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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城堡的花园里人声鼎沸。游客们来回走动,寻找着大运河上烟花的最佳观赏点。王宫中,王公大臣们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吃着小吃。
王后寝宫区什么装饰也没有,看上去十分寒碜。
玛莉和伊夫斯跟在吕西安后面,沿着王后台阶向上走去。玛莉的内心十分忐忑。
吕西安现在一定很讨厌我。不,他从来也没喜欢过我。唉,我多希望他曾经有注意到我。这件事也不能怪他,都是我不好。
吕西安对我们兄妹一直照顾有加,可是我和伊夫斯却只会一味索取,现在又连累到他。经此一事后,国王会降罪于他吗? 玛莉心里充满担忧。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吕西安在生她的气,谢赫拉莎德也不信任她,至于哥哥……她看了一眼旁边闷头走路的伊夫斯,后者一言不发,垂头丧气,脸上还带着愧疚,和他当初的意气风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玛莉一直想让伊夫斯相信海妖是人,现在她终于成功了,可哥哥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萎靡不振,而且很有可能会丢掉他热爱的工作。
当初他把我送到修道院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如果哥哥知道我在修道院里的遭遇,他一定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就是这份信念支撑着我,我才得以熬了过来。可是现在呢,我知道了他的态度,幻念破灭,留下的只有痛苦。吕西安说得没错,苦难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如果吕西安说的都是实话,那关于身体上的愉悦 ……玛莉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吕西安之前提到过的事,那会是真的吗?
不能再往下想了。 玛莉告诫自己。她本应该为这些亵渎上帝的想法感到羞愧,可是她现在却有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心里特别难受。
走廊两边悬挂着精美的挂毯,沿途两侧还有橘树盆栽和蜡烛装饰。面对如此美景,玛莉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她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进,去请求国王的宽恕。我可以骑着扎基穿墙而过,踩着大使楼梯,越过阳台,直接跳到花园里,然后逃进森林。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 玛莉的脑海中又跳出这种疯狂的想法。
可是, 她转念一想,我可能再也没机会骑上扎基了。
曼特农夫人门口的卫兵放他们进去。
路易十四和教皇正坐在窗前,曼特农夫人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一副红底金线的挂毯。玛莉向她望去,希望能看到曼特农夫人同情的目光。在圣西尔时,她对自己是那样地仁慈。可是,曼特农夫人连头都没抬一下,看都不看她一眼。玛莉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可能这里真的是太冷了吧。可怜的曼特农夫人,风湿病一定把她折磨得不轻。
吕西安对国王鞠了一躬:“陛下。”
“吕西安。”
玛莉先是对国王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跪下来亲吻教皇的戒指。教皇的手很凉,和他的戒指一样散发出寒气。教皇又把手伸向吕西安,后者固执地保持了沉默。玛莉又向曼特农夫人行礼,曼特农夫人仍然没理她。
“克鲁瓦,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路易十四问道。
“对不起,陛下。我从未想过要冒犯您。”
“你让我查清真相。我答应了,现在你却把证据给弄没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现在,你所说的是真是假,我该如何分辨?”
“陛下,都怪我。是我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当时我只想着谢赫拉莎德实在是太可怜了,忘了……”伊夫斯抢在前面说道。
“可怜?你居然同情一只动物?”教皇把注意力转向伊夫斯,他看上去很是担忧。“你和这头野兽实在是有太多牵连,我很担心,它已经把你引上了歧路。”
“我只是在寻求上帝的真理。”
“上帝的真理!你是觉得你比我懂得要多吗?”教皇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当然不是!上帝创造了万物,我只是遵循着他的旨意,探索这些事物背后的真理。”
“你应该专心研究他的话语,而不是这些丑陋的怪兽。”
“魔鬼会撒谎。可是谢赫拉莎德说的都是事实。”玛莉忍不住替谢赫拉莎德分辩了一句。
“孰是孰非,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克鲁瓦。”教皇厉声说道。
“她哪里说谎了?谢赫拉莎德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你们不愿意承认罢了。”玛莉固执地替谢赫拉莎德辩解着。
“你要是生早些,就能多学到些规矩。女人就该闭嘴听话。”
“女人也是人。谢赫拉莎德也是女人,我们都有灵魂。杀了她就是造下了罪孽。”
“别和我说什么罪孽!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罪孽?”
