看不清了，不适合我妹妹作画。”他把海妖的大脑放回罐子中，然后遮住了海妖的尸体。仆人们在旁边加上冰块和木屑。
男童把玛莉·约瑟芬的终稿订到展示架上。从这幅画上，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海妖的全貌：诡异的面孔、粗糙的皮肤、满口的牙齿、健硕的肌肉和复杂的大脑。
沙特尔公爵一下就来了精神。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走到展示架前，用那只好的眼睛盯着图仔细地看着，都快要趴到图纸上去了。他的手里还举着一支蜡烛照亮，玛莉真怕他一把火把图纸给烧了。
“真神奇！太令人不可思议了！真是难忘的一天，谢谢你，克鲁瓦神父，能有幸观赏到你的解剖。”
“奇怪！”玛莉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画的解剖图，从海妖的脸看到口腔，从皮肤到肌肉再到骨头，一层一层看下来，越看越觉得眼熟。
“哪里奇怪了？”伊夫斯问道。
“它的头骨，看上去像人类的头骨，还有脸部肌肉……”
“胡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人类头骨？我都是到了大学里才开始解剖人体的。”
“在修道院。在节日时，他们把圣人的遗骨拿出来展示过。”
“这明显就是动物的头骨。”伊夫斯指着海妖的犬齿说道，“看它的牙齿。”
“牙齿确实像动物。”
“像猴子的头骨。”沙特尔公爵也加入了讨论，“这就是上帝创造万物的神奇之处，比如说兰花就有很多品种……”他对着玛莉鞠了一躬，“这种相似性还体现在，克鲁瓦小姐，请原谅我以下要说的话……”
“殿下！”伊夫斯急忙阻止了他，“我妹妹很纯洁……”
沙特尔公爵咧开嘴笑了。
“它和猴子一点都不像。我曾经解剖过猴子的。”玛莉的回复很迅速。
“神父，我们不用在牙齿上纠结了吧。”沙特尔公爵说道，“毕竟和别的器官相比，牙齿没那么重要，还容易脱落。雌性海妖的牙齿肯定会小很多。”
“雌海妖的牙齿也很大很锋利。”玛莉又一次反驳了沙特尔公爵。
“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伊夫斯说道。
“不过既然你这么一提，这头骨看上去还真有些像人类的头骨。”沙特尔公爵不知怎地，站到了玛莉一边。
“你怎么会接触到人类头骨呢？”伊夫斯问道。
“我真见过。有一次在战场上，下着大雨，我的马踩到了一座古坟里，在里面我找到了一个头骨。那个头骨在我的帐篷里待了整整一个暑假，我不仅仔细研究了它，还和它说话。我问它，是否曾和查理大帝或者圣路易斯并肩作战。”
“那么它回答了吗？”伊夫斯问道。
“一个头骨，还能回答问题？”沙特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弄，他的手指敲打着图纸的边缘，“不过，确实和画上的这个头骨很像。”
“我得赶紧回去，好在笔记中记下你的发现。”
“我和你一起。”沙特尔公爵主动提议，“我们边走边聊。”
沙特尔公爵对着他叔叔的肖像鞠了一躬，伊夫斯紧随其后。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边走边讨论起科学问题。玛莉·约瑟芬对着路易十四的画像行了个屈膝礼，整理起伊夫斯的器材。国王从画中一直盯着她看，让她浑身都不自在。直到仆人过来，恭恭敬敬地取走了画像，她才松了一口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德梅雷埃侯爵夫人害羞了，扭过头去。看来她还是介意自己有疤痕的皮肤。
“你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思念你了。”吕西安说道。
“我也是。”德梅雷埃侯爵夫人弯下腰亲吻了吕西安，“我会永远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吕西安把她送上了马车，目送她消失在晨光中。
泽里斯半跪下来，吕西安爬上马背，向城堡出发，秋日的清晨总是令人愉悦，泽里斯撒着欢，使劲摇着尾巴，吕西安轻呵了一声，它开始奔跑起来。
尽管吕西安很享受策马疾驰的感觉，但即使是这种快感也不能完全抵消他和德梅雷埃侯爵夫人分别之后的抑郁。
泽里斯一路狂奔，到了巴黎大道。吕西安让它慢了下来，道路上行人很多，都是前往城堡参观的游客。他要小心，别撞伤了国王的子民。
