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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段真人秀是伪造的,霍普。”詹森的话里带着某种情绪。
法尔轻笑起来,“我们要替你放大影像吗?给你看看手指?它不是假货。詹森忙于密谋着帮助某人掌管森卡——这个神秘人还控制着内阁——并借此掌管政府,它将不是现在他那种微妙的控制手法,而是公开地、公然地、自己掌握这权力的缰绳。我想,我不是唯一一个反对别人拿我的森卡胡闹的人。我喜欢那种不朽的感觉,其他人也是如此。”
詹森又说了一遍:“那段真人秀是个诡计。”这一次他听起来更疲惫了。
霍普摇着头,“你无法伪造一段真人秀,詹森。我了解你,那就是你。”
“你了解我,但你不了解那段真人秀意味着什么。”詹森固执地说。
播放真人秀时法尔一直斜倚在床上,这时他跳起来,走向詹森。“实际上,詹森,阿兰小酒杯里的东西不足以杀死你。记得吗,她提供的仪式只需要你抿一小口。它会让你一直沉睡,直到我们把你弄到这里来。我要在这里,从你嘴里,听到现在没人知道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任何事。”詹森厌倦地说。
“你知道一件事,詹森。你知道你在真人秀里伸出手去时会有谁走出来。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
詹森摇头。
“别担心,詹森。我们不指望你自愿说出这消息。等探针了结你时,你不会留下太多意识,甚至注意不到自己正被杀死。”巴克朝守卫摆了摆手,他们将詹森拖出了房间。
然而就在门关上之前,詹森突然喊道:“别信那个,霍普!”接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法尔扬起双眉看着霍普:“他一定非常重视你的意见,诺约克先生,重视到甚至要你否定自己亲眼看到的证据。”
“也许。”霍普说。
“现在我们有一个问题,霍普。那就是要拿你怎么办。不幸的是,你是个证人,而今天发生的事可以引发非常严重的法律反响。就算我们从你的前客户那里弄清楚了敌人的身份,西蒙·雷普斯和我也还有一大堆事要完成。”
“那也是我的敌人。”霍普说。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但遗憾的是,霍普,对于你在过去几世纪完美服务的那个混蛋,你还是有可能突然想要展现忠诚。我们不能让你四处乱走,你随时有可能把你知道的事说出去。你明白吗?”
“我比较希望你别杀了我。”霍普说道。他很稀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话。而法尔大笑了起来。
“杀了你!不,当然不会。你只是要在这里做几天客。我们不是畜生,霍普,至少我们尽量不做畜生做的事。阿兰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很遗憾,我们得把房门锁起来,但那可能没什么用。我们恰好知道你是一个狡猾的老手,如果我们不把门堵起来,你很可能会偷溜出去。”法尔又笑了起来,但这次的笑声很友善,听上去像是个好人担心了好多天,但现在知道事情都将完美解决时发出的笑声。霍普发现自己几乎完全放松了。
阿兰领着他走下一个小厅堂,到了另一个房间,它几乎和法尔自己的房间一样豪华。守卫等在外面,而阿兰跟他一起进去了。当他四处观望时,她碰了碰他的胳膊。
“霍普,我在藏身点差点杀了你,对此我很抱歉。我只是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那只是日常工作,”霍普说,“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被迫做了我们平常不会做的事。这是詹森逼的。我不认为我们俩就得彼此憎恨。”
“你录下了这个吗?”霍普问。
“没有。”她看上去有点生气。
“哦,我录了,”他笑着说,“我有独家播放权,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会把它送给你。”
她也笑了,“我从来没出生过。那么,朋友?”
霍普摇了摇头,“只能说,我们暂时不想杀了对方。让我想想关于詹森我应该相信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离开。她的态度让霍普发现,这些人基本上还是很礼貌的。但是,他提醒自己,他们同样也很危险(永远别相信一个知道怎么踢人的女人,我爸爸总是这么告诉我)。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
她停下来,转身面对他。
“探针是什么?它会把他怎么样?”
她摇摇头,“这是非常新型的技术,而且完全违法。我了解得不太多,我们这边的一个科学家发明了它。”
“‘我们’是谁?”
“就是一些坚信森卡应该被公平分享的人。让法律来规定这事。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可能不太可信,但我们认为它应该仅凭功绩分配,而完全不能靠钱购买。”
“见鬼的蠢主意,”诺约克说,“如果我从黏液里出来时世界用的是这种系统,那我现在已经死了。”
“哦,现在这种系统有一些优势,这是事实。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们必须阻止这个人控制休眠室,无论他是谁。否则他将掌控我们所有人。”
“所以,最后这被归结为自保。”
“谁说不是呢?”她回嘴道,“但是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有的时候哪怕是富人和名人也会有良心的。”
“詹森·沃辛也有良心。”霍普沉思着说。
她嘲笑他。
“我了解他,”霍普说,“你不了解。整件事有点不对劲。”
“好吧,你想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霍普。关于詹森·沃辛,我所知道的就是他是个虐待狂,并且是全人类的背叛者。如果你喜欢他,那很抱歉,但等探针弄明白敌人是谁……”
“詹森不会说的,他能承受的痛苦大于……”
“那不是痛苦……”
“他对所有药物免疫,他们进入军部的当周就要测试这个……”
“那也不是药物。发明者告诉我,它就像是在许多方向上骤然来去的炫目亮光。只不过它不是光,而是脑电波,就像休眠室里的记录仪。它像是往你脑子里灌入各种不同的理念,干扰你的注意力,让你发狂,瓦解你所有的抵抗意志。你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会对一切做出回应。它只是让你的脑子里多出太多令你惊奇的事。”
“有人能恢复正常吗?”