玛莉沉默了。一时间,无人说话,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曼特农夫人刺绣时衣袖和丝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陛下,教皇大人,我觉得我妹妹说得对。”伊夫斯打破了沉默。
“是吗?你和这怪物探讨过灵魂?你有没有感化它,让它信奉上帝?”教皇的语气很是不善。
“没有,教皇大人。”
“那你有什么理由觉得你妹妹是对的,而教会却错了?”
“不是错误。我觉得这是上帝的显灵,给海妖也赋予了人性,而我恰巧就是这奇迹的见证人。”
“海妖生得如此畸形,会有人长成这样吗?”
“海妖不会有我畸形吧?”吕西安突然说话了。他的话像是一朵玫瑰,迷人却又暗含刀锋。“我是人类,而且还很有钱!”
玛莉克制住跑过去拥抱吕西安的冲动。她想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他不仅不丑,还很优秀。
教皇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吕西安。
“你这个异教徒!审判所是对的,你和海妖都是魔鬼生出来的杂种!”
“我的父母要是听到您这样的评论,估计不会很高兴。”吕西安冷静地说道。
“吕西安,够了,别再耍嘴皮了!”路易十四制止了他。
“吕西安!你的名字就是个笑话!”教皇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通常,他不会说这么无理的话。
“那这么说查理曼大帝也该受到嘲笑了?毕竟我们祖上一直陪伴他征战沙场,也是他把这个名字赐给了我们家族。”
“表兄,你得原谅吕西安,他有些恃宠而骄了。”路易十四开口了。
“陛下,您是最贤明的君主,放海人一条生路吧,感化他们,所有人都会传颂您的仁慈和英明。”
“别吹捧我了,你只不过是想救你的宠物罢了。”路易十四的头脑十分清晰。
“是的,我不忍心看到她被杀,但是她确实是人,如果您吃了她,会造下杀孽的。”
路易十四靠着椅背,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玛莉·约瑟芬,亲爱的孩子。我在位已经五十年了。为了法国的荣誉,我做过许多事情,有很多比吃人还要可怕。”
玛莉震惊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把海妖给我,表兄。一定要给我。”教皇特意强调了“一定”二字。
“一定?”
“它很危险,我们需要好好研究。如果事实证明克鲁瓦神父所说的是错的,那它就是能迷惑人心的魔鬼,必须要加以审判。如果克鲁瓦神父说对了,那它确实就是上帝创造的奇迹。以上帝之名,我们会感化它、教导它。”
“我可以把狒狒送给你,你也一样可以去感化它。”
教皇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很是气愤。他站起身说道:“恕我不能久留。我年事已高,没精力和你再做辩驳。克鲁瓦神父,你和我一起!”
他傲慢地走了出去。
“陛下,抱歉……我……”伊夫斯也很为难。
“快去!”路易十四说道,“别留在这儿烦我。”
伊夫斯向国王鞠了一躬,追随教皇而去。
玛莉·约瑟芬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谢赫拉莎德的歌声伴随着一阵清风,从窗户飘了进来,抚慰着她受伤的心灵。
“你真不应该激怒他的,吕西安。”路易十四对吕西安缓缓说道。
“请原谅我的无礼,陛下!不过,这位圣人居然也会恶语相向,确实让我有些吃惊。”
“你向来对宗教无感,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陛下,并没什么。只是他们的虚伪让我感到吃惊罢了。”
“我需要教皇,法国也需要他。我们结盟之后,就能借用他的军队、财富……”
“可是陛下,如果您愿意的话,您会从新教徒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
他的话就好像在屋子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曼特农夫人猛然抬头,对他怒目而视。路易十四的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吕西安,不要试图再激怒我。你应该感到庆幸,你只是不信教,而不是信新教。”
吕西安默不作声。玛莉·约瑟芬也为他感到难过。看得出来,国王是真生气了,他的怒火似乎能把他们俩一起融化。
“陛下。”玛莉怯生生地开口了,“国库现在很缺钱吗?”
