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来自西班牙的珍宝在士兵们森严的戒备下抵达这里。马车在黄金的重压下嘎吱作响。玛莉·约瑟芬坐在监狱中的台阶上，她把自己也关了进来。卫兵们注视着帐篷，盯着她的房间。他们加强了戒备。
她本来可以在夜里从窗户或者屋顶逃走，就像吕西安曾经展示过的那样。但是一旦逃走了，她就无处可去了。如果她逃走了，谢赫拉莎德将孤独一人，吕西安也会受到牵连。
海女躺在玛莉·约瑟芬的膝盖上。她肩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向外渗着脓水，脚踝上的伤口仍然很痛。她保持沉默，拒绝任何食物。
“拜托，谢赫拉莎德，听我说。如果你给陛下更多的宝贝，也许他会放了你……”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自己都不会相信陛下会释放她的朋友，更别提要说服谢赫拉莎德了。
“克鲁瓦小姐。”
在火枪手的射程内，谢赫拉莎德从玛莉·约瑟芬的身边滑走，潜入水中。她躺在水下，脸朝上，呆呆地凝视着，等待着死亡。
“跟我来。”卫兵打开笼子让玛莉·约瑟芬出来，然后又把笼子锁了起来。
令她吃惊的是，扎基正等着她。这匹母马贴上来，享受着她的爱抚。
他们会剥夺我的一切， 玛莉·约瑟芬想，哪怕是扎基。谢赫拉莎德的性命，哥哥的爱，妹妹的陪伴。还有吕西安。
自从上次宴会结束后，她都没有见过吕西安。虽然海妖肉的缺席让客人们很是吃惊，但是宴会还是进行到了日落时分。侍者们撤掉了烛台上的花，换上了枝状大烛台，然后又过了午夜时分，服务员又撤掉了快要燃尽的蜡烛，上了另一道菜。玛莉·约瑟芬全程都吃不下一口。
宴会结束时，陛下给了洛林骑士一个钱袋，里面有一千金路易。洛林骑士就站在吕西安之前的位置上，他把钱赏给了布尔森先生。
与此同时，卫兵彬彬有礼地向吕西安鞠了一躬，并引导他离开。
“别担心。”他说。
她骑上扎基，扎基后足立地腾跃起来，想要带她逃跑，把那些守卫笨拙的坐骑甩在身后。玛莉·约瑟芬轻抚着它的脖子让它平静下来。扎基可以带着她越过凡尔赛宫的屋顶，但是她仍旧无处可去。
卫兵们护送她来到花园的尽头，进入一座城堡。
刚一进到议事厅，玛莉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路易十四坐在那里，他的周围全是金块银条，以及整箱的金币和成堆的珠宝项链。
国王把玩着一个厚实的金色酒杯。玛莉·约瑟芬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海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陛下。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如果您不放她走，她会死在您的手上。”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克鲁瓦小姐。”
“蓄意谋杀？是我们救了您，吕西安、伊夫斯和我。我们拯救了您的灵魂。”
“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种妄想呢？”他叫了起来。
“我的朋友谢赫拉莎德快要绝望而死了。”
“野兽根本不懂什么是绝望。如果它惹恼了我，我会把它交给我表兄的宗教法庭去审判，让它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路易十四今天穿着深色的衣服，上面只有一点金色的花边。
他向玛莉·约瑟芬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大运河上的平台，即将开始跳舞。
“或者我也可以吃了它，这对它来说将是一个更好的命运。”
玛莉·约瑟芬很想大叫出来，您答应过的！您是一位伟大的国王，怎么能言而无信，欺骗我和谢赫拉莎德，伤了吕西安的心？
“陛下，”她尽可能镇静地说，“您有权利杀了她、杀了我、杀了我的哥哥，还有吕西安——他很爱您。”
“你说你不爱我，克鲁瓦小姐？”
“爱，但不像吕西安那样。”
“他更爱你。”