“我们完全不能肯定。我们只用过它几次,如果他们抵抗的时间非常长,那就没有人能痊愈。如果詹森·沃辛竟然能抵抗非常久,那么他将精神错乱,”她拍拍霍普的肩,“你可以这么想,你的朋友甚至在被杀死时都不会发现这事。”
“真是多谢了。”
“抱歉,老头子。”由她来说这个词,听上去甚至都不像是骂人的话。她离开,房门锁上了。
霍普爬到床上躺下。探针靠意外信息起作用,詹森一定很难熬,然而,霍普记不起来自己曾见过詹森对什么觉得意外。在所有真人秀演出里也一样,无论敌人要做什么,詹森似乎总是能未卜先知。他总是能在最后时刻发现伏击。这使他的真人秀极其精彩。
甚至今天也是,还有昨晚。詹森知道饮料被下了药,他甚至像是不需要问……
霍普起身,打开真人秀记录仪的播放键。它的型号非常优秀,图像几乎是真实的四分之一大小——对于便携式来说非常棒。从决斗开始。霍普点了快进键。恐慌的人群。詹森抓起阿兰,把卡波克打到一边。霍普停了下来,把卡波克揍倒在了地上,然后跟着詹森走向出口。
霍普认真观察着,他想看看詹森是什么时候从阿兰那里得知藏身点所在的。可他找不到。
踹破了门。图书馆,詹森把阿兰扔下,打断了她的肋骨。然后,那就一定是那之后的事。霍普把影像调到十倍慢速,音量满格,拉近到那两个人头附近,现在它们比真人头还大了。詹森非常非常慢地说:“门在哪里?”霍普凑近去,紧盯着阿兰的嘴唇。
它们没有动作。她几乎不省人事了。她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又把全息影像调回正常大小,此时上面的詹森走开了,直接走向那两本书。他拉动了什么,门打开了。
阿兰没有告诉他任何事。霍普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真人秀继续,当声音变得吵闹时他就把音量调小;当它结束时,他关掉了机器。詹森知道那些没人告诉他的事。关于那扇门的消息,他只可能是在阿兰的脑子里找到的。
(理智一点,如果詹森真是个叛徒,他会有消息来源的。)
但是他知道别的事。比如杯子里的毒药,他怎么可能在四十年前没离开首星时就知道这事?而霍普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詹森在回到这颗行星以后就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除非他是登陆之前在飞船上就知道了。他可能……
詹森要么是个背叛者,要么是个天贼。霍普对自己说,如果我能从中选一个,我宁愿他是个背叛者。
我真的宁愿这样吗?霍普记得他和詹森从初识以来的所有来往。年轻的星际飞行员,热诚,渴望战斗,这些都不可能是演戏。自那以后有何改变?只有逐渐的成熟,詹森似乎根本没有时间表现任何改变。他什么时候变成背叛者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霍普无法相信。
但是詹森是一个天贼?这简直更难令人相信。但是那饮料、那门,那些隐秘的信息就像是他从空气中直接抽出来的一样。甚至还有和卡波克的战斗,他似乎能提前知道对方的每个动作。
而且詹森甚至告诉过他自己是个天贼。霍普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难道不是吗?
他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就像在折腾一场网球比赛的决斗,最后他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要冲我来了。他在床上绷紧了身体,准备和对方搏斗,哪怕他自己也不指望自己能战斗到什么程度。
但是碰触他的双手非常轻柔。很坚决,但还是很轻柔。接着那个声音说:“霍普,醒醒。”是阿兰。
“已经早上了吗?”他问。
“闭嘴跟我来,快点。别说话。”
她听上去吓得不知所措。霍普起身跟着她出了房门,走进厅堂,穿过一个很大的会议室。她停了下来,只停了很短的时间,她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问:“你知道怎么杀死一个配备武器的男人吗?”
“有时候知道。”霍普回答,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方法。从身后突然打倒弗里茨是一回事,面对一个用电贝指着你的男人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是时候了。”她说。她按了一个按钮,一扇门滑开了。另一边站着一个守卫,正在转头来看身后的门为什么开了。他的手里端着一柄激光枪。霍普没功夫去想阿兰为什么要让他杀了她那方的某个人。他只是任由少年时的条件反射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霍普折断了那名守卫的脖子。在回想时,他一身冷汗地发现自己只赢在毫厘之间。哦,就这样吧,他想,只赢一点点也比输了强。不过,等这事完结了,他还是得减肥。恢复体形,这会折腾死他的。
“来这里!”阿兰嘶声朝他说,他便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没时间了。”他跟着她走下长廊。他们走进一个浴室,关了门还上了锁。
“谁在追你?”霍普问。
“我们只有几秒钟,”她说,“在淋浴间里面,天花板上的灯,你能摸到它吗?”