“国家现在面临着很多挑战。不过我们能渡过难关,并不需要异教徒的帮助。”路易十四的目光中少了些愤怒,添了些哀伤,“如果我爱的人、我看重的人,都能支持我,而不是反对我、惹怒我,闹得我不得安生,那这些问题其实更容易解决。你可以退下了。今晚我不想再看到你。”
在曼特农夫人的门前,玛莉·约瑟芬本以为吕西安会和她告别,没想到他却陪着自己一起向阁楼走去。
“你不用再往前了,我自己能回去。”玛莉推辞道,“谢谢你的关心。”
“我送你回去。”吕西安坚持要送她,陪着她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了又黑又暗的阁楼。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玛莉心里涌起一股歉意,他应该在阳光下,穿着蓝金相间的制服,骑着他的小灰马,意气风发地陪在国王身边。
“为什么他就是听不进建议呢?”玛莉哀号道。
“他能听取建议,但是他有自己的打算。”
“你爱戴他,所以你一味地维护他。”
“我对他的爱只会让我更加了解他。不像你们这些教徒,号称博爱,其实谁都不爱。”
“你这是偏见。”
“在你们教皇眼里,我就是个狭隘的人。”
“吕西安。”玛莉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对我就没有偏见。”话语虽短,却饱含着她的一片真心。玛莉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她打开房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玛莉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哈丽达去哪了?是去服侍夏洛特小姐了,帮她扎头发、捧手帕,还是和玛丽王后一起,等待着烟花的开始?
夏洛特小姐会发现我不在吗?哈丽达会替我担心吗?算了,这都不重要,我也不关心那些娱乐活动。
“小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间阁楼。”吕西安突然说道,“我太讨厌这里了,以至于被派出宫时,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这里了。”
吕西安越过玛莉,踩着窗边的椅子,爬到了窗户上,把躺在窗户边上睡觉的赫拉克勒斯吓了一跳,小家伙伸了个懒腰,对着吕西安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吕西安!”玛莉·约瑟芬惊叫一声,连忙跑到窗户前。
吕西安站在两个音乐家雕像的旁边,他把头伸出窗外,目光越过花园,看向远方的森林。
“快回来,你会掉下去的……”
“当时,阁楼里又热又闷。每当我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到这个地方来……”
“现在这里特别冷。”玛莉真希望现在的阁楼也能暖和点。
“……欣赏迷人的夜色和美丽的天空。”吕西安继续说道。
窗外的景色算不上美不胜收,但也确实动人心魄。花园的小道旁摆着两排蜡烛,烛光在油纸后摇曳生辉。海女的帐篷也亮了起来,大运河从它的前方延伸出去,在远处森林的映衬下,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几何形状。西边的云彩反射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吕西安用手摸索着石头墙壁,寻找着可用的支点。
“我从没爬过屋顶。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吕西安向玛莉发出邀请。
“穿着这身衣服?”玛莉话音刚落,就见吕西安三下五除二就脱下了他华丽的外套,把这堆衣服扔在了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他甩掉了脚上的鞋子,摘下假发。他金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吕西安和赫拉克勒斯对视了一眼,后者正用力揉搓着垫子,毫不在意自己锋利的爪子是否会把垫子抓破。吕西安把他崭新的假发戴到其中一个音乐家的头上。这个曾经装饰了窗户的雕像现在顶着一顶假发,看上去十分滑稽。
玛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他都能去参加国王的宴会了。”她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爬不上去。”
“为什么?”
“衣服太碍事了。还有鞋子,也很滑。如果我只穿着衬衣爬上去,你会怎么看我?”
“我会觉得你就是想去屋顶而已。快做决定,马上他们就会到阳台上来看烟花,我可不想让陛下看到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玛莉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好,还得麻烦你给我解下衣带。”
她脱去外套、鞋子和长袜,然后背对着吕西安。后者一下就帮她解开了衬裙上的衣带,动作温柔而又娴熟。
光着脚,只着衬衣,玛莉转过身来,面对着窗外的暮光。
“快来,一点也不危险。”吕西安催促她。
玛莉拉着吕西安的手,也踏出了窗外,站在他身边。她抓着旁边弹琴的那个音乐家裸露的乳房,以防自己摔下去:这些雕像几乎都是赤身裸体的。
吕西安率先向屋顶爬去,向玛莉展示哪些地方能踩,哪些地方不要碰。到了屋顶后,他又爬了下来帮玛莉。
这时,城堡下方突然有了响动。客人们都从屋子里出来,来到了阳台上。玛莉·约瑟芬顿时丧失了勇气,缩到了音乐家雕像的后面。
“快点!”吕西安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
玛莉蹑手蹑脚地跟在吕西安后面,尽量躲在雕像的后面。很快,她就爬到屋顶,坐在了屋顶的斜坡上。
“你没说错,吕西安!”玛莉兴高采烈地叫道,“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不过……”她的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担忧,“如果国王发现我们……”她把腿缩进衬衣下,抱紧了膝盖。还好,屋顶上的瓦片在晒过一天后,感觉热乎乎的。
“陛下年轻的时候也是屋顶的常客。”吕西安轻松地说道。
“什么?他为什么要爬到屋顶呢?”
