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贡多拉小船沿着大运河缓缓向前，撑船人唱起了一首难懂的意大利歌谣。玛莉·约瑟芬坐在船首，把手伸进水中。银制的百合花盘上摆放着点燃的蜡烛，打着圈，漂浮在水面上。
洛林坐在了船首的另一个座位上，公爵夫人和夏洛特占据了船中央的长凳，公爵则坐在船尾、船夫的脚旁。
贡多拉的前面是路易十四的两艘帆船，一艘小，一艘大，正在比赛之中。贡多拉小船刚出发就落到了最后，不过船上的乘客们也并不着急，大家都陶醉在船夫的歌声中。
大帆船上的工头大声呵斥着摇桨的船夫，时不时在他们的背上抽上两鞭子，催促他们再用力一点。大船的速度明显加快，很快就拔得头筹。
“这场比赛算不得公平。”洛林嘴上评论着比赛，眼睛却一直盯着玛莉·约瑟芬。在月光和烛光的映衬下，他看起来愈发英俊。“鞭子也是有失风雅。”他的手不安分地滑到了玛莉的膝盖上，玛莉想把脚挪开，却被洛林巧妙地制止了。
算了，这也没什么。我又不反感他的接触。伊夫斯肯定不喜欢这样，但是他自己现在又在干吗呢？坐在大船上和国王、教皇一起兜风，重新又经历了一遍捕捉海妖的过程。
“他们为什么要比赛呢？”玛莉·约瑟芬发问，“可怜的……”
“这些都是有罪的人，战俘、杀人犯等等。”洛林回答道。
“不可能！”
“那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呢？亲爱的，陛下举办这场比赛，是为了能让詹姆斯国王赢得赌注，这样接下来两周詹姆斯才能有钱花。”洛林继续解释。
“国王陛下真是仁慈。”玛莉·约瑟芬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洛林的手从她的膝盖慢慢移到了小腿上。
那边，坐在船尾的公爵也在盯着洛林，尽管光线昏暗，但沮丧还是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了他的脸上，即使厚厚的粉和美人痣都掩盖不住。玛莉·约瑟芬心中怀疑，这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了吗？
大帆船很快就到了大运河交汇处的一个人造岛，英国国王那方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今晚你看上去真美！”洛林对玛莉说。
“谢谢您，殿下！这还多亏了您。”玛莉抚摸了下头上的孔雀羽毛，“奥德蕾特没时间帮我弄头发。玛丽王后点名要她服侍。她的才能有了用武之地，我也为她感到高兴。如果不是您给我的那根孔雀毛，我的头发可能就……”
“还真是根幸运的孔雀毛！”洛林骑士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在船夫高亢的歌声中，贡多拉小船终于也抵达了小岛。玛莉率先为船夫鼓起掌来。后者优雅地鞠了一躬以示谢意。洛林则扔给他一枚金币。乘客们纷纷登陆，洛林扶着玛莉登上了平台。国王的大帆船停在附近，船上的摇桨工全都累瘫在地，气喘吁吁。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布衣服，缠绕着铁链，身上全是斑斑血迹和汗水。洛林急忙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既不想看这些人的惨状也不想听这些人的哀号。
一扇精致的金色拱形大门吸引了客人们的注意力。数千支蜡烛在水晶的折射下，将五彩的光芒投射到门上的花环上。空气中充满了花朵的芬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不得不说，这座岛是一座奇迹般的存在，因为昨天它还并不存在。
“你一定要喝点酒。”洛林对玛莉说道。
岛屿的边缘出现了一群小精灵，他们拖着酒盘，挎着装满甜点的篮子，踏浪而来。这群人并不是真正的精灵，而是仆人们乔装打扮而成的。他们的脚下是浮桥，隐蔽在水中很难看见。洛林给玛莉·约瑟芬拿了一杯酒。
“第三杯了？还是第四杯？”
玛莉·约瑟芬笑了：“殿下，我真记不清了。”
他们踩着柔软的青苔小路来到了一座凉亭。夏洛特小姐从藤蔓上摘了一颗草莓，吃了一半，把嘴上弄得全是红色汁液。她将剩余的半个草莓递给玛莉·约瑟芬，玛莉咬了一口，十分香甜。夏洛特伸手在玛莉的嘴上抹了一下。
“你既不扑粉，也不涂口红。好了，这样，你的嘴唇看上去就没那么苍白了。”夏洛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又摘下一颗草莓，递给了她的母亲。公爵夫人抱了下女儿，吃掉了草莓。凉亭上用金线挂满了水果和甜点。
“来吧，亲爱的。”公爵说着挽住了洛林空闲的那只手。洛林弯下腰，快速地在公爵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据说船里有牌局，你陪我去。“公爵完全没有顾及玛莉的存在，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就对洛林近乎撒娇地说道：“我不管，今晚你居然这样对我，必须要补偿我。”
“能和您一起，是我的荣幸。”洛林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后，他就领着公爵一家人和玛莉前往觐见国王。路易十四面带微笑，也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身边站着曼特农夫人、缅因公爵、沙特尔公爵夫人和她的朋友阿马尼亚克小姐。阿马尼亚克小姐的打扮比玛莉还要夸张，她的发饰上插满了孔雀毛。
玛莉发现，吕西安居然没陪在国王身边。他去哪了？不知怎地，每次面见国王时，她总是期待能见到吕西安。
“晚上好，弟弟！”路易十四微笑着对弟弟说道。
“晚上好，陛下！”公爵也报之以微笑。兄弟之情不言而喻，虽然两人之间的问候很官方。
“克鲁瓦小姐，”路易十四扶起了玛莉，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太像你母亲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能安然抵达法国，我就放心了。”
“谢谢您的关心，陛下！”玛莉也笑着回答。对于一个掉了一半牙的老人来说，路易十四还是很有魅力的。他的身上不仅保留着年轻时的风采，更有岁月打磨出的成熟和精致。
“您的这座岛真美！”公爵赞美道。
“哈哈，一个令人愉快的小东西而已。弟弟，我问你，今晚的客人之中，你觉得谁最多情呢？”公爵犹豫了，但是他的眼光还是飘向了洛林。
“哦，对了，不用考虑吕西安，他拒绝参加评比。”
“为什么？因为他不愿意坐船出海？”公爵指了指这座小岛。
“呵呵，可能是他觉得这是场不公平的评比吧。缅因公爵也很多情，是吧，我的儿子？不过，你只爱你的妻子？”路易十四乐呵呵地说道。
“我觉得克鲁瓦神父就不错。”沙特尔公爵夫人说道。
“不不，克鲁瓦神父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算不上多情。再说，他必须要把自己的感情献给上帝。”
公爵最终说话了：“陛下，臣弟愚钝，还是你来选吧。”
“我知道你会选谁，你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路易十四的话中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你的建议对我来说很重要。现在，跟我来吧，我要把海洋的掌控权交给詹姆斯了。”
让玛莉震惊的是，曼特农夫人从她面前经过时，一直在怒视着自己，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这让她很是不解，因为之前曼特农夫人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
路易十四带领众人来到了岛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上，地面上早已铺好了供人们跳舞的木质地板。身着华丽服饰的客人们聚在了一起，乐队演奏起音乐。人群中，教皇和他身边的红衣主教尤其鲜艳，一白一红，和周围人们穿金戴银的氛围格格不入。伊夫斯虽然还是穿着黑色的袍子，但俊秀的他也十分引人注目。奥德蕾特陪在玛丽王后的身边，用天鹅绒垫捧着王后的手帕。
路易十四和詹姆斯在舞池的中央相遇了。路易十四给詹姆斯戴上一顶皇冠，并赠给他海神波塞冬的一柄三叉戟。海神的武器上挂着一排珍珠，至少有一米多长。
“你坐着我的船，打败了我！”路易十四大笑道。
“下次，我还要召唤大风，这样两只船就不会差那么多了。”詹姆斯也笑了起来。他把三叉戟上的珍珠取下来，想放到玛丽王后的头发上，不过，玛丽王后今天的发饰实在是太高，他只好把珍珠放到了王后的怀里，在肩膀上围了一圈。
路易十四在乐队前坐了下来。一个身披金色鱼鳞的海仙女，跑过来在他的脚下放了一个垫子。路易十四让王室成员都坐了下来，其余人则站在他的身后。
戏剧展现的是一段陈年旧事，讲述了国王如何平定了投石党叛乱。玛莉·约瑟芬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想象着自己在听海妖的歌声而不是眼前这冗长的序曲。
玛莉前面，公爵夫人也正在和睡意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只见她的脑袋一会儿点一下，一会儿点一下，下巴慢慢地滑到了她丰满的胸脯处，似乎立刻就要打起呼噜来。玛莉把手搭到公爵夫人的肩膀上。公爵夫人吸了口气，惊醒过来，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玛莉笑了下，想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戏剧上。一名舞者扮演了年轻时的国王，面对叔叔掀起的大规模叛乱临危不惧，最终挫败了他们的阴谋。