他可以。她要他把它推上去。这非常容易,它往后摆去,露出了通道。阿兰立刻走进淋浴间,伸手去够那个密道。霍普帮她爬了上去。她钻进去后,从上面嘶声朝他说:“上来,赶快,他们随时都会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路。”
但是霍普没有上去,相反,他走向浴室门,把它打开了。
“霍普,别这样!”她压低声音恐惧地说。但他并没有离开,他只是任由那扇门开着,而后回到了淋浴间,极其艰难地把自己吊上天花板的开口。一等他卡在开口上,他就发现自己简直没办法把双腿也弄上来。他能听到从长廊一路传来的呼喊声。阿兰也听到了,她开始对他又拖又拽。霍普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的一点也帮不上忙。”于是她放手了,而他最终总算把自己的身体挪上来大半,好转过身把腿拔上来。
他终于完全上来了,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阿兰立刻将密道门推上了。现在淋浴间上方再次悬上了一盏看上去非常无辜的照明器材。
“你为什么要把门打开!”她生气地低声说。
“因为一间从里面锁了门却又没有人在的浴室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有另一条出去的路。”
东一处西一处的工作灯提供了朦胧的光亮,他们很快就又能看见了,只是视野很模糊。这狭小的空间只有1.5米高——两人都没法站起来。很难从通风管道、接线框和排气井里分辨出结构梁。霍普从他们坐着的栈桥上斜下身去,推了推一块天花板。它很轻易就滑开了。
“我们只能走在横梁和栈桥上。”他说。
“太棒了。你知道在这里面要怎么走吗?”她问。
他耸耸肩,“这里的不算太清楚。首星并不是处处都一样。在过去几千年里都没有人计划改造它的结构。希望我们运气好。现在你能告诉我我们到底在躲谁了吗?”
她点点头。但霍普发现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的手也在发抖。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
她只是摇摇头,哭了起来。霍普之前见她哭过好几次,因为疼,或为了影响别人,又或只是博取同情的把戏。但这一次,它们看上去像是地地道道的小女孩的眼泪,没有掺杂情绪掌控。她哭的时候甚至不漂亮也不诱人,她的粉丝会吓死。霍普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他想,一点点人情味的接触可能会有所帮助。但是并没有。她畏缩着避开了他。
“那就继续哭吧,”他说,“只要不哭出声。”
“我没出声,该死,”她说,“法尔死了。”
这就可以解释了,这理由至少对霍普来说足够了,就目前来说也足够了。阿兰从来没在真人秀中展现过她和法尔的关系,因此它不是为了向公众贩售,因此它必定是真实的。而现在他死了,那么她的悲伤也是真实的。
“我很遗憾。”霍普说。
她点点头,对他的同情表示感激,然后开始平抚自己的心情。“抱歉,”她最后说,“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生一些完全不在日程表上的事情。”
“没错。改天我也为你洒几滴眼泪,我们就扯平了。”
“别着急,”她勉力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从现在起,我保证会很合作。你瞧,我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我知道怎么来这里,但从这里怎么走我就一头雾水了。”
“谁杀了他?”
“某个人,就是守卫之一。我不认识他。我去看那个——审讯,用探针的审讯。我没法相信它,霍普。詹森坚持了一个半小时。之前没有人能撑过十五分钟。一个半小时,那真的太可怕了。就像是在另一间房里等一场交易结束,你知道,一开始等待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当它持续得越来越久,越来越久时,你就会开始觉得事情要出漏子了,你永远都等不到结果了。”
“但最后他崩溃了?”霍普问道,他不确定自己是要为詹森坚持了这么久而高兴(那个混账叛徒),还是要为他受了这么多苦而难受(我还是喜欢他,见鬼)。
“是的。我就在门边。所以我现在还活着。当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电贝就射击了。就那么一下,法尔根本没机会躲开,当场就死了。还有一些其他人,就好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不过那是谁?詹森说的是谁?”
“我没告诉你吗?西蒙·雷普斯。”
霍普不认识他,但却记得这个名字。“嘿,不就是这家伙帮着法尔弄清楚这所有事情的吗?”
她点点头,脸上掠过一抹恨意。“他似乎只是想弄清楚谁站在他的对立面。没错,守卫全都是他的人。他们圈定了整群人,至少有一百个我们的人,可能更多……”
“你是说詹森·沃辛为这个西蒙·雷普斯工作?”
“看上去是这样,不是吗?”
“但是——这不可能,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而且,他为什么要让他们给詹森用探针,就那样把他搞疯……”
她耸耸肩,“可能是为了摆脱一个潜在的竞争者。我不知道。我就逃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
“法尔死了,我不相信团体里的任何其他人。我想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霍普说。接着他站了起来——只是尽可能地站起来,头上那个房间的地板让他没法站直。“握着我的手,让我们别在黑暗中分离。但是如果我突然掉进了一个洞里,记得放手。”
“我们去哪里?”
“我告诉你了,我不太了解这个区域。我是在奥瑞姆区最恶心的街区底层出生长大的——如果能把那叫作长大的话。我们总是得钻进管道,只有那里能躲开治安官和‘妈咪宝贝’。”
“那这里也可能有不法分子吗?”
“在这个区?”霍普轻笑起来,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沿着栈道往前走,“在这个区我们能遇见的只有灰尘。每个区都是完全密封的,包括管道。”
“哦。”她说。他们走到了一个梯子前面,霍普靠在上面往上方望去。他能看到上面的光亮,很微弱,但是的确亮着。
“上去,”他说,“你先走。”
她开始往上爬,等他们来到新一层平坦处时,她停了下来。
“你停下来干什么?”他问。
“我们不从这里出去吗?”