“和他的情妇以及宫女幽会。”
玛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放心,克鲁瓦,我不是在暗示你什么。屋顶虽然坐着很舒服,但躺下去可就没那么舒服了。而且,我和你说过……”吕西安注意到她震惊的表情,解释道。
“你不会伤害我。我相信你。”玛莉认真地说道。
“我说过,我是一个寻求舒适的人。”吕西安一本正经地说完了。
“你带了苹果酒吗?”
“我把酒壶落在外套里了。”
“真遗憾。”
“在某些场合下,我还是宁愿保持清醒。”
“比如说……”
“爬上王宫的屋顶时。”
玛莉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又觉得想哭。
“也许生气的时候最该保持清醒。我和哥哥今天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不过,你对伊夫斯真的很凶。”
“他对我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是他的仆人一样。你说,我该怎么回复他?再说,我要是真的生气起来,比这还要可怕得多。希望你永远也不用看到我发怒的样子。当然,喝醉酒时的不算。”
“对不起,我们冒犯了你……”
“是他冒犯了我。你只是要求我去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罢了。”
“你没有生我的气?”
“你只是想让我创造奇迹罢了!”吕西安微笑着说道。这一笑让玛莉觉得吕西安已经原谅了自己。
“对了,还有谢赫拉莎德。你也能原谅她吗?”话一出口,玛莉就后悔了,可是她也收不回自己的话了,只好硬着头皮又解释了下:“我知道,她并不是有意要……”
吕西安突然扭过头来,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
“她的故事启发了我,我相信她是有意而为之,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国王信了才有意义。”
“是的。”
“放了她对国王来说又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那国王苦苦追寻的永生该怎么办?”
“她没法给陛下带来永生。相信我,这是只有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情。”
吕西安的脸色沉了下去。他转过目光,看着下方的花园。
“抱歉!”
“我只是希望……”吕西安难过地摇了摇头,“在他死后,一切都会变得……”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海女是无辜的,杀了她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不。这是一种象征。世人会看到,连海妖都臣服在他的统治之下,这是法国繁荣昌盛的象征,也会增加他的声望和荣誉。”
“她能帮助法国取得胜利吗?她能带来丰收吗?她能弥补国库的空虚吗?对于一只小小的海妖也要求太多了吧!”
“如果她活着能有这样的效果,那陛下才会饶她一命。”
月亮在他们的身后升了起来,照亮了天空。一团形状不规则的云朵飘了过来,好像在月亮面前蒙上了一层面纱。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到吕西安的脸上和肩膀上,照亮了他的面庞。金色的头发,精致的眉眼,玛莉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她惊叫了一声。
吕西安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是!你不是国王的儿子!”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是……”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吕西安猛然说道,打断了玛莉想说的话。难道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吕西安不想让她再继续深究下去。
“……王后的儿子!”玛莉还是叫了出来,“玛丽·泰蕾丝王后!她的金发、灰色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她还很喜欢你……”
很少有人知道吕西安的真实身世,知情者也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像玛莉这样大呼小叫出来的还是头一个。
“她很爱我的父亲。”吕西安曾经向玛莉允诺过要说实话,所以他也就坦然地说了下去,“我的父亲爱她,也同情她的处境。我的父亲也敬爱国王。玛丽王后已经死了,可我的父亲还活着。如果你再这样嚷嚷,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会背上叛国的罪名,而我……”
“我以后绝不会再提这件事。”玛莉向吕西安保证。
两人都不说话了。下方,王公贵族们都拥到了阳台上,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可是,这是如何做到的呢?”玛莉轻声问道。
吕西安露出一个微笑。他想了想,和玛莉讲述了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的出生十分具有戏剧性,任何剧作者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创作题材。实际上,莫利先生也确实考虑过要以此为题材,写一个剧本。故事的内容就是,一个贵族女性——他不敢直接写上王后——怀上了她的情人的孩子。她的情人是一个侏儒,同时也是国王信任的大臣。侏儒在十二个人的眼皮底下,用王后宠臣的情妇生下的女孩换走了刚刚出生的男孩,然后快马加鞭,把男孩送回家中,交给自己宽宏大量的夫人,宣称这是他们的骨肉。而那个女孩则被送进了修道院。后来,那个小男孩,和其他所有年轻的贵族一样,又被送到了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王后的身边当侍者……”
“哇,这可真够混乱啊!”