“我知道，陛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你的爱更少。陛下，他还好吗？”
“他还活着。”
“您没有——”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他的人从我的卫兵中赶了出去。我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他的身体已经够他受的了。”
“我能看看他么？”
“我考虑一下。”
“陛下，您明明可以宽恕我们所有人。”
“你比你的母亲还要固执！”
玛莉·约瑟芬的愤怒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她……您……我的母亲完全顺从了你！”
“她拒绝了……”
玛莉·约瑟芬惊愕地看着陛下，他的表情变得悲伤起来，眼里也泛起了泪水。
“她拒绝了我想给她的一切。”他转了过去，直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跟我来。劝劝她遵从我的旨意。”
有那么一瞬间，玛莉·约瑟芬认为国王指的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谢赫拉莎德。
教皇站在笼子旁。他向笼子中洒了一些圣水，用拉丁语开始了驱魔仪式。
“抛弃你的异教徒行为，”他说，“接受教会的教诲，你会获得永恒的生命。”
谢赫拉莎德咆哮起来。
“如果你违抗我，你的灵魂将永远不得安宁。”
玛莉·约瑟芬跑向了笼子：“让我进去！”
焦虑不安的谢赫拉莎德在水池里游来游去。路易十四从轮椅上起身过去，打开了笼子。玛莉·约瑟芬在国王之前冲了进去，不顾任何礼仪。
“谢赫拉莎德，别紧张，亲爱的谢赫拉莎德——”
“别干涉我，克鲁瓦小姐，”教皇说，“你忘了我对你的忠告！”
玛莉·约瑟芬跑下了平台，而国王仍旧待在楼梯的顶端。
谢赫拉莎德看着他，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不，谢赫拉莎德！”
海妖绝望地游向了玛莉·约瑟芬。她咆哮着，伸开了爪子，径直指向国王。玛莉·约瑟芬冲向谢赫拉莎德。她们撞到一起，从台阶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两人抱成一团，谢赫拉莎德躺在她的怀里。血液从她额头的骨槽中流了出来。玛莉·约瑟芬试图为她止血。她的手和裙子都被染红了。
“自杀是一种大罪，”伊诺桑说，“她必须在死前发誓服从和忏悔，否则我将宣布她为恶魔。”
玛莉·约瑟芬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认为谢赫拉莎德想要自杀的教皇，一个是认定谢赫拉莎德想要谋害自己的国王。也许他们俩都是对的。
谢赫拉莎德抬起头，愤怒地唱起歌来，她的脸上全是鲜血，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说什么？”
玛莉·约瑟芬迟疑了片刻。
“告诉我！”
“她说——原谅她，陛下——那个没牙的老头真是滑稽可笑。一船珍宝能赎回我的命么？”
“珍宝在哪？”
“她会告诉我的——在你放了她之后。”
“拿什么做担保？”
“我的一切，陛下。”
她以为路易十四会拒绝她，把她当成一个撒谎的贼。
“你不想为你自己求情吗？还有你的哥哥和爱人？”
玛莉·约瑟芬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陛下。”
谢赫拉莎德在水池里扑打着，水花从困着她的网中溅出来。她哭着挣扎着，因为她闻到了大海的气息，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大海。
“谢赫拉莎德，我亲爱的朋友，小心，别弄伤了你自己。”
玛莉·约瑟芬将手伸进粗糙的网中，抚摸着海女以示安慰。
在路易十四旗舰上的主甲板上，玛莉·约瑟芬坐在谢赫拉莎德的水池旁，上面搭着一个帆布篷。上层甲板上，国王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上，四周挂有帷幔。他对船长说了一句话，船长转身就冲船员们吆喝了起来。船员们立马投入工作，准备起航。