“不,当然不。你以为我们换几个楼层就能甩掉他们?如果他们真心要围捕你那个小团体里的所有人,那他们就会封锁这整个区,检查来来往往的所有人,等着你用信用卡时立刻抓住你。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区。”
“可你说它们全都密封了……”
“你还是往前爬吧。有个地方可以出去,它在上面。这个梯子是排气系统的一部分,而排气系统通向表层。”
“那以后呢?”
“也许我们在路上可以想到什么。”
于是他们继续往上爬了。沿着排气管走意味着要数小时挤在狭窄的管道里,在梯子上爬到让人晕眩的高度才能再次碰上大管道的平坦处,还要匍匐着爬过只有一英尺高却有几英寸厚灰尘的管道。他们还没有前进多久就已经浑身脏透了,并且筋疲力尽。他们停下来休息了三次,有一次休息的时间久到可以睡一觉。接着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巨大的钢梁在他们头上伸展开去,通风管突然垂直向上,冲进一片满是横梁的金属天花板。除了在梯子上时,这是他们第一次能够站直。
阿兰往四周看了看,光线依然很微弱,但他们周围的空间显然很巨大——比他们曾到过的任何一个宴会厅都要大得多,隔断它的只有上升的通风管和显然是用来支撑屋顶的粗壮钢柱。
“它看上去非常坚固。”阿兰说。
“你应该看看星舰船坞,和它一比,这里简直就像金属片。”
“外面是什么?”
“我们很快就会看见了,”霍普说,“最好躺下来再休息一下,接下来的部分会很艰难。”
“好像到目前为止都很容易一样。”阿兰一边说,一边很乐意地躺了下来。他们躺在一个大管道上,其中呼啸而过的空气令管道表面微微震动。过了一会儿,阿兰说:“我听说,我们不能呼吸外面的空气。”
“谣言,”霍普说,“它可以呼吸,只是不能呼吸非常久。”
“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要顺着这里走,直到找到这个区的尽头,找到密封墙。然后我们要爬上最近的通风管,试着通过上面进入屏障另一侧的通风管。空气不算真正的危险,真正的危险是太阳。”
阿兰当然知道太阳是什么,它是最近的恒星,是首星所有能量的来源。她从来没有见过它。“太阳为什么是危险的?”她问。
“你会知道的,”他说,“我无法形容——但千万不要去看它!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松开我的手。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我们就立刻返回。夜里我们可能会在寒风里冻死,除此之外还要迷路。所以我们要等到阳光出现的时候。”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阿兰轻声笑了起来,“真有趣,我从来没想过首星还会有风。这里只有气流,只有管道里吹来的微风。首星终究还是一颗行星。”
“但它表面是你能找到的最可怕的沙漠。如果有任何事物干预我们的食物供给或能源供给,那么这下面也会变成一片荒漠。睡吧。”
两人都睡着了。当霍普醒来时,阿兰并不在他身边。他立刻起身,透过微弱的光线往更暗处搜寻她。她离得不远,就坐在他们睡着的这条巨型排气管的尽头,伸手去碰他们爬上来的梯子。霍普走向她,他的脚步声被灰尘和墙壁的距离遮蔽了——这里没有回声。但在他走近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他。她默默地等着他走到尽头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下面很深。”他说。她点点头。“从来没有离表层这么近过吗?”他问。
她摇摇头。“我只有在这次醒来时没刷牙,”她说,“我没法洗澡,没法去衣橱选我今天要穿的衣服。也没有人来拜访我。”
“你遇到了麻烦,”霍普说,“我已经错过了十五次预约,詹森最后那卷录像还没有准备好发布。我浪费了一千分钟,就只是坐在这里。”
“我们要做什么,在我们抵达另一个区后?”
“你在问我?”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信用卡,他们立刻就会追踪到。”
霍普耸耸肩,“也许他们没在找我,我可能能用我自己的。”
“也许不能。”
这时,他们身下空气流动的嗡嗡声突然间变了一个频率。“那是什么?”阿兰问。
“也许这个区有八千人同时冲了厕所,也许有一万五千人关掉了他们的恒温器,也许着火了。”
“我想知道首星从前是什么样子。”阿兰沉思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真奇怪。”
“是吗?但肯定有人类还没出现的时代,最初的殖民者看到了什么?”
霍普笑了起来,“一个准备好要被掠夺的处女地。”
“或者是一个家。”
“那是什么,真人秀场?真实生活中没有人谈及‘家’这个字。”霍普说。
“是没有人在真人秀里谈及‘家’这个字,霍普,”她有点恼火,“已经有几千年没人用这个词了,但它仍然被保留在语言系统里,为什么?”
霍普耸耸肩,“每个人都说,‘我要回家了’。”
“但没有人说,‘这里是我家,请进。’我们住在公寓里,我们在长廊上走路,我们在地铁里旅行。在外面生活在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我听说会有虫子。”
“一个巨大的公园。”
“好吧,”霍普说,“你可以这么解决:去一个殖民地。登上殖民飞船,你的麻烦就结束了。”
阿兰惊骇地朝他转过身来,“没有森卡?你疯了吗?我宁愿死。”
她起身往之前睡觉的地方走去,霍普跟在她后面。两人站在那里四处张望,脚下是两片因自己的睡卧而被清除了大量灰尘的空地。“没人会相信这事的,”霍普说,“我在这里,一个人和阿兰一起连续待了几个小时。我们一起睡觉,我不仅没有企图和你做爱,女士,我甚至没有打开我的真人秀记录仪。”
“感谢上帝。”
“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了管道的另一端,在那里,它弯曲了九十度,垂直通向遥远的天花板。管上贴着一溜蛛网般细薄的梯子。他们都站在那里,朝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阿兰说:“我先上?”