虽然今晚就要独自入睡，但昨夜的美好是朱丽叶和我都不会忘记的。我得找一个合适的婚礼礼物送给她，显示我对她的敬重。还有阿马尼亚克小姐，我很期待。 吕西安自我安慰道。
泽里斯在街上小跑着，耳朵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不论是大街上的马车和孩子，还是路边的冰淇淋小摊和佩剑出租店，它都已经司空见惯。只有在战场和猎场上，它才能精神抖擞，放飞自我。在别的地方，它总是提不起精神，连落在地上的树枝都能吓到它。
吕西安握着马缰的手稍微使了点劲，提醒泽里斯集中注意力。它可以撒欢，但是自己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摔下来，尤其是在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不然就太丢脸了。街上有很多平民百姓，他们不像穷人那样，接受过自己的施舍，但他们也都认识他或者听说过他，在他经过的时候，全都弯腰致意。吕西安也摘下帽子回礼致意。
吕西安本可以将德梅雷埃侯爵夫人留在身边，但这个女人渴望的是婚姻，这恰恰是他所给不了的东西，所以德梅雷埃侯爵夫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尽管如此，吕西安并不后悔，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的健康早已受到损害，身体上的疼痛经常让他痛不欲生，有段时间他的疼痛甚至蔓延到了全身上下，除了默默忍受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他立下誓言：永不结婚，永不为父。
在城堡北部的小道上，玛莉·约瑟芬从雅克手里接过扎基的缰绳，踩在小凳子上准备上马。扎基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玛莉坐好后，才踱起步来。它跃跃欲试，准备带着玛莉一起在树林间飞驰。
有这样一匹漂亮的马，自己却只能骑着它往返于城堡之间，真是暴殄天物。玛莉·约瑟芬接过雅克递过来的画箱，不无遗憾地想着。
旁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玛莉扭头一看，发现吕西安正骑着马向自己靠近。
“早上好，克鲁瓦小姐。”
“早上好，吕西安。昨晚对您来说一定很愉快。”玛莉的语气很冷淡。
“是的，克鲁瓦小姐，多谢关心。”吕西安保持着他一贯的作风，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玛莉反倒成了那个有失礼仪的人了。她有什么资格能对吕西安的私生活说三道四？再说吕西安说的都是实话，她又为什么要生气呢？玛莉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吕西安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
怀着赎罪的心态，她打开画箱，从里面抽出海妖的图纸递给了吕西安。后者仔细打量着玛莉的画作，扬起了一条眉毛。
“画这些行吗？”
“我说不好，得看陛下的意思。”
“我觉得还挺好的。”玛莉傻乎乎地说道。
“确实不错，你的绘画技巧无可挑剔，至于是否合适，只有陛下才能决定。”
“谢谢！对了，已经收到了。”玛莉微笑着向吕西安表示了谢意。一大早，仆人就送来了她急需的调音器（幸好不是库佩尔先生送来的）。“谢谢您，还有这架漂亮的大键琴。”好的乐器也大大提升了她创作的水平。
扎基弓起了脖子，两条前腿敲击着地面的鹅卵石，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道路上。
“看来，泽里斯是想跑起来。”玛莉·约瑟芬说道。
“她是想比赛，这是阿拉伯马的天性。明天或者后天，它就能好好跑一圈了。陛下邀请你参加他的狩猎。”
“太棒了！”玛莉·约瑟芬高兴地叫出了声，“陛下的恩典，我不胜感激。”
起床仪式上，在路易十四祈祷的时候，吕西安把呈交上来的请愿书和报告读给他听，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读完，然后他们经由议事厅前往马术大会。
议事厅内金碧辉煌，墙面被粉刷上了金叶子，门板上则装饰着金色的太阳纹饰。桌子上烛台旁摆放着金色的花朵，和花园里的花朵保持了同一个色调。到了晚上，仆人就会把花取走，在烛台上插上蜡烛。