“是的。”
“莫利先生并没有写成这部剧本。”
“因为太过危险?”
“莫利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确实,他不怕审判,甚至也不怕下狱。”吕西安继续解释道,“但是他遇到的可是我的父亲,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的父亲去找他对质了?”
“和一个平民对质?当然不会。他就派了一群马夫把莫利狠狠地鞭打了一顿,罪名是污蔑王后。被揍之后的莫利就老实了。”
“可怜的莫利。”
“他是被揍得很惨,不过如果他写出了那部剧,那我们家族的声誉就会毁于一旦,并且把国王也拖下了水。不仅如此,人们还会质疑王太子的出生……”
“确实,王太子长得不像……”
“请不要在我面前诋毁已故的王后!”
“对不起!”玛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道歉,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呢?直接把你送出去不就行了吗?”
吕西安没想到她的思维居然如此敏捷,不过还是太幼稚。
“因为,王后和平民的女儿不会带来什么威胁,而王后和贵族的儿子则会牵涉到法国和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问题。”
玛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你的姐姐呢?她怎么样了?”
“我没有姐姐。你是说那个被调包的女婴吗?”
“是的。”
“她说自己现在在修道院过得很快乐。她不像我们家的人,她是一个十分虔诚的人。她的亲生父母都是西班牙人,是王后的亲信。”
“她想过要离开那里吗?”
“不想吧。因为她也是一个侏儒,虽然信奉基督教,但她其实是摩尔人。而且,她在修道院里很受尊敬。法国就是她的家,她还能去哪里呢?回到西班牙宫廷去,继承她父亲的产业?西班牙的国王会相信她吗?”
“这就是你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吗?”
“因为他们会抢走我的孩子,让他去当西班牙的国王?”吕西安大笑起来,“当然不是,我和你说过我不要孩子的原因,你怎么还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那你的家产,还有头衔,要传给谁呢?”
“由我的弟弟继承。”
“你的弟弟?那他……”
“像我?不不不,他和我一点都不像。”
“……也在宫里吗?”
“我会尽量让他远离朝廷。”
“为什么呢?”
“因为,”吕西安叹了口气,“他是个傻瓜。”
“不可能!”
“别误会。我不是说他的智商有问题,盖伊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很善良,不过,就是没脑子,总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
“那你还要把家族的未来交到他手里。”
“我给他寻了一门好亲事。女孩家世显赫,有丰厚的嫁妆,和盖伊也不是近亲。她很喜欢盖伊,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的孩子也很优秀。等到我侄子成年后,我就会授予他克雷蒂安伯爵的称号。他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你侄子的性情像你吗?”
“他会长成一个像我母亲那样的人,身体也会像我弟弟一样健康。”
“那……”玛莉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问出了口,“你喊她母亲的那个人,也就是你父亲的妻子,她讨厌你吗?”
“我爱她,也尊敬她。她是我的母亲,就像她的丈夫也是我弟弟的父亲一样。”
“这只是从法律层面上来说,但是……”
“没有什么比继承权更为重要的了。我们俩都是他们合法的继承人。她对我很好,父亲对她的儿子也很好。我的父母很恩爱,他们不像大多数夫妻那样,有了情人还要遮遮掩掩,而是会向对方坦白自己的私情。”
“那你弟弟的父亲是谁?”
“这是他的事情,我无权透露。问些别的问题吧。”
玛莉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怎么离开王宫的呢?我简直没法相信你不在这里的样子。”
“不是我想离开的。我失宠了。”
“怎么可能!”
“你没看出我桀骜不驯的本性吗?”
“确实如此。”玛莉笑了起来,“你确实不愿受约束,藐视一切规定。不过,你怎么会惹怒国王的呢?不可能呀!”