“嗯。尽量别掉下来。”
“你别挠我的脚就行。”
接着他们开始往上爬。刚刚醒来时的肌肉没有活动开,一开始他们爬得既笨拙又缓慢,而且小心翼翼。不过,过了一阵子,他们就稳定在了一个相当快的节奏上,手——脚——手——脚,这连续的动作带着他们没完没了地向上。有一次阿兰开口说:“还有多远?”说话打断了她的节奏,她踩空了一脚,有那么疯狂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掉下去了。但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梯子的侧栏,她的脚踩到了下面一截横档上。之后他们就没人说话了。
最后,那节奏又慢了下来。上面还有那么多的横梯等着这两具未经训练的疲累身体爬上去。“停下。”霍普说。阿兰又多爬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累了吗?”霍普问。
“你呢?”
“我想大概是的。”
“我们能歇一歇吗?”
“当然可以,你只要往后一倒,开始打瞌睡就行。”
“嘻嘻,哈哈。我太累了,乐不起来。”
“继续爬吧。”
然而,这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个建在管道侧面的小平台。梯子还在继续往上延伸,不过霍普让阿兰再往上爬一点点就停下来,她听从了。霍普走上那个平台,那里只有一个扶手,旁边有一扇距离太近不好打开的门。它闩上了,还加了一个转盘来完成密封。
阿兰又爬了下来,降到平台等高的地方。“我们怎么知道能从这通风孔出去?”
“我们不知道。但我打赌首星各处的表层结构都一样。就算我是在世界的另一边长大的,我也敢说我能像从前一样通过这里的屏障。”
“如果没有一条管道向下通往另一个区呢?”
“他们让所有的通风管口都从同一个辖区通向同一个综合区域,这样其他区域就相对没有那么多烟雾。没错,我说相对,因为这里面能呛死人。现在,门那边的空气完全就是毒气。这里面全是过滤器无法清除以供再循环的狗屎废物。毒气的意思就是别呼吸。”
“多久?”
“直到你出了管道。所以在进去之前,先好好地深吸一口气。还有,在竖井里别往下看。如果你觉得在这黯淡的工作灯里很难受,那你应该看看所有地狱之火向阳光普照的竖井上方喷吐烟雾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那我们就下来,等着。”
阿兰低咒着。“我希望太阳升起来了。”她说。
“好的,在我进去后数到十,然后屏住呼吸进来。这个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个梯子。在那侧的平台上停一下,因为你得把门关上。我们并不想引发任何警报。”
“明白了,现在我们赶快走吧。”她说。
“让我有时间做个心理准备,行吗?给一个胆小的中年男人行个方便。”霍普站在那里数到五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鬼地在数数。然后他握住转盘,转动它直到打开密封门。一点点烟雾从门的边缘渗了出来。霍普弹开了两个门闩,门慢慢地向里转开了,乌烟从开口处涌了出来,奇异地向他们来处那深深的黑暗中落了下去。在门里,阳光将烟雾照成了明亮的灰色,东一处西一处还掺杂着黑色的丝缕。阿兰立刻闻到一股讨厌的恶臭,她满脸嫌恶地看着霍普,而后者朝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晃了进去。她能听到他踩在梯子上的微弱声响。
她小心地站上平台,深吸一口气,然后扎进烟雾,走向门内,探出手关上门,只闩上了一个门闩(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她想),接着开始往上爬。她几乎没法睁开眼睛,烟雾扎得双眼刺痛,她流出了眼泪。她在脑海里说,我甚至没在演戏。毫无伪装的眼泪,毫不虚假的痛苦。最近这些天里,我简直是上了一堂表演课。
她手忙脚乱地爬上梯子,突然间,她的头撞上了一个东西。那是霍普,她不知道他见鬼地在这里等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叮当声,霍普向上爬去,让开了路。
当她出来时,烟雾几乎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到霍普把双手放在她肩上,领着她前进。过了一会儿,她站到了星球表层。
“现在呼吸吧,但一定要保持低速。”霍普命令道,阿兰吸了一口气,便咳了起来。他们已经不在那个浓烟密布的管道里了,但是大气本身浓得就像雨雾,闻起来更是恐怖。不过她现在能略微张开眼睛了,她看到霍普将格栅关回去,闩上了。
“抓着我的手,”霍普说着,开始拉着她往前走,“保持低速。”
她注意到自己的脚很烫。“我的脚很烫。”她说。
“你应该高兴你穿了鞋。”霍普回答。
右面一直有一股微风吹来。突然间,微风变成了一股狂风,有一瞬间将他们吹离了地表。霍普落下来时还是站着的,阿兰就不是了。她沿金属表面滑去,靠双膝和一只手撑着身体,诺约克紧紧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想阻止她继续往前滑。狂风减弱的速度和来袭的速度一样快,霍普扯着阿兰让她站了起来。她在倒吸冷气,因为金属的热量烫到了她的手和双膝,接缝处还刮伤了她。
在这狂风过后,空气明显清晰了许多。突然间,亮灰色的天空变成白色,而金属开始在阳光里发出耀眼的光芒。阿兰完全看不见了。她闭上眼,试图在霍普拉着她前进时保持平衡。日光狠狠地烤着她的头,接着,烟雾也如狂风的速度一般再次包围他们,阿兰又能睁开眼睛了。她伸手摸自己的头发——它们是滚烫的。
而后他们到了另一个排气孔边,烟雾乌压压地从那里涌出来。霍普拿着阿兰的手,让她抓住了管道格栅的网眼。“抓着别放,别把头伸到烟里面。”他喊道。就在此时,狂风又来了,它将大部分烟雾都吹散了,但也几乎使阿兰的手离开了格栅。霍普一只手抓着格栅,另一只手摆弄着插销。就在狂风停止时,他甩开了格栅门。
“数到十,吸一口气,跟着我!”他喊道,阿兰点点头。接着霍普消失在了烟雾下面。
我太累了,阿兰想。她的双脚因为金属而滚烫;她的双眼因为大气中的烟雾而疼痛;她的膝盖和手伤得很严重;她的肋下隐隐作痛,因为她的肋骨没有机会好好愈合。最糟糕的是精疲力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努力。
不能这样想,她对自己说着,一边晃下地表边缘,开始往梯子下面爬。但是在往下爬的时候,她想着在烟雾里往后一倒该是多么让人放松的事,掉出视野之外,掉进柔软的遗忘之境。她开始加速下降,一步步踩着每一条横档,她的手几乎在梯子侧栏上一掠而过。
“阿兰!”有人在上方喊道,“阿兰,你越过我了!快爬回来!”