玛莉·约瑟芬真希望自己能看到国王陛下亲自跳舞。据说，国王年轻时非常擅长跳舞，他的舞姿和他的功绩一样，一直被人们所传颂。不过，他现在已经有几十年都没有跳芭蕾舞了。
表演结束了，在场的客人们纷纷表达了对国王的谢意，国王也很高兴地接受了。
这时，大典礼官（主持仪式的他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向公爵夫人走了过来。他先是对公爵夫人鞠了一躬，然后转向玛莉·约瑟芬。
“国王陛下召见你，克鲁瓦小姐。”
玛莉吓了一跳，她飞快地向公爵夫人行了个屈膝礼，就跟在典礼官的身后，急急忙忙地穿过人群向路易十四那里走去。
路易十四坐在椅子上，正聆听着音乐，那只好腿向前伸着，另外一只则踩着一个垫子。玛莉·约瑟芬急忙屈膝，裙子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没想到能蒙国王单独召见，玛莉觉得自己穿得实在是太随意了，尤其是头发根本都没怎么打理。
路易十四弯下腰，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玛莉发现，国王有着一双美丽的深蓝色眼睛。
“像，实在是太像了！”路易十四喃喃自语道：“简直就是你母亲的翻版。她的发型也和你一样，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
路易十四站起身，把玛莉拉到他身边。
“来，让我们跳舞吧。”路易十四踩着节拍，带着玛莉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路易十四一边跳着，一边慈爱地看着玛莉。玛莉觉得自己都快要晕倒了，血气上涌，头晕目眩。
“克鲁瓦，你的舞姿就如同你的作曲一样出色，这点也遗传了你的母亲。”
“陛下，她比我好看多了，也更有才。”
“是的，我们都能记住她的好。”
在玛莉的记忆里，她的父母就如同冬日的暖阳，带给人温暖。母亲聪明友善，父亲乐观幽默。可是一周之内，她的爸爸妈妈就都不在了。
“我的老朋友和死对头，一个一个地都在离我而去。克里斯汀娜王后、邪恶的老卢瓦侯爵、卢利和莫里哀、王奶奶，甚至还有马萨林这个暴君。”路易十四叹了口气，“唉，我也怀念克鲁瓦夫妇。”
“我也很想他们。可是，母亲那时已经病重，也只有上帝能解救她了。”
“上帝是仁慈的，带走了她，因为上帝不想让自己的天使在人间受苦。”
她真的很痛苦，不论是上帝还是医生，都丝毫没能减轻她的痛苦。看着母亲如此煎熬，我对上帝的痛恨也在那时达到了顶点。 玛莉心想，当时，上帝居然没有一道雷把她劈死。
转圈时，玛莉偷偷抹掉了一滴眼泪。她以为国王不会看到，但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国王又怎会注意不到呢？作为一个绅士，路易十四选择了沉默。
“我觉得他们不会死，如果……”
“如果我不把他们派到马提尼克岛上去？”
“不，陛下，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医生。您的任务是我们的荣幸。”玛莉的脑海中浮起一个念头：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我父母，为什么不把他们召回法国呢？ 她赶紧甩掉了这个不友好的想法。
“你的父亲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掌管着偌大的殖民地，他自己却那么穷，也只有亨利·克鲁瓦能做到了。”
“父亲的病情曾有过好转的迹象。我也一度以为他会好起来，可是医生们给他放血……”
路易十四的视线突然投向了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说得太多了。 玛莉心想，国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我不该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说自己的悲伤和愤怒。
“那些苦难已经过去了。”路易十四开口了，“而你的哥哥会给我带来荣耀和青春。”
“陛下……希望如此。”
玛莉眨了眨眼，将泪水挤了出去。她挤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舞步上。即使如此，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担忧，担心伊夫斯一旦失败会面临的下场。
“我还要给你找个好丈夫。”路易十四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陛下，我不敢奢求，像我这样既无钱又无权的女孩，是没法结婚的。”
“你自己不想结婚吗？”
“陛下，我当然也想，丈夫、孩子、家庭……”
“还有科学仪器？”路易十四还开起了她的玩笑。
“在我丈夫允许的前提下。”玛莉脸红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国王面前这样说过她，“但是，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难道你父亲没告诉你，我曾在你出生时向他允诺，在你出嫁时，会给你置办丰厚的嫁妆？好吧，看样子他是没说。”
随着乐师弹出最后一个高亢的音符，一曲终了。路易十四优雅地鞠了一躬，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玛莉的脸烧得很厉害，她急忙屈膝，亲吻国王的手。路易十四扶起她，绅士般地将她护送到了舞池的边缘。公爵和洛林正在那里窃窃私语。
“下一支舞，由你和克鲁瓦小姐跳。”路易十四对洛林一边说着，一边将玛莉交到了洛林的手里。
玛莉·约瑟芬沿着台阶向自己的房间跑去。走道内很黑，她举着一盏烛台，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她的内心充满了狂喜，奥德蕾特呢？不知道她有没有从玛丽王后那里回来，还有伊夫斯，应该也从教皇那里回来了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们，好把国王的这个好消息和他们分享。她会告诉奥德蕾特，自己和洛林骑士独处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他们穿过浮桥，漫步在月光下的大运河畔。不过她不会告诉伊夫斯——至少是现在——洛林几次逾越的小动作。
房间里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声音。玛莉笑了，看来伊夫斯和奥德蕾特已经回来了。伊夫斯说不定又惹奥德蕾特生气了。奥德蕾特总喜欢因为一些小事责怪伊夫斯，比如说乱扔衣服。
她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昏暗，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趴在她的床上，裹着被单正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帽子歪到一边，和衣服缠到一起，裤子已经脱到了膝盖附近，衬衫也被掀了起来，屁股露在外面。他踢飞了一只鞋子，鞋子咕噜噜地滚落到地板上。
“你想要我，不是吗？我知道，你想要我。”男人的声音中全是渴望，听起来竟是如此熟悉。
“别……”
玛莉·约瑟芬冲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青年男子的肩膀。奥德蕾特在他的身下挣扎着，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胳膊。
“滚开！”沙特尔公爵吼道，“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
“放开她！”玛莉大叫道，“你怎敢如此无礼！”拉扯中，她撕破了沙特尔公爵的蕾丝衬衫。
“克鲁瓦！”沙特尔公爵惊叫一声。
沙特尔公爵显然十分震惊，他慌慌张张地跳下床，穿好自己的衣服。奥德蕾特也坐了起来，她藏青色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发光，脸上还带着红潮。
“殿下，你竟敢骚扰我的仆人！”玛莉气得发抖。
“我以为，我本打算……”沙特尔公爵顶着一头乱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以为她是你！”
沙特尔公爵居然笑了，玛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奥德蕾特哭了起来。
沙特尔公爵对玛莉鞠了一躬：“不过，如果能和你共度春宵，我可是会高兴的。”
奥德蕾特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小声地抽泣起来。
“你不喜欢我？”沙特尔公爵向玛莉伸出手去，被玛莉一掌拍开。
“你已经结婚了！你居然认为我会对你感兴趣？”
玛莉·约瑟芬推开沙特尔公爵，走到奥德蕾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怀中。
“如果你想赶我走，我建议你用玫瑰花砸我。”沙特尔公爵的脸皮真是厚到了极点。
“你走吧，殿下。”
“小玛莉呀，你先是引诱了我，现在你又误解了我。”沙特尔公爵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帽，穿好衣服和高跟鞋，摔门而去。
“亲爱的，你没事吧？他没伤到你吧？我发誓，再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奥德蕾特还在哭泣，不过她用力推开了玛莉，甚至比玛莉推沙特尔公爵时还要用力。