这时，有一艘小艇从码头出发，向着大船驶了过来。玛莉·约瑟芬小声说着些鼓励谢赫拉莎德的话，然后她把手从网里拽了出来。小艇来到了旗舰的边上。吕西安身着一身优雅的白底金边丝绸外套，先是把他的剑杖递了上去，然后沿着梯子爬到了甲板上。玛莉·约瑟芬立刻跑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隔着鹿皮手套，她都能感受到他结实而有力的手。他居然会直接从监狱中出来，这一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吕西安，我的爱人——”
“抱歉。”他说。他步履蹒跚地走到背风面的横栏处，虚弱地靠在了栏杆上。
“船还没有起锚呢！”玛莉·约瑟芬说。她给吕西安弄了点水。他接了过来却没有喝，而是把水浇到了脸上。
锚索在起锚机旁嘎吱作响。船帆打开了，被风吹得紧绷了起来。
“起锚了。”吕西安说，然后又依靠在栏杆上。
“可怜的人儿，”她说，“船开了，就会好很多。”
“不会的。”吕西安说。这时船转了方向。他叹息着：“我希望我能在战场上……在雨中……不骑马……不佩剑。我希望陛下能把我留在巴士底狱。”
“你怎么能这么说！”
“行行好，”他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在穿越马提尼克岛的艰苦航行中，很多年轻人都晕船了，但没人像吕西安一样严重。当帆船行驶到平静的沿海水域时，几乎没有风可以推动船前进，但是吕西安的病况却加重了。玛莉·约瑟芬现在的担心又多了个对象，除了谢赫拉莎德还有吕西安。然而国王没有展现一丁点对他们俩的同情。有时，船会整日锚泊，同时派出小艇去搜寻谢赫拉莎德所说的岩礁，即使在这时路易十四也显得很淡定。玛莉·约瑟芬知道，吕西安失去了国王的宠幸和自己的职位，身体上也痛苦不堪，国王其实很乐意看到现在这个场面。
她尝试劝说谢赫拉莎德去吃点鱼，但失败了；她也尝试劝说吕西安去喝点汤，也失败了。
这时，船长来到了她的遮棚下。他向玛莉·约瑟芬鞠了一躬。
“尊敬的小姐，陛下想见你。”
在国王奢华的小屋里，玛莉·约瑟芬行了屈膝礼。
“你答应我的宝藏在哪呢？”他说。
国王是不是因为船开得又慢又不稳而身体不适了呢？ 一想到这她就很开心。
“陛下，谢赫拉莎德从甲板上是看不到海洋的。请放了她。如果她能准确地听到潮汐的声音，她会带领我找到正确的地点。”
“我会考虑的。”路易十四说。
有时他确实会考虑，但更多的时候他嘴上答应但实际上不会做。不要指望去改变他的想法。 玛莉·约瑟芬再次行了屈膝礼。国王转过身去，让她退下。
“陛下，”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吕西安在这里对您没有什么用。把他留在岸上，送回凡尔赛吧。”
“把他送回有一大堆朋友的地方！”国王大叫着，“他必须留在这里，在我的视线中，直到你找到宝藏。”
玛莉·约瑟芬离开了。她已经清楚路易十四的打算，吕西安是他在船上的人质，而伊夫斯则是他城堡里的人质，为的就是确保玛莉·约瑟芬能成功找到宝藏，并且确保路易十四自己能安全返回宫廷。
在甲板上，她用一块湿布给吕西安擦着脸。
“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他说。
“你在我做完手术后照料我，”玛莉·约瑟芬说，“如果我只能和你同甘，不能共苦，我还算什么朋友？”
他勉强地笑了笑：“你是一个海枯石烂的朋友。”
“至死不渝。”她说。她握着他的手。到目前为止，他们最多也就触碰过彼此的手。她很好奇当他们可以进一步发展时能做什么。
我的心跳已经不能再快了， 她想。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她问道，“我是说你的旧疾。”
“我要感谢晕船。”
“怎么说？”
“它把我的注意力从另一件不幸中解脱出来。”
国王的卫兵们来到谢赫拉莎德的水池边。一人拿着步枪，另一人拿着一根棍子。船员们跟在后面，拿着一张网和一捆绳子。
玛莉·约瑟芬跳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她是受到陛下保护的！”
“这是陛下的命令，小姐，”中尉说道，“退回去。”
“你们在释放她么？”玛莉·约瑟芬惊喜地叫道。“没必要吓着她。”她对着谢赫拉莎德唱了一首简单的儿歌。“安静地躺着，谢赫拉莎德，就像他们把你放生到大运河时一样。陛下履行了诺言！”