骑术比赛的场面就更是排场，尽管法国还在和别的国家交战，但其奢华的场面足以让前来参观的各国首脑明白，太阳王的势力和权威并非浪得虚名。
吕西安进到骑术比赛准备室。卫兵们簇拥着老当益壮的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站在台阶上，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双长筒袜。御用裁缝、假发师和鞋匠把他的服装放到了长椅上，对着国王鞠了一躬后就退了出去。
“吕西安，日安，稍等片刻。儿子，侄子，你们过来，还有我弟弟去哪里了？”
路易十四召唤的这些人急忙上前。王太子打扮成了印第安人的样子，缅因公爵穿着波斯人的裙子，沙特尔公爵则穿着埃及人的长袍。波斯服饰和埃及服饰把吕西安逗乐了，因为这两件衣服看起来和他在波斯和埃及看到的完全不同。缅因公爵的外套相当帅气，是按照拜毯的样式设计的，和他银色的头巾十分相配。和他的其他衣服一样，外套很好地掩饰了他的驼背，加长的裤腿也盖住了他那条跛腿。
路易十四可能会觉得有趣，但是曼特农夫人可不这么想，如果让她看到自己最心爱的继子居然穿着异教徒的衣服，一定会吓晕过去的。
吕西安并不打算把眼前的情形解释给曼特农夫人听，同时他也希望那些懂的人能长点脑子，别乱传。
缅因公爵在国王面前转了一圈，然后深鞠一躬，还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胸膛。路易十四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这时，公爵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仆人连忙为他更衣，给他换上戏服。洛林骑士紧随其后，他穿着得体，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他对路易十四行礼之后，就去看公爵的换装了，还不忘掐灭香烟，以免被别人指责对国王不敬。
沙特尔公爵也上来向叔叔展示了自己的服装。他穿的是亚麻做成的长袍，腰带和领口都镶嵌着珠宝，头饰上画着眼镜蛇和秃鹰的图案。
他的情人们肯定会喜欢这条长袍， 吕西安的想法有些恶趣味，因为这件长袍几乎是透明的。
“不错，沙特尔。”路易十四同样表示了赞赏。
缅因公爵和沙特尔公爵是死对头，争权夺势，处处针对。其实要不是他们所处的立场不同，并互相猜忌，他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吕西安遗憾地想道。
和这两人的落落大方比起来，王太子就有些局促不安。他穿着皮质外套和紧身裤，腰上系着厚厚的毛皮腰带，腰带上的金色流苏几乎都要垂落到地上。他的帽子也十分夸张，由一圈被涂成了金色的芦苇编织而成，上面还装饰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白鹭的羽毛、绒毛球和蕾丝。
他确实穿不出印第安人的感觉，不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不搭。他比缅因公爵大了十岁，比沙特尔公爵大五岁，这两个人不管哪一个来穿，效果都会好很多。
“太子的衣服还少了点什么。”路易十四表了态。一堆裁缝立刻上前，把王太子团团围住，有人拿着蕾丝，有人拿着羽毛，还有人拿着流苏。
“绿宝石。”路易十四说道。
一个学徒对御用裁缝小声转达了国王的话。
“可是，陛下，野蛮的印第安人是不会佩戴宝石的。”御用裁缝回答道。
“加上绿宝石，就在腰带的边缘这里，缝上一排宝石，还有帽檐这里，也来一排。”路易十四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陛下。”裁缝忙不迭地回答，一边恶狠狠地瞪了刚才传话的学徒一眼。
“太子，现在你满意了吧？”路易十四看上去也不太高兴。
乔林小姐可能会赞同国王的这番修改。 吕西安坏坏地想着，想想看，她在给太子脱衣服的时候，发现裤带上居然有那么多宝石，该多开心。 可是王太子看上去还是不开心。
“是的，我很满意。”他恹恹地回答道。
“我亲爱的弟弟，你换得怎样了？”路易十四又问。
公爵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鞋匠把我的鞋后跟弄到了前面，恐怕他们得拿回去重新做了。”公爵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日本凉鞋就是这样的，我们用的是最传统的样式。”路易十四解释道。