“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为什么要阻止他？”
“什么？”玛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是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就会承认我，为我赎身，带我回家，我就能有一个王室的丈夫了啊！”奥德蕾特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声音中饱含愤怒和悲伤。她坐在床上，把头埋到膝盖里，抱头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奥德蕾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玛莉抚摸着她的长发，说道：“他绝不会娶你的，他已经结婚了。”
“这只是你们的规矩，在我们国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玛莉咬住嘴唇。她对土耳其所知甚少，只和奥德蕾特一起听她妈妈提到过一点。在奥德蕾特眼中，土耳其就是天堂，不过玛莉并不这样认为。
“他也不会承认你的存在，还有你们的孩子。”
“他会的！他又不是没有私生子！”
“但是他只把你当成奴隶啊，到时候，他会让我把你送走，把你和你的孩子一起送走！”
奥德蕾特抬起头，眼里的怒火吓得玛莉倒退一步。
“我不是奴隶，我是一个公主！我的家族已经延续了一千年，比法国王室，比法国人的历史还要长。我们家族掌权的时候，法国人还没开化，被罗马人打得落花流水。”
“我知道！”玛莉鼓起勇气，抱住了她。
奥德蕾特蜷缩成一团，不让她抱。她的身体抖个不停，绝望和愤怒已经吞噬了她。
“我知道。”玛莉又重复了一遍，“可他是不会承认你的，他也不会带你回伊斯坦布尔。我永远不会赶你走，但如果他让国王下令驱逐你，我也没办法保住你了。”
奥德蕾特的长发散在身后，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在床上。玛莉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会给你自由的。”玛莉允诺。
奥德蕾特躲开了，直勾勾地盯着玛莉。
“她说你不会。”
“谁？”
“修女，修道院院长。我在给她做头发时，还有她的情人们过来时……”
“她的情人！”
“她有一堆情人，信不信由你！”
“我当然信你！虽然难以置信，但我还是相信你！”
“院长说，你不会给我自由，你永远都不会放过我。”
“修女们一直对我说，蓄养奴隶是一项可怕的罪孽……”
“确实是！”奥德蕾特厉声说道。
“是的！可是她们并不想让我放了你，她们让我卖了你，把卖你的钱交给修道院。”玛莉抓起奥德蕾特的手，亲了一下，“我很害怕，亲爱的奥德蕾特，我不愿意卖掉你。可是修女们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有时我会想，虽然修道院的生活很可怕，但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更糟糕……”
“修道院的生活才不可怕！”奥德蕾特反驳道，“我给修女们弄头发。还有，我宁愿给她们做衣服，也不愿意洗你哥哥的臭袜子……”
泪水顺着玛莉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对沙特尔公爵行为的震惊，对奥德蕾特终于吐露心声的释然，对自己在修道院受过的苦难，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怪不得夏洛特小姐和玛丽王后要把你从我这里借走呢。”玛莉强颜欢笑，“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我不准备卖你……”
“很好。我不应该是个被随便买卖的奴隶，我只能是你的奴隶！”
“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玛莉·约瑟芬大声说道，“你是自由的，我们应该是好姐妹。”
奥德蕾特没说话。
“我去问问……”玛莉·约瑟芬犹豫了。她之前对沙特尔公爵的印象还挺好，没想到现在却闹出这样的事。她现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我去问问吕西安。”尽管吕西安的思想很自由，虽然有些危险，但至少很诚实，“他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需要走什么样的程序。但是从这一刻起，你已经自由了，你不是奴隶，而是我的姐妹。”
“好。”
“我向你保证！”
“那你为什么等了那么长时间？”
“你之前从来没和我说过。”玛莉·约瑟芬用手背擦掉了眼中的泪水。她抓住奥德蕾特的肩膀：“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吃着同样的食物，你给我哥哥洗袜子，我给他洗衬衫。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奴隶，真的！”
“你什么都不懂！”
“是的，我不懂。在修女们数落我的罪过之前，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为此，我请求你的谅解。不过在那之后，我确实仔细思考过，如果我给你自由，修道院就会把你赶出去，而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一个人流落街头，没有钱也没有亲人。”
“我自己会想办法！”奥德蕾特怒气冲冲地说道。
“是的，你可以。但是，妹妹，你看，我们的生活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你留下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和你分享。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仅仅是一个侍女。到时，如果你真的想回土耳其，你也可以去。不过你之前从未去过土耳其……”
“那你不也没来过法国？可现在你也来了啊！”
“这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玛莉小姐？”
“好吧，可能也没那么不同。奥德蕾特小姐，不过如果你真想回土耳其，最好也是衣锦还乡吧，而不是作为一个女仆或者流浪汉跑回去。
“这倒是，不过，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也希望不会很久！来，过来睡觉吧，我去锁门。”
“我帮你脱衣服。”
“帮我脱掉外套就行了，我还有点活儿要干。”
不过先得给奥德蕾特找件衣服。沙特尔公爵已经把她的衣服扯得不成样子了。玛莉打开衣柜，发现自己的睡衣下放着一件新衣服：一件暖和的法兰绒睡衣，上面镶着三层蕾丝边。
“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啊？”
“玛丽王后赏给我的。你穿吧，我穿你的旧衣服。”
“这是你的，所以该你穿。”
两个小姐妹互相帮助，玛莉·约瑟芬帮着奥德蕾特穿上新睡衣。奥德蕾特则帮着她脱掉外衣、鞋子和胸衣，最后，玛莉帮奥德蕾特掖好被子，自己则跑到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洗了洗手。
玛莉洗掉大腿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例假提前结束了。她十分担忧，虽然她很害怕医生，但是这种情况明显不正常，要不要去看医生？内心挣扎过之后，她还是下定决心，要去看医生。
不过，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有更多要担心的事。再说，医生这么忙，哪有时间管她的妇科小毛病？其实，例假提前结束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甚至觉得很轻松，少受几天罪。玛莉把带血的毛巾泡到水盆中，又换了一条新毛巾，以防万一。
海妖会不会流血呢？玛莉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她很快就有了答案：不可能。动物不会流血，因为它们不像人类，是带着原罪来到世上的。再说，如果海妖每月都会像人类女性一样流血，可能是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会引来凶残的鲨鱼。
她披上洛林骑士的斗篷，一股麝香味迎面扑来，弄得她鼻子痒痒的。洛林骑士弯腰和她说话时，假发上的发卷蹭着她的脸颊，也很痒。玛莉脱掉鞋子，在奥德蕾特床边的椅子上蜷成一团，她的脚缩进了斗篷里，大腿上摆着一张乐谱。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了乐谱。
我以为这首乐曲已经很完美了，但是这是海妖被关在笼子里的歌声，它是那么地难过……
奥德蕾特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玛莉的手指。玛莉就这样让奥德蕾特抓着自己，即使在对方睡着后，也没挪开。所以她就只剩下一只能用的手了。她笨拙地翻着乐谱，在上面修改。不知不觉地，她也打起了盹。
不知何时，玛莉的身体内涌起一股愉悦之情，她猛然惊醒，腿上的乐谱散落一地。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在屋子里留下一股刺鼻的气味。一片漆黑的房间内响起了诡异的歌声，如同夜晚的寒意一样，将玛莉包裹在内。玛莉看到海妖从窗户直接就游了进来，就好像窗户上的玻璃不存在一样。它徘徊在玛莉的上方，头朝下，头发却竖了起来。