谢赫拉莎德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听从了她。船员们解开了带来的网，把谢赫拉莎德捆了进去。谢赫拉莎德的头发又乱又脏，她的眼睛凹陷进去，脸上的肿块缩了下去。她红褐色的皮肤变得苍白，伤口又红又肿。
玛莉·约瑟芬紧随谢赫拉莎德。船员们抬着她来到了船首。谢赫拉莎德浑身颤抖，发出了激动的号叫。
“再见。”然而就在这时她的声音止住了。
船员们并没有解开谢赫拉莎德身上的网，而是拉得更紧了，并捆住了她的胳膊和脚。谢赫拉莎德尖叫了起来。玛莉·约瑟芬哭喊着抗议，同时抓着网不放。网眼撕裂了她的皮肤。
一名卫兵走过来抓起她，无视她的挣扎把她拖到了一边。尽管还生着病，也没怎么进食，吕西安拿着他的剑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他用剑杖打倒了一名守卫，跌跌撞撞地走向玛莉·约瑟芬。
中尉用手枪对准了玛莉·约瑟芬的头部。
“立即投降。”他对吕西安说。
吕西安停了下来。他放下了无用的剑，举起了双手。一名船员将他推倒在了甲板上。吕西安竟然还尝试着站起来，这时一把短刀擦伤了他的脖子。玛莉·约瑟芬踢了中尉的膝盖。他骂了一句脏话，把她推倒在地。玛莉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她挣扎着爬向了谢赫拉莎德。
吕西安的剑杖在甲板上翻滚着，正好落到了玛莉·约瑟芬的手边。她一把抓住剑杖，并在身边挥舞着。火枪手笑着后退了几步。她没有注意到一把手枪已经指向了她。
“再不停下来他就会死！”中尉叫道。
血从吕西安的脖子上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
毕竟寡不敌众，玛莉·约瑟芬和吕西安都被制服了，而且被作为人质来要挟彼此的安危。
玛莉·约瑟芬放下了剑，她不得不投降。当火枪手抓住她的胳膊时，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员将谢赫拉莎德从金色的船首雕像的双臂间投掷下去，然后把她悬挂在船首斜桅之下。守卫放下火枪和佩剑，让吕西安站了起来。
“现在她可以看见大海，也可以听到波涛的声音了。”路易十四从玛莉·约瑟芬的手中拿走了吕西安的剑，“你曾经对我宣过誓，吕西安。”国王把剑插在了甲板上，并踩了一脚这柄用达马斯卡钢制成的剑。剑震动了一下，剑刃在甲板上留下了槽印。国王又踩了一脚。他的脸色变得冷酷无情，接着又踩了一脚。剑被踩得啪啪作响。吕西安一点也没有退缩，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国王握住剑柄，将它丢到了甲板上，然后又把这柄破损的剑踢到了甲板的一侧。
谢赫拉莎德被捆在网里，吊在空中。网绳无情地勒入了她的胸口和臀部。船首雕像的胸口压着她的背部，令她疼痛不已。海水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保持着清醒。她张开嘴，想要用舌头沾点海水，这是家乡的味道。
她很快就要死了。但是她不想死。
她整个下午都保持着沉默，不去回应玛莉·约瑟芬，也不去给船导航。当夜晚来临之时，她开始吟唱起来。她的声音嘶哑而难听。
“她同意了！她会带我们去找宝藏！”玛莉·约瑟芬完全相信了海女的话。
太阳快要出来了。谢赫拉莎德一边唱着歌，一边尽可能地聆听着海底的形状。在黎明时分，风力很小，而夜晚降临时，风力就会加强。船长极力反对如此近地沿着海岸线盲目航行。但是在那只无牙的鲨鱼和国王的威慑下，他不得不遵从命令。
船继续行驶着。谢赫拉莎德突然发出了兴奋和恐惧的颤音。
一块锯齿状的大石头从海底浮现出来，把船拖住了，摩擦着它的龙骨。船底的木头撞上礁石后全都裂开了。谢赫拉莎德在网中挣扎着。粗糙的网绳割伤了她的皮肤。
但是船并没有被摧毁，他们也没有放了她。船搁浅了，船长愤怒地喊着，玛莉·约瑟芬震惊的哭喊声还有谢赫拉莎德狂野而恐怖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她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因为她的计划失败了。