空气,她想着。我非常需要空气。
“阿兰,再往上爬五米。爬上来。”
我停下了吗?我停下了。他叫我的时候我必须停下来。
“移动,在你必须呼吸之前移动!快动啊!”
我在动了,是吗?我不是还在爬吗?
“能听到吗?我已经把这里的门打开了!你只要爬上来几米。”
见鬼,我在爬了。我需要空气。
“抬起你的右脚,把它放在上一条横档上。”
脚。对了。
“来啊,现在是左脚!就是这样,继续!”慢慢地,阿兰爬了上去,一只强壮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慢慢拉向右边。她在烟雾里没法看见。那是谁?她把脸靠过去。是霍普。啊,是的。她张开口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始疯狂地咳嗽。有人——一定是霍普——把她拉过了一道门,强迫她抓住了一道细细的扶手。不能抓着扶手,她想着。在她咳嗽时必须捂住她的嘴,咳嗽时不捂嘴是不礼貌的。
再吸一口气?空气干净了,她舒了一口气。她的肺仍然在刺痛,她的头更是痛得要炸了。她平贴在一面金属墙上,用双手遮着自己的嘴。她能感觉到身后是霍普的身体,他的胳膊从两侧环抱着她,抓着扶手,免得她往后摔下去。她睁开了眼。它们仍然被熏得很痛,但她能看见了。在他们身边,一扇打开的门后仍然在涌出烟雾,它们弥漫在天花板下灯光微弱的空间里。
“我不要再进去了。”她说。
“你没必要进去。你刚刚出来。”
“我出来了?”哦,是的,我出来了。“我安全了吗?”
“只要你抓住扶手你就是安全的。我得在烟雾警报响起来之前去关上门。你抓住了吗?”
“是的。”
“两只手。”
“明白。”
霍普慢慢地从她身后挪开,伸过手去关上了门,转上密封转盘,闩上门闩。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阿兰。
“糟糕透了。我的头痛死了。”
“你在通风孔里呼吸了。”
“是吗?真蠢,真蠢,就是这样。”
“累得要死,就是这样。但是我们必须爬下去,然后你才能休息。行吗?”
“我哪里也不想去。”
“可你要去。”
于是他帮着她爬上梯子,这一次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下去的,霍普的双脚比她的脚只低几级,所以他的头在她腰部那么高,他们就这样慢慢地爬下梯子。
像是过了一个永远。
“保持清醒。”他一直这样对她说。
“当然。”她一直这样回答。最后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他不在她身后了,接着他将她举下了梯子,把她轻轻地放在加热管上。
她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冰凉的空气带着霉味,但是比起外面的大气来说真是很干净。她的头仍然在疼,她的双膝刺痛,她的双眼在睁开时重如千钧。但是她在呼吸,而且觉得好多了。比什么好多了?比她以为自己将会面临的状况好多了。
“醒了?”
“活着。我不操心任何其他事。”
“头呢?”
“很痛,但我能呼吸。”
“饿吗?”
直到他问了她才想起来。“我能吃掉一个人。”
“我会置身事外的。”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点东西吃。待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去。”她坚持道,然后试图站起来。但是一阵疼痛从她的头窜下了她的脊柱,她改变了心意。“我还是待在家里烧火吧。”她说。他离开以后,黑暗铺天盖地压来,她又睡着了。
“到早晨了。”一个男人欢快地说。有一刻阿兰的思维很混乱,她开始以角色的身份说话:“已经到早晨了?我们只是刚刚才躺到床上,怎么就已经早晨了呢?”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但当她翻身侧躺时(加深乳沟,她的经理总是这么提醒她),她意识到自己穿着衣服,躺在一块坚硬的金属表面。更重要的是,她又僵硬又酸痛,而且还头痛。不过在她睡着时,最剧烈的痛苦已经消散了。霍普向她弯下腰来,拿着一袋拉加维和另一个袋子。这个袋子很冰冷,里面装满了——“什么?”
“牛奶。”
“他们还在制造这个?”