我一定是在做梦！ 玛莉浑身颤抖着，为自己梦到的场景激动不已。在梦里，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她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抓住海妖。
歌声却突然停止了，海妖不见了。玛莉急忙跑到窗户边，花园那头，帐篷若隐若现，白布闪着奇怪的光芒。北边，园丁点燃的火把在镜泉附近闪烁着。他们推着的小货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打破了夜晚花园的宁静。
歌声再起，海妖在一阵光芒中出现了。它的身后跟着一群海妖，它们在空中游弋，互相爱抚，形成了一个漩涡。
玛莉向前迈了一步。她本以为自己也能像海妖一样，穿墙而过，没想到却砰的一声撞到了鼻子，痛得很。
真奇怪，我在梦里居然还不能像海妖那样穿墙漂浮，看来还是想象力不够丰富。如果我现在打开窗户，跳下去，说不定还会摔死。
于是，她改变了策略，连鞋都没穿，从楼梯上跑了下去。一路上，不断有仆人向她投来惊诧的目光。因为王宫里的侍臣们一般会睡到清晨才起床，而且，对于有些人来说，早上是他们唯一的睡觉时间。她裹紧了斗篷，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一样。
宫殿外面的石板路硌得她脚生疼。她使劲想象着，想象自己正坐在扎基的背上，或者穿着一双厚实的鞋子，可都没能减轻她脚底的疼痛。脚越来越痛，于是玛莉就跑进了草坪，虽然有些冷还有些潮，但至少不扎脚了。草坪旁边的蜡烛也已经熄灭，变成了一堆烛泪。
发光的海妖带着她进到了帐篷里面。这次，卫兵没有阻拦她，在海妖歌声的催眠中，他们睡得正香。
他们一路前进，穿过笼门，一直到了喷泉。水中，海妖愤怒地用尾巴拍打发着荧光的水面，水花四溅。
海妖唱起了歌。
玛莉在喷泉的边缘坐了下来。
“如果这是我的梦境，或者你的梦境，你就不会被关在这里。”
海妖开始哭泣。一只雄性海妖，也就是伊夫斯最近正在解剖的那只，突然活了过来，游到帐篷的顶部，不断徘徊。玛莉闭上眼睛，可是眼前的场景却挥之不去，歌声萦绕在耳畔，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和真的一样。
“我听懂了你的歌声。你呢，是不是也能听懂我说的话呢？你会说话吗？”玛莉问它。
“于于！”海妖说出一个单词，然后继续唱歌。
一只小鱼出现在玛莉的视线中，在海妖嘶哑的歌声中，小鱼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玛莉仔细听着，这首歌描述了这条鱼的姿态和环境、游泳时发出的声音，以及它的肉的味道。海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它的歌声已经描述了一切。
玛莉哼唱起这首鱼之歌，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幅画面，不过转瞬即逝。“唉，海妖，我的歌声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模糊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下次我会尝试做得更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海妖唱起一首音调十分复杂的歌曲，描述了自己快乐的生活、年轻时的鲁莽和智慧。
“真好！”
海妖向玛莉游去，在身后留下一道闪闪发光的水痕，它自己全身上下也都发着荧光。它趴在水池旁最下面的台阶上，盯着玛莉，嘴里哼唱着歌曲，传递出不同的场景。
玛莉向实验室跑去，抓起纸笔，跑到海妖身边。她没有写字，也没有谱曲，而是把自己听到的东西画了下来，一边画一边哭，偶尔有眼泪滴到纸上，打湿了图画。随着海妖的歌唱，她笔下的事物也渐渐清晰起来。
玛莉听到，海妖孤零零地待在喷泉里。喷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干净，肮脏之物漂浮在水面，水底还有垃圾和硬币。
海妖的歌声有了变化，眼前的水池也变了，水面变得如同蓝宝石一样纯净，垃圾和硬币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白沙和贝壳。颜色鲜艳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时不时还变换着颜色。
一只奇怪的海妖在热带海域中游弋。它看上去比笼子里的这只海妖要年长，皮肤呈深红色，头发浅绿，尾巴上泛着点点银光。最重要的是，它怀孕了。
它从浅水区向一座孤岛上的白沙滩游去。到岸后，它费力地爬上沙滩，躺在沙滩上，享受温暖的日光。
这时，玛莉的海妖也爬到了怀孕海妖的身边，后面跟着那只雄海妖和另外一只海妖。它们围在孕妇身边，给它梳头抓背，还轻轻抚摸着它的肚子。
海妖妈妈发出了痛苦的号叫，整个身子都绷紧起来。旁边的叔叔和姑姑连忙扶住它，让它靠着。玛莉在一旁看着，海妖的生产过程既让她着迷，又令她恐惧。她本以为海妖会像其他动物一样，很轻松地就生了下来，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痛苦的过程，更像是人类女性在生孩子。一番折腾之后，海妖宝宝终于安稳地躺在了妈妈的怀抱中，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妈妈的乳汁。亲戚们则用热水冲洗着它的身体，展开它皱巴巴的脚蹼。
随着时间的流逝，海妖宝宝慢慢长大。它经常会在岸边和妈妈、亲戚还有朋友们一起玩耍。妈妈给它喂奶，它的亲戚们给妈妈带来了海草、海贝等食物。
海妖们教孩子学会了游泳，带着它潜入水底，学习换气，领略美景。它们还告诉它，要学会躲避危险。一次，一只饥饿的鲨鱼游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小海妖，不过在成年海妖的威慑下，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溜走了，消失在蔚蓝的大海中。有时，海豚从它们身边经过，还会用叫声来回应海妖的歌声。一艘西班牙帆船里住着一只温顺的大章鱼，海妖们经常在它长长的触手间嬉戏；沉船中还有很多供国王和王后使用的珠宝首饰，海妖们拿着玩了一会儿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丢下它们游走了。有时它们也会遇到巨大的危险。风暴来临时，它们会一动不动地躲在水下，嘴张得大大的，大口大口地吐着泡泡，就好像在喝水一样。
海妖宝宝学会在海底游泳后，这个小家庭就离开了它出生的岛屿。它们轮流抱着宝宝，消失在大海深处。
这时，画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笼子里海妖的声音连同它的声音一起消失了。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灼热的阳光照耀在海水上。
玛莉浑身发抖，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一只手牢牢地抓着不太平坦的纸面，另一只手迅速记录下她所听到和看到的画面。木炭笔越用越短，最后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木板上。
“你向我展示了你的生活……你的家人。”玛莉喃喃自语。
海妖又开始唱歌。
伊夫斯的形象出现在玛莉面前。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无比冷漠。和之前玛莉见到的幻象一样，他在流血。玛莉捂上眼睛，但是这幅画面仍然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捂住了耳朵，伊夫斯受伤的画面才慢慢地模糊了，最终消失不见。
海妖用歌声告诉玛莉，如果伊夫斯胆敢再次伤害它们，这就是他的下场，甚至有可能死无全尸。不过它不会用这样的图像来吓唬玛莉。
一只老虎出现在晨光中，接着又消失了。
海妖告诉玛莉，我用歌声告诉你有怪兽的存在。我担心它会闻到你身上的血迹，像鲨鱼一样从老远的地方追踪而来。我唱啊唱，直到嗓子唱哑了才停下来，希望你能收到我的警告。不过，你很勇敢，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我本以为我的警告能帮助你，这样你就会成为我的盟友，看来这个方法并没有用。
笼子顶部的海妖们仍在徘徊游荡，抚摸着对方，发出愉悦的声音。
于是我不再诉说恐惧，而是用爱和热情呼唤你，最终，你听到了我的呼声。
“海妖……”
海妖大声号叫着，爬上了台阶，玛莉伸出手阻止它继续向前。玛莉手中的图画掉到了地上。
“别这样，请停下来。”
海妖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它的爪子本可以将玛莉撕碎，不过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不能放了你。即使现在我放你出了笼子，你又要去哪里？大海离这里太远，附近连条河都没有。你属于国王，如果你跑了，我哥哥就会大祸临头。”
海妖开始咆哮起来，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它一头扎到水里，临走之前愤怒地拍打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玛莉·约瑟芬哭了：“海妖，海的女儿！”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洛林坐在了船首的另一个座位上，公爵夫人和夏洛特占据了船中央的长凳，公爵则坐在船尾、船夫的脚旁。