当一轮残月出现在海平面之时，他们让她继续挂在船首雕像的下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本来可以在夜里从窗户或者屋顶逃走，就像吕西安曾经展示过的那样。但是一旦逃走了，她就无处可去了。如果她逃走了，谢赫拉莎德将孤独一人，吕西安也会受到牵连。
海女躺在玛莉·约瑟芬的膝盖上。她肩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向外渗着脓水，脚踝上的伤口仍然很痛。她保持沉默，拒绝任何食物。
“拜托，谢赫拉莎德，听我说。如果你给陛下更多的宝贝，也许他会放了你……”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自己都不会相信陛下会释放她的朋友，更别提要说服谢赫拉莎德了。
“克鲁瓦小姐。”
在火枪手的射程内，谢赫拉莎德从玛莉·约瑟芬的身边滑走，潜入水中。她躺在水下，脸朝上，呆呆地凝视着，等待着死亡。
“跟我来。”卫兵打开笼子让玛莉·约瑟芬出来，然后又把笼子锁了起来。
令她吃惊的是，扎基正等着她。这匹母马贴上来，享受着她的爱抚。
他们会剥夺我的一切， 玛莉·约瑟芬想，哪怕是扎基。谢赫拉莎德的性命，哥哥的爱，妹妹的陪伴。还有吕西安。
自从上次宴会结束后，她都没有见过吕西安。虽然海妖肉的缺席让客人们很是吃惊，但是宴会还是进行到了日落时分。侍者们撤掉了烛台上的花，换上了枝状大烛台，然后又过了午夜时分，服务员又撤掉了快要燃尽的蜡烛，上了另一道菜。玛莉·约瑟芬全程都吃不下一口。
宴会结束时，陛下给了洛林骑士一个钱袋，里面有一千金路易。洛林骑士就站在吕西安之前的位置上，他把钱赏给了布尔森先生。
与此同时，卫兵彬彬有礼地向吕西安鞠了一躬，并引导他离开。
“别担心。”他说。
她骑上扎基，扎基后足立地腾跃起来，想要带她逃跑，把那些守卫笨拙的坐骑甩在身后。玛莉·约瑟芬轻抚着它的脖子让它平静下来。扎基可以带着她越过凡尔赛宫的屋顶，但是她仍旧无处可去。
卫兵们护送她来到花园的尽头，进入一座城堡。
刚一进到议事厅，玛莉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路易十四坐在那里，他的周围全是金块银条，以及整箱的金币和成堆的珠宝项链。
国王把玩着一个厚实的金色酒杯。玛莉·约瑟芬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海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陛下。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如果您不放她走，她会死在您的手上。”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克鲁瓦小姐。”
“蓄意谋杀？是我们救了您，吕西安、伊夫斯和我。我们拯救了您的灵魂。”
“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种妄想呢？”他叫了起来。
“我的朋友谢赫拉莎德快要绝望而死了。”
“野兽根本不懂什么是绝望。如果它惹恼了我，我会把它交给我表兄的宗教法庭去审判，让它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路易十四今天穿着深色的衣服，上面只有一点金色的花边。
他向玛莉·约瑟芬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大运河上的平台，即将开始跳舞。
“或者我也可以吃了它，这对它来说将是一个更好的命运。”
玛莉·约瑟芬很想大叫出来，您答应过的！您是一位伟大的国王，怎么能言而无信，欺骗我和谢赫拉莎德，伤了吕西安的心？
“陛下，”她尽可能镇静地说，“您有权利杀了她、杀了我、杀了我的哥哥，还有吕西安——他很爱您。”
“你说你不爱我，克鲁瓦小姐？”
“爱，但不像吕西安那样。”
“他更爱你。”
“我知道，陛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你的爱更少。陛下，他还好吗？”
“他还活着。”