“我唯一能打开的地方是一个学校的午餐室。”
她点点头,他扶着她坐了起来。“很难相信我竟然这么努力,”她说,“甚至都不是在录制真人秀。”
霍普大笑起来,她将嘴凑向牛奶袋的奶嘴喝了一点牛奶,此时他正往周围张望。在她吃拉加维时,他走开了,直到她吃完,重新躺下去,看着上方的黑暗时,他都还没有回来。
当然了,他的脚步声被灰尘掩盖了,但是在他回来之前,她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他温柔地问。
“我觉得我他妈想离开这。”她说。
“这将是我们下一个工作项目,”霍普说,“我非常擅长在没有信用卡的情况下在首星谋生,但是你会饿得要死,而且和你竞争的还有其他许多人。”
“小偷?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小偷……”
“在你的社区?不太多。小偷只能掠夺穷人,阿兰。富人们有‘妈咪宝贝’们保护。小偷们必须在最邪恶的街区的墙缝里活下去。我小时候就学了这门手艺,而我怀疑你学它的速度会不够快,你头几次卖艺时就会被抓住。”
阿兰虚弱地笑了笑,“我先前没想到我以后是不是无法诚实地活着,我的确曾经必须不诚实地活着。”
“还有另一个选择,”霍普说,“你可以钓男人。”
“钓什么?”
“卖淫。”
“哦老天,我想,那甚至不是真人秀?”
“它的酬劳非常高,可我对做一个皮条客没有什么兴趣。”
阿兰大笑起来:“在数十亿只眼睛前表演这样的真人秀,它是一门艺术。在一个没有观众的脏兮兮的小房间里做这事,它就是个肮脏的职业。”
“我会注意保持房间干净的,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安慰。”
阿兰摇着头,“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的话。可是霍普,这是工作中我最恨的一部分。你知道吗?在四百年里,我唯一一次做爱是和法尔。他甚至更喜欢小男孩。”
“好吧,你瞧,那我们只有另外两个选择了。一个是把我们自己交出去。”
“让我们指望法庭的仁慈。”
“它并没有非常仁慈的名声,尤其是当某位显贵有特权做出有罪判决的时候。另一个选择,阿兰,听起来也没有好多少。那就是殖民星。”
“你在开玩笑?”
“它很有趣吗?”
他们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霍普从阿兰的牛奶袋里慢慢滴出最后一点牛奶,用它团起了几个小灰尘团。
“你不能带钱进入殖民星,对吗?”阿兰问。
“你也不能注射森卡,这才是更重要的。”霍普说。
“但是,当事情变得让人厌烦时,你要怎么办?”
“保持清醒,继续厌烦,”霍普回答,“当然了,实际上你不会失去真正的寿命。森卡并不能延长你的寿命,它只是把寿命分散到了几个世纪里。”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意味着从现在起只要再经过三个苏醒期,我就死了。”
“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又坐了更久的一会儿,然后阿兰慢慢站起身来。“我现在就觉得自己非常老了,”她试图挪动僵硬的肌肉,“舞蹈训练并不能让你轻松爬上几千米梯子。”
“你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她说,“不过那当然对你的决定没有影响,你还是可以作为一个小偷活下去。”
“那么,你是要去殖民地?”
阿兰耸耸肩,走开了几步。“我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她大笑起来,“反正我已经厌倦了真人秀演员的生活。”
“那我和你一起去。”
“去殖民登记处?”
“是的。然后一起去殖民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申请和你一起登上同一艘飞船。”
“可是为什么?你可能甚至都没有被通缉,霍普。殖民就像是自杀。”
“汝何往,吾亦何往,汝驻处亦吾驻处。汝子民为吾子民,汝上帝,即吾上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普走向她,搂住她的腰向最近的下行梯那边走去。“我母亲是个基督徒,这句话来自《圣经》。”
“一个基督徒,这真古雅别致,你到底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这里,首星。”
“一个首星的基督徒!这太不寻常了!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来自一个古老的故事,母亲总是一遍一遍地对我们讲,搞得我对它烦透了。大概是说,一个女人的儿子们死了,儿媳妇却仍然没有离开她。我想,她只是发现无论自己喜不喜欢,她们的命运都纠缠在了一起。”
“你真的觉得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了吗,霍普?”阿兰尴尬地问,她现在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那个著名的狐狸精阿兰·汉杜里。
“我不是宿命论者。我只是想去你要去的地方。”
“还有一百亿个男人也这么想。”她说道,现在她的声音里又透出了那个女演员的腔调。
“我以前总是认为你是个讨厌的小贱婊子。”霍普温和地说。
阿兰僵住了,她停了下来,直到霍普放下了手臂。“多谢了。”她冷冰冰地说。
“在这段管道终结的地方要小心,”霍普依然很平静,“坠落的距离相当长。”
“我看得很清楚。”阿兰说。
“你知道,我还是对的,”霍普说,“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你就是那个样子的。”
阿兰没有回答。他们到了边缘处,霍普轻松地晃到了梯子上,阿兰跟着他。
“一个优秀得见鬼的小贱婊子,”霍普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随意,“入场费的价格物有所值。”
“你还没说够吗?”阿兰问。但是霍普没有听出著名的阿兰·汉杜里式的愤怒,她的声音只是有一点奇怪,如果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你可能会听出隐藏得很深的痛苦。
“我说够了吗?”霍普说,“我们在这里下梯子,只要退一步就走上这条栈道。”
“我看得到。”
“我只是想告诉你,”霍普一边说着,一边掐着她的腰把她从梯子上抱下来,“我没有爱上另外八十亿个男人爱上的女人。”
“你真是个自由的思想家。”阿兰说道。他们一前一后地沿着栈道往前走。
“当心你的头。”诺约克说道。他们低头穿过一层低矮的楼板。现在他们不得不再次弯腰走路了,脚下是某个公寓区的天花板,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不知延展了多少千米,黯淡的工作灯光在尘埃和远处的黑暗中完全消失了。
“我爱上的,”霍普说,“是那种可以接受现实,毫无疑虑地放弃一切并决定去殖民星的女人。”
“我只是没把疑虑说出来。”
“三天前,如果有人告诉我阿兰·汉杜里能走屋顶通道,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会相信。”
“现在,探索时间到了,孩子们。”霍普模仿着学校日常广播里经常出现的鼻音。阿兰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多么欢快的声音,”霍普说,“我们从这里出去。”
他跪下来,伸出手去,拉起一片天花板。底下的房间里没有人。
“不知道这状况能持续多久,”霍普说,“但这个房间现在是空的。”
他从洞口翻了下去,然后在阿兰伸出双腿时帮了她一把。“把那块天花板盖回去。”她笨拙地弄好了它。等她站到地上后,霍普跳起来用一只手快速灵巧地调整了它,这样它又牢牢地嵌回了原位。
“我们要怎么才能钻回去?”她问。
“从天花板的栈道钻出来,再从通风管又钻进栈道。你一定拥有非常隐蔽的童年生活。你还想不想找到最近的殖民部了?”