公爵穿着一件颜色绚丽的刺绣和服。他提起裙摆，露出下身的白色丝绸马裤。他脚蹬一双日本凉鞋，看上去像踩上了高跷，鞋上系着金色的皮带和纽扣。
“我穿着这样的鞋子还怎么骑马？陛下，袍子是很好看，不过，鞋子……”公爵还是忧心忡忡。
其实，公爵的麻烦远不止鞋子。这时假发师出现在公爵的身后，迅速取走了他的假发，给他换上一顶新的假发。和法式假发的飘逸茂盛不同，这顶假发是一根又黑又直的辫子，公爵的肩膀和脖子全都露在了外面，看上去特别怪异。
“鞋匠肯定有办法。你的眼光很不错，这套袍子很漂亮。”
公爵拉开自己一层又一层的衣领，自豪地介绍道：“看，这一层绣着金线，这一层由银线编织而成，还有这一层，用的是上好的东方丝绸。每种图案绣上去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公爵袍子上的刺绣图看上去确实很精致。“工匠在完成后，就自杀了。因为他们的眼睛都已经累坏了，再也做不成这样的衣服了。”
“真的吗？”路易十四很是惊奇。
“千真万确，来自我的丝绸进货商的可靠信息。”
假发师拿来一面镜子，公爵在镜子面前扭来扭去，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假发。军械师拿来了一把弯弯的长弓和一个装满了弓箭的象牙箭袋。
“镜子太小了，根本照不全。”公爵抱怨道。
仆人又拿来一面大镜子。
“亲爱的弟弟，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日本武士。”路易十四说道。
“陛下，还差一点。我都没戴帽子，你确定日本武士都不戴帽子吗？我的头上连一点装饰都没有，能赏赐我些金发卡之类的东西吗？”
“发卡是女人才戴的东西。”路易十四露出一副戏谑的表情，答非所问。公爵打定主意想从哥哥那捞一笔，他眼巴巴地看着国王，等着回答。
“我的那些珠宝首饰都送给我女儿了，都在你儿媳妇那里！”
“她还经常从我这里借首饰，借完也不还。”公爵有些愤愤不平。
“再说，那都是些中式头饰，和你的衣服不搭。据说日本武士戴的都是头盔，上面还有羽毛和金边。你就戴个那样的头盔吧。”路易十四发话了。
“谢谢您，陛下！”公爵的态度这才稍有缓和。
路易十四转向吕西安，脸上露出了笑容：“吕西安，你的衣服呢？准备好了吗？”
“是的，陛下。”
“一定很不错，我知道，你是舍得花钱的。不过，可不能超过我呀！”路易十四打趣道。
“希望能让您满意。”
“衣服做得还挺快。”
“尺寸小，花的时间就少。”
路易十四大笑起来，他扫了眼吕西安手上的图纸，问：“你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吕西安呈上玛莉的图纸，上面画着给奖章设计的图案。正面是国王的画像，年轻的国王身披古罗马铠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凝视着远方，虽然是古装，倒也符合马术大赛的主题。奖章的另一面是海妖，它怪异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一阵浪花。
“我本来想要的是捕捉海妖的场景，不过，这幅图……也有点意思。拿去刻印吧，从印好的奖章里拿出一枚，还有我的赞许，一起送给……”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保姆和侍臣领着年轻的勃艮第公爵、安茹公爵和贝里公爵走了进来。三个男孩都穿着国王指定的服装，站成一排，把手放在胸口，向国王问好。
“我的小罗马军团！”路易十四开心极了，“很高兴见到你们。”
贝里公爵挥了挥手里的剑，对吕西安叫道：“吕西安，我们还有一节击剑课要上呢！”
吕西安鞠躬：“听从您的吩咐，殿下。”
“待会儿再让他陪你，现在我们还有些正事要商量。”路易十四让他的孙子们退下，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刚才我说到哪了？”
“陛下希望我送一枚奖章给……克鲁瓦小姐？”
“不，给我的弟媳，她喜欢收集奖章。你建议我也给克鲁瓦小姐赏赐一枚？”
“是的，陛下，给她，还有她哥哥。”
“他们也喜欢收集奖章？”
“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很穷，不太可能有这么奢侈的爱好。”
“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了。”