“年幼无知!毕竟当时我才十五岁。”吕西安似乎陷入到深深的回忆当中。
他从来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过别人:其实是他弟弟犯的错。他顶下了弟弟的罪名,接受了惩罚。他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毕竟他是长兄,为弟弟在宫廷内谋得一份差事是他的责任。盖伊因为愚蠢,葬送了自己在宫内的前程,国王虽然没有流放他,但是他却受到了哥哥的惩罚。吕西安不顾他的苦苦哀求,把他送回了布列塔尼,拒绝让他再次进宫。
“陛下的惩罚其实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让我学习外交,派我和使团一起前往摩洛哥。我们一行人到达过阿拉伯半岛、埃及还有黎凡特。”
“牛顿先生之前最伟大的数学家就住在阿拉伯!”
“我并没能见到阿拉伯的数学家们。但是我遇见了当地的酋长、战士还有神职人员。我和贝都因人一起骑马,我的这柄剑就是在大马士革铸造的。对了,我还曾进过女子的闺房。”
“闺房!怎么会?”
“在旅途中,我们感染了可怕的瘟疫,全都病倒了。至于具体的细节我就不和你说了。”
“我知道这种病和它的症状。”
“那可真不幸。苏丹国王不仅没有嫌弃我们,还收留了我们。要不是他,我们可能都得死在那里。当然还是有些人没熬过来。当时,他派了医生来照顾成年人,他家里的女性就负责照顾孩子。对于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来说,男人和女人虽然都住在一起,但是都有自己活动的区域。他们的孩子在成熟之前都是住在女性那里。
“我那时虽然已经十五岁了,按照穆斯林的风俗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但是由于我的身高,他们把我当成了十岁的孩子。”吕西安坦率地说到了自己的残疾,“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们,一片混乱之中,使团中没有人说破这件事,也没有人把我叫回来。我们都太虚弱了。当我醒来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想着上帝是否存在,它为什么不来帮助我们……”
“上帝当然存在!”
“那上帝的名字就叫作安拉。他把我带到了他的花园里,让我欣赏到大好美景。从此我开始嘲笑自己的信仰。我在女子的闺房中觉醒了。”
“那后来她们肯定很快就把你撵了出去。”
“怎么会?如果我的身份被揭穿,那我面临的就是死刑甚至更糟糕的事情。而那些女人——苏丹的妻子、女儿,他兄弟的妻子和女儿——都会因此蒙羞。她们会被丈夫休掉,或者更惨,被石头砸死。”
“你是怎么跑出去的呢?”
“我没跑。我在那待到了最后一天,那天,我翻过屋顶,和车队一起离开了。女人们保守着我的秘密。她们聪明善良,富有活力,却被锁在闺房,不能与外界接触,只能看男人的脸色行事。”
“可是你已经成年了。”
“是的。”
“受到了她们的吸引,初尝禁果,是吗?”
吕西安笑了起来:“我还从来没这么想过。不过,我很感激她们教会我的东西。在那之前,我的背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和她们的肌肤之亲帮助我摆脱了疼痛。”
“你比她们的丈夫也好不到哪里去!”玛莉·约瑟芬叫道,“她们的丈夫囚禁了她们,而你却在她们身上寻找乐趣,还给她们带来了危险。”
“我们之间其实算是平等的交换。我是个新手,动作还比较笨拙,这点我确实得承认,不过她们很热情,也很耐心。那段时间内,虽然外交上并无长进,但是我学会了如何去享受肉体上的欢愉。我的技术在不断提高,给我自己和对方都带来了快乐。”
吕西安说完了,玛莉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恶心或者受到了冒犯,可实际上并没有,她反而被吕西安的故事触动了。
如果当初我在修道院有这样一个秘密伙伴,我会珍惜吗?当然,不是男的,也不是为了那个,而是为了交流,为了友谊,为了被禁止的一切。在教会,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那些事情都会引诱我背离上帝。如果一个异教徒出现在我的屋子里,乞求我的庇护,我也会把她藏起来,保护她的。
“你说你那时找到了乐趣,但为什么你看上去却有些闷闷不乐呢?”玛莉敏锐地发现吕西安的情绪有些不对。因为后者正看着远处的水面,目光飘忽,脸上现出忧郁的神色。
吕西安没有回答。玛莉等啊等,等到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吕西安却突然开口了。
“苏丹的大儿子,也是他的太子,纳了个新王妃。新王妃才十四岁,十分想家。可是她却回不去,因为她是被卖给了太子。她生性自由,现在却像一直被困在笼子的鸟儿,整日犹豫地望着窗外。我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吕西安停了下来,稳住自己的情绪。
“她和我一样也没什么经验。她第一次被叫去侍寝的时候,她的姐妹们本可以教她一些技巧,而她的丈夫也可以多听听别人的建议,学习点经验,在破处时不致让她太过痛苦。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粗鲁地强暴了她。”
吕西安以手扶额,陷入回忆之中。
“可那是她的丈夫呀。”玛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温和,“他不会强暴……”
“不要把你的无知灌输给我。”
“对不起。”
“按照他们的法律——还有你的法律——来说,这不能算是强奸。可是她所遭遇的比强奸还要可怕,她甚至都不能反抗。难道我们还能安慰她说,你丈夫的行为合情合理?”