“您没有——”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他的人从我的卫兵中赶了出去。我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他的身体已经够他受的了。”
“我能看看他么？”
“我考虑一下。”
“陛下，您明明可以宽恕我们所有人。”
“你比你的母亲还要固执！”
玛莉·约瑟芬的愤怒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她……您……我的母亲完全顺从了你！”
“她拒绝了……”
玛莉·约瑟芬惊愕地看着陛下，他的表情变得悲伤起来，眼里也泛起了泪水。
“她拒绝了我想给她的一切。”他转了过去，直到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跟我来。劝劝她遵从我的旨意。”
有那么一瞬间，玛莉·约瑟芬认为国王指的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谢赫拉莎德。
教皇站在笼子旁。他向笼子中洒了一些圣水，用拉丁语开始了驱魔仪式。
“抛弃你的异教徒行为，”他说，“接受教会的教诲，你会获得永恒的生命。”
谢赫拉莎德咆哮起来。
“如果你违抗我，你的灵魂将永远不得安宁。”
玛莉·约瑟芬跑向了笼子：“让我进去！”
焦虑不安的谢赫拉莎德在水池里游来游去。路易十四从轮椅上起身过去，打开了笼子。玛莉·约瑟芬在国王之前冲了进去，不顾任何礼仪。
“谢赫拉莎德，别紧张，亲爱的谢赫拉莎德——”
“别干涉我，克鲁瓦小姐，”教皇说，“你忘了我对你的忠告！”
玛莉·约瑟芬跑下了平台，而国王仍旧待在楼梯的顶端。
谢赫拉莎德看着他，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不，谢赫拉莎德！”
海妖绝望地游向了玛莉·约瑟芬。她咆哮着，伸开了爪子，径直指向国王。玛莉·约瑟芬冲向谢赫拉莎德。她们撞到一起，从台阶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两人抱成一团，谢赫拉莎德躺在她的怀里。血液从她额头的骨槽中流了出来。玛莉·约瑟芬试图为她止血。她的手和裙子都被染红了。
“自杀是一种大罪，”伊诺桑说，“她必须在死前发誓服从和忏悔，否则我将宣布她为恶魔。”
玛莉·约瑟芬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认为谢赫拉莎德想要自杀的教皇，一个是认定谢赫拉莎德想要谋害自己的国王。也许他们俩都是对的。
谢赫拉莎德抬起头，愤怒地唱起歌来，她的脸上全是鲜血，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说什么？”
玛莉·约瑟芬迟疑了片刻。
“告诉我！”
“她说——原谅她，陛下——那个没牙的老头真是滑稽可笑。一船珍宝能赎回我的命么？”
“珍宝在哪？”
“她会告诉我的——在你放了她之后。”
“拿什么做担保？”
“我的一切，陛下。”
她以为路易十四会拒绝她，把她当成一个撒谎的贼。
“你不想为你自己求情吗？还有你的哥哥和爱人？”
玛莉·约瑟芬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陛下。”
谢赫拉莎德在水池里扑打着，水花从困着她的网中溅出来。她哭着挣扎着，因为她闻到了大海的气息，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大海。
“谢赫拉莎德，我亲爱的朋友，小心，别弄伤了你自己。”
玛莉·约瑟芬将手伸进粗糙的网中，抚摸着海女以示安慰。
在路易十四旗舰上的主甲板上，玛莉·约瑟芬坐在谢赫拉莎德的水池旁，上面搭着一个帆布篷。上层甲板上，国王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上，四周挂有帷幔。他对船长说了一句话，船长转身就冲船员们吆喝了起来。船员们立马投入工作，准备起航。