贡多拉的前面是路易十四的两艘帆船，一艘小，一艘大，正在比赛之中。贡多拉小船刚出发就落到了最后，不过船上的乘客们也并不着急，大家都陶醉在船夫的歌声中。
大帆船上的工头大声呵斥着摇桨的船夫，时不时在他们的背上抽上两鞭子，催促他们再用力一点。大船的速度明显加快，很快就拔得头筹。
“这场比赛算不得公平。”洛林嘴上评论着比赛，眼睛却一直盯着玛莉·约瑟芬。在月光和烛光的映衬下，他看起来愈发英俊。“鞭子也是有失风雅。”他的手不安分地滑到了玛莉的膝盖上，玛莉想把脚挪开，却被洛林巧妙地制止了。
算了，这也没什么。我又不反感他的接触。伊夫斯肯定不喜欢这样，但是他自己现在又在干吗呢？坐在大船上和国王、教皇一起兜风，重新又经历了一遍捕捉海妖的过程。
“他们为什么要比赛呢？”玛莉·约瑟芬发问，“可怜的……”
“这些都是有罪的人，战俘、杀人犯等等。”洛林回答道。
“不可能！”
“那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呢？亲爱的，陛下举办这场比赛，是为了能让詹姆斯国王赢得赌注，这样接下来两周詹姆斯才能有钱花。”洛林继续解释。
“国王陛下真是仁慈。”玛莉·约瑟芬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洛林的手从她的膝盖慢慢移到了小腿上。
那边，坐在船尾的公爵也在盯着洛林，尽管光线昏暗，但沮丧还是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了他的脸上，即使厚厚的粉和美人痣都掩盖不住。玛莉·约瑟芬心中怀疑，这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了吗？
大帆船很快就到了大运河交汇处的一个人造岛，英国国王那方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今晚你看上去真美！”洛林对玛莉说。
“谢谢您，殿下！这还多亏了您。”玛莉抚摸了下头上的孔雀羽毛，“奥德蕾特没时间帮我弄头发。玛丽王后点名要她服侍。她的才能有了用武之地，我也为她感到高兴。如果不是您给我的那根孔雀毛，我的头发可能就……”
“还真是根幸运的孔雀毛！”洛林骑士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在船夫高亢的歌声中，贡多拉小船终于也抵达了小岛。玛莉率先为船夫鼓起掌来。后者优雅地鞠了一躬以示谢意。洛林则扔给他一枚金币。乘客们纷纷登陆，洛林扶着玛莉登上了平台。国王的大帆船停在附近，船上的摇桨工全都累瘫在地，气喘吁吁。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布衣服，缠绕着铁链，身上全是斑斑血迹和汗水。洛林急忙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既不想看这些人的惨状也不想听这些人的哀号。
一扇精致的金色拱形大门吸引了客人们的注意力。数千支蜡烛在水晶的折射下，将五彩的光芒投射到门上的花环上。空气中充满了花朵的芬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不得不说，这座岛是一座奇迹般的存在，因为昨天它还并不存在。
“你一定要喝点酒。”洛林对玛莉说道。
岛屿的边缘出现了一群小精灵，他们拖着酒盘，挎着装满甜点的篮子，踏浪而来。这群人并不是真正的精灵，而是仆人们乔装打扮而成的。他们的脚下是浮桥，隐蔽在水中很难看见。洛林给玛莉·约瑟芬拿了一杯酒。
“第三杯了？还是第四杯？”
玛莉·约瑟芬笑了：“殿下，我真记不清了。”
他们踩着柔软的青苔小路来到了一座凉亭。夏洛特小姐从藤蔓上摘了一颗草莓，吃了一半，把嘴上弄得全是红色汁液。她将剩余的半个草莓递给玛莉·约瑟芬，玛莉咬了一口，十分香甜。夏洛特伸手在玛莉的嘴上抹了一下。
“你既不扑粉，也不涂口红。好了，这样，你的嘴唇看上去就没那么苍白了。”夏洛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又摘下一颗草莓，递给了她的母亲。公爵夫人抱了下女儿，吃掉了草莓。凉亭上用金线挂满了水果和甜点。
“来吧，亲爱的。”公爵说着挽住了洛林空闲的那只手。洛林弯下腰，快速地在公爵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据说船里有牌局，你陪我去。“公爵完全没有顾及玛莉的存在，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就对洛林近乎撒娇地说道：“我不管，今晚你居然这样对我，必须要补偿我。”
“能和您一起，是我的荣幸。”洛林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后，他就领着公爵一家人和玛莉前往觐见国王。路易十四面带微笑，也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身边站着曼特农夫人、缅因公爵、沙特尔公爵夫人和她的朋友阿马尼亚克小姐。阿马尼亚克小姐的打扮比玛莉还要夸张，她的发饰上插满了孔雀毛。
玛莉发现，吕西安居然没陪在国王身边。他去哪了？不知怎地，每次面见国王时，她总是期待能见到吕西安。
“晚上好，弟弟！”路易十四微笑着对弟弟说道。
“晚上好，陛下！”公爵也报之以微笑。兄弟之情不言而喻，虽然两人之间的问候很官方。
“克鲁瓦小姐，”路易十四扶起了玛莉，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太像你母亲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能安然抵达法国，我就放心了。”
“谢谢您的关心，陛下！”玛莉也笑着回答。对于一个掉了一半牙的老人来说，路易十四还是很有魅力的。他的身上不仅保留着年轻时的风采，更有岁月打磨出的成熟和精致。
“您的这座岛真美！”公爵赞美道。
“哈哈，一个令人愉快的小东西而已。弟弟，我问你，今晚的客人之中，你觉得谁最多情呢？”公爵犹豫了，但是他的眼光还是飘向了洛林。
“哦，对了，不用考虑吕西安，他拒绝参加评比。”
“为什么？因为他不愿意坐船出海？”公爵指了指这座小岛。
“呵呵，可能是他觉得这是场不公平的评比吧。缅因公爵也很多情，是吧，我的儿子？不过，你只爱你的妻子？”路易十四乐呵呵地说道。
“我觉得克鲁瓦神父就不错。”沙特尔公爵夫人说道。
“不不，克鲁瓦神父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算不上多情。再说，他必须要把自己的感情献给上帝。”
公爵最终说话了：“陛下，臣弟愚钝，还是你来选吧。”
“我知道你会选谁，你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路易十四的话中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你的建议对我来说很重要。现在，跟我来吧，我要把海洋的掌控权交给詹姆斯了。”
让玛莉震惊的是，曼特农夫人从她面前经过时，一直在怒视着自己，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这让她很是不解，因为之前曼特农夫人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
路易十四带领众人来到了岛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上，地面上早已铺好了供人们跳舞的木质地板。身着华丽服饰的客人们聚在了一起，乐队演奏起音乐。人群中，教皇和他身边的红衣主教尤其鲜艳，一白一红，和周围人们穿金戴银的氛围格格不入。伊夫斯虽然还是穿着黑色的袍子，但俊秀的他也十分引人注目。奥德蕾特陪在玛丽王后的身边，用天鹅绒垫捧着王后的手帕。
路易十四和詹姆斯在舞池的中央相遇了。路易十四给詹姆斯戴上一顶皇冠，并赠给他海神波塞冬的一柄三叉戟。海神的武器上挂着一排珍珠，至少有一米多长。
“你坐着我的船，打败了我！”路易十四大笑道。
“下次，我还要召唤大风，这样两只船就不会差那么多了。”詹姆斯也笑了起来。他把三叉戟上的珍珠取下来，想放到玛丽王后的头发上，不过，玛丽王后今天的发饰实在是太高，他只好把珍珠放到了王后的怀里，在肩膀上围了一圈。
路易十四在乐队前坐了下来。一个身披金色鱼鳞的海仙女，跑过来在他的脚下放了一个垫子。路易十四让王室成员都坐了下来，其余人则站在他的身后。
戏剧展现的是一段陈年旧事，讲述了国王如何平定了投石党叛乱。玛莉·约瑟芬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想象着自己在听海妖的歌声而不是眼前这冗长的序曲。
玛莉前面，公爵夫人也正在和睡意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只见她的脑袋一会儿点一下，一会儿点一下，下巴慢慢地滑到了她丰满的胸脯处，似乎立刻就要打起呼噜来。玛莉把手搭到公爵夫人的肩膀上。公爵夫人吸了口气，惊醒过来，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玛莉笑了下，想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戏剧上。一名舞者扮演了年轻时的国王，面对叔叔掀起的大规模叛乱临危不惧，最终挫败了他们的阴谋。
玛莉·约瑟芬真希望自己能看到国王陛下亲自跳舞。据说，国王年轻时非常擅长跳舞，他的舞姿和他的功绩一样，一直被人们所传颂。不过，他现在已经有几十年都没有跳芭蕾舞了。