“女性之所以遭受苦难,全都是上帝的意旨。”玛莉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解释唤起吕西安的信仰,“如果她是一个基督徒,她会理解的,也会自愿接受……”
“你怎么会相信这么愚蠢的言论!如果她信奉上帝,那你又该认为她会下地狱了,因为她自杀了!”
玛莉半晌都没说话。好一会儿,她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小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为了你的朋友受到的伤害,还有你的痛苦。我说的那些话真是不可饶恕。”玛莉握住吕西安的手,后者扭过头去不看她,不过却没有把手抽走。
轰的一声,一簇烟花升上了天空。
烟花散落开来,像一张大毯子将凡尔赛宫和周围的建筑物笼罩其中。天空中跳动着数百种颜色的烟花。巨大的爆炸声震动了屋顶的砖瓦,人群中则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金色和蓝色的烟花布满天空,随后又被覆盖上红色的条纹。低处的云层像一面哈哈镜一样反射出变了形的烟花。爆炸声再次响彻夜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吕西安躺在温暖的瓦片上,凝视着夜空。
“战场上也是这样吗?”玛莉问道。
“这和战场比可差远了。没有泥土,没有恐惧,没有垂死士兵和战马的惨叫,没有血肉横飞,也没有死亡,更没有战胜之后的喜悦和荣耀。”
烟花还在继续绽放,在空中形成一个金色的“L”,照亮了凡尔赛的花园。
玛莉·约瑟芬突然跳了起来,爬过屋顶,消失了。吕西安吓了一跳,也急忙跟上她。玛莉已经回到房中,费力地穿着自己的衣服。椅子上那只猫正站在阴影之中,眯缝着眼睛看着吕西安。吕西安问道:“需要帮忙吗?”
“我听到了谢赫拉莎德的声音。”
吕西安给她扣好扣子,抚摸着她垂在肩膀上的秀发。玛莉一时有些失神。
“她一定很害怕。”说完,她就穿上鞋子,如同一阵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吕西安从雕像头上拿回假发戴好。你真不该把假发摘下来的。 他对自己说道。
谢赫拉莎德在喷泉的中间不安地游着,叫声中充满了戒备。烟花照亮了帐篷的顶部,巨大的轰鸣声让海女误以为自己遇到了战争(海人们世世代代都经历过战争)。她尖叫着,既愤怒又悲痛。
玛莉·约瑟芬跑进帐篷。
水池中泛着诡异的光芒。阿波罗战马马蹄下的荧光更盛。谢赫拉莎德扑腾着,掀起一阵荧光闪闪的水花。每当爆炸声响起,荧光也会随之加强。
玛莉很快就跑到了平台上。爆炸声和谢赫拉莎德的叫声混合在一起,震得她耳朵发麻。她赶紧捂起耳朵,轻轻地呼唤起海女的名字。
谢赫拉莎德呻吟着向她游来,在身后留下一道发光的水纹。玛莉·约瑟芬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海女用歌声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亲爱的谢赫拉莎德,对不起。我也没见过烟花,尤其是这么盛大的烟花。别害怕,这不是枪炮声,也不是战争,你不用担心,这只是陆地人消遣的一种形式。”
谢赫拉莎德笨拙地爬到平台上,枕着玛莉的胳膊,这才安下心来。她通体发亮,就好像体内有光源一样。玛莉·约瑟芬梳理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解开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团曾经系着她伙伴信物的头发。
玛莉戳了戳那团头发,陷入沉思。她的手上也沾上了荧光。
“谢赫拉莎德,你的朋友是从哪里得到这枚宝石戒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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