这时，有一艘小艇从码头出发，向着大船驶了过来。玛莉·约瑟芬小声说着些鼓励谢赫拉莎德的话，然后她把手从网里拽了出来。小艇来到了旗舰的边上。吕西安身着一身优雅的白底金边丝绸外套，先是把他的剑杖递了上去，然后沿着梯子爬到了甲板上。玛莉·约瑟芬立刻跑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隔着鹿皮手套，她都能感受到他结实而有力的手。他居然会直接从监狱中出来，这一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吕西安，我的爱人——”
“抱歉。”他说。他步履蹒跚地走到背风面的横栏处，虚弱地靠在了栏杆上。
“船还没有起锚呢！”玛莉·约瑟芬说。她给吕西安弄了点水。他接了过来却没有喝，而是把水浇到了脸上。
锚索在起锚机旁嘎吱作响。船帆打开了，被风吹得紧绷了起来。
“起锚了。”吕西安说，然后又依靠在栏杆上。
“可怜的人儿，”她说，“船开了，就会好很多。”
“不会的。”吕西安说。这时船转了方向。他叹息着：“我希望我能在战场上……在雨中……不骑马……不佩剑。我希望陛下能把我留在巴士底狱。”
“你怎么能这么说！”
“行行好，”他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在穿越马提尼克岛的艰苦航行中，很多年轻人都晕船了，但没人像吕西安一样严重。当帆船行驶到平静的沿海水域时，几乎没有风可以推动船前进，但是吕西安的病况却加重了。玛莉·约瑟芬现在的担心又多了个对象，除了谢赫拉莎德还有吕西安。然而国王没有展现一丁点对他们俩的同情。有时，船会整日锚泊，同时派出小艇去搜寻谢赫拉莎德所说的岩礁，即使在这时路易十四也显得很淡定。玛莉·约瑟芬知道，吕西安失去了国王的宠幸和自己的职位，身体上也痛苦不堪，国王其实很乐意看到现在这个场面。
她尝试劝说谢赫拉莎德去吃点鱼，但失败了；她也尝试劝说吕西安去喝点汤，也失败了。
这时，船长来到了她的遮棚下。他向玛莉·约瑟芬鞠了一躬。
“尊敬的小姐，陛下想见你。”
在国王奢华的小屋里，玛莉·约瑟芬行了屈膝礼。
“你答应我的宝藏在哪呢？”他说。
国王是不是因为船开得又慢又不稳而身体不适了呢？ 一想到这她就很开心。
“陛下，谢赫拉莎德从甲板上是看不到海洋的。请放了她。如果她能准确地听到潮汐的声音，她会带领我找到正确的地点。”
“我会考虑的。”路易十四说。
有时他确实会考虑，但更多的时候他嘴上答应但实际上不会做。不要指望去改变他的想法。 玛莉·约瑟芬再次行了屈膝礼。国王转过身去，让她退下。
“陛下，”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吕西安在这里对您没有什么用。把他留在岸上，送回凡尔赛吧。”
“把他送回有一大堆朋友的地方！”国王大叫着，“他必须留在这里，在我的视线中，直到你找到宝藏。”
玛莉·约瑟芬离开了。她已经清楚路易十四的打算，吕西安是他在船上的人质，而伊夫斯则是他城堡里的人质，为的就是确保玛莉·约瑟芬能成功找到宝藏，并且确保路易十四自己能安全返回宫廷。
在甲板上，她用一块湿布给吕西安擦着脸。
“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他说。
“你在我做完手术后照料我，”玛莉·约瑟芬说，“如果我只能和你同甘，不能共苦，我还算什么朋友？”
他勉强地笑了笑：“你是一个海枯石烂的朋友。”
“至死不渝。”她说。她握着他的手。到目前为止，他们最多也就触碰过彼此的手。她很好奇当他们可以进一步发展时能做什么。
我的心跳已经不能再快了， 她想。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她问道，“我是说你的旧疾。”
“我要感谢晕船。”
“怎么说？”
“它把我的注意力从另一件不幸中解脱出来。”
国王的卫兵们来到谢赫拉莎德的水池边。一人拿着步枪，另一人拿着一根棍子。船员们跟在后面，拿着一张网和一捆绳子。
玛莉·约瑟芬跳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她是受到陛下保护的！”
“这是陛下的命令，小姐，”中尉说道，“退回去。”
“你们在释放她么？”玛莉·约瑟芬惊喜地叫道。“没必要吓着她。”她对着谢赫拉莎德唱了一首简单的儿歌。“安静地躺着，谢赫拉莎德，就像他们把你放生到大运河时一样。陛下履行了诺言！”