表演结束了，在场的客人们纷纷表达了对国王的谢意，国王也很高兴地接受了。
这时，大典礼官（主持仪式的他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向公爵夫人走了过来。他先是对公爵夫人鞠了一躬，然后转向玛莉·约瑟芬。
“国王陛下召见你，克鲁瓦小姐。”
玛莉吓了一跳，她飞快地向公爵夫人行了个屈膝礼，就跟在典礼官的身后，急急忙忙地穿过人群向路易十四那里走去。
路易十四坐在椅子上，正聆听着音乐，那只好腿向前伸着，另外一只则踩着一个垫子。玛莉·约瑟芬急忙屈膝，裙子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没想到能蒙国王单独召见，玛莉觉得自己穿得实在是太随意了，尤其是头发根本都没怎么打理。
路易十四弯下腰，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玛莉发现，国王有着一双美丽的深蓝色眼睛。
“像，实在是太像了！”路易十四喃喃自语道：“简直就是你母亲的翻版。她的发型也和你一样，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
路易十四站起身，把玛莉拉到他身边。
“来，让我们跳舞吧。”路易十四踩着节拍，带着玛莉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路易十四一边跳着，一边慈爱地看着玛莉。玛莉觉得自己都快要晕倒了，血气上涌，头晕目眩。
“克鲁瓦，你的舞姿就如同你的作曲一样出色，这点也遗传了你的母亲。”
“陛下，她比我好看多了，也更有才。”
“是的，我们都能记住她的好。”
在玛莉的记忆里，她的父母就如同冬日的暖阳，带给人温暖。母亲聪明友善，父亲乐观幽默。可是一周之内，她的爸爸妈妈就都不在了。
“我的老朋友和死对头，一个一个地都在离我而去。克里斯汀娜王后、邪恶的老卢瓦侯爵、卢利和莫里哀、王奶奶，甚至还有马萨林这个暴君。”路易十四叹了口气，“唉，我也怀念克鲁瓦夫妇。”
“我也很想他们。可是，母亲那时已经病重，也只有上帝能解救她了。”
“上帝是仁慈的，带走了她，因为上帝不想让自己的天使在人间受苦。”
她真的很痛苦，不论是上帝还是医生，都丝毫没能减轻她的痛苦。看着母亲如此煎熬，我对上帝的痛恨也在那时达到了顶点。 玛莉心想，当时，上帝居然没有一道雷把她劈死。
转圈时，玛莉偷偷抹掉了一滴眼泪。她以为国王不会看到，但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国王又怎会注意不到呢？作为一个绅士，路易十四选择了沉默。
“我觉得他们不会死，如果……”
“如果我不把他们派到马提尼克岛上去？”
“不，陛下，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医生。您的任务是我们的荣幸。”玛莉的脑海中浮起一个念头：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我父母，为什么不把他们召回法国呢？ 她赶紧甩掉了这个不友好的想法。
“你的父亲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掌管着偌大的殖民地，他自己却那么穷，也只有亨利·克鲁瓦能做到了。”
“父亲的病情曾有过好转的迹象。我也一度以为他会好起来，可是医生们给他放血……”
路易十四的视线突然投向了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说得太多了。 玛莉心想，国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我不该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说自己的悲伤和愤怒。
“那些苦难已经过去了。”路易十四开口了，“而你的哥哥会给我带来荣耀和青春。”
“陛下……希望如此。”
玛莉眨了眨眼，将泪水挤了出去。她挤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舞步上。即使如此，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担忧，担心伊夫斯一旦失败会面临的下场。
“我还要给你找个好丈夫。”路易十四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陛下，我不敢奢求，像我这样既无钱又无权的女孩，是没法结婚的。”
“你自己不想结婚吗？”
“陛下，我当然也想，丈夫、孩子、家庭……”
“还有科学仪器？”路易十四还开起了她的玩笑。
“在我丈夫允许的前提下。”玛莉脸红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国王面前这样说过她，“但是，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难道你父亲没告诉你，我曾在你出生时向他允诺，在你出嫁时，会给你置办丰厚的嫁妆？好吧，看样子他是没说。”
随着乐师弹出最后一个高亢的音符，一曲终了。路易十四优雅地鞠了一躬，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玛莉的脸烧得很厉害，她急忙屈膝，亲吻国王的手。路易十四扶起她，绅士般地将她护送到了舞池的边缘。公爵和洛林正在那里窃窃私语。
“下一支舞，由你和克鲁瓦小姐跳。”路易十四对洛林一边说着，一边将玛莉交到了洛林的手里。
玛莉·约瑟芬沿着台阶向自己的房间跑去。走道内很黑，她举着一盏烛台，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她的内心充满了狂喜，奥德蕾特呢？不知道她有没有从玛丽王后那里回来，还有伊夫斯，应该也从教皇那里回来了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们，好把国王的这个好消息和他们分享。她会告诉奥德蕾特，自己和洛林骑士独处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他们穿过浮桥，漫步在月光下的大运河畔。不过她不会告诉伊夫斯——至少是现在——洛林几次逾越的小动作。
房间里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声音。玛莉笑了，看来伊夫斯和奥德蕾特已经回来了。伊夫斯说不定又惹奥德蕾特生气了。奥德蕾特总喜欢因为一些小事责怪伊夫斯，比如说乱扔衣服。
她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昏暗，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趴在她的床上，裹着被单正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帽子歪到一边，和衣服缠到一起，裤子已经脱到了膝盖附近，衬衫也被掀了起来，屁股露在外面。他踢飞了一只鞋子，鞋子咕噜噜地滚落到地板上。
“你想要我，不是吗？我知道，你想要我。”男人的声音中全是渴望，听起来竟是如此熟悉。
“别……”
玛莉·约瑟芬冲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青年男子的肩膀。奥德蕾特在他的身下挣扎着，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胳膊。
“滚开！”沙特尔公爵吼道，“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
“放开她！”玛莉大叫道，“你怎敢如此无礼！”拉扯中，她撕破了沙特尔公爵的蕾丝衬衫。
“克鲁瓦！”沙特尔公爵惊叫一声。
沙特尔公爵显然十分震惊，他慌慌张张地跳下床，穿好自己的衣服。奥德蕾特也坐了起来，她藏青色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发光，脸上还带着红潮。
“殿下，你竟敢骚扰我的仆人！”玛莉气得发抖。
“我以为，我本打算……”沙特尔公爵顶着一头乱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以为她是你！”
沙特尔公爵居然笑了，玛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奥德蕾特哭了起来。
沙特尔公爵对玛莉鞠了一躬：“不过，如果能和你共度春宵，我可是会高兴的。”
奥德蕾特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小声地抽泣起来。
“你不喜欢我？”沙特尔公爵向玛莉伸出手去，被玛莉一掌拍开。
“你已经结婚了！你居然认为我会对你感兴趣？”
玛莉·约瑟芬推开沙特尔公爵，走到奥德蕾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怀中。
“如果你想赶我走，我建议你用玫瑰花砸我。”沙特尔公爵的脸皮真是厚到了极点。
“你走吧，殿下。”
“小玛莉呀，你先是引诱了我，现在你又误解了我。”沙特尔公爵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帽，穿好衣服和高跟鞋，摔门而去。
“亲爱的，你没事吧？他没伤到你吧？我发誓，再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奥德蕾特还在哭泣，不过她用力推开了玛莉，甚至比玛莉推沙特尔公爵时还要用力。
“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为什么要阻止他？”