“这样的话，”吕西安显然理解了国王的言下之意，“那就以您的名义赏赐给他们一枚奖章，表彰哥哥捕捉到了海妖，妹妹为之作画，以示亲厚。有了您的宠幸，之后他们的日子就会渐渐好起来的。”
路易十四端详着自己的肖像。
“克鲁瓦知道该如何描绘人骑马时的姿态，比贝尔尼尼画得要好。对了，她想要参加打猎吗？”路易十四问道。
“她非常乐意，陛下。”
“她有没有来奉承你啊，说些好听的话？就像对我那样？”路易十四突然发问。
“当然没有，她不是那种人。”
“吕西安，你就承认吧，你喜欢她。”路易十四笑得很开心，“不过，德梅雷埃侯爵夫人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已经厌倦了寡居的生活，最近接受了某人的求婚。”
“你没意见？”
“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德梅雷埃侯爵夫人也能理解。”
“这是你跟那些情人的托词，我很好奇，她们中有多少人曾经试图想要让你回心转意呢？”
“这是我的原则。所以，也只能让她们失望了，希望这是她们唯一对我不满意的地方。我很尊敬德梅雷埃侯爵夫人，我们分别时，也没有任何的不愉快。”
“那克鲁瓦呢？”路易十四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下去，不让吕西安转移话题。
“她全心全意地为陛下效力，同时帮助她哥哥开展研究。她想要的只有科学仪器。”
“科学仪器？她就靠这个打发时间，看来她需要一个丈夫。这个年轻的女孩既虔诚又朴实，并没有沾染上宫廷内的恶习。曼特农夫人和我的弟媳，对她印象都很好。”
“她确实很出色，陛下。”
“吕西安，你觉得她适合和谁结婚呢？我很喜欢她的父母，因此我要给她找门好亲事。有些人可能会介意她出身贫寒，但有我给她撑腰。也许，我该期待你能改变你的想法，把她许配给你？”
“陛下，我希望你抛弃这种想法。”吕西安轻声说道，尽管他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路易十四叹了口气：“唉，这偌大的王宫之内，还真找不到几个合适的人选。她喜欢的应该是有志青年，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你看，还有谁比较合适呢？现在的婚事可不比从前喽。”
路易十四偏爱有志青年，那克鲁瓦如果真想找一个丈夫，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吕西安心里犯起了嘀咕。她受到修道院的影响有多大？她渴望男女之情吗？
吕西安也不清楚。
喷泉再次开放，隆隆的水声回荡在空中。银质花盆中，金黄色的花朵开得正鲜艳，沿着道路的两旁一字排开。花园中挤满了慕名前来的游客，他们早已聚集在海妖的帐篷里，围绕在笼子前，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玛莉·约瑟芬暗暗祈祷，希望那些大人物都别来。其实，如果国王陛下不来的话，那些达官贵族们也没有理由前来。她今天的打扮简直就不能看。虽然奥德蕾特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她一大早就去帮夏洛特小姐梳头了，所以现在玛莉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连一片蕾丝或者绸带都没有，也不敢在脸上贴美人痣。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的月经流量居然神奇地减少了。虽然对于这不同寻常的变化有些担心，但她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至少不用去看医生了。她暂时把月经的事抛到了脑后。
玛莉一边哼着合唱曲子的副歌部分（这首曲子还是根据海妖的歌声创作而成的），一边走进了帐篷。她从人群中穿过，走进笼子，然后锁上了笼门。
海妖在喷泉的边缘游弋，向装活鱼的桶游了过来。眼见此景，观众们都兴奋地喊叫起来。
“等等，别着急。”玛莉·约瑟芬网出一条活鱼，来到了水池边缘。
下一步我要训练什么呢？ 她寻思着，海妖非常聪明，很快就能明白她的指令。
“海妖，于于，要于于！”海妖已经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
海妖在水中游来游去，一会儿钻到水底，一会儿跃到空中，甩得玛莉一身水，不仅如此，它还唱起了曲子的副歌部分。