谢赫拉莎德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听从了她。船员们解开了带来的网，把谢赫拉莎德捆了进去。谢赫拉莎德的头发又乱又脏，她的眼睛凹陷进去，脸上的肿块缩了下去。她红褐色的皮肤变得苍白，伤口又红又肿。
玛莉·约瑟芬紧随谢赫拉莎德。船员们抬着她来到了船首。谢赫拉莎德浑身颤抖，发出了激动的号叫。
“再见。”然而就在这时她的声音止住了。
船员们并没有解开谢赫拉莎德身上的网，而是拉得更紧了，并捆住了她的胳膊和脚。谢赫拉莎德尖叫了起来。玛莉·约瑟芬哭喊着抗议，同时抓着网不放。网眼撕裂了她的皮肤。
一名卫兵走过来抓起她，无视她的挣扎把她拖到了一边。尽管还生着病，也没怎么进食，吕西安拿着他的剑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他用剑杖打倒了一名守卫，跌跌撞撞地走向玛莉·约瑟芬。
中尉用手枪对准了玛莉·约瑟芬的头部。
“立即投降。”他对吕西安说。
吕西安停了下来。他放下了无用的剑，举起了双手。一名船员将他推倒在了甲板上。吕西安竟然还尝试着站起来，这时一把短刀擦伤了他的脖子。玛莉·约瑟芬踢了中尉的膝盖。他骂了一句脏话，把她推倒在地。玛莉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她挣扎着爬向了谢赫拉莎德。
吕西安的剑杖在甲板上翻滚着，正好落到了玛莉·约瑟芬的手边。她一把抓住剑杖，并在身边挥舞着。火枪手笑着后退了几步。她没有注意到一把手枪已经指向了她。
“再不停下来他就会死！”中尉叫道。
血从吕西安的脖子上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
毕竟寡不敌众，玛莉·约瑟芬和吕西安都被制服了，而且被作为人质来要挟彼此的安危。
玛莉·约瑟芬放下了剑，她不得不投降。当火枪手抓住她的胳膊时，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员将谢赫拉莎德从金色的船首雕像的双臂间投掷下去，然后把她悬挂在船首斜桅之下。守卫放下火枪和佩剑，让吕西安站了起来。
“现在她可以看见大海，也可以听到波涛的声音了。”路易十四从玛莉·约瑟芬的手中拿走了吕西安的剑，“你曾经对我宣过誓，吕西安。”国王把剑插在了甲板上，并踩了一脚这柄用达马斯卡钢制成的剑。剑震动了一下，剑刃在甲板上留下了槽印。国王又踩了一脚。他的脸色变得冷酷无情，接着又踩了一脚。剑被踩得啪啪作响。吕西安一点也没有退缩，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国王握住剑柄，将它丢到了甲板上，然后又把这柄破损的剑踢到了甲板的一侧。
谢赫拉莎德被捆在网里，吊在空中。网绳无情地勒入了她的胸口和臀部。船首雕像的胸口压着她的背部，令她疼痛不已。海水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保持着清醒。她张开嘴，想要用舌头沾点海水，这是家乡的味道。
她很快就要死了。但是她不想死。
她整个下午都保持着沉默，不去回应玛莉·约瑟芬，也不去给船导航。当夜晚来临之时，她开始吟唱起来。她的声音嘶哑而难听。
“她同意了！她会带我们去找宝藏！”玛莉·约瑟芬完全相信了海女的话。
太阳快要出来了。谢赫拉莎德一边唱着歌，一边尽可能地聆听着海底的形状。在黎明时分，风力很小，而夜晚降临时，风力就会加强。船长极力反对如此近地沿着海岸线盲目航行。但是在那只无牙的鲨鱼和国王的威慑下，他不得不遵从命令。
船继续行驶着。谢赫拉莎德突然发出了兴奋和恐惧的颤音。
一块锯齿状的大石头从海底浮现出来，把船拖住了，摩擦着它的龙骨。船底的木头撞上礁石后全都裂开了。谢赫拉莎德在网中挣扎着。粗糙的网绳割伤了她的皮肤。
但是船并没有被摧毁，他们也没有放了她。船搁浅了，船长愤怒地喊着，玛莉·约瑟芬震惊的哭喊声还有谢赫拉莎德狂野而恐怖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她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因为她的计划失败了。
当一轮残月出现在海平面之时，他们让她继续挂在船首雕像的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