“什么？”玛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是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就会承认我，为我赎身，带我回家，我就能有一个王室的丈夫了啊！”奥德蕾特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声音中饱含愤怒和悲伤。她坐在床上，把头埋到膝盖里，抱头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奥德蕾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玛莉抚摸着她的长发，说道：“他绝不会娶你的，他已经结婚了。”
“这只是你们的规矩，在我们国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玛莉咬住嘴唇。她对土耳其所知甚少，只和奥德蕾特一起听她妈妈提到过一点。在奥德蕾特眼中，土耳其就是天堂，不过玛莉并不这样认为。
“他也不会承认你的存在，还有你们的孩子。”
“他会的！他又不是没有私生子！”
“但是他只把你当成奴隶啊，到时候，他会让我把你送走，把你和你的孩子一起送走！”
奥德蕾特抬起头，眼里的怒火吓得玛莉倒退一步。
“我不是奴隶，我是一个公主！我的家族已经延续了一千年，比法国王室，比法国人的历史还要长。我们家族掌权的时候，法国人还没开化，被罗马人打得落花流水。”
“我知道！”玛莉鼓起勇气，抱住了她。
奥德蕾特蜷缩成一团，不让她抱。她的身体抖个不停，绝望和愤怒已经吞噬了她。
“我知道。”玛莉又重复了一遍，“可他是不会承认你的，他也不会带你回伊斯坦布尔。我永远不会赶你走，但如果他让国王下令驱逐你，我也没办法保住你了。”
奥德蕾特的长发散在身后，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在床上。玛莉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会给你自由的。”玛莉允诺。
奥德蕾特躲开了，直勾勾地盯着玛莉。
“她说你不会。”
“谁？”
“修女，修道院院长。我在给她做头发时，还有她的情人们过来时……”
“她的情人！”
“她有一堆情人，信不信由你！”
“我当然信你！虽然难以置信，但我还是相信你！”
“院长说，你不会给我自由，你永远都不会放过我。”
“修女们一直对我说，蓄养奴隶是一项可怕的罪孽……”
“确实是！”奥德蕾特厉声说道。
“是的！可是她们并不想让我放了你，她们让我卖了你，把卖你的钱交给修道院。”玛莉抓起奥德蕾特的手，亲了一下，“我很害怕，亲爱的奥德蕾特，我不愿意卖掉你。可是修女们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话，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有时我会想，虽然修道院的生活很可怕，但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更糟糕……”
“修道院的生活才不可怕！”奥德蕾特反驳道，“我给修女们弄头发。还有，我宁愿给她们做衣服，也不愿意洗你哥哥的臭袜子……”
泪水顺着玛莉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对沙特尔公爵行为的震惊，对奥德蕾特终于吐露心声的释然，对自己在修道院受过的苦难，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怪不得夏洛特小姐和玛丽王后要把你从我这里借走呢。”玛莉强颜欢笑，“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我不准备卖你……”
“很好。我不应该是个被随便买卖的奴隶，我只能是你的奴隶！”
“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玛莉·约瑟芬大声说道，“你是自由的，我们应该是好姐妹。”
奥德蕾特没说话。
“我去问问……”玛莉·约瑟芬犹豫了。她之前对沙特尔公爵的印象还挺好，没想到现在却闹出这样的事。她现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我去问问吕西安。”尽管吕西安的思想很自由，虽然有些危险，但至少很诚实，“他应该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需要走什么样的程序。但是从这一刻起，你已经自由了，你不是奴隶，而是我的姐妹。”
“好。”
“我向你保证！”
“那你为什么等了那么长时间？”
“你之前从来没和我说过。”玛莉·约瑟芬用手背擦掉了眼中的泪水。她抓住奥德蕾特的肩膀：“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吃着同样的食物，你给我哥哥洗袜子，我给他洗衬衫。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奴隶，真的！”
“你什么都不懂！”
“是的，我不懂。在修女们数落我的罪过之前，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为此，我请求你的谅解。不过在那之后，我确实仔细思考过，如果我给你自由，修道院就会把你赶出去，而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一个人流落街头，没有钱也没有亲人。”
“我自己会想办法！”奥德蕾特怒气冲冲地说道。
“是的，你可以。但是，妹妹，你看，我们的生活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你留下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和你分享。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仅仅是一个侍女。到时，如果你真的想回土耳其，你也可以去。不过你之前从未去过土耳其……”
“那你不也没来过法国？可现在你也来了啊！”
“这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玛莉小姐？”
“好吧，可能也没那么不同。奥德蕾特小姐，不过如果你真想回土耳其，最好也是衣锦还乡吧，而不是作为一个女仆或者流浪汉跑回去。
“这倒是，不过，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也希望不会很久！来，过来睡觉吧，我去锁门。”
“我帮你脱衣服。”
“帮我脱掉外套就行了，我还有点活儿要干。”
不过先得给奥德蕾特找件衣服。沙特尔公爵已经把她的衣服扯得不成样子了。玛莉打开衣柜，发现自己的睡衣下放着一件新衣服：一件暖和的法兰绒睡衣，上面镶着三层蕾丝边。
“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啊？”
“玛丽王后赏给我的。你穿吧，我穿你的旧衣服。”
“这是你的，所以该你穿。”
两个小姐妹互相帮助，玛莉·约瑟芬帮着奥德蕾特穿上新睡衣。奥德蕾特则帮着她脱掉外衣、鞋子和胸衣，最后，玛莉帮奥德蕾特掖好被子，自己则跑到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洗了洗手。
玛莉洗掉大腿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例假提前结束了。她十分担忧，虽然她很害怕医生，但是这种情况明显不正常，要不要去看医生？内心挣扎过之后，她还是下定决心，要去看医生。
不过，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有更多要担心的事。再说，医生这么忙，哪有时间管她的妇科小毛病？其实，例假提前结束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甚至觉得很轻松，少受几天罪。玛莉把带血的毛巾泡到水盆中，又换了一条新毛巾，以防万一。
海妖会不会流血呢？玛莉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她很快就有了答案：不可能。动物不会流血，因为它们不像人类，是带着原罪来到世上的。再说，如果海妖每月都会像人类女性一样流血，可能是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会引来凶残的鲨鱼。
她披上洛林骑士的斗篷，一股麝香味迎面扑来，弄得她鼻子痒痒的。洛林骑士弯腰和她说话时，假发上的发卷蹭着她的脸颊，也很痒。玛莉脱掉鞋子，在奥德蕾特床边的椅子上蜷成一团，她的脚缩进了斗篷里，大腿上摆着一张乐谱。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了乐谱。
我以为这首乐曲已经很完美了，但是这是海妖被关在笼子里的歌声，它是那么地难过……
奥德蕾特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玛莉的手指。玛莉就这样让奥德蕾特抓着自己，即使在对方睡着后，也没挪开。所以她就只剩下一只能用的手了。她笨拙地翻着乐谱，在上面修改。不知不觉地，她也打起了盹。
不知何时，玛莉的身体内涌起一股愉悦之情，她猛然惊醒，腿上的乐谱散落一地。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在屋子里留下一股刺鼻的气味。一片漆黑的房间内响起了诡异的歌声，如同夜晚的寒意一样，将玛莉包裹在内。玛莉看到海妖从窗户直接就游了进来，就好像窗户上的玻璃不存在一样。它徘徊在玛莉的上方，头朝下，头发却竖了起来。