“真聪明！我知道你会唱歌，但现在你得说出来，说，于于。”
“于于。”海妖叫道，声音嘶哑。
“真棒！”
玛莉·约瑟芬扔过去一条鱼，海妖跃到空中，一口咬住，锋利的牙齿咬碎了鱼骨头。它将这条鱼吞进了肚子里。观众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
“现在，游近一点，从我手里拿走鱼。”
海妖听话地游过来，拿走玛莉手中的鱼。它用带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鱼捂在手里，一双深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玛莉。接下来它做了一件让玛莉有些吃惊的事：展开手掌，放走了这条鱼。
“你不饿吗？”
网里还有一条鱼，玛莉把鱼和网一起浸入水中。
海妖嚎叫起来。它把手慢慢伸了过来，穿过网，碰到了玛莉的手指。玛莉·约瑟芬没动，任由海妖抓着她的手指，虽然指间传来的力度让她有些害怕。
海妖终于松手了。玛莉的手上还留着它抓过的痕迹，不过它一点也没有伤到玛莉。
网里的鱼又开始扑腾起来。海妖轻哼了一声，把鱼从网中取了出来。网中取鱼这个动作，玛莉只向它展示过一次，没想到它这就学会了。
“你能跳起来吗？能表演吗？”玛莉轻声说道，“如果你能讨得国王的欢心，说不定他会放了你。”这话更像是玛莉在自言自语。她又给了海妖一条鱼。
“于于。”海妖又叫了起来。
“你很聪明，能学人说话，但是陛下已经有过一只鹦鹉了。”
海妖慢慢地游走了，它弓起背，头朝下扎进了水中，带蹼的脚趾在水面晃来晃去。游客们哄堂大笑，玛莉也被海妖这孩子气的行为逗乐了。可后面的事就让她有些笑不出来了。海妖突然分开了尾巴，露出自己的私密部位，红红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不行！”在玛莉的厉声呵斥中，海妖浮出了水面。虽然你只是一只动物，但这种行为也会招致教皇或者曼特农夫人的反感。 她想起之前在圣西尔教堂的一件事，脸都红了。一只发情的小公狗在迷迷糊糊之中，把曼特农夫人的膝盖当成了小母狗。曼特农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甩开了这只傻狗。玛莉至今还记着那只狗的样子：吐着舌头，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海妖一边哼着歌，一边向玛莉游来，还向玛莉的手上泼水。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玛莉·约瑟芬轻声说道。
玛莉忽然想起，在马提尼克岛的海滩边上，住着一位喜欢和海豚一起玩耍的老人。他经常会把一个鼓起来的猪膀胱扔到海里，海豚们就会游过来，把膀胱传来传去，再丢回给老人，就好像在打网球一样。玛莉也想尝试一下。
“你会打网球吗，海妖？”玛莉问道。
海妖却吐了口口水，潜入水中。
这时，玛莉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笼门打开，伊夫斯迈着他的大长腿走了进来。海妖立刻消失在水中，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水纹。
“早上好！”伊夫斯说道。
“今天过得怎样？一定很成功吧？”
“是的，你把海妖喂得很好啊，看上去油光水滑的。我就知道，能让它进食的人非你莫属。”
“它已经学会听从我的指令，还学会了说话。”
“鹦鹉学舌，我知道。”伊夫斯移开了目光，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别投入太多感情，毕竟它就只是头野兽。”他在水池边缘坐了下来，“不是你的宠物。你也知道它的下场会是什么，我不希望看到你为它伤心难过。”
“不要！”玛莉·约瑟芬惊叫一声，“活海妖的数量已经很少了，就不能……”
“从被我捉到的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海妖慢慢地游了回来，向玛莉的裙子上泼水。
伊夫斯向玛莉伸出手去，玛莉握住了哥哥的手。海妖又拍起一团水，向他俩泼去。水珠越过玛莉的脖子和肩膀，弄湿了她的领结。
“呀！”玛莉连忙掸掉身上的水渍，生怕弄脏了自己的骑手服。
“于于。”海妖又叫起来。
玛莉·约瑟芬从木桶里舀了一网鱼，放进水池中。海妖尾巴一甩，钻进水中，追着鱼而去。