阿兰点点头,接着看了看自己肮脏的衣服。“我们看上去相当显眼。”
“在这里并不是。”霍普说道。他们打开门,走进了一条长廊。阿兰之前从没见识过贫困,现在她有充足的机会慢慢打量。她的衣服是她自己见过最脏的,但许多绷着脸经过的路人都比她更加衣衫褴褛。没人看他们,他们就这么一路穿过长廊,直到走上一条主干道。
又走过三个坡道后,他们看到了殖民部明亮的标志。
“家啊!甜蜜的家!”霍普说。
“闭嘴。”阿兰回答。他们往那个标志走去。
“《八卦》!”一个报童拿着一份小报说道,“买《八卦》啊!”
霍普没有理他,可是阿兰停了下来,从他手里拿了一份报纸。
“四块五。”男孩说。
“稍等,”阿兰不耐烦地说着,用上了那种“你们这些仆人怎么就不记得你们的地位”的腔调,“看看这个,霍普。”
霍普看了看,趣味版头条写着:“内阁部长因情爱纠纷被杀。”
副标题是:“西蒙·雷普斯被监禁,称其杀人是‘因为对阿兰·汉杜里的爱’。”
下面的故事讲述了西蒙·雷普斯是如何坦白谋杀了法尔·巴克,就因为后者冷落了阿兰·汉杜里对他的感情。而阿兰·汉杜里直至现在都把自己关在大公寓里,拒绝一切访客。
“这看起来不像是非常正确的报道,对吧?”霍普说。
“西蒙·雷普斯被逮捕了。”阿兰说。
“你的确萃取了最有趣的部分,对不对?”霍普用他最欢庆的腔调说,“现在你可以付钱给报童了。”
“我没有钱,只有信用卡。”
“我接受信用卡,女士。”那男孩说。
“不用她的,你接受不了,”霍普说,“也不能用我的。所以给你报纸,祝你好运气,把它卖给下一个人吧。”
男孩的咒骂声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殖民部。
“如果西蒙·雷普斯不是那个幕后主使……”
“他一定是,”阿兰不安地回答,“探针,在探针下,詹森·沃辛说……”
“詹森·沃辛是个天赋异禀的男人,忘了他在探针下说的事情吧。如果西蒙·雷普斯不是你们想要阻止的人,那会是谁?”
“这很重要吗?”阿兰问。
“有点重要,那可能会是我们的某位朋友。尤其重要的是,无论那是谁,他都赢了。”
“我们到了。”他们走进接待室,没有理会广告,直接走到了办公桌前。
“你们想要登记殖民吗?”前台绽开笑容问道。
“是的,农业行星。”
“流着开垦的热血,嗯哼?”她欢快地问,“我们刚好有这个选项,一颗名叫洪堡德的小行星。”
“撇开洪堡德,小姐,给我们看点儿不必进行土地改造的行星。”
接待员有点恼火地拉开另一个文件夹,“在我们进一步商谈之前,先生和女士,我必须使用你们的信用卡,在电脑里调出你们的资质信息。你们可能完全不适合农业工作。”
他们将信用卡交给她,看着她把它们滑入桌上的终端。接着他们开始讨论塞西莉星的优势,那是一百一十二光年外的一颗新殖民星。当几个“妈咪宝贝”从接待室的每个入口走进来,将他们逮捕时,他们还正在讨论。
“这是为什么?”霍普质问道。
“预防性拘留。”说话的显然是这些无名保卫的首领。霍普朝阿兰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和政治相关。尽情地坦白吧,这能节省时间。”
她满眼恐惧地看着他,“他们能这样干吗?”
“你能阻止他们吗?”霍普问道,然后朝她笑了笑,尽力想让她安心。就好像他真的很镇定一样。他们被带走了,但并没有走进廊道,而是被带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仅限员工”。“妈咪宝贝”们带着他们走进了殖民部的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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