我一定是在做梦！ 玛莉浑身颤抖着，为自己梦到的场景激动不已。在梦里，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她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抓住海妖。
歌声却突然停止了，海妖不见了。玛莉急忙跑到窗户边，花园那头，帐篷若隐若现，白布闪着奇怪的光芒。北边，园丁点燃的火把在镜泉附近闪烁着。他们推着的小货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打破了夜晚花园的宁静。
歌声再起，海妖在一阵光芒中出现了。它的身后跟着一群海妖，它们在空中游弋，互相爱抚，形成了一个漩涡。
玛莉向前迈了一步。她本以为自己也能像海妖一样，穿墙而过，没想到却砰的一声撞到了鼻子，痛得很。
真奇怪，我在梦里居然还不能像海妖那样穿墙漂浮，看来还是想象力不够丰富。如果我现在打开窗户，跳下去，说不定还会摔死。
于是，她改变了策略，连鞋都没穿，从楼梯上跑了下去。一路上，不断有仆人向她投来惊诧的目光。因为王宫里的侍臣们一般会睡到清晨才起床，而且，对于有些人来说，早上是他们唯一的睡觉时间。她裹紧了斗篷，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一样。
宫殿外面的石板路硌得她脚生疼。她使劲想象着，想象自己正坐在扎基的背上，或者穿着一双厚实的鞋子，可都没能减轻她脚底的疼痛。脚越来越痛，于是玛莉就跑进了草坪，虽然有些冷还有些潮，但至少不扎脚了。草坪旁边的蜡烛也已经熄灭，变成了一堆烛泪。
发光的海妖带着她进到了帐篷里面。这次，卫兵没有阻拦她，在海妖歌声的催眠中，他们睡得正香。
他们一路前进，穿过笼门，一直到了喷泉。水中，海妖愤怒地用尾巴拍打发着荧光的水面，水花四溅。
海妖唱起了歌。
玛莉在喷泉的边缘坐了下来。
“如果这是我的梦境，或者你的梦境，你就不会被关在这里。”
海妖开始哭泣。一只雄性海妖，也就是伊夫斯最近正在解剖的那只，突然活了过来，游到帐篷的顶部，不断徘徊。玛莉闭上眼睛，可是眼前的场景却挥之不去，歌声萦绕在耳畔，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和真的一样。
“我听懂了你的歌声。你呢，是不是也能听懂我说的话呢？你会说话吗？”玛莉问它。
“于于！”海妖说出一个单词，然后继续唱歌。
一只小鱼出现在玛莉的视线中，在海妖嘶哑的歌声中，小鱼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玛莉仔细听着，这首歌描述了这条鱼的姿态和环境、游泳时发出的声音，以及它的肉的味道。海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它的歌声已经描述了一切。
玛莉哼唱起这首鱼之歌，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幅画面，不过转瞬即逝。“唉，海妖，我的歌声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模糊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下次我会尝试做得更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海妖唱起一首音调十分复杂的歌曲，描述了自己快乐的生活、年轻时的鲁莽和智慧。
“真好！”
海妖向玛莉游去，在身后留下一道闪闪发光的水痕，它自己全身上下也都发着荧光。它趴在水池旁最下面的台阶上，盯着玛莉，嘴里哼唱着歌曲，传递出不同的场景。
玛莉向实验室跑去，抓起纸笔，跑到海妖身边。她没有写字，也没有谱曲，而是把自己听到的东西画了下来，一边画一边哭，偶尔有眼泪滴到纸上，打湿了图画。随着海妖的歌唱，她笔下的事物也渐渐清晰起来。
玛莉听到，海妖孤零零地待在喷泉里。喷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干净，肮脏之物漂浮在水面，水底还有垃圾和硬币。
海妖的歌声有了变化，眼前的水池也变了，水面变得如同蓝宝石一样纯净，垃圾和硬币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白沙和贝壳。颜色鲜艳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时不时还变换着颜色。
一只奇怪的海妖在热带海域中游弋。它看上去比笼子里的这只海妖要年长，皮肤呈深红色，头发浅绿，尾巴上泛着点点银光。最重要的是，它怀孕了。
它从浅水区向一座孤岛上的白沙滩游去。到岸后，它费力地爬上沙滩，躺在沙滩上，享受温暖的日光。
这时，玛莉的海妖也爬到了怀孕海妖的身边，后面跟着那只雄海妖和另外一只海妖。它们围在孕妇身边，给它梳头抓背，还轻轻抚摸着它的肚子。
海妖妈妈发出了痛苦的号叫，整个身子都绷紧起来。旁边的叔叔和姑姑连忙扶住它，让它靠着。玛莉在一旁看着，海妖的生产过程既让她着迷，又令她恐惧。她本以为海妖会像其他动物一样，很轻松地就生了下来，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痛苦的过程，更像是人类女性在生孩子。一番折腾之后，海妖宝宝终于安稳地躺在了妈妈的怀抱中，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妈妈的乳汁。亲戚们则用热水冲洗着它的身体，展开它皱巴巴的脚蹼。
随着时间的流逝，海妖宝宝慢慢长大。它经常会在岸边和妈妈、亲戚还有朋友们一起玩耍。妈妈给它喂奶，它的亲戚们给妈妈带来了海草、海贝等食物。
海妖们教孩子学会了游泳，带着它潜入水底，学习换气，领略美景。它们还告诉它，要学会躲避危险。一次，一只饥饿的鲨鱼游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小海妖，不过在成年海妖的威慑下，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溜走了，消失在蔚蓝的大海中。有时，海豚从它们身边经过，还会用叫声来回应海妖的歌声。一艘西班牙帆船里住着一只温顺的大章鱼，海妖们经常在它长长的触手间嬉戏；沉船中还有很多供国王和王后使用的珠宝首饰，海妖们拿着玩了一会儿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丢下它们游走了。有时它们也会遇到巨大的危险。风暴来临时，它们会一动不动地躲在水下，嘴张得大大的，大口大口地吐着泡泡，就好像在喝水一样。
海妖宝宝学会在海底游泳后，这个小家庭就离开了它出生的岛屿。它们轮流抱着宝宝，消失在大海深处。
这时，画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笼子里海妖的声音连同它的声音一起消失了。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灼热的阳光照耀在海水上。
玛莉浑身发抖，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一只手牢牢地抓着不太平坦的纸面，另一只手迅速记录下她所听到和看到的画面。木炭笔越用越短，最后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木板上。
“你向我展示了你的生活……你的家人。”玛莉喃喃自语。
海妖又开始唱歌。
伊夫斯的形象出现在玛莉面前。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无比冷漠。和之前玛莉见到的幻象一样，他在流血。玛莉捂上眼睛，但是这幅画面仍然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捂住了耳朵，伊夫斯受伤的画面才慢慢地模糊了，最终消失不见。
海妖用歌声告诉玛莉，如果伊夫斯胆敢再次伤害它们，这就是他的下场，甚至有可能死无全尸。不过它不会用这样的图像来吓唬玛莉。
一只老虎出现在晨光中，接着又消失了。
海妖告诉玛莉，我用歌声告诉你有怪兽的存在。我担心它会闻到你身上的血迹，像鲨鱼一样从老远的地方追踪而来。我唱啊唱，直到嗓子唱哑了才停下来，希望你能收到我的警告。不过，你很勇敢，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我本以为我的警告能帮助你，这样你就会成为我的盟友，看来这个方法并没有用。
笼子顶部的海妖们仍在徘徊游荡，抚摸着对方，发出愉悦的声音。
于是我不再诉说恐惧，而是用爱和热情呼唤你，最终，你听到了我的呼声。
“海妖……”
海妖大声号叫着，爬上了台阶，玛莉伸出手阻止它继续向前。玛莉手中的图画掉到了地上。
“别这样，请停下来。”
海妖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它的爪子本可以将玛莉撕碎，不过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不能放了你。即使现在我放你出了笼子，你又要去哪里？大海离这里太远，附近连条河都没有。你属于国王，如果你跑了，我哥哥就会大祸临头。”
海妖开始咆哮起来，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它一头扎到水里，临走之前愤怒地拍打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玛莉·约瑟芬哭了：“海妖，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