玛莉·约瑟芬的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笔从她指缝间滑落，流出的墨水弄脏了她的画图。旁边站着的男童急忙想抓住往下掉落的笔，可惜没能成功，笔还是滚落到实验室的地面上，在地上留下一团墨迹。
“伊夫斯，等一下！”玛莉叫道。
她的哥哥正在专心致志地解剖海妖的大脑。他直起身，看上去有些疲倦：“怎么了？”
仆人收拾走掉在地上的羽毛笔，给玛莉换了一支新笔。玛莉揉了揉抽筋的手掌，那种刺痛麻木的感觉消失了。
“没事了，咱们继续吧。”
伊夫斯环顾四周。已是傍晚时分，帐篷中的物品在地面上投射下斜长的影子。仆人们在帐篷里来回走动，点起蜡烛和灯笼，放下窗帘。除了沙特尔公爵坐在国王的肖像旁边，其余观众都站在一旁，观看着伊夫斯的解剖。
伊夫斯伸了个懒腰。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暴露在保存液的气味中，已经有些充血。
“抱歉，沙特尔公爵，请明天再来吧。现在已经看不清了，不适合我妹妹作画。”他把海妖的大脑放回罐子中，然后遮住了海妖的尸体。仆人们在旁边加上冰块和木屑。
男童把玛莉·约瑟芬的终稿订到展示架上。从这幅画上，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海妖的全貌：诡异的面孔、粗糙的皮肤、满口的牙齿、健硕的肌肉和复杂的大脑。
沙特尔公爵一下就来了精神。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走到展示架前，用那只好的眼睛盯着图仔细地看着，都快要趴到图纸上去了。他的手里还举着一支蜡烛照亮，玛莉真怕他一把火把图纸给烧了。
“真神奇！太令人不可思议了！真是难忘的一天，谢谢你，克鲁瓦神父，能有幸观赏到你的解剖。”
“奇怪！”玛莉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画的解剖图，从海妖的脸看到口腔，从皮肤到肌肉再到骨头，一层一层看下来，越看越觉得眼熟。
“哪里奇怪了？”伊夫斯问道。
“它的头骨，看上去像人类的头骨，还有脸部肌肉……”
“胡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人类头骨？我都是到了大学里才开始解剖人体的。”
“在修道院。在节日时，他们把圣人的遗骨拿出来展示过。”
“这明显就是动物的头骨。”伊夫斯指着海妖的犬齿说道，“看它的牙齿。”
“牙齿确实像动物。”
“像猴子的头骨。”沙特尔公爵也加入了讨论，“这就是上帝创造万物的神奇之处，比如说兰花就有很多品种……”他对着玛莉鞠了一躬，“这种相似性还体现在，克鲁瓦小姐，请原谅我以下要说的话……”
“殿下！”伊夫斯急忙阻止了他，“我妹妹很纯洁……”
沙特尔公爵咧开嘴笑了。
“它和猴子一点都不像。我曾经解剖过猴子的。”玛莉的回复很迅速。
“神父，我们不用在牙齿上纠结了吧。”沙特尔公爵说道，“毕竟和别的器官相比，牙齿没那么重要，还容易脱落。雌性海妖的牙齿肯定会小很多。”
“雌海妖的牙齿也很大很锋利。”玛莉又一次反驳了沙特尔公爵。
“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伊夫斯说道。
“不过既然你这么一提，这头骨看上去还真有些像人类的头骨。”沙特尔公爵不知怎地，站到了玛莉一边。
“你怎么会接触到人类头骨呢？”伊夫斯问道。
“我真见过。有一次在战场上，下着大雨，我的马踩到了一座古坟里，在里面我找到了一个头骨。那个头骨在我的帐篷里待了整整一个暑假，我不仅仔细研究了它，还和它说话。我问它，是否曾和查理大帝或者圣路易斯并肩作战。”
“那么它回答了吗？”伊夫斯问道。
“一个头骨，还能回答问题？”沙特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弄，他的手指敲打着图纸的边缘，“不过，确实和画上的这个头骨很像。”
“我得赶紧回去，好在笔记中记下你的发现。”
“我和你一起。”沙特尔公爵主动提议，“我们边走边聊。”
沙特尔公爵对着他叔叔的肖像鞠了一躬，伊夫斯紧随其后。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边走边讨论起科学问题。玛莉·约瑟芬对着路易十四的画像行了个屈膝礼，整理起伊夫斯的器材。国王从画中一直盯着她看，让她浑身都不自在。直到仆人过来，恭恭敬敬地取走了画像，她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